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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表情[小说][爱情] [转贴]一杯热奶茶的等待




Chapter 1
搬了两次家,之前的宿舍真的是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冷清凄凉。这一次总算是住在闹区,离学校不远又不愁吃不愁穿的,感觉还不错。有时候觉得烦或是想散散心,我常用走路的方式出去附近的乡公所前晃晃或到超商买东西补货。以前我很讨厌走路,很累很没意义。身体不好的关系也没办法跟着同学去打篮球或是拍网球。自从搬到这儿,我倒是以走路散步为乐。也正是因为「走路」,我才会认识那一个在寒流来袭的夜晚还捧着一束花痴痴等待的男孩。
2月14日,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节日。我没有闻到任何一丝情人节气氛,晚上约了三五好友一块品酒聊天。推掉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邀约,整天懒洋洋地窝在被子里睡觉,就为了晚上的狂欢而养精蓄锐。「铃─」电话声响,我像个刺猬曲着身子没探出头来,一只怕冷的手慢慢伸出来接电话:「…谁?」

「你老妈我啦~」听到我妈宏亮的声音忍不住正襟危坐好,即使她根本不在这儿。她最在意我的作息不正常,听见我惺忪的睡音肯定又得念上几句了。

「啊!妈喔~我正要出门去买饭去啦!」赶快假装很清醒的声音。

「都七点多了还没吃饭喔,胃会弄坏。…」老妈一向担心我那不中用的身体,常常打电话来叮咛我吃饭睡觉。

「呵呵~所以我现在要去买饭吃啦,不跟你说了啦,掰啰!」我妈总拗不过我嘻皮笑脸的狠招。

「呼~」还好没事,不过被老妈一吓,我的瞌睡虫也都蒸发掉了。索性就出门去寻找食物好了,空腹喝酒好像也不是顶好的事。我坐在床头上用力摇摇头,睡太多的头昏好像很奢侈。走到浴室里刷牙洗脸,梳理我一头蓬松乱发,戴上隐形眼镜。浅褐的滑板裤配上粉红色的高领薄衣,再套上铁灰色的毛衣。我走的是休闲风格的路线。东弄西弄好一会都已经八点多,我披上哥哥送的超暖鹅毛雪衣走出去,活像颗雪球从我住的地方滚出来。

应该没有十一度吧,好冷喔。是因为寒流来的关系吗?还是因为大家都去过情人节?店家几乎没有开,连卖鸭肉冬粉的勤劳夫妇都没来,好诡异。不过,很庆幸世界上有便利商店这种冷不死人心的糖果屋,我想今天的晚餐就在7-11解决了。大亨堡卖完,关东煮寥寥几支孤单躺在炉里温着,我买了热奶茶和两串黑轮果腹。

走出7-11,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虽然有寒流提醒着我今天根本不宜出门,还是本能似走到宿舍边的乡公所的长椅坐下来。我想乡公所一定不是浪漫的地方,不然昏暗鹅黄灯火下的一排长椅有四五个却没啥人气。只有我…,嗯?不,还有一个男孩子捧场而已。

糟糕,我出门时忘了关灯。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到我房间的灯火还亮着。除了我的房间之外,整栋楼只剩房东一家人的灯还亮着,看起来真没行情。也罢,吐吐舌头低头抽出黑轮,它冒着热气很温暖。顺着我的房间灯火看过去,我发现隔着两个长椅坐着的那个男孩也跟我看着同一个方向。也许他在等人吧,看他捧着一束白色的花,因为太暗而猜不出来是什么花种,最多我能猜出颜色。他不知道等了多久,若是跟女朋友吃情人节晚餐,现在也已经快九点了。反正跟同学约十一点,我索性自以为是的当个好人陪他,虽然我们根本不认识,而热奶茶可以撑一个小时。

不过,我想「陪」这个字眼真是带了点同情的意味。两个陌生人同时待在半径不到五公尺的范围之内,多半是因为寂寞吧。若说我在陪着他,那也许他也正在陪着我,自以为洒脱的我。鹅黄色的灯照不到长椅上的花跟礼物,而他约三十分钟起身一次,那样子不像是焦急也没有等不人的踱步,坐在长椅上偶尔双手张开,仰看在没有星光的天空。但多半的眼光是落在我住的那栋大厦,我想知道他在看什么。

已经是十一点了,热奶茶变成冰冷的空罐。他要等的人还没来,而我也必须走了。我收拾好垃圾,想看看四周有没有垃圾桶时,「啪─」乡公所的灯全灭了,挖咧!怎么以前都没看过路灯会灭的!唯一的光源是从我房间透出来的,循着我的宿舍走过去。经过男孩身边,我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可是看见他身边有个垃圾桶在反光。我走到垃圾桶旁边丢垃圾,顺便看了他一眼。

虽然很暗,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和他那一件红色的外套。说不上来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去等待的,他一脸忧郁却不焦躁。若说他的忧郁是因为等待而挤出来的,还不如说那是一种特别的气质。长椅上的花是白百合,旁边的礼物也是用白色包装纸配上银色缎带,看起来很精致。

我想他肯定是费了好大的勇气才到这儿来的吧,也许他还没有告白,也许他是来求取原谅,又或许他根本不知道情人去了哪。一想到有这么多的「也许」,那份不确定弥漫在我和他之间,是他感染了我的情绪,用他的无言。

「咚─」在垃圾掉进筒里的同时,我下意识地说:「…加油喔。」啊,我在干嘛啊,真的是超丢脸的。跟看不见的陌生人说什么傻话啊,我得赶快飞离现场才好。

在转身后的第二秒,我竟然得到他的回应:「…谢谢。」也许是太久没说话的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好听。

没有停下动作也没有回头,我离开男孩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像是两个寂寞的人给彼此的鼓励。

我不知道一句「加油」可以让他撑多久,给他多大的勇气。可是,当我隔天还看他坐在长椅那边等待的时候,我突然后悔对他说了「加油」。



Chapter 2
我没有回到房间把灯关掉,因为已经没有星光没有路灯可以照亮那个男孩了。回到住处的骑楼,我牵着摩托车道路口才发动。这是什么举动也不清楚,也许是不想加深他的寂寞感吧。红色的皮外套隐约在闪烁着,眼角的余光在意着一个孤单的男孩。
谈不上是狂欢,几个死党买了些酒,小菜和巧克力来聊聊天。我不知是异常兴奋还是难过,喝了不少而且烂醉,糗的是还被损友拍照存证。隔天醒来,因为宿醉而头痛得不得了。坚持不肯喝解酒液,茶又泡得极浓极苦。我想我肯定好一阵子不敢放肆狂喝,滋味真难受。

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午后却没有炎热太阳的诡异天气在在显示寒流没走。我把摩托车停好,想到路口的便利商店买热奶茶来喝,也可以把我的宿醉给完全解除。热奶茶?我一个回头想起了昨夜的男孩。白色百合跟精致礼物还好好地坐在长椅上,一件红色皮外套披在长椅边。妈啊~他还没走?我上前几步,一个穿白色高领毛衣和黑色防皱裤的男孩正向小女孩轻丢皮球过去,然后坐回他的长椅位子上。他习惯性地往我住的地方看,我赶紧躲进前面的建筑物后方。在干什么啊,真不知道自己在怕啥,啧。

他整晚没睡吗?还是今天早上又来呢?也许他住在附近吧。花也在,礼物也还在…喔,头真要想到爆啦。

算了,不干我的事。我买热奶茶去。

7-11的热奶茶总是比其他家便利商店的热很多。拿了一瓶最热的奶茶,希望它可以把宿醉赶走。结帐的柜台有两个人排在我的前面,我在等待之余望着保温箱里的最后一瓶热奶茶。

「小姐,你要结帐吗?」店员问。

「喔,是。…我再拿一瓶好了。」出了7-11,我两只手各拿一瓶热奶茶。

大概是酒还没醒,我竟然走到距离他不到两公尺的地方。他正在跟乡公所边的流浪狗玩,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狗狗看见我手上有东西便跑了过来,他顺势看见我站着不动,用着有点尴尬的笑容对我点点头。

「热奶茶!请你喝。」我把手中的热奶茶丢过去,他一把接住还一脸疑惑。

「你还没走?」我打开自己的热奶茶说着,我知道他不知道昨夜的那个人是我,所以半提点地说着。坐到他隔壁的长椅微笑着看见他的恍然大悟。

「是你啊。…是啊,还没走。」他把玩着手中的热奶茶,讪讪地笑着。

「你是说你整晚没睡?」我藉此好好看他的模样。

他眼睛的弧度仿佛天生适合笑容。内双眼皮展示出来的笑容,好像比单眼皮快乐一点比双眼皮忧郁一点。头发的长度跟造型应该是属于泷泽秀明那一型的,可惜被强风吹袭了一整晚,好像也帅气不起来。他的眼袋和黑眼圈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也许是一夜没睡的杰作。…他的鼻子蛮挺的,嘴巴的形状也很好看。总分算起来没有九十也有八十五分了。我一面打量着眼前扳着扣环的他,一面想着他的来历。

「嗯,谢谢你的奶茶。不然,…我大概会渴死吧。」他苦笑。

「你都没离开过?…你也没吃饭啰?」我惊讶地说。该不会怕错过些什么,所以一步也没离开过。这实在很难使人相信,不知该说他蠢还是纯,总觉得该做些什么能帮帮他的事。

「你好像一直看着那栋大楼,她住在那里吗?」我握着手中的热奶茶,小心翼翼地问。

「…嗯。不过,她好像不在。」他直盯着我住的那栋大楼,搓着热奶茶罐。

「那你还等?我还以为你跟她约好了呢。」我提高了声调,说明我觉得不可私议。

「…有。…她跟我有约。」好一阵沉默,我没有再说话。

也许差一步他就会决堤,忽然感到自己很失礼。「等待」是多么难熬的事,而且等的又是不知道何时会降临的天使。我喝着我的热奶茶这么想着。这将近一天一夜的煎熬,我都不晓得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我帮你去买便当吧!要不,街口那边的水煎包很好吃喔!…怎么样?」我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想补救些什么,为我的失礼。

他笑着摇摇头说:「不饿。你呢?吃了没?你还没回家吗?衣服也没换。」他嘴角扬起的微笑很温柔,仿佛在说他一点也不介意。但我惊讶的是他竟能知道昨晚我衣服的样式。那一句「谢谢」之后,他是目送我离开的吗?也许他正巧往我走的方向看去吧。也许…。

「是啊!我跟几个同学聊天喝酒一晚上,头还痛着咧!啊,你还是得吃。我去买水煎包!」我顾不得他的反对,飞也似地跑开了。

「喂!钱我出吧~你也买一些。我请你吧!」他喊住我,丢了一张一百元包着十块钱给我。我笑着挥挥手便跑到街口去了。

街口的水煎包小贩总是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开始卖,而且生意好得不得了。我们学校的学生跟附近的居民都非常捧场。远远地就看到五六个人在排队,我一边抛弄着手中他给的钱,一边哼着歌。这时我才发现宿醉发的头痛消失不见,整个身体也不再摇晃不稳了。挺好的,呵。

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等会得要问问他才行,总不能喂来喂去吧。也许我可以帮他的忙也不一定。住我那一栋的人应该很好打听吧,想看看他的天使长得怎么样,顺便帮他一把。省得他等不到人,挺可怜的。

我拎着还热呼呼的水煎包走回乡公所的长椅那找他。不过短短地十几分钟能发生什么事?红外套不见了,礼物不见了,他也不见了。一地的白百合,风一吹散乱四处。地上还掺着白色包装纸的碎片,一条银色的缎带飘向我篮球场那边去了。我呆站在那个男孩坐过的长椅前面,好一会。

…我想他是不是不想吃水煎包?还是,他的天使把他带走了?那这满地的百合是什么意思?是天使的奇迹显像之后带不走的花瓣吗?忽然觉得刚才像做了场梦。梦醒了,还多一袋水煎包。真妙。

热奶茶的空罐,好好地立在男孩坐的位置上,像是在对我道谢…。



Chapter 3
有时候我常会以为自己在作梦。如果大部分人的生活是平淡正常的,那我是不是也属于平淡的?偶尔念头一到就马上做的性格,常叫旁人吃惊。懒洋洋的我只对有兴趣的人事才有积极的行动力…。
那一天之后,我没有再看见那个穿红外套的男孩。

我住在五楼,最顶楼。刚开始的几个夜晚,我总会在睡觉前站在窗口边往乡公所那边的长椅张望,…也许能看见在等待天使的男孩。当然,我并没发现他的踪迹。也许我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地凌乱的白百合花瓣是谁的杰作,不过,我清楚地感觉到当时呆站那的心情是难过的。

「…肯定不是好事,对吧?」我一进房间就叹了口气说给自己听,瘫在床上不想动。几乎想破头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心情,很累。

遇上男孩的事没跟别人提过,我几乎以为那是我宿醉未醒时的梦。但之后也没机会跟谁提起就病倒了。同学归咎的原因是我晚上梦游没穿外套而着凉的关系,我知道就是那一晚。…那个男孩没出现是不是也感冒了?…可我再也没力气想了。

