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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聽了他的話,不禁肅然起敬,忙道:"捨特,我向你道歉。"
  捨特搖著手,道:"先生,剛才我講的話,你不要記得。我在五年中,已曾先後指引五個百般無聊的遊客,去聽那失蹤金字塔的故事,那些遊客聽了之後,便到沙漠中去了,但是他們卻沒有再回來。據說,那人的故事,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使得聽到的人,會不由自主,要到沙漠中去尋找那座失蹤的金字塔,我已發誓不再向人提起的了。"

  我在一聽到捨特,提起"沙漠中失蹤的金字塔"之際,我便想到了在葛地那教授讀到的那一段有關"索帕族"的記載來。

  那段記載之中,便提到一座金字塔,在沙漠之中,失去了蹤跡。

  金字塔的失蹤,自然不是金字塔生腳跑走了,而是大沙漠之中,每一天,每一小時都在發生著的變遷,使得它湮沒了之故。它可能被埋在百丈黃沙之下,也有可能,金字塔的塔尖,離沙面只有幾時,我知道那座金字塔,是和索帕族有關的。

  捨特所說的那座失蹤的金字塔,是不是這一座呢?

  我覺得我在絕望之中,又看到了一線光明!

  我連忙道:"捨特,那個能講神秘故事的人,在什麼地方,你快告訴我!"

  捨特忙道:"先生,我求求你,聽完了之後,你千萬不要與以前那五個人那樣,到沙漠中去,再也不回來了,你先要答應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捨特,我很抱歉,我沒有法子答應你。如果我所要尋找的東西,和那能說出神秘故事的人所說吻合的話,那麼我就一定要到沙漠中去尋找那座金字塔的!"

  捨特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總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去追求其他,要知道只有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我不去理會他,道:"你快找人帶我去。"

  捨特瞪大了眼睛,道:"先生,你剛才吩咐下去的精美的晚餐——"我道:"你將晚餐推來了之後,就在這房中將它吃了吧!"

  捨特吞了一口口水,道:"多謝了,多謝了,我們有一句話,道:一大堆黃金,不如一大堆可口的食物,我去找人帶你去!"

  他跳著肥胖的身子走了出去,不一會,便帶著一個十分瘦弱的埃及少年來,那埃及少年站在門口,不敢進來。捨特指著他向我道:"這是我的侄子薩利,他會帶你去的。"

  我走到門口,在薩利的肩頭上拍了拍,表示友善,道:"好,我們走吧。"

  捨特在我背後道:"先生,你可允許我的妻子,和我一齊來享受你所賜的晚餐麼?"

  我笑道:"當然可以,願你們好好地享

  受!"

  捨特笑得雙眼合縫。我和薩利,走出了酒店,薩利十分沉默,一路上一言不發。天色越來越黑,我不知道自己已來到了開羅的哪一角落。

  只覺得所經過的地方,實是簡陋得可以,那些大酒店,大夜總會,不知跑到甚麼地方去了。我所經過的地方,甚至連街燈也沒有,只是黑沉沉的一片。

  薩利十分熟悉道路,在岔路口子上,他毫不猶豫地向應該走的路走去。約摸過了大半個小時,我已經饑腸雷鳴了,恰好經過了幾個熟食檔,我買了兩大卷熟餅,熟餅檔主人在餅上塗抹著一種黑色的醬汁,也不知道是甚麼東西。

  我遞了一卷給薩利,薩利也不客氣,和我一面走,一面大嚼起來。那種黑色的醬汁有著一種又鮮又辣的味道,可口到了極點(遺憾的是,到如今為止,我仍不知道這樣可口的東西的名稱和它的成份!)等到我們兩人吃完了熟餅,薩利向一條暗巷指了一指,我向前看去,那條暗巷的兩旁房屋,高而且舊,而那條巷子,只有三尺來寬,一股陰霉的味道,從那巷子中傳了出來。

  我向薩利作了一個手勢,詢問他這裡是不是已經是目的地了,薩利用簡單的英語回答我,道:"是的。"

  我跟著薩利,走進了那條巷子,我敢肯定,如果有外國人走進過這條巷子的話,那麼我一定是第六個。

  以前的五個人,都已經消失在沙漠之中了,而導致他們消失的開始,就是經過了這條暗巷,這條暗巷,看來倒當真是一頭碩大無朋的怪獸的喉管,可以將人一直送到胃中,將之消化掉,一點痕跡也不留!

  我一步一步地數著,數到了四十二步,便到了暗巷的盡頭。

  薩利向右轉去,我跟著轉過去。

  一轉過去,便可以看到一點微弱的燈光。我看到在前面,有著一間簡陋到難以形容的小屋子。

  那小屋子根本沒有窗、門,只是有著一個門形的洞,供人出入。

  從那個算是門的洞中看過去,我可以看到一個老人,正伏在一張桌子上,在數著一些玻璃瓶、洋鐵罐頭。

  這些東西的來源,自然是垃圾桶了。我不禁搖了搖頭,但是薩利已向前走去,我沒有法子不跟在他的後面。

  我們兩人先後進了那門形的洞,那老者仍對著油燈在照看昔一隻玻璃瓶,像是那瓶中藏有天方夜潭中的妖魔一樣。

  薩利上前叫了那老者一聲,那老者才拾頭向我看來,想不到他居然能說英語,道:"先生,你想要什麼?"我趨前一步,站著,我沒法子坐,因為屋中只有一張斷腿凳子,那老者自己坐著。

  我道:"聽說你知道一個金字塔在沙漠之中,神秘失蹤的故事?"

  那老者坐直了身子,那張他坐著的斷腿椅子,也因之而搖了一搖,他道:"你想知道麼?"

  我點頭道:"我就是為這件事而來找你的。"

  那老者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了一個十分討厭的笑容來,道:"我可以向你索取一些報酬麼,先生?"我道:"可以,你要多少?"

  那老人湊過頭來,道:"一鎊怎麼樣,先土?"我幾乎可以聽到那可憐的老者的心跳聲,對他這樣生活的人來說,一個埃及鎊,的確是十分巨大的數字了。我不願意表示得太痛快,我來回踱了幾步,道:"我怎樣才能知道你的故事,可以便我滿意呢?"那老者搓了搓手,道:"先生,你一定會滿意的,因為每一個人都滿意,我雖然不識英文,也不識那種古怪的文字,但是我知道,先生,你既然是來探索秘密的,你就一定會滿足。"

  我想了一想,道:"你的意思是,你所知道的故事,並不是由你講出來,而是你向我出示一種記載來取信於我,是不是?"

  那老人連連點頭,道:"不錯,正是那

  樣。"

  我取出了一埃鎊,交到那老者的手中,又取了幾枚輔幣,給了薩利。薩利向我鞠躬而退。那老者將一鎊鈔票就著燈火,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一會,才將之摺成一小塊放好,他退開了一步,道:"先生,你自己看罷,隨便你看多少時候!"

  他在叫我看,但是他卻沒有拿出任何東西來。剎時之間,我以為那是一個低能到了這種程度的騙局!但是我立即看到那老者伸手指著那塊他用來當作桌子的大石,而我也看到。在他指著的這一面上,刻滿了文字!

  我心中陡地一動,拿起那盞油燈來,湊近去,只見上面所刻的文字,全是我所看不懂的古埃及象形文字。那塊大石缺了一角,我立即可以斷定那缺了的一角,就是我在那三厚冊巨書中曾看到照片的,上面刻有"索帕人帶來了看不見"九個字的那一塊。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現在我至少知道了進一步的事實了。當年,在沙漠中發現了那座金字塔的英國人,一定不是只敲下了金字塔上的一塊石角,而是搬來了一大塊石頭。

  那一塊大石,就是我眼前的這一塊。不知是為了什麼原因,這一塊大石竟會湮沒在這樣骯髒的地方!而那塊大石上斷下的一角,卻被當作寶貝,放在博物館中!

  我準備將那些像形文字抄下來,去交給葛地那教授翻譯,但是我隨即發現,這是多此一舉,因為在那些像形文字之下,還刻著有英文。英文字刻得十分淺,可見刻的時候,十分匆忙,大約因為年代久遠,有幾個字已經剝蝕了,要憑藉著猜測,才能知道它們是什麼字眼。

  我一口氣將那些刻在石上的英文看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住了作聲不得。

  如今我知道,為甚麼以前五個外國遊客在到了這裡之後,便直赴沙漠了。的確,正如捨特所說,這件事的本身,有著一種神秘的力量,使得任何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要去進一步探索它,即使明知大沙漠是吃人不吐骨的兇魔,也都要去。

  我將那塊大石上的英文譯成中文,那些英文,當然是翻譯了石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的。

  "索帕族人帶來了看不見的神,使得宮廷大為震驚,在真神之外還有別的神,法老王下令將這件事保守極端的秘密。索帕族人自稱來自極其遙遠的地方,有一天,自地底射出了無限量的光,使得他們全族,都變成了看不見的神。神的本身並不快樂,他們要尋求凡眼可以看到他們的方法,他們在全世界都找不到,但是在偉大的埃及,他們找到了。他們愉快地在埃及住了下來,神和人本是一體,這證明法老王也是神的化身。

  索帕族人將可以隱身的方法,陪著他們的首領下葬,他們不要他們的子孫再變為看不見的神。"

  我的翻譯或者不怎麼傳神,但是我已盡了最大的能力了,英文原文,更要詰屈贅牙,我相信那是古代文字缺乏的結果。

  隱身的方法,在那個金字塔中,藏著隱身的方法:來自南美平原,遭到了透明光的照射,而成為透明人的索帕族人,在埃及找到了使他們復原的法子。他們並沒有再回南美去,就在埃及住了下來,傳種接代,直到如今的依格。

  無怪那座金字塔不受考古家的注意,在歷史上也根本沒有記載了。因為它裡面葬的,根本不是埃及的君王,而是遠在數十萬里之外,南美洲古印加帝國的君主——索帕族的首領。

  我不能平空想像幾千年之前所發生的事,但我想當時的埃及法老王,一定利用了索帕族人全身透明這一點,來證明過他人神合一的理論,而鞏固過他的統治寶座。我更相信,當時的埃及法老王一定曾因之得過不少好處,所以他才為索帕族人建了那座大廟,又為死了的索帕族領袖,建造了金字塔。

  由於這一段事,在當時被嚴守著秘密,所以到今日,在歷史上,根本已無可查考了!

  然而那塊大石卻留了下來。它告訴人們,隱身法並不是幻想,不是不可能的事。

  早在幾千年之前,已經有了隱身人,並且也有了可以便隱身人恢復被凡眼看到的辦法。也就是說:人可以隱現由心——可以成為真正有"隱身法術"的人,只要他能夠找到那座金字塔,並進入那座金字塔的活。

  這實在是一個大得無可再大的誘惑,試想,一個人若是掌握了隱身法,他能夠做多少平時不能夠做的事情,他能夠犯多少罪!就算不為王彥和燕芬,就算不為犯罪,我看到了這塊大石上的文字之後,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到沙漠中去,去找那座失蹤了的金字塔的!

  我更可以想像,當年的那個英國人,在翻譯了石塊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之後,他一定也準備再臨那座金字塔的,但是他卻不幸得了熱病死了。

  如果不是這個英國人不幸得了熱病死亡的話,那時,那座金字塔還未曾湮沒在黃沙之中,他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入那座金字塔,而人類早在兩百年前,便可以知道有隱身法這件享,而不必等到今天了。

  我心中忽發奇想:如果隱身法早已成為普遍的事情,那麼,近兩百年來的歷史,是不是會完全不同了呢?歷史是不是會不同,實是難料,但是不會再有暴君,卻是可以肯定的事。

  誰還敢當暴君呢?千百萬人民之中,任何一個都可以藉著隱身法的幫助而將暴君除去!當老百姓隨便除去君主的能力之後,所有的君主,一定會竭力討好老百姓,而絕不會再作威作福了!

  我呆站在大石前許久,那老者才向我道:"你滿意麼?"我點了點頭,道:"我滿意。"

  我抬起頭來,看到他面上現著一種將我當作傻瓜似的笑容。

  我立即問道:"你是知道那大石上所刻的文字和內容的,是不是?"

  那老者道:"我……有人解釋給我聽過的。"

  我道:"那麼你信不信?"

  老者攤了攤手,道:"先生,我寧願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一分錢,而不相信銀行中的幾萬元。先生,你說這是有可能的麼?"

  他聳了聳肩,我也聳了聳肩,我本來想回答他:這是可能的。在世上,有一種神秘的礦物,它所發出的光芒,能使人的身體,在視線中消失而成為透明人、隱身人。也有著一種不可知的方法,可以便透明人、隱身人又恢復正常。

  但是我卻沒有開口。一則,這是一件講起來太長的事情,二則,就算我說了,那老者會相信麼!正如他所說,世上的人,絕大多數是寧願相信自己手中的一分錢,而不願相信銀行中的幾萬元的。

  我轉身,從那像門的洞中,走了出去,低著頭,穿出了那條暗巷。

  我一出了暗巷,發現薩利還在巷口等著我,他見了我,叫我一聲:"先生。"

  我作了一個手勢,要他帶我回酒店去。一路上,我只是在沉思,直到薩利再大聲叫,我才知道已經回到了酒店門口。

  我看了看酒店大堂中的電鐘,我一來一去,足足化了兩個小時,捨特和他的妻子,大概已經吃完了晚餐了。我直上樓,開門進去。捨特正在抹咀,見了我之後,不知說了多少感激話。

  我將他肥胖的身子推出了門,又將門關上。

  然後我打長途電話。

  我先找到了老蔡,老蔡告訴我,他到過那個小島兩次,每次都是放下食物和應用的物品就離去的,並沒有見到任何人。我吩咐他再去時要留下一封信,信中說我已找到了方法,不日可回,叫他們耐心地等下去。

  老蔡顯然還想再問些什麼,但是我卻不等他發問,便掛斷了電話。

  然後,我在屋中踱來踱去,我要老蔡留信給王彥和燕芬,說我已經找到了使他們復原的辦法,那並不是在安他們的心,而是事實。

  因為我已經離一切都十分接近了,在我看到了那塊大石上的記載文字之後,我在廟中秘密祭室內抄下來的怪文字,便由主要地位而退居次要地位了。

  我已經十分明白地知道,使透明人和隱身人復原的方法,是藏在那座金字塔中。

  但是,這離成功,仍然十分遙遠!

  因為那座金字塔是湮沒在沙漠中的!而且前後己有五個人因為找尋這座金字塔而失了蹤!

  當晚,我踱到半夜,才勉強睡去。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0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9 15: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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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我到開羅最大的圖書館中,借閱那三冊古埃及對外來往的資料,將附錄中,那英國人所記載的,那金字塔的位置,詳細地記了下來。然後,我購置了許多有關沙漠的地圖、書籍,和進入沙漠必需的用具,以及一輛性能極佳,在沙漠中行駛,不必加水的汽車和一輛拖卡。
  然後,我才登報,徽求一個沙漠旅行的響導,我在徵求廣告中說明,我要的嚮導是第一流的,因為我要在沙漠中找一座失了蹤的金字塔。

  再然後,我便等著,等著有人來應徵。一連三天,沒有一個人上門。到第四天黃昏時分,我幾乎已準備一個人出發了。捨特推開門,說有人來應徽。

  我連忙跳了起來,道,"快請他進來。"

  捨特搖了搖頭,道:"先生——"

  這三天來,他一直在勸我不要到沙漠去,所以他一開口,我連忙揮手道:"少廢話,快請應徵的人進來!"捨特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不一會,他便帶著一個人,站在我的門口。

  我向那應徵作我嚮導的人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在我的想像之中,有勇氣作沙漠旅行嚮導的人,一定是體壯如獅,活力如豹的非凡之人,但如今站在大胖子捨特旁邊的,卻是一個瘦子。

  或許是由於站在捨特的旁邊吧,那人瘦得更是十分特出。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十分名貴。我只是留意到那人面上的一股十分堅決的神情。也就是因為他臉上的那股神情,才使我決意和他談一談,而不是立即揮手令他離去。

  在我打量他的時候,那人也同樣地打量著我。

  我站了起來,道,"請坐,閣下是來應徵當嚮導的麼?貴姓名?"

  他向前踏來,他身上的衣服雖然不是十分名貴,但是我卻發現他走路的姿勢,十分有教養,而且,我也發現他不像是阿拉伯人。

  他走了幾步,挺了挺胸,道:"艾泊。或許你可以稱我為艾泊子爵,但是我卻不在乎。"

  他講的是略帶法國口音的英語。我絕未想到,我登報徵求沙漠中的嚮導,經過了三天之久,前來應徽的,竟會是一個法國人,而且還是法國貴族!

  法國人和沙漠,似乎無論如何扯不上關係的。我勉強笑了一笑,道:"艾先生,我想你或者是找錯我了。"艾泊並不多說什麼,看來他並不像是多口的人,他只是從衣袋中摸著一張摺得方方整整的紙來,那紙已發黃了,他問道:"先生,你懂德文麼?"

  我呆了一呆,道:"我懂一些,但是我不以為到沙漠中去,要懂德文才行。"

  艾泊將那張紙透了過來,道:"那麼,先生,請你看這個。"

  我不知艾泊的萌蘆中是在賣些什麼藥,但就算他是有詭計的話,一張發黃的紙,似乎也不能害我,所以我便伸手接了過來,將之打開。

  我首先看到,紙上印著一張照片,那是一個略見瘦削,精神奕奕的年輕人。

  雖然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艾泊大不相同,但是兩者卻有著一個相同的地方,便是那種現露在面上的堅決的神情,我立即肯定,那張照片上的人,就是艾泊。

  那是一張通緝通告,簽署這張通告的,是德軍將領隆美爾。通告中說,德軍中任何人,只要能擒獲在沙漠中活動的盟軍情報工作組的組長。

  法國人艾泊子爵,便可以獲得巨大的獎賞。通告中並且註明,這個艾泊子爵的別名,是叫著"沙漠中的一粒沙"。

  這是一個十分別緻的別名,但由此也可以知道,艾泊是如何能適應沙漠,他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粒沙一樣!隆美爾的別名是"沙漠之狐",比起艾泊來,當然是不及了。

  我一看完了這張通告,便對艾泊肅然起敬,道:"閣下如果能夠使得隆美爾出那麼大的賞格捕捉你的話,那你一定也有資格擔任任何人的沙漠嚮導了。"

  艾泊伸出手來,道:"將這通告還給我。"

  我將那張通告還給了他,忍不住問道:"你可允許我問你——"艾泊揮了揮手,道:"你是想問:一個如此優秀的情報工作者,何以會到這一地步的,是不是?"

  我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道:"是。"

  艾泊冷然道:"抱歉得很,我是來應徽作為沙漠嚮導,並不是來接受人盤問的。"

  我聳了聳肩,道:"不要緊,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好的嚮導,而不是一個喜歡緬懷往事的人。"

  艾泊望著我,道:"那麼,我是你的僱員了?"

