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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道光 梁成明
就是那道光！隱隱的夜色恆常闃闇如墨，渴寂的心靈方得接收那瞬電光石火，那道迸激生命火花的永恆光茫！
1987年一個夏秋之交的傍晚，一週將盡。週末並未帶來太大的喜悅，因任務需要，隔日的假期取消，只留得了一晚的空餘時光。前一週值星留守的疲累，加上下週將至的值星留守，那個週末的夜晚顯得寒傖而迫促，困疲的感覺堆疊糾結。心裏規劃著跑一趟台南姊姊家，拿一些書回來，既可走遠路，離開那地，也無須久留，剛好填滿一個週末夜晚的空白。要不還能去哪兒？
吃碗乾麵，準備上車。靈機閃動，姊在家否？電話連線，無人接聽，行程於是停格在公路局車站，焦慌地在附近遊蕩。吃過剉冰，逛三商百貨，店裏把弄體育用品，書局內翻看報刊，百無聊賴間踅至寂靜的巷內，坐在一個大庭園的石階上。那是間尖頂的教堂，裏面彷彿有遙遠的人聲，但我只想找個沒有異樣眼光的地方，有段沒有干擾的時光，好好想想下一班車的時刻、下通電話，甚或沒有結果的耗到深夜，可以不用回部隊，打發去這埸進退維谷的徬徨。
正出神時，甜美的女聲劃破黑暗，邀我進屋內聚會。剎那間不知如何應對，竟沒有掙扎與推辭，坐入了一排排長條板凳間。 聽口令做動作是軍人的本能，我看著前座的人依樣畫葫蘆，沒有窒礙。但每一項陌生的儀式都令人驚異，我彷彿愛麗思在睡夢中闖入幽深的樹洞中，一切都那麼的不真切。聚會結束，我竟傻傻地捧著遞給我的歌譜，瞪著雜亂的豆芽菜，無知地唱起詩歌來。 多麼奇妙的幻境呀！五音不全的一副破鑼嗓子，粗嘎的音樂白痴，竟唱起了新歌！介紹自己時，被問起誰帶你來的，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說我在等車。等車？在場許多人大概都一頭霧水，我更是不知所云，不知所措，不敢置信，難以自信。究竟是怎麼回事呢？誰帶我來的呢？一場仲夏夜之夢？
日子依舊繁忙，辦伙、教召、打野外，片刻不得閒。再到教會時，已過了許久。斷斷續續參加幾次聚會後，光哲哥問我為什麼週日不來作禮拜？我這才又發現這件大事-週日作禮拜。就這樣，因著工作，有一天沒一天的參加禮拜與聚會，瞎子摸象般一點一滴累積我對教會和基督的認識。若即若離中，那形貌僅是模糊與矇矓。那時的我，正當生命的一處轉折，畢業初任軍官，拼盡全力善盡職責，卻無端連番遭受處份。知交好友零落天涯，許多為什麼盡藏心底，面對困境，只能自求多福。從小的環境波折，軍校的養成教育，要我們凡事不求人，獨立靠自己，意志力突破，攻擊、攻擊、再攻擊。書中的管理新知、科技理論無益眼前處境，哲學中宇宙論、本體論、知識論與現實脫軌，人生的理想遙遠迷離，理哲修養真能引人窮通豁達？無助中，我憑著感覺與憤怒，靠幾斤蠻力喝斥或痛揙阿兵哥出氣。當有一個溫柔的聲音要我放下、全心倚靠時，初時的反應是嗤之以鼻。遇到困難，不蓄積力量拼老命解決，怎會是軟弱以對呢？
然而，越是想靠自己扭轉環境，環境越是蜩螗靡沸如亂麻飛絮，一步步逼得我再度來到教會的片刻寧靜中，開始嚴肅地思考其中意理。
此時，弟兄姊妹們的關愛成了最大的幫助。誰的工作沒有逆境？誰的生活永遠一帆風順？聖經中如雲彩般的典範竟常是斑斑的血淚，於是安詳的舉止和誠摯敬虔的愛心引發我極大的好奇。慢慢地，心理上的抗拒漸漸被溫暖的關心所消融，上帝的話語得以進入心中，填補那失去平衡掙扎求活的心思。恍惚間，依稀驚覺放下、倚靠並不是軟弱，而是附著於更堅實不變的力量。當釋放交託一切，生活中的難處似乎已無關緊要，定靜平安的磐固自然堅定不移。當生活不再為自己的功名利祿和理想，而悉心傾注於神和他人時，思慮得著的力量油然而生。生活不再機關算盡，算計也是為神；沒有成敗，成功失敗全在於神；人只要放下、倚靠、盡心盡性盡全力。耐心耐力因而加增，怨懟離人遠去，相自心生，境由心造，人改變了，困境終究過去。這是怎樣的一種智慧和力量？漸漸地，我竟羨慕起來。