我烧得正厉害,原本想熬到朋友晚上来送晚餐时再去医院,但总觉得现在不去我可能活不到晚上。下意识地穿上白色雪衣,我步履阑珊地走出了住处。天空正下着雨,我站在门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呆住好一会。心一横,我带上外套附的帽子把自己裹得死紧,一步一步走到省道上的诊所去看病。

我这身子向来很糟糕,体抗力弱,免不了又挨医生一顿骂。医生要我在回家的路上不断默念要多喝温开水之类的蠢话,也不知道是烧坏了还是怎么着…我竟照做。

「要多喝温开水…不能吃冰的,不能吃炸的…」一进门,因为不好关。所以,我总是用力甩上,忽然映到个人影要进来,我一转身就被门撞到头,跌坐在地上脑筋一片空白,很多金丝雀在脑袋四周飞。

「…抱歉。我没带钥匙…,啊,你怎么了?为啥坐在地上?」很明显地,没看到我为了他这个冒失鬼加重病情。

「…X的,下次要进来早点说。」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我摸着额头捡起药包再缓缓爬起来,无视于他的搀扶。

我看也没看这个冒失鬼,而他也没有再说话。我们一块进了电梯也没按要去哪楼,我没问也自顾自地按了五楼。不知道他是被我吓到不敢按?还是室友的男朋友?不然他怎么也到五楼,啧。

五楼到了。我走了出去,不理他。

「喂…,下次撑把伞吧。要不然感冒怎么也好不了。还有啊,别再坐到地上去啦!」他挥挥手上的药包,原来他也去拿药,一直走在我身后。我惊讶地转身看着他,一枚顽皮的笑容奉上后,很快地电梯门就关上了。

「…现在是怎样啊?」呆站在电梯前面,我看到电梯停在四楼。这个死人头竟然住我楼下。好无力喔。

…算了,希望我以后不会碰到他。头好痛喔,我还是赶快窝回床上去。

「铃─」才吃完药没多久门铃又响了,我把「退热贴」贴在额头上,几乎是用爬的才到门口。

「哪位?」我一脸狼狈也怎么没想到是刚才那个冒失鬼。

「哈啰~多买了一罐热奶茶。我女朋友不喝热奶茶,送给你这个病人喝。」他把热奶茶轻扔到我手上,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掉到地上去了。

「你病得不轻喔?连一瓶热奶茶都握不住了。」他捡起奶茶再好好塞到我手上。

「…你女朋友是谁?你干嘛送我喝?你不也去拿药?…不过你不吃药,好像也死不了…」撑着门边,我烧得有点糊涂。

「我女朋友就是住你楼下的芳邻啰!反正你也不认识嘛!」不知是病入膏肓还是怎样,我觉得我遇到恶魔。

「……,懒得理你。」我没好气地说。

「送你喝奶茶,是想说你刚才为了我撞到额头,现在都要用沙隆巴斯贴起来了,蛮可怜的嘛。」他笑得有点邪恶。

「这是贴退烧的,…没常识。」什么嘛,原来他根本就知道我被他害到头撞了包,要不是「退热贴」遮住了…,不想跟这人说下去。

「奶茶还你,我不要。」我扔热奶茶回去给他,就关上门。

今天真倒楣,遇上一个讨厌鬼。

哪天我一定要问问住楼下的怡君,看是她那边哪个室友的男朋友,真讨厌!等我病好了一定有力气跟他吵架。肯定不是怡君的我才敢这么大胆地冲他。

怡君,她有着一张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五官端正。她的异性缘也极佳,常常不乏追求者。我跟她交情还可以。她跟我说过,她有个交往二年多的男朋友在台中念书,由于男方家里不是很有钱,不能常常上来看她。听说他们非常相爱喔!

我最多只知道这样了,不过,别人的事也是很难说些什么的吧。希望他们会很幸福就好了。

大概是因为烧糊涂了,我没有非常注意那个冒失鬼长得样子。什么龟样?我不清楚。他穿一件套头的全黑棉质衫,头发有点长,其他不想看。虽说不清楚,但是下次再给我碰到,一定认得出来。化成灰都认识。

发烧,头疼,乱七八糟的思想,全部搅在一块。

不过,我还是沉沉睡去了。后来,一整个星期没有去学校上课。

而大病初愈的我,顶着感冒传好朋友就会好得特别快的光环,蹦蹦跳跳地,去学校上课啰!

课堂上,我的好友-梅芬,一边擤鼻涕一边咳嗽地,害我怪不好意思的。都是我传染给她的,可怜的梅芬。

「你还好吧?」我一面小声问梅芬一面跟坐隔壁桌的怡君借面纸,偶然瞥到怡君身边有个男生趴在桌上睡觉。

「给你!喂…,怡君旁边的是?」我递给梅芬面纸顺便问她。

「…喔,好像是她男朋友喔…」梅芬说完又擤了擤鼻涕,很严重的样子。

「喔~我知道了。就是台中的那一…?」没说完那人就伸了个懒腰,再看看怡君,余光又扫到我。我马上「啊─」了一声,是那个冒失鬼。

由于那声「啊─」太大声了,全班的人有一半往我这看,我赶快趴下。只见那个死人头嘴角有股胜利的微笑。

「…你干嘛叫这么大声啦…」梅芬硬是拍了我的头一下,痛死了。

「我我…」我说不话来。

「对了,那个人好像不是住台中的喔!」耶?什么,怡君跟她男朋友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么回事?

我没有搭梅芬的腔,反而是跟那个人扮鬼脸,吐舌头。不过他反而笑着更开心,真是快气死了。真该死。

怡君没注意到我跟她那不知名的男朋友正挑起战火,不可收拾…。



Chapter 4
老实说我也不想跟朋友的男朋友交恶,要不然真的蛮难堪的。我调整呼吸再跟自己说别跟这人计较,跟他装傻,省得麻烦惹上身就不好了。所以,一下课我就想拉着梅芬先走,「啊,小华!」冷不防地,是怡君叫住了我。
「什么事?」我故意忽略怡君隔壁站的庞然大物。

「没有啦,我是想请你帮我到我房门口的垃圾,可以吗?」怡君双手合十拜托我,只差八字眉没出来。

「我跟我男朋友要去吃饭,怕会很晚回来。拜托你!跟你介绍,我男朋友-黄子捷。…来不及了!掰掰!我们要先去看电影啦!」她挽住那家伙的手示意给我看,不过讨人厌的家伙出乎意料地很安静,只微笑没说话。随即就两小无猜式的走下楼梯了。

「喔,好…好啊。」我简直是被她那股直冲而来的气势给击倒了,人都已经走了,我才回答。

今天的天气阴阴的,风从傍晚开始吹得特别凉。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一定特别寂寞吧。从学校下来,我跟梅芬就到后街的面摊去吃炒面。

「你知道吗?怡君…其实有很多男朋友。」梅芬呼着面说。

「嗯?是吗?!我之前听说她跟他台中的男朋友超相爱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呵呵~人家是狠角色。你不知道啦~」梅芬一口手煽着刚入嘴的烫面。

「呵呵…」我忽然想到黄子捷那蠢人,忍不住幸灾乐祸的表情。

「笑啥?」梅芬推了推我。我摇头说没有,眼角还是弯的。

那个黄子捷若不提他老是亏我的事,先来探讨他的长相好了。双眼皮,眼睛大得跟牛眼一样大。头发说长也挺长的,大概就像木村拓哉在《恋爱世代》的长度吧,还有一点卷。不过也许是因为他蛮高的(应该有178公分),所以不难看。鼻子有点挺,但嘴巴倒是有点小。依常人的标准来看有八十五吧。但是我实在没办法直视眼睛跟牛眼一样大的双眼皮男人,我怕他的眼睛掉出来,超恐怖的。

算了,虽然跟他的相遇很不愉快,他现在倒也是在火海之中。不知道黄子捷知不知道自己是怡君的其中之一呢?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我都不知道。不过,我肯定是不会跟黄子捷说的,那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

饭后,我便独自回到宿舍。先包好自己的垃圾再到四楼去收怡君的垃圾,最后扔到外面的垃圾集中处去,垃圾车一会就来了。一切都办完之后,我回到宿舍继续坐我的作业,还画了几张颇满意的图,接了几通电话。累瘫了的我想爬上床去休息,才以最舒服的「大」字型躺平时,门铃就响了。我揉揉疲惫的睡眼开了门。

「哈啰~怡君要我送上来的小蛋糕。」黄子捷捧上比利小鸡的乳酪蛋糕。

「哇,怡君真了解我!谢谢!」我接过蛋糕开心得笑了。

「原来要让你笑…,只要送乳酪蛋糕就好啦~还真容易满足喔~不过你不能再吃了啦!都快胖死了!」黄子捷那一股挑起战火的话,让我们之间的友谊建立不到五秒钟就被摧毁殆尽。

「呵呵…要你管啊!死人头!你可以滚了!」我甩上门狠狠地咬了一口乳酪蛋糕,以示抗议。一个转身我面对窗户,对窗外吃着乳酪蛋糕,怕屑屑掉到哪里都是。咦?那一个人?我看到乡公所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他的皮外套反着光,我看不清楚颜色。他坐在那一天穿红外套的男孩的位置上,也许…是他!我把乳酪蛋糕一口塞进嘴里也没加上外套就开门想冲出去看,我一头撞上还没走的黄子捷,又跌在地上。

「你怎么啦?你很喜欢表演跌倒喔?」黄子捷一头雾水把我拉起来,

「啊,没事!我赶时间,要出去!」我按了电梯,他跟进来。

「出去?怎么不穿外套?」他问。

「忘了!」我一直在踱步,深怕那个男孩又像上次一样消失不见。

电梯到了一楼,黄子捷把外套脱给我:「拿去。感冒不是才好?」

感觉有点诧异,心想他有这么好心?不过算了,我赶时间。

「…喔,谢谢。一会还你!」我便一溜烟就不见了。

果然。外面的风好冷喔,虽说没有寒流也是够人受的了,如果是我刚才一定冷死。而现在的我也没心思体会冷不冷,我只想知道那边坐的人是不是我那时候看到的男孩?一步一步我慢慢走向乡公所,鹅黄色的路灯一样照不着那个人的脸,还有,长椅上少了礼物和白色百合花。我真傻,今天又不是情人节…。我随手把口袋里的东西当成垃圾,走到那人身边的垃圾筒藉此看清楚。

看见红色的皮外套穿在他的身上,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若无其事地问:「是你啊!」其实我根本不确定他是不是,到时认错再跑掉就好了。

只见男孩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我,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他的笑容,「好巧…你怎么也在这?」

…真的是他,那个等待天使的男孩。



Chapter 5
觉得他的笑容很好看,所以希望他能很幸福;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所以希望能听他说多一些事;觉得他的人很温柔,所以希望他能够找到他的天使。
他没有第一次见面那时的执着,没有一定要坐在那个路灯照不到的长椅上。除了熟悉的红外套之外,他穿了黑色高领毛衣跟黑色不知质料的裤子,仿佛想将白色摆脱得干干净净的那种感觉。鹅黄色的灯光下的他比当初看到时瘦了一些,难掩的忧郁气质依然缓缓的从眉宇之间散发出来。

「给你的!是热奶茶…。」我去7-11买来两瓶热奶茶,一瓶扔给他。

「谢谢。」他笑着轻举了一下手中的热奶茶。

很想问那天发生什么事,可是话到嘴边又怕伤到他,或是让他觉得难堪。大概是因为脑子都装着该怎么问他的问题,一直走来走去不安分。

「呵,你怎么不坐下来?」嘴角扬起笑的弧度很温柔,但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着,他看起来有点疲惫有点逞强,昏黄的路灯不能让我仔细看清楚他的脸色好不好。听了他的话,坐到他旁边的位子上,感觉有点别扭,都不知道手脚怎么放才好。

「你生病了?…是那一晚太冷让你感冒的吧?」我喝着热奶茶故意没有看着他说话。不过,看见他坐在长椅上腿倒是很长,黑色的裤子和红白色篮球鞋。

「…是啊,但是好多了。你呢?还有点鼻音。也感冒啦?」他开了热奶茶喝一口,总觉得他在逃避。可是如果那天发生不好的事,那么他今天怎么又来到这呢?

「是啊,我也感冒了。……那天之后,你去哪里了?」我不小心就问出口了,索性看着他。他搓着热奶茶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好像在寻找一个很好的回答,又或是他根本不想回答。

「你的天使来了吗?…你跟她走了?我想是吧!…不过,我那时看到一地的花散落,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现在看到你还好好的就放心了。不过,我把水煎包都吃完了,你现在没得吃了。呵呵~」我不想为难他,只好一个人开始说话。最后他看着我笑了。

「…天使啊,不喜欢花也不喜欢礼物,所以她没有把它们带回天堂去。」他用一种自嘲的口吻在说话,摇晃着奶茶。「…你见过天使骂人吗?」他转过头来问我,我摇头。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美丽的天使会骂人。」他笑着说。

「怎么会?你们不是约好了吗?」我真觉得疑惑。

「…是啊。大概是被旁边的恶魔教坏了…。」他继续喝热奶茶。奶茶是甜的,我想他的感觉是苦的。原来他的天使移情别恋了。

我没有再问下去也不想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不过,我忽然想起他那晚是一直望着我住的那栋大楼;想起怡君,梅芬说她很多男朋友;又想起黄子捷,是啊!他挺像恶魔的!他该不会是住台中那一个吧?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穷学生?还是其他号男朋友?