  我點了點頭,道:"每一天十埃鎊,一切設備,由我負責,這個數字,你可滿意麼?"

  他伸出了手來,道:"那比我預期的高得多了,但是我要先支三天報酬。"

  我絕不猶豫地答應了他。艾泊看來是一個有著絕大苦衷的人,但是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他都不是一個騙子。當然,一個騙於是不會在額上寫著字的,但是我卻願意冒這個險。我看出已很久沒有人相信艾泊了,當然更不會有人,將三十埃鎊交到他手上的。

  而我願意使他覺得我十分信任他,因為兩個人在沙漠中,若是相互之間,不是坦誠相見,不是絕無隔膜的話,那實是太可怕了。沙漠是會令人喪失理智的,在那樣的情形下,相互相信,相互依靠,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數足了鈔票,放在他的手上。他緊緊地握住了鈔票,向我望了一會,道:"我在一小時之後,再來見你,來討論我們的工作!"

  我點了點頭,絕不露出我在想他可能一去不回的神情來。他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夾等著他,捨特來囉唆了幾次,都給我趕了出去。

  不到一小時,艾泊已經回來了。

  他比我剛才見他的時候,精神了許多。他一進來,便坐了下來,道:"好,讓我們看一看,你已經做了一些什麼準備。"

  我將我已經買好了的一切用具和食物,顯示給他看,又告訴他,我還買了一輛不必在冷凝器中加水的汽車。我自以為這些裝備,已足以在任何沙漠中旅行的了。怎麼艾泊看了,竟哈哈大笑起來。

  他大笑著,道:"不必加水的汽車,罐頭水,罐頭食物,防曬油,哈哈,你以為我們只是穿過沙漠,到拉斯維加斯去麼?不論你想到沙漠中去千什麼,但絕不是短短的旅行,是不是?"

  我點頭道:"自然,我是要去找尋一座失了蹤的金字塔!"

  艾泊聽了,猛地一震,向後退出了一步。

  我詐作未曾看到他吃驚的神情,只是繼續道:"這座金字塔,在十八世紀的時候,曾被一個英國人發現過,但是如今卻湮沒在黃沙之下了。"

  我講到這裡,才拾起頭來,只見艾泊的面色,蒼白得十分可怕。

  我問道:"怎麼,你可是想取消我們之間的合約麼?"艾泊喃喃地道:"五個,已經有五個傑出的沙漠嚮導,因為這見鬼的金字塔,而消失在沙漠之中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果你怕成為第六個的話,那可以不去的,你已經取去的錢,我也不向你追討了。"他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一般高貴的神情來,道:"沒有什麼,我去。"

  我道:"艾泊,我絕不勉強你。"

  艾泊道:"沒有什麼人能夠勉強我,先生。"

  我伸出手來,我們第一次握手。我說道:"我叫衛斯理,你不必稱我先生。"

  艾泊握住了我的手好一會,道:"我聽過你的名字。是你的話,我的勇氣可能會重生。"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也給我以異常的勇氣。"

  艾泊並不多問我為什麼要去找那座金字塔,他只是道:"你所準備的東西,幾乎沒有一件可用的。我們得打算在沙漠中渡過二十天,或者更長的時間,我們首先需要二十頭駱駝,而不是一輛汽車。"

  我望著他,並不參加意見。他是"沙漠中的一粒沙",我當然沒有反駁他話的資格。

  他繼續道:"誰告訴你該停步了,旋風就在前面,誰告訴你該快些走,前面有綠洲在等著,誰告訴你大群毒蠍伏在離你一尺附近處?誰給你在糧食吃盡時以不必冷藏的糧食?全是駱駝,而不是汽車!"

  我已在記事簿中記了下來:二十頭駱駝。

  他在室中踱步,道:"一具礦床探測儀,我可以改裝一下,使這具探測儀對於大量的石英、長石、雲母有特別敏銳的反應。"

  我點了點頭,艾泊的出現,是我的幸運,他顯然是一個學識極其豐富的人。他說要改裝探測儀,使之對石英、長石、雲母的反應敏銳,正是尋找那座金字塔的必要步驟。

  因為築成金字塔的花崗石,正是石英里長石和雲母結晶而成的。

  他又踱了幾步,道:"絕不漏水的皮袋十六個,每個要可以儲二十加侖清水。"

  我忍不住了,道:"要那麼多水?"

  他站住了身子道:"你可能在沙漠中迷路,一口水也能救你的性命!"

  我不再出聲,又將他所說的記了下來。

  葉又道:"厚膠底靴子八對,麵粉四袋,鹽二十斤,酒兩瓶……"他說一樣,我記一樣,算下來,不下數十件之多,而我本來聽購買的東西,可以用的,只是極小的一部份而已。我等他說完,道:"還有麼?"

  他搖了搖頭,道:"沒有了!"

  我笑著問他,道:"當你在沙漠中做情報工作的時候,也有那麼多配備麼?"

  他瞪了我一眼,道:"那時是為了反法西斯,如今是為了什麼?"

  我道:"如今,是為了我要到那金字塔中,去尋找隱身法。"

  艾泊大叫了起來,道:"什麼?"

  我重複了一遍:"隱身法。"

  艾泊又呆了片刻,道:"好,不論你去找什麼,我只是你的嚮導而已。"

  我笑了笑,道:"你和我分頭去準備這些東西,大約兩天功夫,可以齊備了?"

  艾泊道:"不錯,兩天足夠了。"

  我給了艾泊一筆錢,他又離我而去。我一連忙了兩天,買這樣,買那樣,又要將買好的東西,運到出發的地點,負在駱駝的背上。

  第三天早上,我和艾泊兩人,騎在駱駝背上,向沙漠出發了。

  我們帶著航海用的方向儀,艾泊則從出發之後,一直在研究那英國人記載的方位。

  一小時之後,我們已置身在大沙漠之中了,但是還不斷看得到人和高高的金字塔。但是到了下午,沙漠中的生物:看來像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和二十隻駱駝了。

  艾泊一直在研究那方位,和側頭沉思著。到黃昏時,他才第一次開口,道:"這個地方,我是到過的。"

  我興奮道:"你到過?"

  艾泊點點頭道:"是到過的,那是一個十分奇妙的地方,"我聽了之後,不禁一呆,道:"奇妙,沙漠總是一樣的,有什麼奇妙不奇妙?"

  艾泊道:"當然,在你看來,沙漠是一樣的,但對我們久在沙漠中的人來說,就不同了。

  你分不出細小的沙粒,這一粒和那一粒之間,有什麼不同,也分不出這一堆和那一堆有什麼不同,但是我分得出。"

  我道:"那麼,那金字塔的所在處,究竟有什麼奇妙呢?"

  艾泊想了一會,道:"我很難解釋,那地方的沙粒,是與眾不同的——"他講到這裡,忽然歡呼起來,道:"當然,那是旋風的傑作。"

  我望著他,艾泊揮舞著手,道:"旋風可以將幾億噸沙,從幾百里外捲過來,使得沙漠的沙層,平空厚上幾十碼,那地方的沙粒,與眾不同,當然是被旋風捲起來的了。"

  我充滿了希望,道:"如此說來,的確是有一座金字塔被埋在沙下了。"

  艾泊點了點頭,道:"有可能,但是有可能是一回事,要找到它,又是一回事了。"

  我沉聲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何以在我們之前,五次去尋找那金字培的人,會消失在沙漠之中呢?"

  艾泊聽了之後,一言不發,只是突然策動他所騎的駱駝,向前奔去。我也策動著駱駝,趕了上去,道:"艾泊,你是知道他們失蹤的原因的,是不是?"

  從他的動態中,我可以看出來,他是在避開問題的主要一面。

  我又追問道:"你對沙漠如此熟悉,難道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麼?"

  艾泊半晌不語,才道:"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你不要再問我,而在到了我們目的地的附近之後,不論有什麼樣的怪事出現,你都不要大驚小怪。"

  艾泊的話,使得我們本已充滿了神秘的旅途,更增加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我忙問道:"我們可能遇到什麼怪事?"

  艾泊道:"不要再問我,或許我們會平安到達,那你就不必虛驚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艾泊,你將我當作神經衰弱的病人麼?"

  艾泊道:"當然不,但是沙漠是沙漠,和天空、陸地、海洋,完全不同,天空、海洋、陸地是人們所熟悉的三度空間,而沙漠就像是人類未知的第四度空間,在沙漠中,可對發生一切超乎常理之外的怪事!"

  艾泊的話,我是同意一部份的,那主要是由於沙漠的單調,空氣的乾燥,都可以使人產生十分如真的錯覺之故,以前我認識一個沙漠旅行家,他就堅持說澳洲之大沙漠中,有著"無頭族"人,是他親眼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沒有頭!

  我沒有再和他爭辯,我們在寂靜的沙漠中行進,幾乎連話都不想多說。一連幾天,我們向大沙漠的腹地前進,沒有別的東西。

  潮濕的空氣本來是最令人討厭的,但在那時,我卻懷念起江南的"黃梅天"來了,我不斷地用清水從頭上淋下來,使我的頭髮保持濕潤。

  雖然不到幾分鐘,頭髮又幹得像稻柴一樣,但總比一點水份都沾不到好得多。

  在出發的時候,我認為我們帶得水大多了,這時我才知道並不,在沙漠中,即使有一水塘水,也還是不夠的。人在沙漠中,主要倒不是生理上需要水,而是心理上需要水!

  第五天黃昏,根據艾泊的紀錄,我們已經來到了那英國人所記載的那個金字塔的附近了。艾泊檢查了蓄電池,開動了那具經過他改裝的探測儀。探測儀發出"嗡嗡"的聲音,開始工作。

  探測儀上的一個指針,定在"零"度上不動。艾泊向那枚指針指了一指,道:"如果這根指針移動的話,那我們或者可能發現了一座雲母礦,或者是會發現了那座金字塔。"

  我向前望去,沙漠十分平整,夕陽的光輝映在無邊無際的沙漠上,閃起一片真正的金黃色的光芒,如果在三哩之內,有一個高起五尺的物事,我想我一定不必用望遠鏡就可以看到了的。

  但是沙面之上卻什麼也沒有。

  艾泊大聲叱喝了幾聲,駱駝隊停了下來。我奇道:"今天我們就在這裡紮營了麼?"

  艾泊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們準備的武器呢?要取出來了。"

  我吃了一驚:"今天晚上可能有意外的變故麼?"

  艾泊搖了搖頭,道:"說不定,說不定!"

  他要我紮營帳,他自己則調整著探測儀上的一些零件,牽著那正負著探測儀的駱駝,向前走了開去。等我紮好了營帳,弄好了吃的東西,他還沒有回來。

  但是我卻並不擔心,因為在暮色中,我還可以看得到他。

  他和那頭駱駝,大約在兩哩開外處,我想叫他,又怕他聽不到,於是我取起了望遠鏡,想看看他是不是已準備回來。

  在望遠鏡中,我看出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那只駱駝停著不動,駱駝的背上,仍然負著那具探測儀,和艾泊將駱駝走開去的時候一樣。

  但是艾泊本人呢,他卻在離開駱駝七八尺處,雙手按在沙上,雙足向上倒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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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乍一看到那種怪異的情形,心中不禁猛地嚇了一大跳:難道我的神經竟這樣脆弱,在沙漠五天,已使我的眼前,出現幻覺了麼?因為我實是想不出艾泊為什麼要頭下腳上地倒豎!
  我立即放下了望遠鏡,定了定神,再舉起望遠鏡,暮色雖然更濃,但是我還是可以看得清艾泊正以那種怪姿勢倒立著。

  我又放下了望遠鏡,天色已更黑了。月亮悄悄地爬上來,使得半小時前,還是金黃色的沙漠,變成一片銀輝,如果不是那麼枯燥、單調的話,沙漠不論日夜,都是很美麗的。

  我再度舉起望遠鏡,已看到艾泊牽著駱駝,向營帳走來。我不等他走近,便將望遠鏡收了起來,我不想被他知道我曾經看到過他以這樣的一個怪姿勢,倒立在沙漠之上。

  沒有多久,艾泊便已來到了近前,他隔老遠便叫道:"一切都準備好了麼?"

  他的面上,並沒有什麼異狀,像是他剛才絕未曾有過那麼不正常的舉動一樣。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但是艾泊如果無意講出來的話,我決定不問。

  我們兩人像往常一樣地吃著晚餐,艾泊道:"明天早上,我應該走得更遠些,我們不應該太相信那個第一次發現這座金字塔的英國人,他記載的方位,是可能有錯誤的。"我忙道:"當然,但這座金字塔,總不會離那英國人記載的地方太遠。"

  艾泊抹著咀,喝著濃咖啡,道:"槍枝檢出來了麼?"我回答他:"檢出來了,我們每人可以有一柄手鎗,和一枝來福槍。"

  艾泊搖頭道:"不,我有兩枝手鎗,兩枝來福槍,而你沒有。"

  我不禁愕然,抬起頭來看他,他已經打橫跨出了兩步,以極其敏捷的手法,將我檢出來的兩枝來福槍抓在手中。我心中大吃了一驚,但是我卻保持著鎮定,還端起咖啡來,呷了一口,道:"艾泊,你不給我武器,是什麼主意?"

  艾泊將兩柄手鎗也掛到了他的身上,道:"吃完晚飯你去睡吧,我來值夜。"

  我堅持了一句,道:"我們兩人輪流值夜。"

  但是艾泊的面上神情,像是鐵石一樣,道:"我來值夜,不是輪流。"

  這時候,我實是難以猜測艾泊究竟是在打著什麼主意,我不欲和他爭論,因為槍枝全在他的身上。如果他的神經,已經開始錯亂的話,那麼我如果與之爭論,只有加速他的發狂!

  我只是聳了聳肩,便鑽進了營帳,脫下了沉重的橡膠靴,躺了下來。

  我望著外面,可以看到艾泊,他的行動十分緩慢鎮定,不像是一個神經已經錯亂的人。他將火弄熄,將吃剩的東西倒去,將駱駝趕在一堆,然後,靠著一頭駱駝,坐了下來,兩枝來福槍,就倚在他的身旁。

  我看了一會,看不出什麼變異來,雖然我還弄不懂何以艾泊不要我值夜,但是我卻也知道艾泊並不是有惡意的。因為他如果要害我的話,早就可以下手,而不必等待什麼的。

  我合上了眼睛,開始我只是準備養養神,並不準備睡去的,但是我終於敵不過長途跋涉的勞累,而沉沉地睡去了。

  我不知我睡了多久,我是被一下清脆的"卡勒"聲突然諒醒的。

  那一下"卡勒"聲,分明是來福槍子禪上膛的聲音。我陡地睜開眼來,一個翻身,向外看去。我已經看到艾泊伏在一頭駱駝的背上,來福槍指著前面。

  我循著他來福槍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見並沒有什麼足以令人驚慌的東西。我站起身來,待向帳篷外走去,但是我才一站起,便看到那在緩緩移動著的小沙丘了。

  有三個小沙丘,每一個只不過半尺來高,正在向我們的營帳移動看。

  從那小沙丘長長的形狀看來,那分明是有人伏在沙下面,在向前俯伏前進。我不禁大大吃了一驚,那三個伏在沙下面的人,早已在來福槍的射程之內,我不知道艾泊為什麼還不開槍射擊。

  我看出事情有著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因此我決定暫時不出去。我看到艾泊一揚手,拋出了一根紅色的樹枝,那根樹枝,插在沙中,恰好擋住了第一個伏在沙底下的人的去路。

  接著,我便看到,像是變魔術一樣,從沙中,站起了三個人來。

  那三個人的模樣,一時無法形容,他們的皮膚,又黑又粗糙,上身赤裸著,下半身只圍著一塊破布,算是挎子,他們的手中,持著一種樣子相當奇特的武器,照我的推測,那可能是吹箭器。他們站了起來之後,艾泊手一揚,突然將來福槍拋到了地上!

  艾泊的這一個舉動,更是叫我大吃一驚,因為我絕想不到他竟是這樣膽怯的人,敵人才一現身,便自拋棄了武器。

  那三個不速之客,自然是在沙漠中出沒的阿拉伯土著,艾泊人什麼這樣怕他們?

  然而,我立即知道,艾泊並不是怕他們!因為我看到,艾泊張著兩臂,繞過了那頭駱駝,向前走去,而那三個人,也高舉著雙手,向前走了過來,他們的動作一致,表現著一種親善,我看不出其中有什麼火藥味,但是我心中的驚恐,卻更其增加。

  因為照目前的情形看來,艾泊似乎和這三個神秘出現的阿拉伯土著是同路人!

  在沙漠中的阿拉伯土著,有不必是嗜殺成性,極其兇殘的,而我一時之間,又看不出這三個人究竟是什麼種族。

  艾泊背著我和他們交往,他的動作又這樣神秘,這不能不使我吃驚。

  我決定不出聲,看他們有什麼動作,只見那三個阿拉伯人,來到了近前,和艾泊作了一個親熱的動作,艾泊開始和他們談話,他講的是我所聽不懂的一種阿拉伯土語。他講了許多,而那三個阿拉伯人則只是靜悄俏地聽著,一聲不出。

  艾泊的聲音十分低,他顯然是不想吵醒我。

  他卻不知道我早已醒了。

  他約摸連續講了五分鐘之久,那三個阿拉伯人,才有了反應,他們一齊搖頭。看這情形,像是艾泊向他們在要求些什麼,而他們加以拒絕。

  艾泊面上的神色,十分焦急,他忽然指了指我們的駱駝隊,又指了指身後的來福槍,突然以法語道:"給你們,這些都給你們!"

  那三個阿拉伯人你望我,我望你,望了片刻,才由正中那個開了口,講的仍是我所聽不懂的那種阿拉伯上語。阿拉伯土語的種類實在大多,每種不同,我甚至於不能猜到他在講些什麼。

  艾泊不耐煩地聽著,不住地插言。

  突然,那三個阿拉伯人轉過身,向前走去,而艾泊則拾起了來福槍,跟在後面。他們離開去了!

  我不知道他們要到什麼地方去,我也不知道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打的是什麼交道,我只知道一點:我應該跟上去!