逐步追求中，有許多回我懷疑自己這等人是否真能得救？漂泊的歲月中，做盡多少見不得人的醜事。打殺中幸還留存性命，卻是恃強凌弱的習性難改。過去曾經還以此自豪，此時想來羞慚交加，這點點烏漬真能洗刷？真能成為一個新造的人？研讀聖經和聽看見證中神賜給我答案，一次又一次堅固我的信心。甚至妓女、吸毒者和殺人犯都能重生，我為何不能得救？只要信！「因為凡祈求的，就得著；尋找的，就尋見；叩門的，就給他開門。」
然而，那屬靈的高貴品德仍然令人仰之彌高。初進教會時曾問潘哥，基督徒有那些要特別謹守的戒律。潘哥說，沒有，只要你愛神，一切交託給神，真正體貼神的心腸，那些孝敬父母、愛人如己、誠實正直等德行，自然都能做到。沒有戒律？卻能滿足一切戒律？「忘記背後，努力面前。」「舊事已過，都成了新的了。」我驚愕於那種澈骨異髓的靈魂蛻變！
生活暗處的點滴，見證了神的話語並非高不可及的神話，不是言不及義的空話。聚會後，有人專等人群散盡、關窗熄燈、物歸原位；婚禮時，有人喜愛扛來厚重的紅毯舖拉整齊，等待新人的來臨；愛筵後，有人獨鍾掃把和拖把、收拾善後、洗盤刷鍋。 主日的晚上，我常不願回部隊，待在青屋做自己的事，等候天明。黃培民牧師每回總是穿上雨鞋，拖著長長的有水管沖洗院子和廁所，拿著鐵夾撿拾滿地踩爛溼黏的楊桃，清理水溝中的落葉，最後提著大包的垃圾走到巷口去。沈重的垃圾常拉低了他傾斜的身子，我有幸能在這有限的幾次機會中，與他一同提垃圾走過長長的暗巷，在熱鬧褪盡的週日夜晚。我常感動地心裏眼下發酸，一個忠心的管家，神的僕人，畢生的職志，默默行出神的話語。正是我學習的開始。我再無疑惑，一年後受洗，歸入主的名下。
受洗後，工作經常調動，我也就在台灣南北外島各教會游走，聚會依然有一天沒一天。屬靈的學習起起伏伏，但行路越久，越發感覺人心的難測與自大，人類的渺小和可悲，對神倚靠日深。生活工作並沒有特別順利，但心思平靜釋放，好壞也都能坦然面對每一個明天。感謝許多弟兄姊妹的玉成，我有了女友，結成了連理，現在已有了三個兒女。我的家人難以置信，同學覺得奇怪，自己也很意外。在他們眼中，我始終是個喜愛打架、惡作劇、難相處、沈默寡言、來去無蹤、浪蕩不羈的浪子。一回吃飯，同學聽說我結婚生子常驚呼：「老梁，怎麼可能，你這野獸也能結婚！？你老婆該不是木柵動物園的馴獸師吧？」令人啼笑皆非。浪子落地生根，神的作為的確奇妙，神才是奇妙的馴獸師！
鳳山教會成立至今已五十年，它像一矗堡壘，護持著眾弟兄姊妹，於物質生活日升罪惡益發充斥的世代中，保有一方寧靜與聖潔。更如一盞明燈，持續地在陋窄巷弄中綻放光茫，引導無數渴寂枯乾的心靈，脫離黑暗歸到主的光明慈愛中。一個個神的兒女循光追理，安篤身心靈命，帶著一身光潔入曠野尋索更多困頓愁苦的罪惡靈魂，繼續放大延伸那永恆的光亮。「你行走，它必引導你；你躺臥，它必保守你；你睡醒，它必與你談論。因為誡命是燈，法則是光，訓誨的責備是生命的道。(箴6:22-23)」
教會、牧者、每一個弟兄姊妹，都是神的殿，滿蘊神的誡命法則訓誨與責備，照耀生命之道的光亮。就是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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