「你住很远?住台中?还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住台中。怎么了?」他看见一只流浪狗就起身去跟它玩。

啊,不是住台中的。那就是其他几号男朋友啰?真不敢相信,我几乎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如果他的天使是怡君,我大概会#@$!!#*&^~。

「你你…不会跟我说那么巧,…你的天使也叫做怡君吧?」我的热奶茶不热了,让我的手有点颤抖。

他摸摸狗后起身看着我,用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样子。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喝完最后一口热奶茶,然后才缓缓地说:「呵,为什么问?」总觉得自己很白痴,又想说世界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没事,我想我们那一栋最漂亮的就属怡君了吧。」我胡诌的,根本不知道整栋谁是谁又或是有谁住。我都不清楚。

「…你也住那吗?」他问,我点点头。「那你也很可爱啊。」啊,很少被人家直接称赞,马上就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只得傻笑。

他习惯性地搓搓手对着我说着,「我的天使不叫怡君。…叫什么也不是很重要了。因为跟恶魔跑了。」他笑起来眼睛的弧度实在是像神的奇迹,真好看。

原来他跟怡君,还有黄子捷都没有关系。我有些松口气却忽然有种神秘的距离感,但我不想打破也不敢说得太明白。也罢,毕竟这也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对了,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说,现在才发现啊?我可是上次就发现了呢。

「我叫小华。你呢?」我喝完最后一口热奶茶,反问他。

「赵守尧。不过,大家都叫我『阿问』。」他一脸不清楚大家为啥叫他「阿问」的表情,很好笑。

「你很会发问?」我笑着说,

「不,我是有问必答。」他起身看看手表,好像要走了。「得走了。你也该回去了喔!下次来再聊。」我点点头,有些失落。

「你…今天怎么会再来这儿?」这是我今天的最后一问。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确定他会不会回答?

「呵~我来看有没有天使掉落的羽毛啊。」他挥一挥手中的空热奶茶罐说:「下次,再买水煎包吧。我再来…。掰掰!」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问走了好一会之后,我还是坐在长椅上没有离开。我想这绝对不是一场梦吧,如果是也太真实了。不久后,我扔掉奶茶罐缓缓地走回宿舍去了。

一进电梯,我就想到要还外套给黄子捷便按了四楼。「铃─」没一会就有人来应门了,是怡君来开的门,我脱下外套要递给她。

「抱歉啊,怡君。这是你男朋…」话还没说完怡君就出来并迅速的关上房门。

「小华,衣服先放你那边好不好?子捷他回去了,我里面不…方便。」一听就知道里面换人了,我没有多说话,只问:「你没借他外套给他喔?」

「没有啊,他送蛋糕完后就回去了,我不知道他没有穿外套。好啦!不跟你说了,总之先放你那啰!掰掰!」她很快地关上房门,留我在门外傻愣着。

怡君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一样,怎么都没想到黄子捷会感冒呢,我觉得好过意不去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走上五楼,我推开房门瘫在床上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如果黄子捷生病的话,我可是要负责任的。



Chapter 6
还来不及好好回味见到阿问的惊喜和愉悦,我就得开始担心黄子捷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感冒。还以为他会回去找怡君,没想到他借我外套之后就走了。他好像只穿一件不算厚的蓝色棉衫,肯定冷死了。希望他别生病才好,不然我会很愧疚的。
我将黄子捷的那件白色布外套挂在衣橱外面的钩子上,仔细观看。…还是帮他洗一洗好了,反正都在我这儿了。我把他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好丢到洗衣机去。嗯?有一个布做的黑色小袋子,里面放了两罐药,没有任何标示;另外还有感冒药包和一些零钱。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他重不重要?特别是黑袋子装的药。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有病的人,真是。管他呢!我把他的东西放在桌上,外套就被扔进洗衣机里洗澡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我辗转难眠,几乎不知道是阿问的出现让我兴奋得睡不着,还是想起那个死人头黄子捷的体贴和他那一堆的药。

隔天我就顶着两个大黑轮去学校上课,梅芬差点没吐血,直问我昨晚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真无辜。

下午三点就没课了,我独自骑车去市区的唱片行逛逛。今天刚好有几片新专辑上市,反正心烦也不想这么早做作业,还不如出来走一走。唱片行里的人好多,我先走到楼上的日本区晃晃。有几部日剧的原声带很好听又特别便宜,我正犹豫着。

「嘿!小华!好巧喔~」怡君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吓了一跳。再看看身边的人不是黄子捷,她挽着别的男孩子的手。我才真正恍然知道梅芬的话有多真实,望着怡君我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感想却不知说什么好。

「…啊,是啊。」我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下,怡君便跟那个男生笑笑地走下楼去了。忽然我觉得很同情黄子捷。不过,怡君没有跟我介绍那个男生,想是没有很喜欢他吧。总觉得她喜欢黄子捷好像多一点,好像多一点。

买了几张专辑便心满意足地骑回家去了。今天傍晚的阳光很温暖,我把车停好并没有马上回家,走到乡公所的长椅那坐下,旁边的蓝球场很热闹,什么人都混在里面打球,很有趣。我把刚才买的专辑拆开来看看…,觉得日本人的包装都还蛮节省的,除了附赠品外,其他倒是没啥包装…。

「喂~看什么啊?」我看得到正专心,忽然有个男生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抬头一看,是黄子捷。

「啊!是你!」忽然想起刚才怡君的事,好像在现场被抓包的感觉,我大声喊出来。

「干嘛啊,又不是没见过我。这么大声!吵死人了啦~呵呵~」他一脸笑意,不过坐没啥坐相,很随意地把一只脚跨在长椅扶手上。

「啊,你的外套在我那。…昨晚太晚了,我以为你和怡君都睡了,所以没有拿去给你。」没有跟黄子捷提昨晚怡君房间另有他人而不能放置他外套的事,我不想管别人的闲事。当然,我也不会跟他说刚才撞见的画面。这样自然就不能问他昨晚是怎么回家的,没有穿外套冷不冷。

「喔,好。等会上去再拿吧!…买些什么专辑?我看看。」他没说什么,看起来好像还蛮开心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是我不想让他难堪。

「我拿去洗了,…外套。」才说完他就转头看我,「才穿一晚就不用洗了,很脏吗?你是去打仗啊?还是你又摔倒了?哈!那就没办法了。」说毕,我的怒气又上来了,死人头!才觉得你人还不错竟然得寸进尺。

「……,懒得理你!还来!」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专辑,他一付嘻皮笑脸的样子,吐吐舌头。

「唉呦~小姐别生气啰~要喝热奶茶吗?…我跟怡君约六点,时间还没到。走吧!」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起身,我就被这鸭霸的家伙挟持去7-11去了。

「你不先去吗?…先到宿舍等她。」我跟他并肩走着,望着他说。只见他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给个惊喜也好啊,你真是不懂情趣。」我又继续说。7-11到了。他一路都没跟我拌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买了两瓶热奶茶,出了7-11之后,他才开口:「我不给怡君惊喜,对她来说会比较好吧。」还是一脸满满的笑容,我以为他能出这样的几句话应该多少知道怡君的「花心」才是。我没有搭腔,有点心虚。难道是默许?我实在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我们又回到乡公所的长椅那坐下,真奇怪…我竟然就这样跟着他回来。我想,也许是刚才的那句话让我觉得很不忍吧,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同情起他了。

「你有什么病吗?除了感冒。抱歉!因为要洗衣服…」话还没说完,他开了热奶茶喝了几口,转头看我说:「没关系啊!道啥歉啊?你跟我说抱歉,我很不习惯耶~呵呵~」他笑着说。

「那…」才要问,「…心脏病!」他说,笑容突然都被抽走了的那种感觉,而且空气也凝结了。「而且运动激烈一点,我就会死。」他看着我用认真的表情说着,让我呆愣住半?,说不出话。没想到他有这种病,我还以为是什么气喘之类的病。…好可怜喔。

「骗你的啦!我怎么可能有病呢!那不过是维他命罢了。哈!看你一脸呆样,吓死了吧!傻蛋~」他哈哈大笑地望着我,简直就把我当傻子。马的~我差一点就想说以后都要让着他一点之类的,现在是怎样啊!我用力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黄子捷,好样的!死人头!竟敢欺骗我的感情!我…我懒得理你~白痴!」便走回宿舍去,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我没有听到黄子捷上前来跟我道歉也没有听到任何回顶我的声音,我想他大概被我吓到了吧!

谁叫黄子捷骗我说他有病!死没良心!



Chapter 7
我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着,走回宿舍进了房间我照例瘫到床上去,觉得自己很容易对黄子捷动怒,八成是上辈子跟他相欠债的。望着衣橱上挂着刚洗好的白色布外套,好一会脑袋都空空的。算了,我起身将书桌上黄子捷的药罐子都放进口袋里,把外套折好放进纸带里,趁怡君跟他还没回来先挂在怡君房门把手上。…忽然,我不想看到怡君,也不想看到黄子捷跟她在一起的样子。可能是什么事都知道的关系,所以才不想看吧。
算了,都不干我的事啊。我用力摇摇头想把别人的恩怨情仇都丢一边,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才是。

昨晚的巧遇,阿问的出现都像一场梦。他才像是完美的天使,飘然降临在我的世界,虽然他也是在等他的天使。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阿问?也许是那一天一夜的痴情,又或许着迷于他天生的忧郁气质。没有什么绝对的答案,喜欢一个人好像也没啥道理。

喜欢他温柔的笑脸跟好听的声音,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想保护这个笑脸。深怕他那美丽又残酷的天使又天外飞来一脚,把他踢伤。但我想阿问还是很喜欢她吧,要不然那一天看见她的新欢后,为什么还会留恋这儿呢?坐在长椅上看这大楼的心情肯定是很痛苦的事,可他还是有勇气坐着。还是很爱吧,那是一种眷恋。…不过,算了。也就是这份留恋让我能再一次见到阿问。我该谢谢阿问的天使,跟我住同一栋,不知名的女孩。

之后好几天,我都没有看见阿问。想想对他的认识还真少,除了名字外,我们几乎都不认识对方。我只是用一瓶热奶茶才跟他说上话的…,好薄弱的力量,听起来就很没说服力…。

我想上帝偶尔还是会眷顾孤单的我,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再见到阿问…。

两个礼拜后的星期四,我下午四点下课,一如往常的把车停在大楼门前的空地。天气很好,不过晚上应该还是会很冷。我正思索着明天要交差的作业走向大铁门。

「嗨!」阿问站在大楼左边的山樱花树下叫我,我吓了一跳。他一脸温柔的笑意,手举起一袋吃的向我轻轻招手。

「阿问?怎么是你?找…?」我没有接下去说,只是挑了挑眉毛示意。

「没~我来找你的!带了水煎包,去长椅那吃,ok?」他的声音很轻柔但很饱满,听起来就很舒服。我笑着点点头跟他一块去乡公所的长椅那边。

今天他里面穿的是白色长袖衬衫,外面是蓝色毛料的背心,裤子也是白色的,还有一件跟黄子捷差不多款式的白色布外套。我很注意看阿问的一切,包括他那一双红白篮球鞋上面沾到一点泥土。我想他应该很会打球吧,虽然他看起来很斯文,可是总觉得他十项全能的感觉。

我们坐在长椅上,他拿了装两个水煎包的袋子给我吃。「街口卖的?」我说,他点点头说:「你推荐的啊?呵。」说话总是不愠不火地,我在想阿问的天使为什么要丢下这么好的人呢?

「好久没打球了,我们去看看。」他起身往隔壁的篮球场看,我附和着便一块走去。

「你打球吗?」我吃着水煎包问,

「打啊,前好一阵子曾扭伤脚,所以很久没打了。等会下去玩,你要不要一块玩?」就说阿问肯定是很会运动的那一种型,我笑着点头。

球场边有小看台可以坐人,阿问要我先坐下,他先去跟别人交涉一下。我的水煎包还没吃完,所以先叫阿问跟球场里的人先打一场。…老实说,我是想看阿问打球。男孩子打球若打得好,看起来就特别地帅。光是运球这个基本动作都很重要,我看见球在阿问手中好似黏住的感觉,来去自如。我忘了吃完水煎包就直盯着阿问的比赛,很好玩。我想男孩子还是要会运动才帅吧。

忽然,我眼角的余光扫到三点钟方向有一名危险人物靠近,一个抬头…啧。黄子捷沿着小看台走了过来,他手插在口袋似笑非笑地走过来,不知为啥我有点不知所措。

他又一屁股地坐在我旁边,不过他一坐下来没有立刻说话,就直望着球场里打球的人,才缓缓说:「看帅哥啊?」

「是啊,怎么样?你闲着没事啊。」我没好气地说着,

「呵呵,现在没事才坐这啊。…还生气啊?大姐!」他又开始嘻皮笑脸了,真不舒服。

「谁是你大姐啊!别乱认亲戚啊~」我看着球场上的阿问说着,

黄子捷还是笑着,但没有再说什么话。我觉得很奇怪,他怎么总是跑来坐到我身边。每次都跟我斗嘴,很讨厌。

「你没事干嘛坐到我旁边?」我说,「唉呦,不能坐啊?小气得咧~呵呵!」他没有走还继续跟我抬杠。算了,败给他…。

「反正都来了,你会打球嘛?」我一付理所当然的表情问黄子捷,他笑而不答。不过,我想男孩子都会打球吧。

篮球掉出场外了,球场的人去捡,阿问回过头看我还给我一个笑容,我也跟他挥挥手。「…你男朋友?」黄子捷随即问,我摇头说:「朋友啦。」

「说的也是,这么帅怎么可能是你男朋友。肯定是你暗恋人家。」黄子捷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实在忍不住让我起身捶他一顿。

「你你…」我还没说话,黄子捷就指向阿问那边说:「啊!你看帅哥发呆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回身去看到阿问跟球场上的人摆一摆手,就有人替他上场。他跑出球场,阿问看到什么了呢?