  要在沙漠中跟蹤人,這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因為沙漠上什麼掩飾都沒有,人家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你的了。

  但是我卻想到了那三個阿拉伯人來時的方式:他們將身子埋在沙下爬了過來,那是不容易被人發覺的。而我比他們更擅於利用這種方式來前進,因為我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我擅於控制自己的呼吸。我立即出了帳幕,將身子伏在地上,向前爬出了幾步。

  我才向前爬出了六八碼,便發覺我並不需要另外費功夫將身子埋入沙中,因為我在用力向前爬行之際,身子已自然而然地陷進了沙中,我使我的頭部保持在外,因為那樣,我可以察知我所跟蹤的人的去向。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一直向前走著,走出了足有五哩,才轉向西,我跟著他們爬了那麼長一段距離,身子又埋在沙中,實是苦不堪言。

  我明白為什麼他們在開始時回頭看了幾眼之後,便絕不再回頭,因為沒有什麼人可以忍受那樣長距離的爬行,而我則忍了下來。

  他們轉而向東之後,我向前看去,立即看到前面沙漠之中,兀立著幾座嗟峨的石崖。

  雖然隔得還遠,但是已經可以看出,那幾處磋峨的石崖,險惡之極,崖石在月光下看來,猶如無數柄冰冷的鋒銳的利刃一般。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繼續向前走著。他們的目的地,顯然是那幾座石崖,我仍然咬緊牙關,爬行著跟在他們的後面,和他們相距,大約十碼。

  那幾座石崖漸漸地接近了,我的心情,也開始緊張起來,因為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究竟是在弄什麼花樣,也立即可以揭曉了。

  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去向,自然不怕失去了跟蹤的目標,所以我不再昂著頭爬行,因為這樣使我自己易於暴露目標。

  那三個阿拉伯人和艾泊的手中,全部有著致命的武器,我不知他們究竟懷著什麼目的之前,是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跟蹤他們的。

  所以我低著頭,幾乎將身子全埋入沙中,只是每隔上一分鐘,才抬起頭來向前看上一眼。

  每次,當我抬頭向前看去時,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總是仍在前面走著,漸漸接近那越看越是險惡的石崖。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怪事終於發生了。

  在離開那幾座石崖,只有小半哩的時候,我抬起頭來,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不見了。

  他們四個人真的不見了,我的眼前一個人也沒有,只是一片平坦的沙漠!

  我呆了一呆,再向左右方向看去,也是沒有人。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是四個活生生的人,剛才還在我前面十碼左右處走著,只不過我低下頭,將頭藏人沙中一分鐘左右,他們便不見了!

  離開石崖還有小半哩,他們不可能在一分鐘之內,便到達石崖的,也就是說,他們絕無可掩蔽身子的所在,然而,他們卻不見了!

  難道他們在剎那之間,都成了隱身人?即使是的話,那麼他們的衣服呢?

  我心中在告訴自己: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一定有原因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卻又自己對自己說:沙漠中的怪現象來了,三個阿拉伯人,艾泊和那一切,可能全是幻象,全是由我自己想像出來,事實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要不然,何以會在突然之間消失呢?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頭腦,保持清醒,我考慮著種種的可能。

  我肯定他們四個人的目的地是那幾座石崖,我也假定他們突然消失,是他們也像我一樣,將身子埋到了沙中。然而我卻找不出他們將身子埋在沙中的原因來。難道是他們發現有人跟蹤?

  我等了二十分鐘,前面的沙中,一點動靜也沒有,這證明我這個料斷也不正確。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絕不願意承認我剛才所見到的,我費了那麼大的精力在跟蹤著的,只是四個幻像。但如今看來,我已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了。

  我站了起來,拍打著身上的沙粒,突然之間,我聽到了幾下極其勁疾的"嗤嗤"之聲,我立刻臥倒在地,打滾,滾出了五六尺。

  "刷刷刷"幾聲過處,幾株黑色的火箭,深深陷入沙中,那地方就是我剛才站立的地方。

  我抬起頭來,向前看去,我看到在山崖之上,有人影在問動。

  還未及等我看清那在山崖上閃動的是什麼人,又有幾枝同樣的箭,向我射了過來。

  我又滾著身子,避了開去。那幾枝箭,來自同樣的方向,它們是從石崖上居高臨下射來的。

  而我的所在地,和石崖足有小半哩的距離,那些箭射下來的勁道是如此之強,準頭又是如此之準,這使我相信,那一定不是用人手拉弓射出:的,而是一種古代的武器。

  在赤裸裸的沙漠之中,我一點掩蔽也找不到,我不能起身逃走,因為那些箭的射程,可能極遠,我起身逃走,不顧一切地逼近去,同樣的危險。我只是在地上滾著,一面用力向下壓著,使我的身子,陷入了沙中。

  一枝枝的箭,仍不斷自石崖之上,向下射來。

  但是當我的身子,完全陷入沙中之際,石崖上的射手,顯然已失去了他的目標,箭落在我身旁六七尺處,我一動不動的伏著。

  接著,我便聽到石崖上,響起了一股奇異的號角聲。那種號角聲,乍一聽來,像是沙漠中餓得發慌的雷狗的號叫聲。

  我僅僅使我的眼睛露在沙外,盡可能向上看去,我看到石崖上有阿拉伯彎刀閃耀著的晶光,也看到了不少人影在閃動。

  那石崖中,可能是一族阿拉伯人的大本營,我心中自己問自己:我是不是應該直闖過去呢?

  我用什麼法子闖過去呢?

  還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怪事又發生了。

  在我的面前,平靜的沙面,突然高了起來,一個阿拉伯人的身子,突然從沙底下冒了起來。

  我呆了一呆,身子突然向前撲出,那阿拉伯人揮動著手中的彎刀,待向我砍來。

  但是我一撲到他的身前,身子陡地一轉,已轉到了他的背後,手臂伸處,便已將他的頭頸,緊緊地挾住,那阿拉伯人掙扎著,但我將他挾得更緊,令得他不能不手一鬆,將那柄鋒利的彎刀,落在地上。

  我身子一俯,將那柄彎刀拾了起來,同時,我也看到了一個奇跡:那阿拉伯人冒出來的地方,竟是一條黑沉沉的地道!

  在沙漠之中,居然會有地道,這實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我看了一眼,便將彎刀架在那阿拉伯人的頸上。然而,不待我發問,從地道中又冒起了兩個阿拉伯人來,以他們手中的吹筒對準著我。

  接著,從地道中出來的阿拉伯人越來越多,轉眼之間,我已被十五個阿拉伯人圍住了。

  那十五個阿拉伯人只是圍住我,並沒有動作,但是他們的臉上,卻充滿了敵意。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實是不知道該怎樣才好了!我挾住了一個人,我可以立即將他殺死,但是在我還未曾轉過身來的時候,一支毒箭,便可能在我的背心中插進。

  如果在我的身邊有著一株大樹,那情形,就不同了,我可能毫不猶豫地便發動進攻。

  但是我的身邊卻什麼也沒有,只有敵人。那樣近乎赤裸地面對著敵人,而毫無隱蔽退縮的餘地,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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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僵立著不動,那些阿拉伯人也不同,氣氛緊張,難堪,然後,我聽到了艾泊的聲音。
  艾泊的身予,還未曾從地道中冒出來,便急不及待地叫道:"衛斯理,別傷害人,快放下刀!"

  我還在考慮著是不是應該聽艾泊的話,艾泊已躍了上來,揚著手,大聲地以阿拉伯的上語叫嚷著,圍在我身邊的那十來個阿拉伯人,放下了他們手中的武器。

  我也一鬆手,放棄我手中的阿拉伯彎刀。

  艾泊的面容,十分驚惶,奔到了我的面前,道:"你怎麼來了?老天,你怎麼來了?"

  我冷冷地以同樣的話反問他:"你怎麼來了?"

  艾泊還未口答,從地道中,又走出了一個阿拉伯人。

  那阿拉伯人才一現身,所有的阿拉伯人,便一齊跪了下去。我也連忙向那阿拉伯人看去,一看便知道,他是這一群阿拉伯人的首領。

  因為大多數阿拉伯人,都赤著上身,只有一小部份是穿著傳統的阿拉伯衣服的。但是這個人卻身上披著一件繡有金線的披風,他的腰際所掛的那口阿拉伯彎刀的刀鞘上,也鑲滿了寶石。

  那些阿拉伯人跪在地上,一聲也不出。艾泊也彎腰向那阿拉伯人行著禮,同時對我道:"衛斯理,快鞠躬,他是族長。"

  我冷笑了一聲,道:"我為什麼要向他鞠躬?"

  那被艾泊稱為族長的阿拉伯人,向我走近了一步,做然地望著我;道:"行禮!"

  他說的是法文,字正腔圓,顯然他是在怯國住過的。我冷冷地道:"禮貌是雙方面的,你不對我行禮,我為什麼要對你行禮?"

  族長手按在刀柄上,面上現出了忿怒之極的神色來。艾泊連忙走了過來,道:"族長閣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族長倖然道:"你最好的朋友,他卻不肯對我行禮!"艾泊望著我,但是我的面上,卻只是帶著冷笑,當然我不會行禮。

  族長振臂高叫了幾聲,跪在地上的那些阿拉伯人,一起站了起來,聲勢洶洶地望著我。

  我橫刀當胸,凝視著他們。

  艾泊大聲道:"衛斯理,你一個人難道敵得過他們這許多麼?"

  我冷笑了一聲,道:"艾泊,你不會明自的,我是中國人,可殺而不可辱,是中國人無數高貴的品質之一。"文泊又轉身向族長叫道:"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阿拉伯人不是最講公平的麼?"

  族長的手臂,本來已向上揚了起來,看情形他是準備下令,命眾人向我進攻的。但是艾泊的話叫了出口,卻使他改變了主意,他的手停住不動,不再向上揚起,道:"我可以讓他和尤普多比鬥,來決定他自己的命運。"

  艾泊面上變色,道:"族長閣下,這仍是不公平的,你們是所有阿拉伯民族中,最善於用刀的一族,尤普多又是你們之中最出名的刀手,這不公平。"

  艾泊一力為我爭勸公平"的待遇,使我相信他對我並沒有懷著惡意,事情可能是給我自己弄糟了的。

  族長搖頭道:"不,絕對公平,一個對一個,絕對公平!"

  艾泊攤著手,向我望來,我笑了笑,道:"我想族長是公平的,我也想會一會最善用刀的阿拉伯民族中最著名的刀手。"

  族長大笑著,用力拍著艾泊的肩頭,道:"艾泊朋友,你還說我不公平麼?"

  艾泊無可奈何地歎著氣,道:"衛斯理,你將一切事情都弄壞了。"

  我抱歉地笑了一笑,道:"艾泊,我如今還有什麼辦法?如今我還能示弱麼?"艾泊叫道:"你不能示弱,但你將和尤普多動手,只是為了你不肯向族長鞠躬,你可知道尤普多麼?他出刀如閃電,跳躍如貓鼬,在你還未看清他手腕的動作之前,你已經血染黃沙了!"

  我淡然笑著,道:"艾泊,世上未必沒有比閃電更快速,比貓鼬更靈活的東西。"

  艾泊雙手擊著掌,道:"是你麼?是你麼?

  尤普多在未曾成為他們族中的最佳刀手之前,我曾親眼看到過他躍向前去,劈死了兩個德國兵,而那兩個德國兵,則連取槍的機會都沒有!"

  我誠懇地道:"謝謝你,艾泊,我仍然願意會一會尤普多,而不願意向他行札。"

  艾泊歎了一口氣。族長已昂著首,向那地洞中走去,他的身後跟著七八個人,然後,便是我和艾泊兩個人,當我從地洞中走進去的時候,我已經知道艾泊和那三個阿拉伯人,是如何會突然在沙漠中失蹤的了。他們自然是鑽進了地洞之中!

  但是,仍有許多事我是不明白的。

  我們在地道中走著,我看出那地道是一大塊一大塊的石塊砌成的,看來這不像是現在的工程,我問道:"艾泊,這條地道通向何處?"

  艾泊有氣無力地道:"通向一座古城,早已被歷史遺忘了的古城。"

  我呆了一呆,道:"那古城就在這些石崖之中?"

  艾泊道:"是的,古城的所有建築物,全是就地取材,用那些巖石造成的,所以即使有飛機飛過上空,也絕不能發現,當年德國人曾出動數十架偵察機,也未能發現我們活動的基地,便是這個原因。"我道:"原來這裡便是你當年活動的基地?"

  艾泊長吁了一聲,道:"是的,是我當年在沙漠中活動的基地之一,我曾經在德國兵手中,救過費沙族長的性命,所以他才許我進入那座古城的,除了他們的族人之外,我是唯一能進入那座古城的人。"

  我笑道:"如今有兩個了,還有我。"

  艾泊苦笑道:"我是說,我是唯一能進這座古城,而又能出來的人。"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使得走到前面的阿拉伯人都停住了回過頭來看我,連費沙族長也在內。我道:"艾泊,你以為尤普多一定會殺死我麼?"

  艾泊還未回答,費沙族長已大聲道:"沒有什麼人能夠逃生,只要尤普多想殺他。"

  我冷笑一聲,道:"族長閣下,我想你不會吝嗇到不下令叫尤普多殺死我的,除非你怕你的誇口之言,被事實打破,"艾泊的面色發白,費沙的面上如何,因為地道中十分黑暗,所以我看不清楚。但是他再向前走去之際,腳步聲突然變得沉重,那使我知道,費沙族長是在大發雷霆之怒了。

  我既然存心會一會最佳的阿拉伯刀手,當然希望對方全力以赴,施展他的絕技。當然,這也使我的生命,增加了危險,但還是值得的。

  因為在今日的世界中,新式武器已使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一個劍道高超的武士。這不免使得像我這樣,受過中國古代武術訓練的人,感到悲哀。

  如今,可以和一個阿拉伯高手,大家以古代的兵刃一分高下,我怎肯放過那樣的好機會?

  艾泊不住地歎著氣,我則不斷地發問,道:"艾泊,那座古城,是什麼時候建造的,你可知道麼?"

  艾泊道:"我不是考古學家,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你要找的那座金字塔,一定和那座古城有關。"我大喜道:"何以見得?"

  艾泊道:"那座古城之中,有一尊殘毀了大半的神像,叫作'看不見的神',你不是要到那座金字塔中找什麼隱身法麼?"

  我心中更是大喜,因為那座古城,極可能便是當時的埃及法老王,建造了給來自遙遠的南美的索帕族人居住的。

  當然,來自富饒的南美平原的索帕族人,是不會習慣在沙漠中居住的,他們可能立即放棄了這座古城,而搬遷到尼羅河附近去居住,這大概便是這座古城根本未引人注意的原因了。

  我埋怨著艾泊,道:"那麼,你為甚麼早不和我說呢?"艾泊道:"我不能肯定他們是不是還住在古城中,這些年來,埃及已發生了那麼驚天動地的變化,說來可笑,族長是效忠於埃及廢王的,埃及政府的軍隊,一直在搜捕他們,但是卻一直不知道他們聚居在什麼地方。"

  我又道:"那你倒豎在沙漠中,又是為了什麼?"

  艾泊瞪了我一眼,道:"原來你早在注意我了?你不信任我,是不是?"

  我忙道:"艾泊,請不要那麼說,我只是心中感到奇怪而已。"

  艾泊聳了聳肩,道:"這一族阿拉伯人,是沙漠中的天之驕子,他們沒有一個不善於用刀,沒有人不善於射箭,更沒有人不善於在沙中爬行,我知道,如果他們還在這裡的話,那我們的出現,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注意的,他們一定會派人來窺伺我們。"

  我道:"你仍未說到為什麼要在沙中倒立。"

  艾泊道:"你還不明白麼?如果我站著,有人在沙中爬來,我便不易看來,而如果我倒立著,我的眼睛離地平線近了,地面上育什麼在移動著的沙丘,我便更容易發現了。"

  我不某啞然失笑,道:"艾泊,那你為什麼不乾脆伏在地上?"

  艾泊道:"我不能隱藏自己,如果我伏在地上,被他們認為是有意隱藏自己的話,那麼他們便立即當我作敵人了!"

  我道:"我明白了,你不要我值夜,便是怕我得罪他們的緣故?"

  艾泊道:"你還說哩,你終於得罪了他們,而且得罪的還是費沙族長!"

  我想了一想,道:"艾泊,如果我勝過了尤普多,你說他們會對我怎樣?"艾泊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事。"我道:"我說是'如果',你回答我,"艾泊道:"不知多少他們的族人,想勝過尤普多,但是卻都死在他的刀下,以致族長已下令禁止再有任何人和尤普多動手,尤普多是這一族的精神上的寄托,如果你勝了尤普多,你在他們眼中的地位如何,你自己難道不能想像麼?"

  我道:"我可以想得到了,說不定費沙族長,反而會向我行禮。"

  艾泊道:"可能的,只要你能夠取勝。"

  這時候,我們的眼前,陡地一亮,我看到一扇老大的石門,被推了開來。光亮便從那扇門中,射了進來,我們穿過了那扇門,又上了幾十級石級,便到達了一個石廣場之上。

  我站在廣場上,四面看去,不禁呆住了作聲不得,在山崖之中,居然會有這樣的一座小古城,那實是難以令人相信的事!

  所有的房屋,全是以大石塊砌成的,十分古樸,使人有置身於傳說中的感覺。

  但是這一族阿拉伯人,顯然十分窮困,他們養的駱駝,瘦而無神,他們的衣服,也是難以蔽體,只不過他們看來,仍然十分精壯而生氣。

  費沙向圍攏來向他行禮的人揚手大叫。

  費沙族長叫的是:"這個外來人,將和我們的榮譽,尤普多比較高下!"

  費沙族長的話,迅速地傳了開去,我相信不到五分鐘,所有古城中的阿拉伯人都知道這個消息了。費沙又轉過身來,對我道:"每一個和尤普多決鬥的人,都可以享受我的招待,請到我的住所來。"

  我笑了一下,道:"這有點像死囚臨行刑前的一餐,是不是?"

  費沙族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踏步地向前走了過去,艾泊歎了一口氣,碰了我一下,道:"走吧,去享受你行刑前的一餐吧!"

  我又笑了一笑,這時候,我的心情,可以說是興奮到了極點。我並不是以為自己一定能夠勝得過尤普多。

  阿拉伯的武術,和中國古代的武術,有許多相近之處,都是十分深奧神秘,阿拉伯人之善於用刀更是世界聞名,但是基於我多少年來,未能和人刀對刀地爭鬥,所以我這時覺得十分興奮。

  我們跟在費沙族長的身後,向前走著。那座古城全是以大塊大塊的宕石砌成的,而且極具規模,使人好像置身於天方夜潭的境界中一樣。

  但如今究竟是現實的境界,因為這古城的真正統治者,似乎是窮困和疾病,而不是費沙族長,那和天方夜譚中遍地珍寶,更是格格不入。

  我們所經過之處,人從街道上湧了過來,這是十分有希望的一個民族,因為他們的精神,並未曾屈服在窮困和疾病之下,他們絕不是懨懨無生氣的,即使是骨瘦如柴的小孩,這時也向我發出了十分難聽的怪叫聲,像是在譏笑我竟敢和尤普多動手。

  沒有多久,我們便到了費沙族長的住所,那裡是一座神廟。

  廟牆上和廟柱上的雕刻,依然完整,我一看便認出,那些浮雕的獸頭人身神像,和那七間秘密祭室中的,完全一樣。

  這時,我又不免想起那七間祭室中,神像眼中上鑲嵌的金剛鑽來,我如果可以勝過尤普多的清,我一定要將這個秘密告訴費沙族長,勸他向如今的埃及政府奉獻這個秘密,作為他族人不必再流竄的代價。因為他的族人雖然強悍,但如果再在這個古城中株守不去的話,那也只有滅亡一途了。

  族長的居所就在廟上上,一條舊得不堪用的軍用毯子,舖在一塊大石上。但是當費沙族長坐上那塊大石去的時候,他的神氣,就像是坐上了一張舖著純白虎皮的黃金交椅上。

  我四面打量著,費沙族長道:"很簡陋,是不是?"

  我聳了聳肩,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有法子過著比目前更好的生活的,但你不願意,是不是?"

  費沙族長傲然道:"當然,我的族人需要我。"

  我道:"但看來你卻並不重視他們!"

  費沙族長的臉漲紅了,其餘人的臉色發青了。艾泊叫道:"衛斯理,你出言謹慎些。"

  我揚起了雙臂,道:"我已經夠謹慎了,你難道看不到麼?費沙族長使得他的族人,在貧窮困苦中打滾!"

  費沙族長髮出了一聲怪吼,陡地拔出了他腰際的佩刀,如一頭猛虎也似,向我衝了過來,我後退,再後退,又後退。

  費沙族長向我連連發了七八刀,刀光閃耀,刀風如電,但我只是後退。

  費沙站住了身子,大聲喝道:"還手,懦夫,還手!"

  我冷冷地道:"尤普多呢?我要會見最好的刀手!"

  我是故意如此說的,因為我要費沙覺悟到他一點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時代不同了,他絕不是阿拉伯人在世界上叱吒風雲時的一個族長,而只是縮在一個古城中等死的一個族長,他若是肯拋棄他頑固的想法,那麼他和他的族人,才能有救。

  所以我便竭力刺激他,使他覺得他自己,並不偉大。艾泊顯然不知道我的用意,因而他嚇得面上變色。費沙族長的彎刀,劈到了一半,突然停住,道:"你要立即和尤普多會面麼?"

  我笑了一下道:"最後的一餐已被取消了麼,也好,請你宣召尤普多來和我見面吧。"

  費沙族長向他身旁的一個阿拉伯人大聲叫嚷了幾句,那阿拉伯人便奔了出去,廟堂中靜了下來,誰也不出聲,只有費沙族長在不斷冷笑。十分鐘後,剛才跑開去的阿拉伯人,首先奔了進來,他的面色,十分興奮。在他的後面,一個人——他是除了費沙族長和女人們之外,唯一穿著上衣的阿拉伯人——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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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費沙族長的面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張開雙臂,迎了上去,那人也張開了手臂,他們兩人到了近前,相互拍擊著對方的肩頭。
  艾泊向我接近了一步,道:"那就是尤普多了。"

  我早也知道,能得到費沙族長這樣隆重歡迎的人,一定就是他們族中最佳的刀手尤普多了。

  我保持著鎮定,向尤普多看去,只見他的身子十分高。比我高出大半個頭,約在六歎上下。他的手臂也十分長,長得看來有些異相。

  他腰際懸著一柄彎刀,刀鞘上鑲著寶石,那刀鞘之華貴,和他衣衫之襤樓,絕不相稱。但是他臉上的神情,卻十分自傲,十分高貴,遠在那柄刀鞘之上。他有著鷹一樣的眼和鷹一樣的鼻,我只看了幾眼,便看出他絕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

  我在打量他時,費沙族長正在急不及待地對他講著話,講的當然是我,因為尤普多也向我望來。我們兩人對視著,約有半分鐘,他突然繞過了費沙族長,向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

  我挺了挺身子,他逕自來到我的面前,以十分生硬而發音不準的法語道:"你要和我比刀,是不是?"

  我點頭道:"不錯。"

  尤普多道:"我從來不輕視我的敵手,但是我卻也從來不便敵手認為他輸得不值——"在我還未曾明白尤普多這樣說法是什麼意思間,尤普多的手臂,陡地一震。唉:我竟沒有發覺他在講話的時候,手已漸漸地接近刀柄。但是事後我想了一想,就算我發覺他會有所動作,我仍是來不及應付的,因為他的出刀之快,正如艾泊所說,猶如閃電一樣!

  當時,他手臂一震間,我只聽得"鏘"地一聲,眼前突然精光大作,頭頂上陡地涼了一涼,接著,又是"鏘"地一聲響,尤普多已恢復了原來的姿勢,仍然站在我的面前。

  這一切,至多只不過是一秒鐘內所發生的事。

  艾泊的語音中,竟帶著哭音,他叫道:"衛斯理,噢,衛斯理!"

  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回過頭去問道:"作什麼?艾泊,你作什麼?"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只有兩個人不笑,一個是艾泊,一個是尤普多。

  艾泊望著我,悲哀地搖了搖頭,道:"摸摸你自己的頭頂,衛斯理!"

  是了,剛才尤普多似乎向我發了一刀,而我的頭頂,也曾經涼了一涼,一定有什麼不妥了。

  我連忙伸手向頭上摸去。

  我的手才摸到我自己的頭頂,便僵在那裡沒有法子再移動了。我的頭頂上,頭髮已不見了一大片,頭髮被削去的地方,簡直和用剃刀剃去,沒有多少分別,摸上去光滑之極。

  好一會,我的手才緩緩移動,我才覺出我的頭髮被削去的,不是一片,而是兩時來寬的一條,從左耳到右耳,一根頭髮也不剩。

  我相信那時候,我的面色一定難看得很,雖然我眼前沒有鏡子,但是我看到費沙族長笑得前仰後合,幾乎連眼淚部笑了出來。

  我這時才知道,艾泊對尤普多的形容,是絕無誇張之處的。他的那柄腰刀,自然是鋒利之極,而他那樣快疾的一刀中,竟然一點不傷及我的頭皮,而只是將我的頭髮剃去,這是何等身手?只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話,我兩隻耳朵之中,必有一隻,早已落地了,而他竟能將力道算得絲毫不差,這又是何等神通?

  就算我有著手鎗的話,當他出其不意地向我一刀砍來之際,我想要拔槍,只怕也是來不及的!

  又過了好一會,我的手才放了下來。

  尤普多道:"我不以為你還要和我比刀了!"

  他話一說完,便轉身向費沙族長走去。我等他走出了兩步,才叫道:"尤普多,你停一停。"

  尤普多站定了身子,我才慢慢地道:"你太肯定了,我還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哩。"

  尤普多倏地轉過身來,在高聲大笑的阿拉伯人,也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艾泊咕嚕著道:"一點也不勇敢,那絕不勇敢。"

  我不理會他們,只是向尤普多道:"剛才,我看到了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快的刀法,但是我卻並不準備打消和你比試的念頭。"

  我一面說,一面慷慨地向他走去,我絕不讓他看出我逼近去的目的,所以我將手中的彎刀,放在背後,而且不斷他講話,道:"我十分佩服你出刀之快,但並不是說我已經被你嚇住了:"我這一句話才講完,手中的彎刀,已經抖起,我手中握的雖是阿拉伯彎刀,但這時我所使的,卻是中國五台刀法中的一式"週而復始"。我手中的彎刀,抖出一個圓圈,刀尖直指尤普多的胸前。

  在尤普多還未曾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之際,我已經收刀後退了!

  這一次,廟堂之中的所有人,都沒有笑出聲來,卻只有尤普多一人,在低頭一看,看到他胸前的衣眼,已因為我這一刀,而被削出了一個徑可尺許的圓洞,那塊圓布片就落在他腳下的時候,他卻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你可以和我動手的,不錯,你是可以和我動手的!""費沙族長以幾乎不能相信的神色望著我,又和尤普多講了幾句話。

  艾泊走到我的身邊,道:"費沙是在問尤普多可有必勝的把握,尤普多說沒有。"

  我忙道,"那麼,他們可會另出詭計呢?"

  艾泊道:"你只管放心,他們高傲,但是絕不卑劣。"我道:"那就行了。"艾泊望了我一會,但是卻並沒有說什麼。

  那時,在古城中,已經響起了一陣陣奇怪的號角之聲,也隱隱地可以聽得諠譁的人聲。費沙族長的面色,絕不像剛才尤普多削去我頭髮時那樣地得意了。他只是轉過頭來,冷冷地對我道:"比試就要開始了。"我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我才走出了廟堂,尤普多便趕了過來,和我並肩向前走去。我們兩人並不說話,他連看也不看我,只是嚴肅無比地向前走著。

  我向他望了幾眼,面上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嚴肅了起來。

  那不僅是因為我將和尤普多作生死爭鬥,而且是因為沿途所遇到的人,不論是大人小孩,沒有一個不是神情莊嚴地望著我們之故!

  我是在向他們民族的榮譽在挑戰!一想到這一點,我想笑也笑不出來了:我們一直走到那個石坪之上站定,那古怪的號角聲,也驟然停了下來。這時,在空地的四周圍,圍滿了人,我相信這一族中,凡是能夠走動的人,都已經出來觀看我和尤普多的比試了。

  但是,人雖然多,卻是靜得出奇。

  這時,正是天色微明時分,灰濛濛的天色,照著這個奇異而神秘的古城,強悍而自傲的民族,而我則面臨著嚴重的挑戰。我的心境,十分難以形容。

  費沙族長緩緩地向我們兩人走來,他先對我道:"你可以有權選擇一柄好刀的。"

  我向我自己手中的彎刀望了一眼,道,"謝謝你,我覺得這柄就很不錯。"

  費沙族長道:"那麼,平舉你的武器。"

  我平平地舉起了我的彎刀,尤普多站在我的對面,也將他的彎刀,平平舉起,兩柄刀的刀尖相碰,兩柄彎刀的刀尖湊在一起,使得兩柄刀,成了一個奇異的"S"形狀。

  費沙族長向後退了出去,我只當他退出之後,一定要下令比試開始了,所以我的心情,更是緊張。

  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費沙族長雖然下令比試,只不過他所說的話,卻令我大是愕然。

  他十分莊嚴地道:"天色快要亮了,萬能的太陽,將要升起,在第一絲陽光射人古城之際,你們兩人才能開始比試,願真神阿拉護佑你們!"

  當第一絲陽光射人古城中才可以動手,我幾乎高聲叫了出來,尤普多是生活在這座古城之中的,他自然更容易知道太陽光在什麼時候,將會照射到那座古城,而我卻只能緊張地等待著。

  尤普多的出刀是如此之快,只要給他佔到了半秒鐘的先機,我就危險了!

  我略略轉過頭,向艾泊看去,只見艾泊的面色,比月下的石塊還要灰白。我立即又轉過頭來,在那剎間,我已經想好了對策。我雙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莊嚴如石像的尤普多,但是我的目光卻不是停在他的面上,而是停在他的胸口。

  他胸口的衣服,被我削出了一個圓圈,胸膛可笑地露在外面。

  我越向他注視,他便越是顯得不安,這一點,我是可以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來的。

  不到十分鐘,他的彎刀刀尖,甚至在作輕微的抖動,看來他更不安了。因為這時,千百雙眼睛,也可能注視著他可笑的胸膛。

  當然,人家同樣可以知道我頭上的頭髮,去了一片,是尤普多的傑作,但人家卻不會笑我,因為我是一個外來客,而尤普多卻是尤普多。

  我抬起頭來,望向尤普多,只見他面肉抖動著,眼中的神色、十分憤怒。

  他發怒了!這正是我想要達到的目的。

  因為在快速的進攻中,若是憤怒的活,往往會作出最錯誤的決定的。

  我等待著尤普多首先向我作進攻。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來,太陽可能已經升起了,只不過它的光線未曾照到這個古城而已,我雖然已使尤普多發怒,但尤普多快刀給我的印象,仍然使我不能十分樂觀。

  我幾乎是屏住氣息地等待著。

  突然,我看到尤普多的面上,現出了一種久經壓抑,將可獲得發洩的神情。我立即知道,第一絲陽光要射到古城中來了。我立即身形微矮,也就在這時,尤普多的彎刀,迎著第一道射入城中的陽光,像是一道閃電一樣,向我的肩頭劈了下來!

  我在身形一矮之際,早已打定了退開的主意,刀光一閃,我已向外掠了出去,但是尤普多的那一刀,仍然使我的衣袖被割裂。

  我一後退,尤普多立即跳躍著逼了過來。他的來勢之炔,實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他的刀法,也絕不是我事先想像的那樣不夠周密的。

  在接下來的五分鐘之中,我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是我一生之中,最接近死亡的時候。

  寒森森的刀光,在我的四周圍不斷地閃耀著,呼嘯著,像是上天忽然大發雷霆之怒,感到了不需要我這個人的存在,而發出了無數閃電要將我擊中一樣。

  我盡我所能地躲避著,我跳躍,閃動,打滾,翻身,但是在五分鐘後,我的身上,也已多出了許多道血痕,我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成其為衣服了。

  然後,我開始反攻了。

  彎刀和彎刀的相擊,發出驚心動魄的鏘然之聲,旁觀眾人的氣息屏得更緊,我開始聽到了尤普多的喘息聲,在我開始反攻後的五分鐘,尤普多已經漸漸地失去了優勢,在急於取勝的情形下。

  他開始犯錯誤了。

  他在我一刀橫揮,向他的腰際削出之際,身子陡地一矮,幾乎是蹲在地上。我的那一刀,在他的頭頂"刷"地掠了過去。

  如果尤普多不是急於取勝的話,他在避開了我這一刀之後,應該迅速後退,判明情況之後,再作進攻的,或許他根本不應該用這種方法向我進攻,但這時,他才避過了這一刀,手中的彎刀。

  便突然向我的胸口,疾刺了過來!

  我無法不承認這是精彩絕倫,大膽之極的一刀,但我等這個機會,也已等了許久了!

  就在他一刀由下而上,向我刺來之際,我陡地向上躍起,自他的頭上躍過,到了他的背後。

  尤普多一定是想在他的這一刀上,來結束爭鬥的,所以這一刀的力道用得極大,人也站著站了起來,而當我躍起之後,他那一刀,也已刺空,一時收不住勢子,整個人向前一衝。

  我早料到會有這樣情形發生的了,我一躍到了他的背後,手肘一縮,刀柄已經撞在尤普多的背心之上。

  尤普多發出了一下猶如野獸嚎叫也似的聲音,身子又向前出跌了一步。

  但是他仍然不愧是第一流的刀手,在踉蹌向前跌出之際,竟然疾轉過身來,反手向我發出了一刀!

  只不過我又已較他早一步發作,我向他攻出的一刀,已然到達,刀背擊在他的手背之上,令得他五指一鬆,那反手和他的刀只砍到一半,刀便離手了,我連忙手一縮,使我的刀和他的刀相碰,發出"鏘"地一聲響,然而我鬆開手,讓我的刀和他的刀,一齊落到了地上。

  我的動作十分快疾,允普多的動作也不慢,在旁人看來,就像是我們兩人的彎刀相碰,大家的刀一齊震跌在地一樣。

  但尤普多卻是知道的,他呆呆地站著,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我連忙叫道:"艾泊,你看,我竟可以和這個阿拉伯一流刀手打成了平手!"

  尤普多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以不明白的神氣望著我。我向他一笑,道:"我們兩人同是偉大的刀手,是不是?或許是真神阿拉要兩個偉大的刀手同時存在世上,所以我們的刀相碰,便一齊跌到了地上!"

  尤普多張起了手臂,好一會說不出話來,只見他嘴唇抖動著。

  我看到他這種情形,便知道他已經明白我的用意了。我微笑地望著他,只見他口唇哆嗦了好一會,才叫出了四個字來:"真神阿拉!"

  接著,他向我衝了過來,以他長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我,我也抱住了他,我們相互拍擊著對方的脊背,四周觀眾這時候,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如雷也似的歡呼聲,簡直是驚天動地。我相信,埃及政府如果在三十里之內有巡邏隊的話,那麼他們一定可以發現這個民族的聚居之地了!

  我和尤普多兩人分了開來,尤普多拾起了他的彎刀,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也拾起了我用的彎刀,交到了他的手中去。

  我和尤普多的爭鬥,還不到半小時,但這時陽光已經照射到這座被人遺忘的古城的每一個龜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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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人們像是瘋狂似地跳著、嚷著。然後,費沙族長緩緩向我們走了過來。等到費沙族長來到我和尤普多身前之際,人聲突然又靜了下來。
  費沙族長轉向我,呆了一呆,向我作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動作,但是我卻立即體會出,那是費沙族長在向我行禮!

  人的情緒是一種十分奇怪的東西。我因為不肯向費沙族長鞠躬,所以才和尤普多比刀,冒了一場大險。但這時,我卻立即向費沙族長鞠下躬去,還了他一禮。

  費沙族長在我直起身子之後,將手按在我的肩上,以極低的聲音道:"其實你是可以不必還禮的。"我笑道:"你以為中國人是這樣不講禮貌的麼?"

  費沙略呆了一呆,道:"我在你的身上,認識中國人了。"我道:"我也在你的身上,認識阿拉伯人了。"我相信費沙族長本身,也是一個傑出的刀手,他一定是看出了我和尤普多的比拭,並不是平手,而是我已經取勝了的。

  所以,他才向我行禮。他是一族之長,所有他治下的人全在這裡,他卻毫不猶豫地向我行禮,這便是一件十分難能可貴的事情。這顯出他們整個民族,是一個十分高貴的民族。

  因為如果他的品格卑劣的話,他一定會下令,令刀手向我圍攻,寡不敵眾,若是費沙族長下了這樣命令的話,我是絕難逃生的了。

  艾泊衝了過來,我們兩人又擁抱了片刻,費沙族長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尤普多,一齊向前走去,所有的人又發出了如雷鳴也似的歡呼聲,我們到了廟堂之後,歡呼聲仍在繼續著。

  費沙族長和我們,一齊坐了下來,他的侍者捧上了土製的劣酒,卻是放在最精緻的古埃酒器之中的。

  我大口地喝著那種事實上是難以入口的劣酒,費沙族長問我:"你們到這裡來,當然不是為了旅行,那是為了什麼?"

  我抹了抹從口角流下來的酒,道:"我們來尋找一座失了蹤的金字塔。"

  費沙族長一聽,手震了一震,捧在手中的酒,甚至濺了出來。

  我呆了一呆,道:"怎麼,事情有什麼不對麼?"

  費沙連忙道:"沒有什麼,你所說的……金字塔,是在什麼地方?"

  我已經看出,費沙族長的心中,正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我直視著他,道:"就在這裡附近,你可以告訴我,我要找的金字塔是在什麼地方麼?"