「不去看看?走啊~」黄子捷拉着我也走过去,「别拉我啦!我会走啦!」我心里没什么底,阿问去哪?

一出篮球场,我就看到一个女孩子跟阿问在说话。我看不是很清楚也没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只不过气氛不是很好的样子。随即一台黑得发亮的跑车从球场边呼啸而来停在他们俩旁边。

「喔,…你的帅哥有难喔。」黄子捷一付幸灾乐祸的声调,我白了他一眼继续看。

一个穿着蛮前卫的男生下了车,还带着一付黄色墨镜,看起来就很雅痞的样子。车子里好像还有两个穿得很流行的男生在。「…哇靠!」黄子捷叫一声,我也笑出来了。我知道他跟我想得一样。

忽然,「啪─」的一声,那女生打了阿问一巴掌。



Chapter 8
「…不过去吗?他被打了。起码要去声援一下吧,呵。」黄子捷笑着说还盯着瞧。我没有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觉得很生气。
接着车里的两个人也下来了,气氛不知道为啥变得很紧张。黄子捷手上不知哪捡来的篮球又忽然走上前去,我跟进。

「喂!还打不打球啊!那边一群人在等你耶。」黄子捷一边运球一边走过来,指一指后面的球场后便把球扔给阿问。

「…要打啊。我一会就回去。」阿问也颇有默契地回着,

「那我跟小华先回去等你喔,快轮到我们斗牛了。」黄子捷拉着我回去看台上。

我不知道黄子捷这么勇敢。看他嘻皮笑脸惯了,但是他刚才解救阿问的样子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男子汉。

「谢谢你喔。」我说,他把篮球丢回去球场再回身看我说:「谢我?呵呵,干嘛?」他一脸不以为意,耸耸肩笑着。

不久之后,阿问果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我倒是有点尴尬,不知道阿问怎么想。他一回来就坐下没有说话,我思索要问什么?

「你的天使?」我小心翼翼地问,看他的神情好像还若有所思。

「…嗯。」他应了一声后看着球场没说话,我看到他的左脸还很红,肯定是刚才被打的。

「…蛮漂亮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回头看看黄子捷,他倒是一脸不干他事的样子,望着别处没说话。

「我得走了。…抱歉。啊,刚才谢谢你。」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看到黄子捷便伸出手来要跟他握手。黄子捷笑笑没说什么,跟阿问握了手。

「那,…掰掰!」我只能这么说。他微笑着转身走了。

看着阿问走远有些落寞的身影,我整个心都揪在一块了。我想阿问一定很难过吧,而我却不知道怎么说安慰的话。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进步。阿问还是喜欢他的天使。

「怎么啦?帅哥走你就叹气。好歹我也算帅哥吧!」黄子捷逗我笑,我却觉得很无力,没搭腔。

「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啊?」我心情忽然变得很Down,起身走出篮球场…。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就只能胡言乱语的,觉得自己很讨厌。

黄子捷不知道何时跟上,用手摸摸我的头,一种极温柔的感觉,像是在说那不是我的错。他始终是没有说话的。我抬头看他嘴角扬起的微笑,忽然让我觉得很想哭。…真难得,他没趁机落井下石。

「咦?你来找怡君?」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问他,

「是啊!她打电话给我。不过约八点,还早。」他说毕,我看看手表才快六点,真的蛮早的。

「那你这么早来做啥?不是说不给惊喜的吗?呵,其实你还是在乎吧。」我用手肘推推他笑着说,他也一付呵呵呵的表情回我,然后摇摇头。

「没啊,我找你啊。…去吃饭吧~」他语出惊人地说要跟我去吃饭,让我一头雾水。

「跟我吃饭?为什么?该不会穷到要我请?」我笑着说。

「我请,可以了吧?小姐,赏个光吧!呵呵~」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看起来特别不让我讨厌,吃顿饭应该也无所谓。

「好啊,反正人都要吃饭。跟谁吃无所谓。不过你没事找我吃饭喔?有点怪!」我吐吐舌头,手大幅摆动地走在他前方。

「呵,犒赏你把外套洗得很干净啊。走吧!我的车停那边!」他拉着我从左边走去。「那我要回去拿安全帽吧~」我指指宿舍那边。

「大小姐!小弟我今天开车,你要坐车戴安全帽的话,我不反对。只是我会觉得很丢脸啦,呵。」他还是拉着我走去停车的地方,我瞪大眼睛。

「你开车啊?」我望着他说,他笑着点头没说话。喔,原来那他肯定是家里很有钱的被宠坏的小孩,要不然怎么这么鸭霸?「…纨?子弟。」由于冷不防地说出心底的话,让他忽然望向我说:「呵,你叫我啊。」我用力的点点头,他笑得很开心也不反驳。

我对车没什么研究,但黄子捷开的车看起来很高级。一部深靛色的奥迪,就是四个圈的那一种。我都不知道这车跟他配起来还蛮搭的,跟下午看到的那群「前卫」男生不一样,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他吸引人的地方。说到这我才开始注意他今天的穿着。由于头发有些长,他把头发扎成马尾,我不喜欢男孩子头发太短或太长。他的头发就是太长,看起来才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他的五官突出,所以看起来没一般人这么难看。深蓝色的短领毛衣加上蓝色直筒牛仔裤和一双半筒靴子,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他帮我开了车门让我坐进去,然后他再开他的门进去。呦,还真体贴。不过他一坐进来,我就盯着他瞧,他注意到了便开口说:「干嘛?爱上我啦?」

「神经!…我是在想你怎么不去剪头发。」我顺手拉了拉他的马尾,觉得他若剪短一点会更好看,「短一点比较好看。」我说。

「是吗?这样不是很帅吗?帅哥留啥头发都嘛帅!」他拉拉前面掉下来的浏海,转过来对我笑着说。我白他一眼,超自恋的啦!「要吃什么?」我懒得再跟他讨论头发的问题。

「嗯,吃日本料理。」他边开出停车场边说。我高兴的大叫,因为我超爱吃日本料理的。他倒是对我的反应没有多大的惊讶也没有说话,只是满脸的笑意。

「喂喂喂,我很喜欢吃日本料理耶!」我笑着说。

「什么喂?我叫黄子捷啊,你不是知道?呵呵~…走吧,我知道台北有一家日本料理很好吃。」他说,咦?去台北吃。不是附近吃一吃就好了吗?很远耶!我忽然警觉到不该跟他去这么远吃饭。

「台北?太远了吧…。桃园市吃一吃就好了啊!…而且你不是跟怡君约八点?这样来回根本来不及。」我望着他有点焦急说。

没想到他笑着跟我说:「嘿嘿嘿~来不及了。你上贼船了。」然后继续开他的车。我的心「噗通」一声,掉落谷底。

黄子捷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Chapter 9
我对朋友的朋友,甚至是男朋友,都不习惯有啥牵扯,可能是因为麻烦还是怎么的。总之,安分守己为上策。所以我坐在黄子捷的车上特别不自在,他是怡君的男朋友,虽说只是其中之一,但是我以女人的直觉可以了解怡君在众多男友之中,最爱黄子捷。我很敏感,怡君对每一个女生多少都带点敌意,每个男朋友都是她的所有物。她给五分之一的爱却要得到每个男人全部的爱。很多人是无法忍受的,所以她的朋友不多。
老实说,当我知道对黄子捷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时候,我就不再说话。望着窗外看这不夜城穿着缤纷的霓虹衣裳,有一种落寞涌上心头。不愿将自己抛进这样的情绪之中,在整理思绪时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是个很容易觉得孤单的人。能了解自己的弱点的人,防卫心好像特别重。

他带我去日本料理的地方真高雅,装潢几乎都用高级桧木所造的,连里面的服务生跟厨师都是训练有素的人,有礼貌到像是真的日本人。除此之外,每一道菜都有个美丽的名字,装饰也特别美。偶尔店长还会亲自来问问我们是否吃得舒适。我看到黄子捷在别人面前都非常得体,就像是上流社会的人一样(他看起来像连续剧里的小开)。…可是整顿饭下来我没说多少话,吃也吃不太下。也许是害怕惹麻烦上身,我想怡君知道我跟黄子捷出来吃饭,肯定气炸。我最爱的鳗鱼寿司也没什么味道了,这可是头一遭。我边吃饭,偶尔看看黄子捷。当然他总是对我笑嘻嘻的,但我脑子里都是问号跟困惑。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在意跟怡君的约会?他真的爱怡君吗?我想他一定知道怡君有很多男朋友的事。男孩子的自尊是很重要的,为什么他不介意也不拆穿?我越来越不懂,越来越想问问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问…。

「怎么了?还生气?」黄子捷开着车,一付根本不是真心要问的样子。我摇摇头没说话,顺便看看手表。已经是八点十五分了。「…你跟怡君的约会迟到了。」我看着窗外的霓虹想冲淡自己的罪恶感。

他并没有马上回桃园,反而把车开到阳明山去了。我对阳明山不是很熟,对于他的失约也没有再说话。一连串的手机音乐响了,是他的手机,是怡君打来的吧。他单手把手机从裤子的口袋抽出来听,看他怎么解释这状况,我认了。

「怡君,我现在走不开,改天再补偿你,你乖!好不好~嗯,掰掰。」马的~这油腔滑调的家伙,真想扯掉他的假面具。…不过,这一扯我也活不了。真够扯的,怡君竟然没有死缠烂打的问下去,很难得。我曾见过她拿着电话狂扣又逼问男朋友的口气,很可怕。她对黄子捷倒是很纵容…。

…等等,有没有搞错?黄子捷为了我推掉怡君的约会?!这是什么意思?这这…太莫名其妙了吧。想到这一点,我忽然回头看着他。

「到了。嗯?怎么了?你没必要这么生气地瞪我吧。呵呵~带你上来散散心罢了。你那几斤肉卖不了多少钱啦!」他怎么知道我以为他要把我卖掉?还好不是,他没这么坏吧?嘴角上扬微笑看着我,拿他没辄。

下了车,一阵凉风吹来真的有点冷。我走到看台那边的木椅坐下看台北市的夜景,很奇妙的感觉。今天的雾气有点大,但隐约有种神秘的美感。台北市的夜景变得很朦胧,在这样的景色之中的我竟感觉到一份着实的安全感。我就躲在雾茫茫的水气里,连心情也变得舒畅多了。

正当我下意识搓着手臂时,一件蓝色外套披了上来。「想冷死啊!感冒才好的人别逞强。」他说着便伸了个懒腰,还在我旁边坐下来。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在雾茫茫配着台北市霓虹的景致下看风景。当然,我也不知道黄子捷在想什么。也许他是看到我今天心情不好才想带我来走走的吧。

…我今天真的是蛮没用的,一个对爱不坦率的人始终是没办法冒险的。对于阿问,我几乎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我看见莫名其妙的阿问,等着莫名其妙的天使。是那双眼的忧郁吸引了我?还是那份痴情等待天使的心感动了我?又或只是那件孤单的反光的红皮外套?天晓得我从来没认真问过自己在乎的是什么?我连放手去挥霍的勇气都没有,有时候我羡慕怡君对爱的掌控力,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怡君她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顺其自然不是很好…。」黄子捷笑着看我,顺手摸摸我的头。就好像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我有点惊讶却还是不语,只是望着他的笑容。

「…谢谢。」这句话我是真的想说。说不出来我对眼前的黄子捷的感觉,有时觉得他很讨厌,有时候又觉得他实在是挺了解我的,不过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了解我的心思。很奇怪的一个人。觉得他很可怜,因为他只分到怡君五分之一的爱,但他又像是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无所谓。如果是放纵,那就不值得同情了。

在很多种矛盾之下,我的脸歪七扭八地思索着时,黄子捷起身走向前方。抬头看看天空,好一会都没有说话,我就望着他的身影,有一种孤单从他宽阔的背影散发出来,这一眼似乎是移不开的凝视,也许在他的笑脸之下有着不可说的秘密花园。

「我会去剪头发。」他解下马尾,让长及肩膀的头发随风飘,就一个转身他说:「…只要你喜欢,我就会去做。」这个黄子捷在说什么傻话?我都快昏倒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盯着一脸笑容的他。