  他的身子又是一震,酒再度自酒杯中酒了出來。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種勉強之極的乾笑,當然是為了掩飾他的窘態而發的。

  他笑了好一會,才道:"這倒有趣了,我絕不知道這裡附近,有著什麼金字塔。"

  本來,我也不能肯定費沙族長是不是知道我所要我的金字塔的所在地,因為這座金字塔在地面上消失已有許多年了,它可能被埋在極深的沙下面。

  但是聽到了費沙族長那種笨拙的否認之後,我卻感到,他是知道的,至少他是有著概念,而絕不是像他那樣所說,一無所知的。

  我逼視著他,他轉過頭去,不敢和我相望。

  我正想再說什麼時,艾泊忽然歎了一口氣,道:"費沙老友,你變了。"

  費沙族長的面上,頓時紅了起來,道:"艾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艾泊掇了搖頭,道,"老友,你自己明

  自。"

  費沙面上的神色,十分激動,陡地站了起來,道:"艾泊,難道我不願全族人的命運而將我所知的告訴他麼,你說。"

  艾泊十分冷靜,道:"那你可以告訴他,你是不能說,並不是不知道。"

  費沙吸了一口氣,轉頭向我望來,道:"好,我告訴你,你要我的那座金字塔在什麼地方,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能告訴你,雖然你是我極其尊敬的人。"

  我裝成不在乎地笑了笑,像是我不準備再繼續追問下去一樣,但是我的心中,卻是大為高興,既已有了線索,我豈肯放棄迫尋?我道:"是為什麼原因,你可以告訴我麼?"

  費沙族長道:"可以的,這座金字塔,保佑著我們全族的平安,絕不能讓外人去侵擾的。"

  我幾乎要怒得高跳了起來,原來費沙族長是為著迷信的原因,這自然是最愚昧的原因,但卻也是個最固執的原因了。

  我又裝出微笑,道:"原來如此,你說'不許外入侵擾',你的意思是說,這座金字塔是在外人可以到達的地方麼!"

  費沙族長揚頭道:"我所能夠講的,就是那些,我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我也站了起來,道:"看來你們的護佑神並不怎樣照顧你們的民族,因為你們窮困、貧乏,幾乎是在這古城之中等死!"

  費沙族長像是要發怒,但是卻發不出來,因為我所講的是事實,但只是道:"至少,埃及政府的軍隊,未曾發現我們,我們能以生存下去。"

  我試探著他,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和政府講和呢?"

  費沙歎了一口氣。艾泊代他道:"沒有辦法,現政府不知從什麼地方,獲得了一個錯誤的情報,硬說廢王有一批重要的珍寶,落在他的手上。現政府追捕他,倒不是為了政治上的原因,固為誰也知道那個廢王是絕不可能捲上重來的我聽了之後,心中大是高興,因為這與我原來的計劃,恰好吻合!我忙道:"我倒有一個辦法可以使你滿足埃及政府的要求,那麼你和你的族人,也不必再偏處在這個古城之中了!"

  費沙望著我,一聲不出。艾泊搖手道:"衛斯理,你不會有辦法的,埃及政府向他需索的,是一批價值大得驚人的珍寶。"

  我點頭道:"我知道,我可以提供一個寶藏的線索,叫費沙族長將這項線索供給埃及政府,來換取他們整個民族的自由。"

  費沙仍是望著我,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來。我續道:"那是十二顆只經過極其粗糙的手中琢磨的鑽石,每一顆約有一百克拉上下。"艾泊身子搖幌著,站了起來,道:"你在做夢,你在做夢!"費沙道:"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取?"

  我聳了聳肩,道:"人沒有不愛金錢的,因為金錢幾乎可以使人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但是,我也總弄不懂,一個人有了一千萬,和一萬萬之間有什麼不同,一個人的享受總是有極限的。我雖然沒有一千萬,但是我的生活過得很好,我想要的東西也都有,那十二顆鑽石,對我來說,只是十二塊可以反光的石頭而已。"

  我又道:"當然,還有第二個原園,那便是,如果不是由政府的力量來取的話,我是沒有能力取到那些鑽石的。"

  費沙族長哺哺地道:"有了這樣的寶藏,那麼我的民族的確可以自由了。"

  我續道:"在最近被炸毀的那一座神廟的廢墟之下,便蘊藏著十二顆鑽石,新的雷達探測器可以確實你的說法,並且可以測知那些鑽石究竟是多少克拉,你只消向埃及政府證明這一點就行了,是不是?"

  費沙族長道:"是的,那樣,我們便可以找到一個綠洲,在綠洲旁居住下來,而不是在這裡,從十幾丈深的地底,來汲取泥漿似的井水了。"

  我笑了笑,道:"費沙老友,你相信我的話麼?"

  費沙笑了起來,道:"衛斯理老友,我有什麼理由懷疑你這樣的人所說的話呢?等你從那個金字塔回來之後,我和你一齊到開羅去。"

  我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但是我卻不使自己的高興太以顯露,因為那會使我看來,一切全是我自己在為自己打算。

  我只是順口問道:"那金字培難道並不是被埋在沙下面麼?"

  費沙族長道:"當然是埋在沙下面,要不然早已被人發現了,但是,這座古城和那個金字塔,卻像是有關係的,因為從古城之中,有一條地道:是可以通到那座金字塔的內部的。"

  我不由自主身子俯前,道:"當真?"

  費沙點頭道:"我走過那條地道,但是只走到一半,我便不敢再向前走去,但在地道石塊上面所刻的古代文字中,我知道這是通向一個金字塔的。你不要以為我只是一個落後民族的族長,我還是一個古代埃及歷史研究的權威,和人種學的博士。"

  我聳了聳肩,道:"老友,我難道曾經說過你是一個文盲麼?"

  費沙"哈哈"地大笑起來,道:"上一次我只是一個人進入地道,所以半途而返,這一次我們六個人去,我想可以直達這座金字培的內部了。"

  我道:"進入金字塔的內部,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古代的咒語,可能會令人莫名其妙地喪生,幾千年前被閉塞在塔內的空氣,也可能已成為最毒的毒氣,費沙,你何必去冒這個險?"

  費沙族長道:"好,我可以不去,但是你卻沒有人帶路。"

  艾泊高叫道:"啊,你竟撒起賴來了!"

  這時,我們三個人,已相互以"老友"稱呼,而事實上,我們也完全成為老朋友了。

  艾泊站了起來,向費沙族長要了兩個阿拉伯人,去我們的營地,搬運必需的物品。而我則和費沙族長繼續在廟堂中交談。

  我聽得費沙族長說他自己是古埃及歷史的權威,我不禁大感興趣,我和他閒談了片刻,便道:"這座古城是什麼時候建造的,你可知道麼?"

  費沙道:"據我的考據,這是在亞西利亞帝國滅亡之後不多久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其實我對於費沙所說的時代,也沒有什麼概念,我有興趣的只是那座古城是為什麼而建造的。我將這個問題,向他提了出來。

  費沙"哈"地一聲,道:"老友,我對於古埃及的歷史,知道千百萬件事情,我甚至可以背得出安東尼的演詞,但是你為什麼單問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麼,你對於那'看不見的神',又有什麼意見。"

  費沙道:"那不是埃及的神,這正是使我迷惑的地方,你有什麼概念呢?"

  我道:"我的意見是,在很古很古的時候,在遙遠遙遠的地方,有一族人,忽然成為隱身人了,那使他們全族趨於毀滅,只有幾個人,堅強得能周遊世界,去尋找使他們復原的辦法……"費沙以手加額,作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來。我不理會他諷刺的神清,繼續說下去,道:"他們到了埃及,也達到了他們的目的,而隱身法則藏在我們要去的金字塔中。"

  費沙揚手道:"老友,我承認你的想像力十分豐富,鑽石對你的確沒有用處,因為你的想像可以使鑽石的光芒也為之失色,"我只是笑了笑,並不作答辯。

  因為要講起來,那實在是一件太長的事了,又要從那只黃銅箱子開始講起——我們又談了些別的事,艾泊已經回來了,他取來了電筒,帶有鉤子的繩素,和氧氣筒,這一切,都是必需的用具,還有一套鑿子,是用來弄開鎖住的門的,使我們能在遇到阻障時繼續通行。

  我道:"好,那地道的入口處,是在什麼地方。"

  費沙提起了氧氣筒,背在背上,並且取過了一隻強力的電筒和一具紅外線觀察器,那是萬一在電筒失效的時候,用來在黑暗中分辨物事用的。

  艾泊跟在我的後面,我們一齊向廟堂的後面走去,到了一個天井之中,我看到了兩口井,一口井上,有著井架,另一個井則沒有。

  我忙道,"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可以肯定。地道的人口處,是在左邊的那口井中。"

  費沙轉過頭來,一道、"你似乎什麼都知道,不是麼?"

  我笑了笑,造這座古城的工程師,和造那座大廟的工程師,顯然是同一個人,地道入口的式樣,也是一樣的。

  費沙首先鑽下了井,我也跟著下去,艾泊在最後。

  不消多久,我們便到井底,艾泊和我一齊開亮了電筒。費沙道:"一具電筒就夠了,甬道很長,要節省用電。"

  我熄了手中的電筒,艾泊越過我,走在我的前面,那條甬道,和通向那座古城的一條一樣,全是用大石塊所砌成的。

  古埃及人的工程知識,實是令人吃驚,而埃及人民的耐勞能力;更是令人難以想像。

  當然,這條甬道的工程,還絕不能和大金字塔的工程相提並論,但已使人感到,那是一項奇跡了。

  確如費沙族長所言,那條甬道十分長。

  我們在甬道中走著,足足有四十分鐘,在電筒的光芒照射下,我們才看到了一扇圓形的門,那扇門是黃金所鑄的,金光燦爛,奪目異常。

  但是那扇門,直徑卻只不過兩尺,像是潛艇上的出口處一樣,剛好可供人爬行。我一看到了那扇金門,便也將電筒打亮。

  費沙回過頭來,道:"在我們打開門之前,最好先戴上氧氣面具。"

  我們所準備的氧氣面具,是和潛水用的一樣的,連眼睛的部份,也有掩遮,因為從金字塔中噴出來的毒氣,可能損及眼睛的。

  費沙族長開始用力地去推那扇金鑄的小圓門,艾泊幫著他,由於甬道太狹,我便只能在他們兩人的身後看他們出力。

  那扇金鑄的小圓門,一寸一寸地被推了開來,終於完全打開了。

  圓門一打開,我們三人都不禁陡地一怔。

  因為,從圓門的裡面,竟傳來了一陣奇異的聲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聽來令人毛髮直豎,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費沙族長並不是沒有知識的人,他剛才還在向我誇耀他是權威、博士。但這時、聽得那一陣淒厲的聲音,他立即後退。貼在甬道壁上,不住發抖。

  那種恐怖的聲音,乍一傳入耳中,我也為之毛髮直豎,那就像是在我們要去的金字塔中,有著千年未腐的木乃伊,這時正以這種可怖的聲音,在歡迎我們前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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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但是,我略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那聲音的來源。
  這扇圓門,自然是通向金字塔的了,圓門一打開,甬道中的空氣,和金字塔中停滯了幾千年不動的空氣,發生了對流,所以才產生出那種怪聲來的,那就像是將耳朵對準了一隻空熱水瓶,耳際便會聽到"嗡嗡"的聲音一樣。

  我連忙取出了一技尖筆,在右壁上寫道:"這是空氣對流聲,我們不必驚惶。"

  費沙族長呆了片刻,點了點頭,艾泊已打亮了電筒,向圓門之內照去。

  只見圓門之內,仍是一條甬道,但見那條甬道,卻只能爬行,而絕無法站立起來。我取出了打火機,沒有法子打得著火。這表示空氣中甚至沒有氧,我們當然不能除去氧氣筒。

  艾泊試著先爬了進去,背著氧氣筒,我們幾乎連轉身的可能都沒有,只能慢慢地向前爬著。

  在爬行了約摸二十尺之後,前面又是一扇金鑄的小圓門。

  在那扇小圓門上,鑄著一個牛首人身的神像,神像雖小,但是形態猛惡,兩只突出的眼晴,像是正在瞪著我們一樣!

  我們都知道,如今我們已經深入到那個被黃沙掩埋住的金字塔的中心了。

  在一個失蹤了的金字塔的中心,這件事的本身,便帶有極其詭異恐怖的意味。

  艾泊用力將那扇小圓門推了開來,他又向前爬出了兩尺,突然,他的身子向下一傾,便跌了下去。費沙族長連忙伸手去拉他,卻已慢了一步。

  我們兩人,聽到了重物墜地之聲。

  根據我的經驗,這重物墜地之聲,是在十尺左右之下傳了上來的,也就是說,艾泊墜下了十尺左右,費沙回過頭來看我,我焦急得想除下氧氣筒的口塞來,向艾泊大聲喝問,但幾乎是在同時,我們又聽得下面傳來了長短不同的敲打之聲。

  艾泊以摩士電碼在向我們通話,我和費沙兩人,仔細地聽著,只聽得艾泊敲出了如下的字句:"我跌傷了腳踝,但是不要緊,你們下來的時候要小心。"

  費沙立即回答他:"我們知道了。"他也是以摩士電碼回答他的。

  在我們口中都塞著氧氣筒的口塞的情形下,這自然是最好的通話方法了。

  費沙又慢慢地向前爬去,我看著他的身子,在甬道的盡頭處伸出,然後也跌了下去。我再向前爬出,也同樣地跌了下去。

  由於我和費沙兩人,都有了準備,所以儘管我們身上負著沉重的氧氣筒,也未曾受傷。我們先察看艾泊,幸運得很,他的傷勢也不很嚴重,還可以行走。

  我將他扶起來,然後以電筒四面掃射,以弄清楚我們究竟置身於何處。

  我們看到,如今我們是在一間石室之中,那間石室約摸二十尺見方,除了一具石棺之外,別無他物,那具石棺,足有十尺長,四尺寬。而在石室的另一端,則有一扇石門,可以通往他處。

  艾泊轉頭向我望來,手在石棺上敲著:"怎麼樣?"我回答他:"將石棺敲開來,我們要尋找的秘密,可能就在石棺中。"在我們進來的時候,是帶備了必要的工具的,我們有硬度極高的鑿子,也有縋子,我們三個人,沿著石棺的周圍,工作起來。

  那石棺的棺蓋,幾乎等於半個石棺一樣,原來的合縫處,可能還是裝有石銷的。所以我們三人,費了許多功夫,才將棺蓋弄得鬆動,然後才用力將棺推了開來,棺蓋發出隆然巨響,跌在一邊,我們一齊定晴看去,不禁苦笑了起來:在石棺裡面,還有一具銅棺!

  我們費了那麼大的功夫,將石棺打開,只當可以看清石棺裡面的東西了。

  怎知石棺裡面,竟還有一具銅棺。

  我最先俯下身去,去檢查那具銅棺,我立即揚手作歡欣之狀,因為我發現那具銅棺,是用幾個栓將棺蓋拴住的,只要拔出銅栓,棺蓋便可以打齊了。

  我們三人,將栓拔去,又將沉重的銅棺棺蓋,搬了開去。

  我們看到了一具木乃伊。

  那具木乃伊,和尋常的木乃伊,並沒有不同之處,包紮得十分好。在木乃伊之旁,並沒有別的東西。我攤了攤手;向那扇門指了一指。在這裡既然是一無所獲,我們當然要深入一層了。

  艾泊則指著氧氣儲量的指示表,我回頭一看,也不禁呆了一呆,我們的氧氣,已經用去了一半了。我向費沙望去,費沙敲出了電碼:"我退出去,帶人運氧氣筒進來,你們繼續前去。"

  我點了點頭,費沙退了出去,我和艾泊兩人,到了那扇石門之前,用力推去,那扇門竟能給我們推得開,我們一齊走了進去,那是另一間石室,石室之中,有著一張鐵鑄成的桌子,桌子的形式十分奇特,像是中國人利用天然樹根做成的幾一樣。

  在那張桌子上面,放著一隻黃銅盒子,那黃銅盒子只有一尺見方,除此之外,這問石室中﹒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我拿起那只沉甸甸的盒子,搖了搖,盒中有東西在"卜卜"作響。

  那只黃銅盒子,一看便知道和王俊給我的那黃銅箱子,是出於同一個匠人之手的。我心中想,使透明人變為正常人的秘密,是不是就在這盒子中呢?還是在這只盒子中,所放的那種會發射出異樣的放射光,可以使人變成透明的怪物的礦物呢?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麼我們到這裡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但如果是後者的話,在這間石室中,我們沒有法子避得開透明光的照射,我和艾泊兩人,也無可避免地要成為透明人了!

  我呆立了片刻,艾泊不斷地詢問我:怎麼樣?

  我抬頭看了看,這間石室,別無通道,看來我們在金字塔的中心部份,而整個金字塔,全是石塊,也只有中心部份有這樣兩間石室。

  我將事情的經過,用電碼大略地向艾泊解釋了一遍,艾泊到這時,才知道我所說的隱身一事,並不是在開玩笑。

  他攤了攤手,敲出了如下的電碼:"如果我們命中注定要變透明人的話,那就做透明人好了,設法將那盒子打開來吧。"

  我動用了手中的鑿子和縋子,大力向那只黃銅盒子的蓋縫鑿去,沒有幾下,盒蓋和盒子連接的絞鍊,便已被我鑿斷了,我將盒子蓋掀了開來,我立即後退了一步,心中狂跳起來。

  盒子中放著一塊四隻拳頭大小的一塊礦物——我說不上那是什麼來,所以只能稱之為"礦物"。那東西發出一種十分奇異的光芒來,而不是一種。而有多種的光芒,色彩的絢麗變幻,是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的。

  我呆呆地望著那塊礦物,那種奇麗的彩光是一道虹,突然被揉碎了,而虹的七彩,紅、橙、黃、綠、青、藍、紫,又各自揉合變化,成了幾十種其它的顏色,各自在爭妍競麗,那實是不可思議的一種現象,我頓時像是不是屬於這個地球的人一樣——我的的確確有這樣的感覺!

  我一面在站著發呆,一面心中想著:這一定是透明光了,這一定就是使人變成透明人的光芒,我已經在變了麼?

  我連忙向我的身子看去,它們沒有變,我手上的肌肉還在,並沒有消失,我捲起衣袖,臂上的肌肉也還在,未曾從我的視線上消失。

  我再向艾泊看去,他顯然也為那種奪目的光彩而在出神,他也和常人一樣,未曾起變化。

  那竟不是透明光麼?還是時間尚短,變化還沒有發生呢?

  我那時竟蠢得只知道去尋求這個答案,而不去立時將盒子蓋蓋上。

  我足足站了近十分鐘,才突然想起,若是時間還不夠使我變成透明人的話,那我一定要將盒蓋快些蓋上才是。我連忙蓋好了盒蓋,才聽得艾泊打出了電碼:老天,這是什麼東西啊!

  我回答他:那就是透明光。

  艾泊不同意:我們兩人怎麼沒有變成透明人。

  我苦笑著:我也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那東西是礦物,所發出的奇異光芒、一定是透明光……等一等……等一等……我敲打電碼到了這時,突然想了起來,王彥和燕芬都曾告訴過我,他們所看到的,是一片奪目的白色的光芒,而不是多彩的!

  我停了片刻,繼續敲打著,節奏快了許多,那是因為我心中的興奮,我記起來了,透明光是一種強烈的白色光芒,並不是多彩的,像我們如今所見到的那樣,我們所找到的,一定是"反透明光",也就是我們進行的目的達到了。

  艾泊敲道:"那我們快帶著盒子,退出去吧,氧氣快要用完了。"我點頭答應,將那只黃銅盒子挾在肋下,向外走去,艾泊跟在我的後面。

  我們兩人在甬道中爬行著,剛好到了甬道的盡頭,費沙已帶著人來了。我們關上了通向金字塔內部的小圓門,除下了氧氣面罩。

  費沙問道:"怎麼退出來了?"

  艾泊道:"我們要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

  費沙道:"不必再到金字塔中去了麼?"

  我道:"相信不用去了。"

  費沙笑道:"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我已經用一具發報機,向我們在開羅的代表聯繫過了,他認為你的建議,的確是可以使我們這一族恢復自由的,他已經和政府在接頭了。"

  我握住了他的手,道:"我要衷心地祝賀你成功。"我們通過甬道,又從那口井中,爬了出來,費沙還要留我們在古城中逗留幾日,但我卻心急著要趕回開羅去,因為我知道王彥和燕芬兩個,在那孤島之上,一定是等得心神俱焦了。

  我們和費沙族長告別,步行回到我們的營地,艾泊在營帳中躺了下來,道:"衛斯理,當你和尤普多動手的時候,真嚇死我了。"

  我笑了一下,道:"別說是你,我也嚇得冷汗直淋。"艾泊望著我,道:"你這個中國人,似乎是無所不能的。"我連忙道:"艾泊,你千萬別那麼說,我其實只是一個浪子,哪裡當得上無所不能這個稱號?"

  艾泊道:"你如今已掌握了隱身法,還不算是無所不能麼?"

  我道:"我絕不想做隱身人,因為我知道有一個非常能幹的人,在成了隱身人之後,根本已沒有做人的樂趣了!"

  艾泊笑了起來,我又道:"我只是想去救兩個已成了透明人的年輕人,我走到他們的面前,將盒蓋一揭開來,盒中礦物所放射出七彩的光線,使他們在剎時間回復正常,我的冒險也有代價了。"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按在那只盒子的盒蓋上,那盒子就在我的面前,而我是盤腿坐在地上的。當我講完之後,我的手便提了起來。

  那只黃銅盒子,是被我鑿斷絞鍊的,所以盒蓋只是蓋在盒上,而當我手提起來之際,盒蓋震動了一下,向旁移動了寸許,盒蓋和盒子之間,便出現了一道縫。

  也就在那道縫中,一道強烈之極的白光,陡地射了出來!

  那道白色的光芒,是如此之強烈,像是在剎那之間,有一團灼熱的,白色的火球,跌倒了我們的帳篷之中一樣,艾泊陡地坐了起來,在剎那之間,由於強光的逼射,我什麼也看不見。

  也就在那時候,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恐怖之感,我的身子甚至也在籟籟地抖著,我只聽得艾泊叫道:"天啊!我的手!"

  我連忙低頭,向我自己的手看去。我也怪聲叫了起來:"我的手……"我的手,我放在身前的手,手上的肌肉正在從我視線中消失,那變化是如此之快,令得我心中,甚至還不及去轉什麼念頭,我的兩隻手,便已經成為兩副骨骼。

  就在這時候,我陡地聽到了哭泣之聲,我連忙轉過頭去,只見艾泊雙手掩面——不,是兩副手骨,掩住了一個骷髏。

  聽聲音,他是正在哭泣,但是我無法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因為他頭臉上之肌肉,已完全在視線中消失了,我沒有法子可以看得出他面上的神情來。

  我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臉上摸去,當然我面上的肌肉還在,但是我卻知道,它們一定已是看不見的了。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之中,我的心情慌亂,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後,我才勉強恢復了一點神智,撲了過去,將銅盒的盒蓋蓋上。

  剛才,由那礦物放射出來的極亮、極白的光芒,充滿了整個帳篷,這時,銅盒蓋一被蓋上,帳篷之內,頓時成了一片黑暗。

  我不斷地喘著氣,雖然我還不至於哭出聲來,但是我的心中,卻真正地想哭。我像是回到了童年,一個人在黑夜中迷失了路途。又像是處身在一個極度的恐怖的噩夢中,我內心的恐懼,是難以形容的,我想起了那冊"原色熱帶魚圖譜"中對透明魚的註釋:有著自我恐懼感。我如今成了一個透明人,我才知道那種難以控制的恐懼,那種產自心底深處,緊緊地攫住了你體內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的恐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比起一個等候判決的謀殺犯,一個要被人行私刑的無辜者的恐懼心情來,更要令人難以抵受。

  我可以自誇他說,我和艾泊兩人,都是極其堅強的人。

  但這時,艾泊不斷地哭著,我則只是像離水的魚兒一樣地喘著氣,像是除了這兩個動作之外,我們什麼都不能做一樣。

  過了許久,我才漸漸克服了那種致命的恐懼之感,心中覺得略為好過了些。

  文泊在這時候,也止住了哭聲,但是他的聲音仍是十分嗚咽,道:"衛斯理,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們已變得透明人了。"

  文泊道:"為什麼變了,你……曾經說那盒中的東西,所放射出來的是"反透明光",為什麼忽然變了,變成透明光了?"

  我苦笑著,捧著頭,搖著,艾泊轉過頭去,不看我。一副牙骨捧住一副頭骨在搖著,這絕不是好看的景象,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我道:"我不知道為什麼!"

  艾泊道:"衛斯理,我們怎麼辦?"我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們再繼續受那種光芒照射,我們便可以成為隱身人,那……或者比現在好些。"

  艾泊幾乎毫不考慮,道:"不!"

  我也想不到,為了要使王彥和燕芬兩人,不再繼續做透明人,我來到了埃及,經過了那麼曲折的過程,但結果我自己卻也變成了透明人!

  我頹然地坐著,艾泊不斷地道:"衛斯理,想想辦法,想想辦法,我不要變成透明的怪物,我也不要做隱身人,讓我做一個普通人吧,讓我做一個酒鬼,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羅街頭的流浪者!"

  我沒有法子回答艾泊的話。

  因為我也不願做透明人、隱身人,我寧願是一個生滿了疥瘡的乞丐,躺在街頭捉虱子,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肌肉,而不是看到自己的骨頭。

  好一會,我才道:"你還記得在金字塔中心麼?"艾泊道:"有什麼好記的?"

  我道:"同樣的一塊礦物,為什麼那時放射出來的,是七彩絢麗的光芒,而到了帳篷之中,便成了亮白的透明光了呢?"

  文泊道:"誰知道,或許是有一個巫鬼,喝一聲變,就變成那樣了。"

  我又呆了一會,才道:"艾泊,你不要灰心,據我知道,在幾十年前,到達埃及的透明人,的確是在墳及,恢復原狀的。在埃及,一定有著一種物事,可以放射出'反透明光'來的。"

  艾泊道:"你一度曾經說你已經找到了反透明光!"

  我手又按在盒蓋之上,終於,我又揭開了那盒子的盒蓋來。

  在耀目的白光之中,艾泊驚叫道:"作什麼?"

  我迅速地向盒中看了一眼,又將盒蓋蓋上。

  盒中所放的只是一塊礦物,大小形狀,都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一樣。

  只不過當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它放射出來的是七彩絢麗的光芒,而如今,卻是耀目的白光。為什麼它會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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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心中一片惘然,一點頭緒也沒有。艾泊將他的身子緊緊地縮在帳篷的一角,我也沒有勇氣向他望去。我們兩人在那樣無可奈何的情形下呆等著,究竟是在等著什麼,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腦中亂到了極點,像是一個極其滾滾的大漩渦,在濁水之中,什麼都有,但都迅速無比的旋轉著,使人雖以捕捉到一個完整的印象。

  我想著印加古帝國的酋長來到了埃及後,是怎樣恢復正常的,又想著何以同一塊礦物,在忽然之間,放射出來的光芒會突然不同。

  我想了許久許久,突然我覺得有一點頭緒可以追尋了。

  我想到了一點頭緒,在金字塔中,我們是佩著氧氣筒的,我曾經打過打火機,因為極度的缺氧,打火機無法燃得著。

  埃及人為了更好地保存木乃伊,早已知道用壓縮的方法,將金字塔中的空氣,趕了出來。經過了幾十年之久,金字塔的內部,即使不是真空,也和真空相去不遠。具有放射性的物質,在不同的環境之下,是會放射出不同性質的放射光的。

  我想到了這裡,心中陡地一亮。

  那塊礦物,和那黃銅箱子中的那一塊,使王彥、燕芬和勃拉克變成透明人的那一塊是一樣的。是印加帝國的七人流浪團帶來的。那種東西在正常的空氣下暴露,便發出灼白的光芒:透明光!

  但是如果在像金字塔內部那種環境中暴露,它所發出來的光芒,是七彩的、絢麗的:反透明光!

  我霍地站了起來,我深信我的推斷是不錯的。

  因為我同時也想到了,索帕族的流浪者,為什麼會在埃及找到了他們復原的方法。

  在當時,世界上當然沒有真空的設備,但在埃及是有的。

  埃及有的是金字塔,金字塔的內部,便接位像真空的狀態。

  我甚至可以肯定,當時他們一定是無意中進入了一座金字塔,又無意中發現在金字塔的內部,那種礦物的光芒不同,而使他們回復了正常。

  我大聲叫道:"艾泊,我找到真正的反透明光了!"

  艾泊的頭搖了搖,我看到他頸骨的合縫處,不斷地轉動著,如果不是那麼恐怖的活、這倒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他道:"衛斯理,你已經找過一次了。"

  我道:"這次是真的,艾泊,我已經發現了其中的真正奧妙。"

  艾泊苦笑道:"甚麼奧妙?"

  我道:"同樣的礦物,在金字塔內部,放射出七彩絢麗的光彩,但是在帳幕中、卻放射出白色的光芒來,你知道為什麼?"

  艾泊尖叫道:"天才知道為什麼!"

  我道:"不是天知道,是我知道,艾泊,那是因為金字塔的內部,沒有空氣的緣故,你記得麼?我無法燃著我的打火機。"

  艾泊的語調仍是十分沮喪,道:"那又怎麼樣?"

  我已站了起來,道:"我們再到金字塔內部去!"艾泊突然怪笑起來,他的上顎骨和下顎骨迅速地在掀動著。

  我大聲問道:"你笑什麼?"

  艾泊道:"我們就這樣子去麼?還未到古城,就給人當妖怪來斬了!"

  其實,我看到我們如今這樣情形,而膽敢來斬我們的人,世上可能還不多。

  但不要忘了我們如今是透明人,是心理上有著強烈的自我恐懼感的透明人,所以我一聽得艾泊那樣說法,便立即覺得他的講法,大是有理。

  我呆了片刻,一拍手,道:"有了,我們可以索性多受透明光的照射,使我們的骨骼,也在視線中消失,成為隱身人,那麼,在我們再到金字塔去的途中,就沒有人能發現了。"艾泊指著那只黃銅盒子,道:"這盒子呢?我們當然要帶去,難道讓人家看到一隻盒子,在凌空飛舞麼?"

  我苦笑了一下,道:"艾泊,你不能一點也不肯冒險的!"

  艾泊突然大叫起來,道,"我就是跟了你來冒險,才成為如今這個樣子的!"

  他一面叫著,一面突然向我撲了過來!

  我絕料不到艾泊好端端地,竟忽然會有這樣瘋狂的行動,給他一撞,我跌倒在地上,他的雙手,竟向我咽喉叉來。我並不準備責怪艾泊,他之所以行動失常,全是因為他成了透明人的關係,但是我卻必需擺脫他,我掙扎著,突然,我碰到了那只盒子,盒蓋被開,強烈的白光,再度充滿了帳幕。

  文泊怪叫了一聲,一躍而起,向後退去,我瞪著他,他的頭顱漸漸地淡了,淡了,接著,便像是一個影於也似地消失了!

  我再低頭看自己,我的雙手不見了,我捲起了衣袖,我的手臂也不見了,而且,我的視線,立即也開始模糊,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層自濛濛的影子。

  我如今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隱身人了,但是我一點也沒有神通廣大,來去自如的感覺,我不知該怎麼才好,試想,一個人如果開刀割去了大腿之後,他醒來之後,不見了大腿,該如何地傷心、難過?

  而我,則不單是失去了大腿,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我還是一個人麼?

  我向艾泊看去,只看到一件衣服,一條褲子,在飛舞著。

  由於這時候,光線已可以透過我的眼光之故,我的視力衰退到了幾乎等於零,我像處身在一場最濃最濃的濃霧之中。

  我在地上摸索著,蓋上了盒蓋。

  光線沒有那麼強烈,我的視覺才恢復了些。

  但卻也好不了多少,在那樣幾乎是視而不見的情形下,我們是根本不可能進行任何活動的。

  這時候,我不禁十分佩服勃拉克來,勃拉克在成了隱身人之後,到我的家中來威脅過我,還曾跟我到過傑克少校的辦公室。而那時,他的視力也是差到了和患兩千度以上的近視一樣,若不是他為人的極度機警,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事。

  艾泊的哭泣聲,又傳人了我的耳中,他鳴嚥著,道:"我在什麼地方?我人是在什麼地方?"

  我吸了一口氣,道:"艾泊,你還在,你是一個隱身人了。"

  艾泊神經質地叫道,"不,我不是隱身人。

  我已經死了,我只是靈魂,所以我看不到自己。"

  我的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道:"如果現在在說話的,只是你的靈魂的話,那麼你應該可以看到你已經死了的屍體,它在哪裡?"

  艾泊道:"我看不見,我什麼也看不見。"

  我歎了一口氣,道:"你連一個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見麼?"我脫下了上衣,在他面前揮動著。

  艾泊道:"影子,我只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衛斯理,我們將永遠這樣子了麼?"

  我道:"當然不,只要我們到了那金字塔的內部,我們立即可以恢復原狀了。"

  艾泊的聲音帶著哭音,道:"我們怎麼去?

  我們什麼也看不見,怎麼去法?"

  我呆呆地站著,又來回踱了幾步,我的腳在無意中踢到了一件東西,由於我的視覺已然極壞,所以我根本看不到我所踢到的是什麼東西。

  我俯下身來,摸索著,一摸到了那東西,我才知道那是一具小型輕量的紅外線觀察器,我曾經將這具紅外線觀察器帶入金字塔,但並沒有用到它。這種小型的紅外線觀察器,是一種新發明的東西,美國的警察用它來代替電筒巡夜。通過紅外線觀察器,可在夜間看到一切而不被發覺,我一摸到了這是一具紅外線觀察器之際,心中便陡地一動。

  如今我和艾泊的視力幾乎等於零,那是因為我的眼球也已透明,引不起可見光折射成影的原放。但是紅外線卻是"不可見光",這具觀察器是不是可以幫助我們,恢復視覺,使我們能夠行動呢?

  我連忙將那具形狀有點像八厘米活動電影機的紅外線觀察器拾了起來,湊在眼前。我的眼前立即現出了一片暗紅色,我看到了艾泊!我的意思說,我不但看到了艾泊的衣服,而且看到了艾泊的人。

  我看到艾泊的骨骼,也看到艾泊的骨骼之外,包著淺淺的一層就像是有人以極淡極淡的紅線,在艾泊的骨骼之外,勾出了艾泊的輪廓一樣,那是一種十分奇異的現象。

  我移動著觀察器的鏡頭,外面的沙漠,也成了暗紅色,雖然還不能和普通人的視線相比,但我們已可以行動,卻是毫無問題的了。

  我連忙道:"艾泊,不必灰心,我又有辦法了,你試試用這具紅外線觀察器看。"

  艾泊接過了觀察器,好一會沒聽見他的聲音,約摸過了十分鐘,他才吁了一口氣,道:"奇妙之極,就像是一個從來未曾用過顯微鏡的人,忽然擁有一具顯微鏡一樣,看起來整個世界都不同了!"

  我道:"我們可以不被那族阿拉伯人知道,偷進金字塔中去了。"

  艾泊道:"可是這具觀察器,和那只銅盒……"我道:"若是我們遇到了人,我們可以將觀察器和銅盒,放在地上,我們揀夜間行事,那便可以安全得多了。"文泊顯得樂觀了許多,道:"還有,我們必需赤條條地行事。"

  我道:"當然,唯有赤條條,我們才是一個真正的隱身人。"

  艾泊苦笑了一下,道:"衛斯理,做了隱身人原來那樣不好受,以此類推,什麼'原子飛天俠'、'超人',也一定不會舒服的,最舒服的還是做一個普通人,和所有人一樣的普通人。"

  我笑了一下,道:"你這種說法,已經有一些接近中國人的人生哲學了。"

  文泊苦笑了一下,我們開些罐頭吃了,又煮了一壺咖啡,我不斷他說服艾泊,使艾泊相信,我們只要一回到金字塔中,便可以恢復原狀,所以他也漸漸地開朗了起來。

  他向我講述了許多二次世界大戰時的軼事,和流傳在埃及的種種古怪傳說。在我們的身子已經完全隱去的情形下,我們當然全部睡不著。艾泊的故事,使我們消磨了一天的時間。

  等到天色又黑下來時,我拿起了那具紅外線觀察器,艾泊小心地挾著那只銅盒,我們都脫光了衣服,開始向前走去。這時,如果有什麼人遇到我們的話,有關沙漠的種種傳說之中,一定會增加一項最怪誕的了,因為這時,我們兩個人都看不見,所能看到的,只是一隻黃銅盒子,一具紅外線觀察器,在懸空前進而已。

  天色是黑還是亮,對我們來說,全是一樣的,因為我們總得借助那具紅外線觀察器,才能前進。一小時後,我們來到了那條通向古城的秘密人口處。

  那秘密人口是必需由裡面打開的,艾泊在人口處,用力地跳了幾下,發出"蓬蓬"之聲,然後又立即閃開一邊,又將紅外線觀察器和那只黃銅盒子,用沙掩了起來。

  不一會,便有一個阿拉伯人,從那秘密入口處,走了出來。

  他四面看著,面上露著奇異的神色,因為四面並沒有掩蔽物,剛才發出"蓬蓬"聲的人,就算腳步再快,也不可能逃出視線之外。

  在他發呆的時候,我已經向前疾撲了過去,一拿劈向那阿拉伯人頸後的軟骨,將那阿拉伯人劈得昏了過去。我相信,當那阿拉伯人醒過來的時候,他一定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惡夢而已。

  我又退了回去,取起了觀察器,抱著那阿拉伯人,進了甬道。

  我們將那阿拉伯人留在甬道中,又將秘密入口處關好,迅速地向前走著,不一會,我們便已進入了那座古城之中。

  由於是深夜,古城中十分寂靜,我們兩人向前迅速地走著,我找到了那兩口井,未曾被任何人發現,到了井旁,我們卻鬆了一口氣。

  因為只要一下井,便是通向金字塔去的暗道了,在那個暗道中,當然不會遇到什麼人了。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順利地到達那金字塔的內部了。

  我們先後下了井,在甬道中向前走去,艾泊的心情顯然也輕鬆了許多,我們不怕被人撞倒,恐懼的心理自然也減輕了許多,王彥和燕芬兩人,為什麼要匿居在荒島之上,而不肯與任何人見面的心情,我在這時,已完全可以瞭解得到了。

  不一會,我便已經推開了第一扇圓門,我的頭才一探了進去,便立即縮了回來,同時用力地將圓門關上,我劇烈地嗆咳著,我相信如果我是波人看得到的話,我的面色一定變成十分厲害了。

  艾泊叫道:"什麼事?什麼事?"