Chapter 10
如同连续剧般的剧情就这么搬上我的人生大萤幕上演一遭,这绝非我愿意的事情,但是它的确发生了。那一晚我冲击余震让我好几天都食不知味,而且回到宿舍都刻意避免遇到黄子捷,看到怡君也忽然不知所措起来了。总之,生活好像变得一团乱。
在那之后的大约两个礼拜我都没有见到黄子捷,当然,我也就把他的话当作是玩笑一场了。而阿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强迫自己把阿问当作是一场梦,一个没有出口的梦,然后努力忘记。

一如往常的我正坐在电脑前面做我要命的毕业制作,这个月底就得全部赶出来,于我来说真的有些吃紧,算了,只能拼命了。「铃─」电话响了,不知哪来的犹豫,我竟呆了好一会没接电话就望着电话在响。

「喂?小华喔,我吴宇凡…,梅芬说等会要过去你那边了。」喔,是班上一位男同学。他也住乡公所附近,梅芬跟他同一组做毕制,可能是梅芬要他先打电话来说的吧。「喔,我知道了。」我松一口气说着。

「…对了。大哥说今天要去吃小笼包。」吴宇凡说话总是很慢的,听起来有点诡异,不过他这人就这样的了。他不修边幅的装扮,一付十足艺术家的味道。眼睛有点小,有时候跟人说话也像是没在看人一样,又常常没来由地沉默不语。总之,说他是个很莫名其妙的人也很恰当就是了。别看他没有帅气的脸庞,他可是女人缘十足的家伙。在班上竟然还有个漂亮的女朋友,也许是才华洋溢的关系吧,真是便宜了他,呵。

「喔,了解。晚上一点在你家门口集合,对吧?ok,掰掰!」我爬到床上去躺着说。这吃宵夜的习惯已经是大四晚上既定的聚会了。我跟吴宇凡、大哥、班上几个同学常去桃园市的永和豆浆吃小笼包,聊聊八卦。

挂上电话之后,因为整晚都在修图,所以眼睛很酸。我才闭上眼睛休息,门铃就响了。嗯?梅芬来了吗?拉拉衣服拨拨头发去开门,谁知道站在门口的是双眼红肿还含着泪水的怡君。她不知怎么了一开门就拉住我哭,一头雾水的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好先叫她进来房间里坐。

我倒了杯温开水给她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话才一说出口她就抱着我哭了起来,真是吓死老百姓。呆愣了一会儿,我只好顺势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纸也用了一大堆之后,怡君才起身抽抽咽咽地说:「我男朋友说要跟我分手…。」嗯?我总不能问是哪一个男朋友吧?真是失礼,我没有说话等她继续说下去。「…子捷他不要我了。」说完又继续哭了。

黄子捷?他不会吧!怎么回事呢?他是怎么说的,怎么跟怡君提的?「你们不是挺好的…」我讲得有点心虚,只希望黄子捷跟怡君分手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可是那晚在阳明山上的画面不断地浮现,我一直想到他解下马尾回头得那一脸笑容,我的心就噗通噗通地跳超快的。

「我也不知道…,他刚才来找我,什么理由都没说就要分手。」她继续抽面纸擤鼻涕的。「那他现在走了?…」我的罪恶感攀升得极快,手僵硬得摸着怡君的头发。

怡君摇摇头说:「没有。我没有听完他说话就冲上来…。」这会门铃又响了,梅芬来了吗?我不疑有他地开了门,啊,黄子捷…。

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惊讶的我的脸。白色衬衫加上黑色毛背心,一件深褐色格子裤的他,站在门口不发一语。…他把头发剪掉了,干干净净的脸庞加上轮廓明显,跟之前的他完全不一样。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很会发电的样子。没有多看他,我回头看怡君。

当然,可想而知。怡君是不会擅罢甘休的,她像疯了似地抓住黄子捷哭了起来说她不要分手。我没有说话地坐在床上看书(我真是镇定啊!),想假装不尴尬的样子却感觉一股视线盯着我,黄子捷对我的方向看着我没说话,而怡君背对着我抱着他哭,马的~这是什么状况?我不要加入战局啦!很想起身把他们都赶出去,又不忍心在这节骨眼上说些什么烂话,只能祈祷梅芬赶快来解救我。

「怎么回…事?小华?」梅芬一脸狐疑地上了楼来。God!我最爱你了啦!梅芬!我拿了外套就往外面冲,拉着梅芬要出去。「你们小俩口好好谈…。别吵了…我跟梅芬出去了。我门不关,你们继续…。」说毕便拉着梅芬赶紧下楼去了,我故意无视黄子捷的眼光。我不要看到怡君这样更不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别整我了,上帝!

我跟梅芬先到7-11买了热奶茶,然后走到乡公所的长椅那坐下。梅芬知道那种状况我也不可能待在那看戏,只能把房间让给他们谈谈了。现在是快半夜十二点了。算了,等到一点就去吴宇凡家集合好了,吃完宵夜少说也是凌晨两点,怡君他们也应该吵完了吧。不过苦了梅芬还得陪我聊天,我刻意不去提刚才发生的窘境,聊点无关痛痒的八卦事。

好不容易我跟梅芬撑到一点了,看见大哥的摩托车从篮球场旁边骑过来。吴宇凡从他家开了门出来,我跟梅芬各坐上一台摩托车吃宵夜去了。

说巧不巧地当我跨上大哥的车要走时,我看到一台黑色豪迈经过我们的身边,在乡公所那边停了下来。我回头去看,那个人把安全帽脱下来。…别说不可能,如果我的近视度数没加深的话,我想那个人是阿问。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这儿呢。我不晓得整夜混乱的心情还可以多糟多痛苦。直到我看到一个女孩走到阿问的面前,紧紧抱住阿问的时候,我的心仿佛被撞击几十公里远的地方去了。

不到十秒的光景,我觉得呼吸非常困难…。



Chapter 11
一顿好吃的宵夜就被我的情绪给糟蹋了。每次去吃小笼包,大家总要求我说些无关痛痒的八卦事,可今天我半个也说不出来。我满脑子不断浮现地是黄子捷的眼神和怡君的眼泪,还有阿问抱着一个女孩的画面(我想是他的天使吧)。不断错过转换又再度浮现,想在大家面前搞笑也没办法了,搞什么鬼啊!原来我的抗压性也是有底限的…。
小笼包好像也看得出我的悲伤,今天的小笼包像灌汤包似的,馅里面多是水份汤汁,真奇怪。我咬一口之后就望着剩下半颗出神,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不对劲,当然在场的同学也都发觉今天的我有点诡异。仿佛我坐上一列没有系安全带的云霄飞车上,突如其来的冲击可能让我摔出游乐场外头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明知道没有生命保障,为什么我傻到这种不要命的程度?真可笑。

回去还会看到阿问吗?回到宿舍黄子捷跟怡君还在吗?我还是干脆不回去算了呢?我用力地摇摇头大叹了一口气,完全呈现失神的状态。

「小华你干嘛啊?图画不完了喔?」大哥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吧,看我一会皱眉一会愤怒的样子。我塞进嘴里一颗小笼包对着大哥摇头,很没形象。

「…咦?…明天老师不是要看稿?」吴宇凡还是说话慢吞吞又一付没在看人的样子。是喔,要看稿!我还没修完图呢!真该死!今天还是得回去宿舍啊…。一股莫名的不安又冲上脑门,我喃喃地说:「啧,…不用睡了。」

有时候我豁出去的决心总是比害怕冒险的想法虚弱很多,想到这就觉得自己很没种。但偶尔,还是会以大局为重似的硬着头皮面对没有办法解决的次要的麻烦事,尽管下场会很难堪。我就是这种人。

黄子捷的眼神不停在刺探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想看穿我的心思打乱我的思绪。不断地逃避是不想跨越也不想逾越道德的边界,我说过我没有勇气冒险,况且还得伤人,我办不到。我想我对黄子捷是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感觉…,他只不过是朋友的男朋友罢了。

如果黄子捷是在刺探我的心思的话,那阿问肯定是在逼我挑战自己的那份安分守己的心情。很明显地,…我的反应很激烈。老实说我现在很想飞奔回去,冲动就好像一直挤压着我的神经细胞,虽然我刻意控制我自己的手脚却也止不住脑子里掌管情绪反应的脑细胞。

回家的路上,大哥还担心的问是不是毕制赶得太累了?我挤出笑容说没有,有点惭愧。但有朋友真好,我这么想着。即使回到家可能还得收拾「残局」,此时的我想把一切都抛开。我享受着大哥骑车狂飙在省道的晚风,有点冷,但我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不少。

回到乡公所(吴宇凡他家前面),跟大家到晚安之后我自己走回宿舍去。不过,我没有看到阿问在长椅那也没注意到他的车去了哪。也许他已经走了吧,我竟没有任何遗憾,反而是松了口气。我在害怕吗?…甩甩头我笔直地走回住处,开门时我愣住了,一部黑色豪迈就停在门口边。脚似乎被定住,我抬头望着每一层楼每一间灯还亮着或暗的房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我受到打击了吗?还是该为阿问高兴呢?我希望阿问能够幸福。从见到他的那一天的晚上便如此希望了…。只是在我左边胸口的秋千不停来回旋晃,撞击不到任何实体的东西却也无法完全没有感觉。盯着楼上好一会,我像是不带感情地机器娃娃似的走上楼,都忘有电梯了。

人的自私矛盾总在超自我的监控之下退缩回去,特别是我。

掏出钥匙开了门,黄子捷跟怡君都已经不在,也许是回到怡君的房间了吧。呆站在门口拖着迟缓的脚步,老实说我有点不太清醒。一个回身想将门关上却见黄子捷在楼梯口那走了过来,望着他我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沉沉地说:「…怡君呢?」

「睡了。」他有些疲倦地说。我点点头脱了鞋,拉着门把说:「那你也早点睡,晚安。」累到不想再挣扎,我想休息。

「我和怡君…」他想继续说,「算了吧。我们不可能的。那一晚的话就当作你在开玩笑。别整我了!你要玩可以,…但我玩不起。」一连串没顾忌到黄子捷感受的话从我的嘴里不断地冒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迁怒或是忌妒?是刚才阿问的车和天使的拥抱让我自己顾不得想做烂好人的心情,再差一步我就会崩溃,不想让黄子捷知道。

特意装作不在乎地望着他,就当作他是最讨厌的人那样硬生生的看着。…只是想都没想过的是他竟然一如往常地对我笑了,走向前温柔摸着我的头说:「你怎么了?」就像是通关秘语被解出来了一样,我转身低着头没说话,但眼泪不争气地直在眼眶里打转,连眨眼都不敢眨一下。

也许我需要一个肩膀靠着好好哭一场,但我没有转身靠向黄子捷宽阔的肩膀。我不愿因为脆弱而利用他的感情,不想给他任何希望。跨出这一步一切都不再单纯了。

蔓延在我跟他之间的气氛很诡异,他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两手搭住我的肩膀想说话,但在那之前我先做出行动说:「…你回去陪怡君吧,我要睡了。」没有看他也没有道别,把他关在门外,甚至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就关上门了。我的心情很乱…,瘫在床上根本睡不着却也没心思做作业,明天老师看稿肯定会把我臭骂一顿。呆坐在电脑前面,脑筋却很空。

今天真是精采丰富的一天…,现在我才体会到平淡是福的道理。


Chapter 12
之后我过了将近一个月平静的生活,整天除了赶毕业制作和开会之外,就是吃饭睡觉了。怡君没有再上来五楼找我,大概是和黄子捷和好了吧,虽然在那晚之后没有再看到黄子捷。…另外我偶尔回家时也不小心撞见怡君和其他的男朋友进出的画面,也许是习惯了还是怎么着,我总能以假笑来迎面打招呼,真是受不了我自己。
今天的天气异常得好,下午三点以后就没有课了。下了课先到7-11买热奶茶再走到乡公所旁的篮球场小看台那坐着看别人打篮球。我发现闲下来或是偷懒时特别容易想到些有的没的,当我坐下来的时候就想起了阿问。一个月好像也不算短,怎么该忘记的事总忘不了呢?我把热奶茶的扣环拉开顺势想丢进离我五公尺的垃圾桶。呵,力道不够没丢进。我起身将拉环捡起丢进垃圾桶。

「…小华?你在做什么?」吴宇凡拿着一颗篮球缓缓走过来,我笑着挥挥手说:「打球喔?」他眯起眼睛点点头,我看见他女朋友跟在他后面也跟我打招呼,我们班的A级的班花,佳涵。

「就你们两个打?」我喝着热奶茶说,吴宇凡摇摇头说:「…我高中同学说要来这打球。说顺便要看我女朋友…。…他说他也要带女朋友来给我看。」我看得出来吴宇凡蛮开心的,忍不住想亏他一下:「呦,炫耀喔~跩的咧~」吴宇凡开心地笑了出来还搔搔他那一头蓬松乱发,手还不忘轻摸佳涵头,佳涵一脸幸福地帮吴宇凡捡球。这种感觉是甜蜜吧?看到人家幸福,我就跟着开心起来。即使我现在一无所有也没关系。

「嘿,吴凡!我来了!」笑容被突如其来的人物也瞬间冷冻了起来,想都没想过映入眼帘的是阿问跟一个女孩子。阿问也看到我了,他笑着说:「小华?你也在?」能怎么办?我赶紧掩饰惊讶跟错愕的表情,笑着回报他的问话。