  我咳了好一會,才道:"艾泊,我們忘記了一樣最要緊的東西。"

  艾泊幾乎又想哭了出來,道:"我們忘了什麼?"

  我向圓門指了指,指了之後,才想起不論我做甚麼動作,都是白做的,出為艾泊根本看不見我。我道:"那裡裡面的空氣——"艾泊道:"不是真空的麼?我們只消屏住氣息一分鐘就可以了。"

  我搖了搖頭——搖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為我又想起了艾泊是看不到我的,道:"裡面不是真空的,而是有空氣的,只不過那空氣不知是什麼成份,人絕對沒有法子在那種空氣之中,生存五秒鐘。"

  艾泊道:"那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我看不到他,但卻聽到他在團團亂轉時所發出來的腳步聲。

  我連忙道:"艾泊,鎮定些,問題太容易解決了,我們只要回去拿氧氣筒來就行了。"

  艾泊幾乎是在呻吟,道:"氧氣筒?我們怎麼能帶進來,被人看到了氧氣筒在凌空飛舞怎麼辦?"

  艾泊的精神,幾乎完全崩潰了。我想了一想,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有可能的話,我帶兩副氧氣筒來,要不然,一副也夠用了。"

  艾泊道:"我在這裡等……你可得快些回來。"

  我向外走了幾步,回過頭來,道:"艾泊,你千萬不能打開那扇圓門進去,沒有氧氣筒,一進去便會性命難保的。"

  艾泊答應了一聲,我提起了那具紅外線觀察器,向外迅速地走去,不一會便出了那口井。

  我心中也不願意再去冒一次險,但是我卻沒有法子可想,我四面看了一看,見到沒有人,才盡我所能地向前飛奔而出。

  到了那條秘密南道之中,我看到那個被我擊昏了的阿拉伯人,仍然未醒。

  咳,如果我們來時,就已經帶了氧氣筒的話,那麼一切部圓滿了,可是如今,我卻還要再到我們的營地中去跑一次。

  在那一個來回中,那阿拉伯人會不會醒來呢?他醒過來了之後,又會發生一些什麼變化呢?我是沒有法子預料的,我所能做的只是,一面心中抱歉,一面又在那人的後腦上,重重地敲擊了一下,使他昏迷的時間,更加長久一些。

  我出了甬道,在沙漠中飛奔而出,我相信一頭飛奔的駱駝,也沒有我那麼快疾。謝天謝地,到了營地之後,還沒有人發現我。

  我提起了兩筒氧氣,立即又向古城所在的方向疾奔了出去。

  我奔得再快,在我將到甬道的入口處時,天已破曉了。

  我走進了甬道中,那阿拉伯人還昏迷不醒,但同時,我卻聽到有腳步聲,從甬道之中,傳了過來。

  我一聽到了腳步聲,心中便感到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怖,一時之間,竟感到傍惶失措,不知該怎樣才好,足足呆了一兩分鐘,我才想起,我首先該離開那個昏迷的阿拉伯人。

  我向前急行了七八步,在紅外線觀察器中,我已看到了前面有兩個人走來,我連忙將手中的氧氣筒和紅外線觀察器放了下來,我人也貼著甬道的石壁站著,老天,這時候我的身子竟在發抖,而我實在是想不出我為什麼要害怕的理由的。

  我只希望那兩個阿拉伯人不要發現我放在地上的東西,那兩個人一面走,一面在交談著,漸漸地接近了我,終於在我的身邊走過。

  他們並沒有發現我放在地上的東西,我立即提起了那兩件東西,又向前走了十幾步,回過頭去,只見那兩人正搖動著那個昏迷不醒的人,我不再去理會他們,向前直衝了出去。

  不一會,我衝出了地道,到了古城之中。

  天色已濛濛亮了,古城用石塊舖成的街頭上,已經有了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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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我才一出現,便有一個頂著一隻盤子的老婦人看到了我——她當然不是看到了我,而是看到了一具紅外線觀察器,一副氧氣機筒,正在向她飛了過來。
  那老婦人驚駭之極,只是木然而立,既不知逃走,也不知叫喚。

  那實是我的幸運,我飛快地在她的身邊經過,可是前面又有幾個人在走過來了,我連忙閃到了牆角停了下來,將東西放在地上。

  我心中實是焦急之極,艾泊還在金字塔內部等著我,而我卻在這裡遇到了人,艾泊會不會因為等不及我,而做出一些傻事來呢。

  我只盼那幾個人,快快在我的身邊走過,但是,剛才那老婦人,這時卻飛奔了過來,那幾個男子,大聲地呼叫著。

  她在叫些什麼,我聽不懂,但是卻可想而知,她是在向那幾個男子投訴她剛才所見到的怪事。接著,她便看到了我放在地上的氧氣筒,她尖聲怪叫了起來,指著氧氣筒,又講了一大串活。

  那幾個男子,就在我面前站了下來,當他們之中的一個,彎身伸指,去敲打氧氣筒的時候,我只消略動一動手,便可以捏住他的鼻尖!

  他當然看不到我,他做夢也想不到,就在他的面前幾寸處,有一個人蹲著——一個隱身人。

  (我一見到有人,想到自己身上一絲不掛,雖然明知人家絕看不到我,我也立即蹲了下來。這是習慣。)他彈了彈氧氣筒之後,又提了提那具紅外線觀察器,這時候,我真想出乎將他們這兒個人打倒,繼續向前飛奔而出。

  然而我卻知道,要打倒這幾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這幾個人一倒,知道古城中發生怪事的人更多,我更不容易脫身了!

  我強忍著,只聽得那人突然笑了起來,講了幾句話,其餘幾個人也笑著,那老婦則漲紅了臉,也在不斷他說著話。

  看這情形,分明是那幾個人不信老婦人的話,而老婦人正在分辯。

  那幾個男人笑了一會,便離了開去,那老婦人遠遠地站著,又看了片刻,才咕嚕地走了。

  我鬆了一口氣,連忙又提起那兩件東西來,向前急奔而去。

  天色究竟是剛亮,古城中的行人還不多,我得以到了那兩口井旁。

  我連忙攀下井去,才一到井底,我便覺出事情不對頭。

  我如今的視線,雖然已減退到了幾乎零,但是眼前是極度的黑暗,還是光亮,我卻是可以分得出來的。如今我就覺出,井底並不黑暗,而是有著一種十分明亮的光線,正由甬道的前面射來,像是在甬道的前面射來,像是在甬道的盡頭處,安著一具探照燈一樣!

  我呆了一呆,舉起了紅外線觀察器,湊在眼前,眼前的景像更清楚了,在甬道的盡頭,有的亮的光芒發出,那種白而灼亮的光芒,我一看便可以看得出那是"透明光"!

  我向前急奔了幾步,叫道:"艾泊!艾

  泊!"

  除了回聲以外,並沒有回答。

  我知道意外已經發生了,我又向前奔著,我開始感到了空氣的混濁,但是我還可以呼吸,不致於要動用氧氣筒來維持。

  我奔到了甬道的盡頭,那小圓門之前。

  透明光是從小圓門中射出來的,在小圓門中,還有一個人,那正是艾泊,他的上半身在小圓門中,下半身則在小圓門外。

  他不再是隱身人,但也不是普通人,他的骨骼,清楚可見,但是肌肉卻還看不到,我連忙將他拖了出來,他一動也不動,我觸手處已只是微溫,而當我去探他的鼻息之際,他已經死了。

  我呆呆地蹲在他的身邊,究竟蹲了多久,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腦中,只感到一片混亂,極度的混亂。

  然後,總算有了一點頭緒。

  我看到那黃銅盒子在小圓門之內,而那塊發射著"透明光"的礦物,則已跌在盒外。我開始明白,艾泊一定是太急於恢復原狀了,他以為只要屏住氣息,便可以抵受金字塔中數千年來未曾流通過的惡劣空氣。

  所以,他在我走了之後,便立即打開了小圓門,鑽了進去,打開了黃銅盒子。

  他的心太急了,所以他在未曾全身鑽進去時,便打開了盒子。

  在他打開盒子的那一瞬間,那礦物放出的一定是"反透明光",這使他的骨骼顯露。但由於小圓門還開著,塔內的空氣和外面的空氣發生了對流,空氣的成分起了變化,"反透明光"也立即成了"透明光",所以艾泊始終未能完全復原。

  而這時候,艾泊早已因為惡劣空氣的衝擊而死去了,艾泊的情形,使我對透明光又多知道了一項事情,那便是:一個人已經死了,那即使接受透明光的照射,他也不會再透明了。

  我將那礦物放回盒中,蓋上了盒蓋,戴上了氧氣筒,將艾泊的屍身,從小圓門中塞了進去,頂著他向前爬行了過去。

  艾泊和我相識的時間不長,但對我的幫助卻很大,沒有他,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這座金字塔。他竟這樣地死了,實使我十分痛心。

  我相信艾泊心理上一定有著極嚴重的不正常傾向,所以才變成透明人之後,他的恐懼、焦急,也遠在一般人之上,至於是什麼使艾泊心理不正常的,我卻是無法知道了。

  艾泊至死仍是一個透明人,我不能使他的屍體被人發現,所以我要將他的屍體,弄到那座金字塔的內部去,永不讓人看到。

  不一會,我便已頂開了第二扇小圓門,來到了那一間有石棺的石室中。我關好了門,喘了一口氣,將艾泊的屍首,放到了石棺中,合好了棺蓋,這才打開了那只黃銅盒子。

  剛一打開那只黃銅盒子之際,我的眼前,幾乎是一無所見。

  在那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中。我心中的恐懼,實是前所未有的,因為我若是見不到七彩的"反透明光",就是我的理論破產,我也無法回復原狀了!

  但幸而那只是極短的幾秒鐘時間,接著,奇幻瑰麗的色彩,便開始出現了。那是突如其來的,前一秒鐘,我還在極度的失望之中,但是後一秒鐘,我卻如同進入了仙境一樣。

  在我的眼前,突然充滿了各種色彩的光線之際,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我手舞足蹈,我看到了自己的骨骼,首先出現,接著,我的皮肉也出現了,我的心中,突然又充滿了信心,我頓時感到我無事不可為!

  我讓自己充份地接受著絢爛美麗得難以形容的"反透明光"的照射,直到我肯定我的每一部份已經絕不透明之際,我才合上了盒蓋。

  盒蓋一經合上,石室之內,頓時一片黑暗,我將黃銅盒子挾在肋下,向外走去。

  然而,方走出了一步,我就站住了。

  如今外面應該天色大明了,我怎能出去呢?

  別忘記我是一絲不掛進來的,難道我就這樣走出去?

  我忍不裝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金字塔的內部震盪著。我之所以會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笑了出來,那當然是心情愉快之極的緣故。因為我終於已經恢復成為一個普通人了!

  在我根本是一個普通人的時候,我絕覺不得一個普通人有什麼好。我曾許多次夢想過(尤其是在年紀還輕的時候)自己是一個隱身人,或是一個具有第四度空間感的怪人,在想像中,成為一個隱身人,該是何等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但事實和想像卻是大不相同的,往往事實恰好是想像的反面。

  我曾經做過隱身人了,那滋味絕不是好受的,以後,不論是什麼代價,我都不肯重做隱身人了。

  我當然不能就這樣出去,我必需等到天黑,而氧氣是不夠我用到天黑的,是以我退出了石室,到了石室外的甬道之中,就在那井底下等著。

  那一天的時間,似乎在和我作對一樣,在我好不容易看到井上的天色,已經灰濛濛的時候,到天黑還有一大段時間。

  終於天黑了,我攀了上去,古城中還可以聽得到人聲,我只得仍等著,一直到了午夜時分,我才爬出了井,彎著身子,藉著牆角的遮掩,一直向前走去。

  幸而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人,我一直來到了南道的出入口處,閃進了南道,以最輕的步法,向前走去,在用道的出口處,我打倒了那個守衛。然後在沙漠中,像是土撥鼠一樣地向前跳躍著,奔跑著,回到了營地之中。

  一到了營地,第一件事,便是迅速地穿上衣服。等到穿上衣服之後,我才發覺自己的全身,都已被汗水濕透了,而我們所帶的水,是足夠我洗一個澡的,但是我卻不想再脫衣服了。

  我在帳幕中躺了下來,想著急不及待,不等氧氣筒到來,便進金字塔內部去遭橫死的艾泊,心中也不禁十分難過。

  我躺了一會,又起身將那只黃銅盒子小心地放人一隻大皮袋中。然後又將那隻大皮袋小心地綁了起來。我實是不能再小心而使礦物暴露在空氣之中了,我還能再作一次隱身人麼?只怕我的神經不允許了。

  我將不必要的東西,全部棄在沙漠中,只帶了四匹駱駝,開始回開羅去。回去的時候比較簡單得多,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意外。而當我又出現在那家酒店中時,那個胖侍者捨特望著我的眼光,就像是他在看一具幽靈一樣。

  我在開羅只住了一天,便飛了回來。一下飛機,第一件事我便是和老蔡通電話。

  老蔡在電話中告訴我,前兩天,他曾到過那個荒島,王彥和燕芬兩人,曾請求他,我一回來,不論帶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立即前去見他們。

  王彥和燕芬兩人焦急的心情,我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我自己也曾一度成為隱身人,我知道那種心理上的苦楚。

  所以我並不回家,只是先和傑克少校聯絡了一下,告訴他我有一些東西從埃及帶回來,要他通過特殊的關係,不經過檢查便通過海關。那塊礦石如果在海關的檢查處當眾打開,大放透明光的話,那所造成的混亂,實是難以想像了。

  傑克少校一口答應了下來,他是秘密工作組的首腦,自然有這種權利的。

  然後,我再通知我公司中的一個職員,要他將一艘遊艇停在最近機場的碼頭上。和將我的車停在另一個接近我家的碼頭上。我則在機場附近的地方徘徊了片刻。

  等我到那碼頭時,那艘遊艇已經在了。

  我上了游涎,打開了海圖,那個荒島所在的位置,我當然是不會忘記的,我直向那個荒島上駛去。等我上岸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我大聲叫著王彥和燕芬兩人的名字,向他們扎帳的地方走去。

  在我走到營帳前的時候,便聽得王彥的聲音,傳了出來,道:"衛先生,你回來了麼?"

  他的聲音在顫抖。由於我自己也曾經成為一個透明人的關係,我自然可以瞭解王彥和燕芬兩人的心情。

  我第一句話並不說"我回來了",而是說道:"我已經找到使你們兩人復原的方法了。"

  帳中靜了幾秒鐘,才聽得王彥和燕芬兩人齊聲道:"真的?你……不是在騙我們吧。"

  我道:"當然不是,我自己也曾一度透明、隱身,但我現在,已經完全復原了,你們也可以和我一樣,立即復原的。"

  王彥低聲道:"謝天謝地,那請你快來使我們復原。"我忙道,"現在還不能。"

  王彥和燕芬兩人焦急地道:"為什麼?又有什麼阻礙?"我安慰他們,道:"一點阻礙也沒有,我已經知道,同一的礦物,暴露在正常的空氣中,發出的是透明光,但如暴露在真空中,發出的便是反透明光。"

  王彥道:"那礦物……已不在我們處了

  埃"

  我道:"不要緊的,我在埃及得了一小塊,你們先跟我回去,在我家中暫住,等我設法佈置好了一間真空的密室之後,你們兩人帶著氧氣筒進去,讓反透明光照射你們的全身,一切事情,便都會成過去了。"

  燕芬道:"我們現在就跟你回去?"

  我道:"你們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再在面上包一塊布,我扶你們走,一上岸就有車,直接到我的家中,而我家中又沒有人,你們是不怕被人發現的。"

  他們兩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好,請你等一等。"不一會,他們便從帳幕中走了出來。他們都穿著衣服,但是頭上卻未戴帽子和包上布,那種情形,那種情形,看來實是異常怪異?

  我竭力使自己覺得滿不在乎,轉過身去,道:"你們跟我來。"

  我們走到了遊艇泊的地方,下了艇,便駛著快艇回去,等到快艇又靠岸時,已是子夜時分了。王彥和燕芬兩人,戴著帽,又各以一條圍巾包住了頭臉,我扶著他們上了岸,我的車早已停著了。

  我將王彥和燕芬兩人,直送進了汽車,駕車回到了我的家中,將他們安排在我的臥房中。我自己則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在書房安樂椅中躺了下來。

  在這個城市中,要找一間真空的密室,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躺在椅上,仔細地想了一想,幾個規模較大的工廠一之中,可能會弄得出這樣一間密室來的,我打電話委託一個可靠的朋友進行這件事。

  這位朋友被我從好夢中吵醒,但是他卻並不埋怨我,答應盡快給我回音。

  我放下了電話,準備假寐片刻,因為一切事情,看來都快過去了,我緊張的心神,也得要鬆弛一下才行。我合上了眼睛,可是,正當我要朦朧睡去之際,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我立即驚醒,一面伸手去取話筒,一面心中暗忖,我那位朋友辦事好不快捷。

  我拿起了活筒來,"喂"地一聲,道:"已經有了結果了麼?"

  可是那面卻沒有人搭腔。

  我立即感到事情有些不對頭,我立即問道:"你是誰?"那面仍然沒有聲音,我道:"你要是再不出聲,我要收線了。"

  那面還是沒有聲音,我收了線。

  才半分鐘,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我又拿起了話筒,這一次,不等我開口,那面的聲音已傳了過來,道:"是我,剛才也是我!"

  那是帶有德國口音的英語,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道:"對不起,你撥錯了號碼了。"

  那聲音道:"不,衛斯理,是我!"