吴宇凡跟阿问和场上打球的人分成几对在斗牛,我的气喘还犯着不能做剧烈运动,只好坐在小看台上。我和佳涵,以及阿问带来的女生坐在一块。本人自称是很会搭讪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话到了嘴边就是挤不出来,连正视那个女孩都不太敢。

「你是阿问的女朋友?」佳涵向来就很开朗,她百无禁忌地问着那个女孩。当佳涵问她的时候,我才顺势看着她。

她穿着有腰身的短白衬衫加上碎花短裙,还配上黑色长靴。一双大眼睛和及腰的头发染成红褐色。也许是因为烫头发的关系,感觉起来蛮成熟却也像个外国娃娃,是个可爱的女孩。我仔细端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模样,嗯?滑板裤一条加上一件蓝色宽大T-Shirt,我还是一头撞死好了。…原来阿问喜欢的女孩子是长这样的啊。

她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喔,不知道她记不记得那一天跟黄子捷上前帮阿问解围的我,有点尴尬。阿问跟她怎么和好的?没有机会问上阿问,也不可能问眼前的这个女孩。越是分析越是感到有股酸楚,我苦笑了一会。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佳涵一脸天真的笑容问着她,她犹豫了一会才轻声说:「…李若兰。」多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啊。只是她好像话不多,倒是有一张会说话的眼睛,我想美女都是不多话的吧。

「小华你打不打?」吴宇凡上篮投进一颗球之后转过头来说,我向佳涵和李若兰示意要不要下去打,当然,A级美女跟害羞美人是不做粗鲁动作的。算了,闷得慌,我不想管身上的病了。

缓缓地我走向球场,下意识按着胸口气管的地方,老实说有好一段没有喝冷的东西。除了白开水,热奶茶一直是我刻意选择的味道。不习惯换口味也不爱冒险,味道差一点我就会很难受。

阿问笑着看我走来,吴宇凡把球丢给我练习,有一年多没碰球了,等会肯定很「漏气」。其他场上的人也先拿其他颗球来练习,说是五分钟后开战。从以前开始我就常常混在男生堆里打篮球,因为觉得女生打球太暴力,受不了。以前下巴还被干过拐子,黑青两个星期。

「…你已经恢复到可以打球了吗?」吴宇凡一脸疑惑说着;「我拿命玩啊,呵呵~」我说;阿问中距离投进之后回过头问:「你生病吗?」

我随意投一颗,没进。「…气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病。」刻意再捡一颗来丢,我是不是很不自然啊?真糟糕,感觉到手脚僵硬不灵活。

一场球赛下来玩得蛮愉快,但我果然是退步,命中率还不到百分之五十,该好好练球了。打球的时候面对阿问就好像特别轻松,我想打球的确是能促进血液循环,清醒多了。想好好面对自己的心情,该是放弃的时候,我曾经在最初的那个夜晚,默默地心底许愿。我希望这个捧着白色百合花的男孩可以获得天使的青睐,如此单纯而已。

打完球赛后,我们一行五个人便走到街口一家冰果店坐下,每一个人都点一杯冷饮,但我还是习惯点一杯热奶茶。

「你不是流了好多汗吗?怎么不喝点冷的?」佳涵不解地看着我,再替身边吴宇凡擦擦汗。

「…气喘是不能马上喝冷的。」李若兰接过老板送来的木瓜牛奶,再递给身旁的阿问说着。阿问看着她微笑,像是在称赞她的聪颖。

「我没想到你跟吴凡是大学同学,呵。」阿问搅和着木瓜牛奶笑着看我跟吴宇凡。…我也没想到你跟吴宇凡是高中同学啊。对统一发票也从没中过奖,这下真是很奇妙。

「…你说你们交往有三年了?」吴宇凡喝着珍珠奶茶对着阿问说,李若兰的脸一阵红地微笑不说话,扯扯阿问的衣角。God~看起来超幸福的!忍不住我想笑了,这真是我的老毛病,看到别人幸福就会很开心,真的开心。

阿问点点头,看着李若兰又回望着吴宇凡说:「我们大一下学期就在一块了,都没机会带给你看啊。」在桌面下,阿问一只手握住李若兰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吴宇凡看着佳涵也笑了。

…现在是怎么样啊?大家在比甜蜜感人喔?那我应该最先被踢出局才是。我喝着我的热奶茶故意摇摇头说:「唉,现在的年轻人喔~你们好歹也要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家吧!还不介绍帅哥给我!呵呵~」

这就是人生吧,不管我的死活可是上帝惯有的做法。平常跟祂呛声呛习惯了,所以自然是不眷顾我了。还叫喜欢的男生在我面前挽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还真有点难受。

我忽然想起黄子捷,他说不想给怡君惊喜的那一番话。我不了解在他的心底是否也跟此刻的我一样孤独呢?如果真是这样,我一辈子都不想要有什么惊喜也不打算制造所谓的惊喜。免得映入眼帘的是伤害自己视网膜的酷刑。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算了。

我想,…我决定要放弃这个已经等到天使的男孩。



Chapter 13
这是什么样的心情?隔天早上,当我在浴室镜子前好好审视自己的时候,说不上是轻松或痛苦,我用力地将脸埋浸在满到要溢出水的水槽里…。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状况下,就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傻事。尽管可能是快乐所带来的冲击也一样失神,当然也包括不知所措。
…很不喜欢水。不喜欢海边是因为吹海风头会痛。看到一大滩看不着边界的水就会恍惚地以为一只怪兽向我扑来。害怕深不可测的力量吞噬我的知觉,特意要我走向深渊去。为要自己保持清醒,总会大喊大叫地假装自己很High,是一种提醒作用。想要保护自己,所以,先涉足危险动作。我常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你绝对不知道多有效。拿一盆清水来把脸埋进去数分钟不等,直到受不了再起身,前所未有的清醒会随着湿湿的发和水滴来告诉你怎么做。屡试不爽。人忙着活命的时候,思路会变得非常清楚。而我只不过在寻找活着的力量和勇气罢了。我说,今天以后都要好好过活。

「梅芬!等我!」在学校停车场正好看见她正步上阶梯,我们上同一节设计管理。梅芬一脸笑意望过来,我飞快地停好车跟了上去。

「怎么?今天这么有精神?」她总是一付善解人意的模样,我也跟着笑了。「嗯,今天清醒多了喔~」我什么都没提过,她从不干涉别人隐私也不会过问,除非我想说。这让我特别轻松,很舒服。

「上次怡君不是带了一个男生来上课?」我们先走到福利社买吃的,梅芬边挑面包边说。我从冰箱拿了两瓶绿奶茶,回头问:「嗯?你说黄子捷?」喔,是啊!昨天被阿问他们这样一搞都忘了有这号人物。

「好像是吧…。圆圆说他们分手了喔!…芋头的喔?我帮你装一个。」我点点头走过来,递给她绿奶茶。「…为什么分手?」我拿着芋头面包,想假装不在意地问着。

梅芬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哪知道啊,怡君喔~我懒得说她了也不想问清楚。」唉,算了。别人的事…才这么想的时候,怡君走了进来。

「啊,怡君。」勉强挤出个笑容给她,梅芬倒是假装没看到。怡君的眼神肯定是有看到我的,但她没理我反而跟梅芬打招呼,害我僵在那都不知道怎办?只好悻悻然地付了钱走出去,梅芬倒是没给她好脸色,随便应付了一声就跟我走出来。

「…你有没发现怡君不理我?」我喝着绿奶茶说。「我知道啊,所以我也没理她啊!…你跟她杠上了喔?」梅芬不知情的说法让我惊觉似乎有这么回事,该不会黄子捷爆什么内幕出来吧?该死…。我不想成为人家的第三者。妨碍人家谈恋爱的人,会被马踢下地狱去的。

两节课我都没敢看怡君,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是心虚的表现?可是我跟黄子捷真的没什么,她不问我怎么解释,选择沉默好像是我唯一的选择。心思都飘往远方,想什么也不重要,只要不在这个教室之内就行了。

下了课,我独自回宿舍,反正现在我就最好不要随便出现就行了。「…嗨,你不是小华吗?我是若兰啊。」一回过头看见李若兰也正要掏钥匙出来,她一脸甜甜的笑容,一样美丽。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去…真不知道我在尴尬啥?

「你也住在这里吗?好巧喔!这样我就可以常去找你了。」很难拒绝这么甜美的声音跟气质超优的美女,而且她充满善意,果然是一位好女孩。「好啊,我住五楼。你呢?」我拉拉背包笑着,觉得跟她说话很舒服。我想我大概可以了解阿问为什么为她疯狂,说她是位天使的确不为过。

「我住三楼啊!记得来找…我。你朋友吗?」若兰眼睛向我的后方示意,我才缓缓转身看,深靛色的奥迪驶进巷子里。人还没摇下窗户我就有不好的预感,这辆车不是黄子捷的吗?

看着黄子捷摇下车窗又是一脸笑容,若兰走到我身边笑着说:「你男朋友啊?」啊,我还来不及摇头就看到怡君从另一条路骑回宿舍来。「轰─」我的脑筋一片空白,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若兰不知情地说:「很帅耶,跟阿问有得比喔!」靠,我笑不出来也没法敷衍。黄子捷也没有回避也不关上窗,好像在等我走过去。

怡君停好车走了过来,「啪─」一巴掌就打在我脸上,黄子捷马上下了车走过来。不过还没等黄子捷走来,若兰就「啪─」一巴掌打回去怡君的脸上,然后一脸冷酷地说:「…你打谁?看清楚点!」我摸着被怡君打中麻掉的左脸,在还来不及感觉痛楚之前,我看见若兰超猛的一面,真是吓死老百姓。怡君举起手想要反击若兰,就被黄子捷抓住了手。

「怡君,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跟小华没关系…你不要乱打人。」黄子捷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就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一样。「…她是第三着啊?是因为她,…你才要分手的!不是吗?」瞪大双眼,我望着黄子捷。

怡君的眼泪在刹那间又开始狂掉,恨恨的眼神直瞪着我。始终我都没有开口。没有哭也没有有任何反应,莫名地被赏了一巴掌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怡君哭了,脑子很空白。若兰搭住我的肩膀,安慰着我。

怡君拉紧背包冲进宿舍去,若兰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还不去追?」我对着黄子捷冷冷地说,这一开口才感觉脸很痛,忍不住皱眉摸着我红肿的左脸。若兰像是忽然领悟到什么,笑着说:「没事就好,小华…我先上去了。晚上我去五楼找你喔!」她跟黄子捷挥手示意便走进去了。

黄子捷走到我身边拉开我的手,半蹲下来看我的脸。「看我的脸干嘛,还不上去哄女朋友…」我赶紧撇过头不看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谁知道一个很宽阔的胸膛在我转身催他上去时挡住了我的视线。黄子捷把我抱得死紧,他没有说话,我被抱住也没法说话,想挣脱也抵不过他的力气。好一会,他才说:「我不追。…我只想看着你。」

说什么啊,我奋力脱开他的拥抱说:「…别开玩笑了!你搞什么啊?」真是要把我气死,我们认识也只不过几个月…。

「是那个雨天…」他缓缓说出口,嗯?什么?我回望他。「跟在你身后的那一天,我就这么决定了。」嗯?…他说的是我生病独自走去诊所的那一天,他也去拿药的那天。该不会是看到摇摇晃晃又傻着反覆说着医生叮咛的话的病厌厌的我?真不敢相信。

「呵,没办法。你那时候看起来很需要人照顾,我不想放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摸摸一脸讶异还反应不过来的我的脸,又开始笑了,一个很温柔的笑容。现在是怎么样啊?

「走吧,我带你出去走一走。」他拉住我的手,走向车子那头。不知怎么地我没有拒绝,是打击太大还是他的笑容把我定住了?不知道。

现在,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对病厌厌的我有兴趣?尔后,我才知道原来跟他自己有关系…。



Chapter 14
在夕阳前坠落的海鸥是在享受清凉海水的洗涤而不是想要结束生命,不曾试着了解的人总是误解比较多。很多时候人常常不自觉地走进死胡同,在还没想出法子跨越眼前高大的墙时,特别地紧张。…而我走进迷宫找不到出口一点慌张都没有,还干脆坐下来欣赏蓝蓝天空的舒爽。没有运动家精神的呆滞不是要放弃,是不想失去人该有的矜持。莫名其妙的道理也只有我才说得出口。…我只是想说服自己要勇敢罢了。
我坐上黄子捷的车之后一直望着窗外,随便他带着我到处转圈兜风。我紧抱着背包回想刚才发生的乱象。从被怡君打了巴掌到黄子捷拉我上车,这一连串的冲击不断浮在脑海里无法驱走。老实说我怀疑一切真实性,试着捏捏手臂的肉又发现真实的可以。窗外的风景赶不上我的思绪,此时的我混乱得不知是一片空白还是摸不着边的无奈?连自言自语的能力都没有了的我,「无言」是唯一不打草惊蛇的方法。

…等等,我得重头好好再想一遍。我刚才为什么要被打?是怡君误会我了还是黄子捷说了些什么?黄子捷刚才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又在做什么?…我要逃得远远的。一切都乱了套啊~我没有要破坏他们,这下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想回去了。」啥都不再想,只要赶快离开黄子捷的身边就行了,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一定要跟怡君解释清楚才行。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被人误会,那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很难过。

每次一烦恼紧张我就会不知所措,甚至歇斯底里。

黄子捷将车子停到一处四面环山又附近满是稻田的地方,刚刚都在想事情,我现在才注意到外面的风景很不一样。「…下车吧。要回去也先把风景看看吧。」他露出浅浅一笑拉起手煞车,我点点头拉开车门走出去。

一向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受道德约束的个性,所以我常常循规蹈矩地当一般人的生活。人总是尝到苦头后才会学乖,我只是不想再尝了。说过自己没有勇气去逾矩,跨越了并不是与众不同,不会有人给你奖赏。多数人错的时候,那就变成对的事,而我成了异类。呵,我怎么会想起,…那早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甩甩头不愿再回想。我,只要安安分份地就行了。

好大一片的田却没有栽种任何植物或什么的,真怪。黄子捷站在车边环视四周,而我缓缓地走稻田中央,站在田埂中心点展开我的双臂,闭上眼睛去感受风的力量。非常喜欢山,就好比我上辈子就是森林里的猴子或是泰山一样。每次到了山上都会特别觉得舒服,好像什么烦恼都可以忘掉。风扑上来的味道有绿色的清爽,淡淡柔柔地很舒服。

闭上眼睛身子很容易失去平衡感,我没有注意自己的脚步往后踩空就摔到长满杂草的田里去了,「啊!好痛!」我痛得喊出来,都是太得意忘形了。惨了!黄子捷肯定要笑我了,他那一张嘴巴就是不饶人的坏,杂草还割伤了我的手臂跟脸颊,嗯?好痛,我的脚好像扭伤了。

还爬不起来就先回头看到黄子捷从远远的田边见状就冲了过来。那个画面我永远记得,他一脸焦急地跑过来脸色有点苍白地说:「你…你没事…吧?」我忙着摇头说没事,真糗。

虽然很喘,他还是用一贯的笑容看着我还顺势将手伸过来想拉我起来,我的脚忽然抽痛晃了一下,他也一起摔下来了。嗯?怎么会被我也给扯下来了,记得他的力气很大的。正想回头开口说他是故意摔倒的时候,我发现他揪着胸口,脸色苍白,嘴唇也有点发紫。

「黄子捷?你怎么了?」突如其来的状况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我好紧张。不知道该拍拍他的背还是该怎么做。我都不知道啊!

「…我没事,…呵。」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还勉强自己笑。「…小华,帮我个忙…我的口袋有…两罐药,…拿蓝色的那一罐给我…」他吃不消的表情让人很不忍心,我连忙往他口袋里掏看看。

「是…是这瓶吗?」急得连眼泪都快溢出来了,他颤抖的手想打开药罐子,「你要多少啊?我帮你拿啊!」我把药倒在手上递给他拿,他拿了两颗往嘴里塞,汗渗都出来了。

这不是那天我帮他洗外套的时候发现的药罐子吗?不是维他命吗?有这么大功用?服药过后好一会他的脸色渐渐好多了,因为他一吃药就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他缓缓抬起头来看我,又笑了。这个笑容给我的压力很大,总觉得这家伙在逞强。

「…别笑了,你要把我吓死啊!你好多了吗?」我没好气地说着,拿他没办法,从口袋拿出面纸递给他擦。「谢谢,…我好多了。呼~~」他拿面纸擦擦脸上的汗,喘一大口气还皱眉头,我想可能还没完全好。

「你…要去医院吗?」我问。他摇摇头,一付无所谓的样子。「…习惯了。…只是很久没发作了。我没事。」他吐吐舌头看着远方说,总觉得他似乎不想我继续问下去。「倒是你,脚扭伤了是不是?…我看看」

他缓缓将身体转向我想看我的脚踝,我连忙抓住他的肩膀说:「你有心脏病!对不对?」忽然想起那天他随口说说有病又骗说我没病的画面,啧,逆向操作。那一天他没有跟上来道歉也没说话…,原来有病是真的。

看着我走远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我想都不敢再想了,因为愧疚而小声地说:「…对不起」我想,我该道歉。他没有说话,假装没听到地看着别处,看不见他的喜怒哀乐,但我看见他的发丝被风吹动的撩了撩。

「嘿~都是你摔稻田里去啦!害我紧张的咧~能不能走啊?我背你?…还是你想坐着,将错就错地看看风景好了,呵呵。」像个没事人地回望我,可分明脸颊还是没什么血色,还逞强。我一直盯着他看没说话,想彻底摧毁他的心防,还不快招了!真爱装蒜。

风就在我们俩之间穿梭,难得的沉默不语也仿佛阻挡风的去向,我们分别看着反方向的景致。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也许是因为他是朋友的男朋友的关系,所以也没必要研究。…可有时候我觉得他在某个程度上跟两年前的我很像,算是不顾一切吗?真的有点相似。我悄悄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丝不忍。我是不是在同情这个人?还是同情两年前不复在的我的影子呢?我不知道。

谜样的纨?子弟,黄子捷。我忽然想多了解他一点,忽然很想…。


Chapter 15
「真的。我从没要求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她的眉头微皱,扯着我的衣角时还略略感受到她的颤抖和莫大勇气。若不是被她的话惊醒,我永远不知道伤她有多深。就一个眼神,我彻底输了。想要「不顾一切」追求就得承受更大的代价。除非我的血不再热了,要不然我不会再轻易尝试这样的痛楚,给别人的抑或是反向给自己的,都一样。
她已经消失两年了,曾在心底立下重誓再不提再不想,但为何又想起了?莫名的酸楚,心闻到双手的血腥味,开始颤抖。

…你好吗?

果然是没有办法抽身。曾经发生的就不可能当作没有,更何况是我亲手毁掉别人的幸福…。如果能再选择一次,如果能。

「脚疼?」黄子捷小声地问我,将整个空间完全搬回现实的状况之中。才发现四周景色都略暗,得赶紧回去才行。呆一会也已经过了有半个钟头,原来手也给撑麻,蹙眉起身。若不是勾起深埋在灵魂深处的魔,都快要不记得方才的惊险画面了。…我的表情一定很纠结,要不然黄子捷不会以为我的脚疼。

也许是药效发挥作用,这一次回头见到的笑容不再逞强。

「脸,被草割伤了…」他用手摸摸我脸颊的伤口,我刻意撇开的速度让他的手还来不及反映,挂在半空中。「很痛喔?」他以为我的痛跟我逃开的手,在意境上正巧搭上线我顺势点点头。

在状况都解除之后,又习惯性地推开身边想关心我的人。脆弱的堡垒硬是在想要振作心情的保护屏障之下,特别容易抵抗外敌。即使自己根本就是个自闭症患者。对不起,我想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逞强」的了。也许到世界末日那一天,都不可能解脱。

突如其来的勇气,只不过厌倦懦弱的反动罢了,终究回归平静。

「我没事,你的病没事吗?你别逞强了,还是去医院检查看看吧。回去了吧?」我知道自己说话没有表情,给予关心也吝啬得可以。顺势起身伸出手想拉黄子捷一把,很清楚地想着,这是最后一次。我望着黄子捷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笑脸,竟无法思考别的事,只想把他送回怡君的身边。心底的魔被加上三道锁,终身监禁。

在确定他还能开车之后,我便不再正视过他的一切。虽然在凝视过那个倔强背影之后,我曾经非常想了解他,但,那只是「想」而已。在某一个程度上,他是很像我的。很像那个伤了人还不懂得回头的我…。

车子缓缓开进巷子里时也已经晚上七点多的事了,「走吧,我们一块上去。」我回头笑着对他说。握着方向盘知道我的笑容不对劲,注视前头的山樱树半?没有说话,他头靠着方向盘用一种好不容易说出口的模样转头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我去找她?」

「你别让怡君难过了,…即使她有这么多的情人,也是,最爱你。好好跟她谈,干嘛要逃避?」我始终是不愿意将怡君混杂的生活说出口,黄子捷放任的行为让我匪夷所思,只好当起坏人彻底戳破他的自欺欺人。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觉得寒冷的微笑,仿佛要我后悔说出的话。我知道他不是针对我变得冷漠。虽只有一秒的冷漠也藏不住他内心最深的挣扎。可是他有多大的苦衷难处,没有人告诉我。

「好,我去。下车吧。」如果他还喜欢怡君,我会很开心他的决定。我先下车开宿舍铁门,回头看黄子捷锁上车门。我想了解他现在的思绪却被他习惯的小动作吸引。他用手随意理理他细柔微褐的发丝,自然卷的程度就像天生配合他的脸一样,很适合。伸手穿外套的时候,头会略略抬高十五度,然后闭上眼睛0.58秒再甩甩分明已经整理好的头发,…莫名其妙的行为,这是不是叫「不拘小节」我就不晓得了。

电梯到了四楼,黄子捷走出去还给我一枚温柔笑容的时候,心头微颤一会,我想,我是不是做错些什么?在没有机会得到任何答案的情况下,电梯门就关上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怡君哭也不想让她怨恨。有一种极厌恶自己的感觉涌上心头,说到底我就是自私地想「明哲保身」罢了。

不想被伤害,所以先伤害别人;不想负责任,所以逃得远远的。

甩甩头,马的~我不要再想了啦!我的毕制…,嗯?门口贴了一张纸条:

「Dear小华~ 如果到家,请到三楼来吧!

        我跟阿问煮了火锅,一块吃吧。

        嘿嘿!不知你何时回来~我们先吃,等你喔!

                              若兰^O^~」

该死的视线不知怎么地特别在「阿问」这两个字徘徊了很久,嗯?该去吗?…算了,先洗个澡换个衣服吧,满身脏兮兮还被割伤了脸颊。现在都七点多了,搞不好等会下去他们早吃完了也不一定。

「叮咚─」我梳洗完毕到若兰的房间是八点多的事了。若兰开了门,一脸温柔地笑着要我快点进去。火锅热气充斥着整个屋内,阿问隔着蒸气向我笑,「你来了啊?」感觉很像是久没见到他似的,我有些不自然地笑着像是在掩饰些什么一样。

我们三个人就围着热呼呼的火锅,若兰帮我装沙茶酱,阿问帮我夹菜跟火锅料。我像是一只闯进了新婚夫妇的甜蜜家庭的路边流浪狗。饿坏了累坏了的流浪狗,最多只能奢求一餐温饱,贪一点幸福。我有流浪狗的自知之明,幸福从不会真正属于我。但「知足」是流浪狗的优点,我懂。

「嗯?小华你的脸怎么了?」若兰将碗放下,轻轻摸着我脸上的伤口,阿问的眼光也放在我的脸颊上,超不自在的。我故作镇定地摇头笑着说:「被割到了,小伤没事。」

没想到若兰马上起身说:「不行,要擦药啦!都红肿了啊!对吧?阿问。」打开衣橱里的抽屉翻找急救箱,阿问坐到我身边看着我的脸,跟若兰说:「要先消毒喔!双氧水有没有?」「嗯?手背也割到了。你是去哪里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呼吸了,也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因为,阿问就在我身边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看着我。

「嗯?双氧水?没有了,只有红药水。我去买好了~」若兰一开口这么说,我赶紧摇头说不用了,不过当然是被当作没看到。

「我去好了。」阿问说,若兰穿上外套说:「不用了啦,反正我顺便要再买点青菜,和…一些东西。」她神秘地笑说,「什么东西我不能买?」一头雾水的阿问表情很有趣。

「女性用品啦!」若兰说着就关上了门,我看见阿问的脸一阵红,忍不住笑了出来。

约到若兰走后不到三十秒,我又失去「搭讪」的能力,完全沉默到想一头撞死算了。阿问把急救箱里的棉花棒拿出来,还把每一瓶药水什么地都拿出来看一下。「…嗯?这个若兰,真迷糊。这不是双氧水吗?」阿问一脸拿她没办法的表情,感觉得出来疼爱的口气。

「我帮你消毒一下,别动…」阿问拿棉花棒出来沾了沾双氧水,靠近我的脸颊说:「有点痛,忍着点…」轻声细语说着配合小心翼翼地的动作,我没有说话没有看他,反而望着热呼呼的火锅一动也不敢动。

「痛」被相对的憧憬给冲淡了,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涌上心头。这全都是因为阿问的温柔从棉花棒经由双氧水传递我的脸颊,最后流通到我左胸口去的关系。不过我并没有被偶然的甜蜜冲昏头,渐渐地罪恶感又不断提醒我这个假象,很短暂。我想起了若兰,她的笑容,她的温柔。想保护我的凛然正气,一切都是为了我,懦弱的我。

她是天使,没有错。

而我,路边的流浪狗,是不该奢求任何幸福的降临。


Chapter 16
那一夜的火锅常浮现在眼前飘荡,还能不可思议地冒着热呼呼的蒸气。这状况有点诡异,为什么我总想不起离我只有三十公分不到的阿问,反而只能想起火锅料在滚烫的汤汁里跳伦巴呢?仔细推敲后有了大概的结论,也许在享受幸福的瞬间,我的眼睛是盯着火锅里食物的关系。实在有点糟糕,以后被阿问擦药的机会少得不能预测,而火锅可能一个冬天就不知道要吃几十来回。…可怜的我,以后看到火锅料在跳伦巴的时候,肯定会失神。
都已经一个礼拜过去了,我每天晚上却仍会抽出十分钟的时间躺在床上贪心地回味那一晚的温柔。老实说,不只阿问的,也包括若兰的,一个笑起来就如其名的女孩。