  "你是——"我略為猶豫了一下,便陡地坐直了身子:"你是勃克拉?"

  那面像是鬆了一口氣,道:"是的,我是勃拉克。"

  我向窗前看去,天色已經微明了,我略帶譏諷地笑道:"早安,勃拉克先生,你有什麼指教?"

  勃拉克顯然是喘著氣,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魔王,如今成了可憐的隱身人,我回想起自己成為隱身人時的情形,當真要忍不住大笑起來。

  勃拉克呆了片刻,道:"衛斯理,你從埃及回來,可曾見到羅蒙諾?"

  我絕無意使勃拉克這樣的冷血動物也從隱身人恢復原狀,像他那樣的人,就算是服死刑也是便宜了他,讓他永遠成為一個隱身人,讓他永遠地去受那種產自心底深處的恐懼去折磨,無疑是最好的懲罰。

  所以,我也根本不想去告訴他關於羅蒙諾的死訊,我只是冷然道:"對不起,我未曾見他。"

  勃拉克忙道:"衛斯理,我絕不是想來麻煩你,我想問一問,你到埃及的目的是什麼?"

  我"哦"地一聲,道:"我是應一個朋友之請,去參觀一項水利工程的,那是一項十分偉大的工程,我的朋友是這項工程的設計人之一。"

  勃拉克的聲音之中,充滿了失望,道:"原來這樣,我……我……"我故意問他,道:"你有什麼不舒服麼?"

  勃拉克遲疑了好一會,才道:"衛斯理,我想和你見見面,可以麼?"

  我"哈哈"笑道:"見見面?勃拉克先生,你這話可有語病麼?你能夠見我,我也未必能夠看得到你啊,是不是?"

  勃拉克的聲音,顯得狼狽之極,道:"衛斯理,別這樣說,你們中國人,對於已經自承失敗的人,不是從不計較的麼?"

  我冷冷地道:"問題就在於:你可是自認失敗了?"

  勃拉克歎了一口氣,道:"我還有什麼不承認的可能呢?"

  我道:"我看不出我們見面有什麼用處?"

  勃拉克道:"我……要你的幫助。"

  我推搪道:"我又能給你什麼幫助呢?我好幾次幾乎死在你的手下,老實說,你是我的敵人,你如今反而來求我幫助,不是太可恥了麼?"

  我好一會聽不到勃拉克的聲音,正當我要收線時,那面突然傳來了一下槍聲。

  我不禁愕然,叫道:"勃拉克,勃拉克!"

  可是那面已沒有任何回音了。勃拉克已經自殺了,我雖然未曾看到,但是我可以想到這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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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我將電話放上,以另一具電話,將我的猜測通知了警方,我並沒有說出我自己的姓名,讓警方去猜測好了。
  我看看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

  我心想,如果我知道勃拉克會自殺的話,我也不會去刺激他了。

  我又想,當警方人員趕到的時候,他們不知是不是看守得到勃拉克?勃拉克是不是到死仍然是一具隱形屍體?

  我不能回答這些問題,但是我想到了艾泊,艾泊至死還是一個透明人,那麼,勃拉克是不是至死還是一個隱身人呢?

  這件事情的結果究竟怎樣,我竟沒有法子得知,因為事後,警方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沒有一個人肯透露出一點,甚至沒有一個人肯承認那天清晨曾接到我的電話到某地去發現一個自殺的人那一件事。

  那當然是整個事件,有著古怪在內的緣故,但究竟是什麼"古怪",我卻沒有法子弄得明白了,這件事既被當地警局列為最高的機密,雖然我在警局中有不少朋友,也沒法子弄明白的。

  艾泊死了,勃拉剋死了,只有王彥和燕芬兩人還是透明人。

  但是那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我想。當那礦物在真空密室中放射出"反透明光"之後,一切便都成為過去了,世上將沒有人再提及隱身人和透明人了。

  那時,我又忽然想起了在勃拉克手中的那一大塊這種奇異的礦物,勃拉克是不是將之毀去了,還是隱藏了起來?

  如果他是將之隱藏了起來的話,那麼會不會又有人發現了它而成為隱身人呢?

  我在雜亂的思索之中,沉沉睡去。

  雖然我的思緒還亂,但是我的情緒十分安寧,因為一切將過去了,在沒有新的事情發生之前,我又可以過一段安靜的日子了。

  我那時,是絕對想不到在臨結束之際,事情還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的,那個變化,實在是太意外了,使我至今仍耿耿於懷,我相信在今後很長的時間中,我仍沒法子不覺得遺憾。如今,還是先敘述當時發生的事情。我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被電話鈴吵醒。

  我坐了起來,看到王彥和燕芬兩人,正坐在我的書房之中。

  他們兩人的裝柬,仍像是木乃伊一樣,頭上包裹著圍巾。我拿起了話筒,那是傑克少校打來的。他問我,我的不能經過海關檢查的行李,該如何處置。

  我請他派人送到我的住所來,並且又叮囑了他一遍,告訴他絕不可以打開來。

  傑克少校答應了,我就在這時和他談及勃拉克的事,他卻像是聽到了神話一樣,表示不信,而且隨即佳上了電話。

  我轉過頭來,道:"你們大可不必那樣,我見慣了,已不覺得可怖了。"

  王彥發出了苦笑聲,道:"我們還是這樣好些,就算你不害怕,我們心也不安。"

  我當然是可以瞭解他們的心情的,於是我開始告訴他們,我在埃及的經歷,和我發現"透明光"和"反透明光"原是同一礦物發射出來的經過。王彥和燕芬兩人,在聽了我的敘述之後,惴惴不安的心情,似乎已去了一大半。

  而在這時候,我也接到了那個朋友的電話。

  "衛斯理,"他在電話中說,"一家大規模的精密儀器製造廠,有一個真空倉。"

  我笑道:"那太好了,他們肯借給我一用麼?"

  那朋友道:"可是可以的,只不過那個真空倉的體積很小,和你要求的密室,有一大段距離。"

  我忙道:"小到什麼程度?"

  那朋友道:"六口尺立方。本來這是用來儲放精密儀器的。"

  我大喜,道:"那就夠了,請你準備兩副氧氣筒,在那工廠門前等我,帶我進去。"那朋友答應了一聲,便掛上了電話。

  門鈴聲不久便響了起來,傑克少枝已派人將那只銅盒子拿來了。

  我取過了銅盒子,當然不曾打開來檢查一下,因為若是一打開來,我又要變成透明人了,我帶著那只銅盒子,和王彥、燕芬兩人,上了車子。

  二十分鐘之後,我們已經在那家工廠的大門外了。而我那朋友,和一個工程師模樣的人,已經等在門外。王彥和燕芬兩個人,一見到有別的人,躊躇著不肯下車。我告訴他們道:"沒有人知道你們是透明人,人家至多因為你們將頭包住,而投以好奇的眼光罷,你們不下車怎麼行?"

  王彥和燕芬兩人歎著氣,無可奈何地下了車子。我那朋友一見到我,就衝了過來,他的來勢太急,將王彥和燕芬兩人,又嚇得退進了汽車中。

  我連忙在他的肩頭上一拍,道,"一切都已準備好了麼?"

  我那朋友道:"準備好了——"他將聲音放低,道:"喂,和你同來的兩個是什麼人?是土星人麼?為什麼打扮得那麼怪?"

  是推了他一下,道:"別胡說,請煩你告訴工廠方面,我們除了需要人領到那真空倉中去之外,不需要任何招待。"

  那朋友笑道:"衛斯理,你自己也快要成為土星人了。"這個朋友是樂天派,而我自己,這時的心情,也十分輕鬆,所以和他一齊大笑起來。

  在我們的笑聲中,王彥和燕芬兩人又出了汽車,我一手握著他們的手臂,向前走去,那朋友向我介紹了張技師,張技師便帶我們進工廠去,那朋友和我約定了見面的日子,自顧自走了。

  我們在車間旁邊經過,到了一幢新落成的建築物中,電梯將我們載到三樓,在一個門前站定,張技師拉開了門,裡面是一間十分大的房間。在房間中,有著各種各樣的儀器。

  "這是控制室。"張技師介紹著:"由我負責。氧氣筒在這裡,請問是哪兩位要用?"

  我向王彥和燕芬兩人一指了一指,道:"他們要到真空倉中去,完成一件試驗。"

  張技師望了兩人一眼,道:"可以的,真空倉中,足可以容得下兩個人。"

  他打開了牆上的一扇門,那扇門乍一看,像是一個極大的保險箱,門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問小房間,那自然便是真空倉了。

  我提起了兩副氧氣筒,一個給了王彥,其餘一個就交給了燕芬。

  我低聲對王彥和燕芬道:"你們一進去,便戴上氧氣面罩,等到倉中變成真空的時候,我敲門,你們便打開黃銅盒。等你們的身子已經復原之後,你們敲門,我便請張技師將空氣輸入,那時,你們緊記得合上那只盒子,我將會將那塊礦物毀去,免得它再害別人!"

  兩人用心地聽著,點著頭。

  我將那只黃銅盒子交給了燕芬,燕芬接了過來,我看出她的身子在微微地發抖,那當然是過度的喜悅所致的了。我又低聲道:"你們放心,絕不會再有什麼意外發生的了。"

  王彥和燕芬兩人,像是對不幸有著預感一樣,竟開聲道:"但願如此!"

  我當時便聽出他們並無信心,我想要說服他們幾句,但是我想及他們一進真空倉,便可以恢復原狀,我也懶得再開口了。

  他們而人,相繼進了真空倉,張技師將門關好,到了儀器前面操縱了起來。

  他指著一隻表對我說:"當指針指到'零'時,倉內便是真空狀態了。"

  我注視著那個儀表,指針在緩慢地移動,約摸五分鐘,指針定在零字上不動了。我用力在真空倉的銅門上,敲了七八下,我相信他們一定可以聽到我的敲打聲的。

  我敲了門之後,便在門旁等著,等著王彥和燕芬兩人的敲門聲,表示他們已經恢復原狀了。

  我吸著煙,精神仍是十分輕鬆。

  可是等我吸到了第三枝煙,而仍然未曾聽到他們兩人敲門聲的時候,我就不那麼樂觀了。

  我向張技師望去,張技師的面上神色,也十分奇怪,道:"他們的氧,已將用完了。會不會他們發生了什麼意外?"

  我的聲音,竟不由自主地在發顫,道:"意外,會有什麼意外?"

  張技師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兩人,進真空倉去,究竟是去作什麼的?"

  我不禁被張技師問住了。王彥和燕芬兩人進真空倉去做什麼,這豈是我在一時之間,所能夠解釋清楚的事情?我忙道:"如果他們的氧氣,已將用完的話,那麼快設法對倉門打開吧。"

  張技師又在儀器之前,操作了起來,過了幾分鐘,他道:"你可以去開門了,向左旋,旋盡為止再用力拉門。"我走到了門前。

  也就在這時,我聽到了門內的敲鑿聲。

  我和張技師兩人,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原來他們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可不是麼?他們在敲門了。我將門上,如同汽車駕駛盤也似的門柄轉動著,然後,我用力將門一拉。

  我大聲道:"兩位,久違了。"

  我人隨著拉開的門向後退,所以我看不到真空侖中的情形。但是我卻可以看到正回過頭來,向真空倉望去的張技師。

  他面上的神情,就像是在剎那之間中了一槍一樣地驚愕:我立即知道,事情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了。

  我忙問道:"怎麼了?"

  張技師伸出手來,指著真空倉,但是卻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知道不能再遲疑了,立即轉過了那扇門,向真空倉中望去。

  一望之下,我也不禁呆了。

  在那六口尺立方的真空倉中,有著王彥和燕芬兩人的衣服,有著那只打開了的黃銅盒子,和一塊灰白色的礦物,像是一塊錫,沒有任何光芒發出。

  王彥和燕芬卻不在了。

  他們兩人的衣服,是齊齊地堆在地上的。

  在那一剎間,我簡直不知該如何才好,因為我根本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而張技師則已怪叫一聲,奪門而出。

  我連忙叫道:"張技師,請回來。"

  張技師可能因為太緊張了,才一出門,便在門口,重重地跌了一交。

  他失神地站了起來,回頭望著我,面色蒼自之極。

  在那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道:"關門,將門關上!"

  張技師面上那種愕然的情形,使我知道他根本不明白我是在說些什麼!我連忙趕到了門口,"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但是我立即也覺出我的舉動太失常了,我連忙又拉開了門,張技師仍然站在門口。

  我連忙問道:"張先生,你可覺出有人在你的身旁經過?"張技師面上的神情,像是想哭,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只是將我的問題,複述了一遍。

  我歎了一口氣,將他拉進了房間來,將門關上,張技師突然尖叫了起來。

  我在他的面上,重重地摑了一掌,喝道:"別叫!"

  張技師張大了口喘氣,我和他面對面,道:"這裡有一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是不是?"

  他喘著氣,道:"太……太……不尋常……了。"

  我道:"是什麼不尋常的事,你可能講得出來麼?"

  張技師向那真空倉看了一眼,面上恐怖的神情更甚。真空倉的門仍開著,裡面除了兩副氧氣筒,一男一女兩套衣服和那只盒子,以及盒子中的一塊灰色礦物之外,則無其他別物。

  張技師將手放在胸前,斷斷續續地道:"兩……個人……和你……一齊來的兩個人……走進了真空倉……他們不見了。"

  我又道:"你將真空倉借給我用,可曾通過廠方?"

  張技師失神地道:"沒……沒有。"

  我忙道:"那你一定不會喜歡這件事情,被張揚出去的了?"

  張技師忙道:"當然不,當然不,但是那怎麼可能呢?兩個人不見了,天啊,他們到哪裡去了?"

  他們到哪裡去了?

  這也正是我心中拚命問自己的事情。

  當然,我不能有答案。

  但是我卻可以知道,我犯了一個大到不能再大的大錯誤!

  我錯誤地以為金字塔中是真空的,以此類推,便以為那奇異的礦物會在真空中發出"反透明光"。但如今事實證明我是錯了。

  金字塔內部,可能接近真空,但必然和真空不同。那塊礦物是極其易變的,在普通的空氣中,它放射反透明光,在真空狀態之中,它放射什麼呢?

  我沒有法子知道,因為在真空倉中,只有王彥和燕芬兩人,我並不在其中。

  如今,王彥和燕芬兩人,已經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而那塊礦物,卻像是變了質,因為在真空倉打開之後,它暴露在普通的空氣之下,但是卻再也沒有透明光發出來。

  我的心中亂到了極點,在那樣紊亂的心情下,我甚至沒有可能作出任何推測來。

  我只是對著張技師道:"只要你不說,我不說,那麼在這裡發生的事,便沒有人會知道了。"

  張技師點了點頭,我向真空倉走去。

  當我走到真空倉門口的時候,他忽然道:"衛先生,可以問你一件事麼?"

  我停了下來,轉過身,道:"什麼事?"

  張技師的聲音在發顫,道:"他們……哪裡去了?"

  我苦笑著,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走進了真空倉,俯身去看那塊礦物,那塊礦物看來像是一塊錫一樣,在我湊近去觀看的時候,我突然感到一陣熱氣,自上面發出。

  我吃了一驚,連忙後退了一步,卻又沒有異狀,我拿起了一根鐵棒去撥那塊礦物,卻不料我一碰,那塊礦物便散了開來,成了一攤灰。

  我又吃了一驚,連忙將那盒子的蓋蓋上,又捲起了王彥和燕芬的衣服,一齊挾在肋下,走出了真空倉。

  我向張技師道:"再見,雖然你給我的幫助,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但是我還是感謝你的。"

  張技師木然而立,他顯然是為在真空倉中所發生的事迷惑了,難以出聲。

  我自己一個人,向外走去,到了工廠外,我將王彥和燕芬的衣服,放在車中,我也坐到了駕駛位上,但是我卻並不開車。

  因為這時候,我的思緒實在太混亂了,如果不整理出一個頭緒來的話,我一定會失事的。

  我坐著,手放在駕駛盤上,好一會,我才得出了兩個可能來。

  第一個可能是:那塊礦物在真空狀態中,會放出高度熱能(光能和熱能本是孿生兄弟),而那種熱能,對於動物的身體的作用,特別靈敏(我在真空倉中俯身下去的時候,感到一陣灼熱的感覺,但那只黃銅盒子卻是冷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王彥和燕芬兩人,根本已不在人世了,他們可能在那種熱能下而氣化了,整個身體,都變成了氣體。所以當真空倉被打開之後,裡面便只留下氧氣筒和他們的衣服——至於我聽到的叩門聲,在真空倉的門被打開之後,有一隻氧氣筒正在門旁,那可能是氧氣筒滾到門邊所發出的碰擊的聲音。張技師感到有人衝出來,也可能是一股氣流。

  那礦物無論發出光或熱,都是對動物的身體起作用,透明光不能使衣服透明,只能使人體透明,便是一例。當我想到事情可能是這樣時,我實是禁不住冷汗遍體!

  因為若然這個推斷是真的話,那麼王彥和燕芬兩人,簡直等於是給我害死的了。

  我連忙拋開這樣的想法,我又想到,那礦物在真空狀態中,所發出來的是強烈的透明光,使得王彥和燕芬兩人,在剎那之間,變成隱身人。

  他們是滿懷希望來求恢復原狀的,但是在倏忽之間竟成了隱身人,他們心中的恐懼、傍惶,實是可想而知的事。於是他們便除下了身上的衣服,隔了許久才叩門(也有可能我聽到的真是叩門聲,而不是氧氣筒撞在門上的聲音)。而當門一打開之後,他們就衝了出來,他們身受巨變,對我當然再無信任可言,於是,他們便趁著張技師開門的空檔衝了出去。

  我寧願第二個推測是真的事實。

  至於究竟哪一個推測才是事實,我至今還沒有法子確定。我一直在等著王彥和燕芬給我電話,那麼,我們可以再尋找落在勃拉克手中的那塊礦物,將王彥和燕芬兩人,帶到金字塔內部去使他們復原。但是他們沒有電話給我。

  我一直留意著是不是有怪事出現的消息,如果有的話,我便可以知道那是他們兩人所為的了。

  但是,也沒有。

  我心頭的重擔一直到如今還沒有法子解除,因為我不知道王彥和燕芬兩人,究竟是根本已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呢,還是成了隱身人,而視我為不可信的,說謊的卑鄙小人,而不肯和我再事聯絡。

  至於那一堆灰燼,事後我送去化驗,化驗的結果稱:那不是地球上應有的物質,它可能來自別的星球。

  附帶說一句,作出這個結論的,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一所理工學院的實驗室,我十分相信這個結論,並衷心希望被勃拉克藏起來的那一塊大怪礦物,永遠也不要再出現!


獻花 x0 回到頂端 [29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9 15: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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