喜欢若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使都讨人喜欢的关系?不了解。但我多少可以体会阿问舍不得将视线移开天使的执着。什么时候都可以很优雅,偶尔半掩笑颜时的腼腆会不经意吸引我的视线,仿佛天生就是个艺术品。没有任何夸大虚假也没必要对她逢迎谄媚,更何况她和阿问在一起。完美的维纳斯翩然降临在眼边,我连输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弃权了。

之后,我常看到阿问出没在这栋大楼。老实说我的心情的确有点复杂,嫉妒占去心上的百分之二十却抵不过感觉幸福的百分之八十。即使有点遗憾,但能让我常常看到阿问,而且看到阿问幸福的温柔笑容就够了。说过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而这种幸福的快乐只有若兰能够给予。

星期三我陪梅芬去了一趟台北开会,下午又到长庚去复诊看医生。最近气喘的毛病犯得紧,常常半夜就被喘醒无法入眠。我裹着毯子蹲在电脑前面修图,喝着热茶,偶尔累到不行就屈着身子靠在床边休息。我知道自己不中用的身体又要开始犯毛病却也拿不出任何办法。星期四也就是今天,果然不出期所料,伴着头疼而来的发冷流鼻水,…我发烧了。

戴起针织帽,我勉强骑车去学校上设计管理,连老师点名也是梅芬跟吴宇凡帮我回应的。两节课怎么趴在桌上睡都不是还被老师觉得大牌,真是连解释都不想解释。后来梅芬看我不行了,就叫吴宇凡骑我的车,而快挂掉的我就躲在梅芬身后撑着这烂皮囊,很累。吴宇凡跟梅芬帮我买晚餐又陪我吃完,叫我好好休息睡个觉。就像是头被驯服的顽劣狮子,乖乖地就窝到床上去睡。

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多久,我的手机忽然响了,马…的,我忘了关手机。是哪一个不要命的家伙来吵我,接起电话我连「喂」都没力气说出口,只好等对方先说话。

「喂?小华啊!我是怡君啦~你现在有没有空下来一会,我等你喔!」说毕还没等虚弱的我回答就挂掉了,怡君的个性总带点霸道,一点任性…还有,嗯?怡君?打给我?我有没有听错啊?…挨她一巴掌之后就没看到她来学校上过课,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我了。并没有立刻爬起来,望着日光灯思索这电话可能打来的一切理由。听她声音还挺高兴的,我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我的头还是痛得可以,慢动作地戴上黑色针织帽,套上长袖睡衣睡裤跟那一千零一件的黑外套拖着蹒跚的脚步就下去了。

正要敲门,怡君就开门像是早算到我的脚程数一样。「嘿,小华!我今天去买了乳酪蛋糕,送你吃!」她猛一递出来一盒小蛋糕的笑容有点夸张,是我的错觉吗?她异常兴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被她用力一塞到我的怀里。「嗯…谢谢你。」我点点头,嗯?应该没别的事了吧。

正想转身要走,怡君又一个健步拉住我,她的手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地略略撞开卧室门。「那一天,真抱歉。我都没弄清楚就打了你。」她习惯性双手合十地撒娇状让我最没辄,已经头痛就别再让我想吐了。

「喔,不要紧。」我只能这么说,总不能要她让我打回来吧。嗯?怡君的身子略侧门半开,我顺势无意地望进去。…黄子捷侧脸坐在巧拼地板上看着电视,才一会我就赶紧将视线移开,深怕又挨怡君一巴掌。

「我跟子捷和好了。他说我错怪你了,要我找机会跟你道歉。」嗯?我想黄子捷才是实力坚强的驯兽狮,把怡君驯服地像是完全没事发生一样。

不过,我知道怡君不是傻子,她是宁愿相信黄子捷也不愿意再猜测,要不然再闹下去,黄子捷肯定会离他而去。这一盒乳酪蛋糕只不过是藉口,向我道歉怎么会是要我下来接受道歉呢?她不过是想暗示我别想动黄子捷的主意,所以故意让我看到黄子捷待在她房间里,预防甚于治疗就是了。嘴角因为头疼而扬不起苦笑,我的确佩服怡君捍卫爱情的勇气。

「你们没事就好。我不舒服,想回去睡觉。」我实在是不行了,痛到没办法思考。管你们要怎么样啊?别再波及我了吧。头疼让我觉得什么事都看不顺眼,就让我安静一下会怎么样?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送给怡君,转身要走。

谁知她又接话:「嘿!子捷不知道你在门外。你不跟子捷打招呼吗?」怡君是怎样啊?别挑战我的忍耐限度。我走去按了电梯压住怒气说:「不用麻烦了,晚安。」电梯门阖上的那一秒,怡君的笑容急转直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靠着电梯里的镜子觉得很无力。生病已经够惨了,还得被挑衅耍着玩。也不知哪来的一阵委屈感,就充斥在我整个胸口挥不去。

身体的痛楚并没有好转,但我躺在床上超过两个小时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怡君夸张的笑容轻挑的言词;想起黄子捷坐在怡君房间里看电视,却像是灵魂出窍似的没有生气,看不见他常给我的笑脸。

我的情绪很低落,像是掉进海里抓不到可以依靠的浮木或海龟之类的东西或生物。那一天黄子捷是真心要回去的吗?可是他可以不听我的话啊?有点闷,黄子捷真是太可怜了;怡君真坏;…咦?我是怎么了?我几乎无法弄清楚刚才的怒气是头疼得不耐烦,还是不喜欢看到怡君将黄子捷视为她自己的所有物一样,向我示威?

…我很想哭,落寞就矗立在我眼前。

这时「叮咚─」我的门铃响了。我按着头疼穿上外套一付憔悴的模样,缓缓起身去开门,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他。

「热奶茶。」黄子捷递给我一罐热奶茶。

一脸温柔的笑容,有点傻气,就出现我的眼前。



Chapter 17
脆弱的时候会想要被呵护;混乱的时候想要得到解脱。人常常会下意识利用各种方式来逃避现状,即使逾矩也无妨。以前我承认自己曾经如此沉伦过,不清醒也无所谓,不解决不避免却也不在乎的态度。可是在现在的我看来,过去,是一场不可私议的混战。也许天生我就是个在规范之外的人,只是在伤害许多人之后,才发现自己任意妄为的做法有多么难以理解,而那份自私早已被埋尽心底,同犹豫不决葬一块了。
我现在处于很窘境的状况之下,就快要被我理出头绪的事情就被这个门铃声和眼前的黄子捷给打翻又消失不见了。换作是梅芬或吴宇凡来访也罢,偏偏是当事者冒出来搅局,这更会使我的脑子当机。

「怎么了?第一次看你眼睛大到要掉出来。不给进去喔?」黄子捷在我脑袋还没进入视窗之前,趁我不注意就从我左侧边走进房间。

这家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老实说我真的被弄糊涂了。我回头充满疑惑地看着他。关于他的想法,我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有时候以为自己能从一些他说话方式的蛛丝马迹去了解剖析一番,却似乎也没有构成「同理可证」或「等于」之类的结论出来。不知道他的背景(只知道他家很有钱),不知道他真正的身分(只知道他是怡君的男朋友)。…等等,怡君?是啊!怡君怎么会让他上来呢?忽然惊觉到有一名让我有生命危险的人物待在我的房间,脱下他的厚外套放在椅子上挂着,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我的地板上喝着热奶茶。

「你…是想害我喔?我可不想再无缘无故被扁,到时候你女朋友美丽的脸蛋被我打花了,我可不管喔。你可别找我算帐…」我拿起他搁在桌上的另一罐热奶茶说着,顺便把拉环打开闻了闻奶茶的香味。

「呵呵,很像你会做的事。」黄子捷吃吃地笑出来,一点都不在意我的话还一付「请便」的样子。拿他没办法只好坐下来喝我的奶茶,算了。我发着烧头也昏没有什么清楚的理智可以抓住,搞不好怡君找上门兴师问罪,我还会归咎于脑子不清醒而痛揍她一顿也不一定。搞什么嘛!什么自律性都不见了。

转开电视后,我回身看着他,心想不知道这家伙是要来干嘛的?「放心啦!怡君不知道我来你这。」嗯?他怎么知道我处于警戒状态,只差没拿个什么武器在手上,以防吃亏被偷袭。

「喂!黄先生,你跟我解释干嘛!还不都是因为你,我跟你非亲非故的。麻烦你要找女人去别地方找。」我没好气地说着,但该死的我说完又后悔了,好一阵沉默周旋在我跟他四周。好像我一开始骂人就没有什么分寸,伤了人也不自知。黄子捷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嘴角还略有笑意的味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伤了?那朵笑意之下也许有着谁都无法知道的秘密吧,我想。

「…发烧了?」他的手忽然伸过来轻触我干裂的嘴唇,我赶紧喝热奶茶来抵掉尴尬会带来的沉默。

「知道还不快走,小心传染给你。」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着,然后起身走到窗前吹风。觉得他对生病很敏感,看脸色或嘴唇就能知道状况的感觉。

今天有点冷,天空的月光倒是很美。我搓搓手中的热奶茶,望着外头那一片被月光照成靛黑的星空,虽然是寥寥几颗也是难能可贵。

「发烧就好好休息,不是还在气喘?」黄子捷冷不防地就站在我的身边,替我盖上外套轻声说着。有点惊讶地回身看着他的微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眼前男孩是什么开始出现在我生活里的?没有经过我的允许而踏入我的生活里。搞不清楚这是不是叫做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没办法接受黄子捷的任何好意。也许我是个怕麻烦的家伙吧,我想。

「…你跟怡君…再为什么,我的意思是…」我拉紧外套说着。在还没把想问的句子组装好就先脱口而出的口吃特别让人容易怀疑,但我真没别的意思。

黄子捷总是不太提跟怡君的事,我甚至没听他提过对怡君的感觉或爱之类的话,有时候我在想他是不是在毫无意义地挥霍他的青春?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又或是其他的想法?即使到了现在,我这么明确地发出我的疑问也一样,一样听不到任何回音,好像是要证明我并不是在对山或对墙自言自语。

「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不知道该怎么活,什么都无法捉摸。我试着追求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终究还是得顺其自然。这样真没意思,…所以,放弃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他一手扶着窗口一手用力喝了热奶茶一口,那感觉就像喝高梁酒一样的苦涩。才几岁的人怎么在乐观开朗的外表之下有着如此悲观的想法。我猜测他话中的涵义,难道是他的病吗?那次我问他是不是心脏病也不回答我,严不严重也没有说…。

「怡君知道你有心脏病吗?」我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些事实或真相之类的话,要不然真的无法理解。他笑着摇摇头,月光照在他的脸庞上有一种美。不是俊美或帅气,是一种淡淡忧郁配上低头看我微笑的温柔。他从口袋中掏出那两罐不知名的药不停把玩着,若有所思的看着乡公所一盏盏的鹅黄色路灯。这下我无法再说些什么让他悲观的话出来,也许我是不习惯黄子捷的忧郁,向来他就是嘻皮笑脸的。我很自私,每当提起「忧郁」只会想起刚邂逅的阿问。

黄子捷转身将喝完的热奶茶丢进垃圾桶里,坐到我的床上去抱起一只绒毛熊玩偶,还任意摆弄它的手脚像个小孩子,我知道他的行为是在思索在考虑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随即他略叹了口气,把熊玩偶摆在我枕头旁边,起身到我前面盯着说:「要不然你就成为我生活的目标,我会努力拼一拼,如何?」啊?拼什么鬼啊?看着黄子捷正经的态度害得我的脸一阵红,反应不过来。

我背靠着窗户边,而风从窗外身后不断吹凉风进来,却无法消化目前的尴尬紧张感,黄子捷盯着我的眼光没有说话,左手伸向我右边被风吹散的发,还以为要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正准备要赏他一顿好吃的巴掌火锅。

「啪─」黄子捷将窗户关了起来,我赶紧走到床边的垃圾桶都热奶茶空罐,心跳一分钟可能超过一百下,我试着平覆被搅乱的情绪和窘境的脸红。一个回身黄子捷站在门边笑嘻嘻地说:「嘿,你没说话是答应了喔?」马的!现在是怎样啊?我今天怎么老是被耍着玩。

也不知道哪来的怒气便一股冲动的走到他眼前,拉开门半推他出去说:「死人头!你想得美!要我喜欢你下辈子再说!」这个莫名其妙油腔滑调嘻皮笑脸故弄玄虚的无聊男子,我这次说了重话也决定不回收!危险人物!随即用力关上门,靠着门被我蹲下来喘息一番,好不痛快。

啊,他的外套还挂在我的椅子上,我再次打开门将外套用力递给正要坐电梯下楼的他说:「喂!…外套。」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着,黄子捷的脸色好像有点苍白,跟刚才喝热呼呼奶茶那张红润的脸颊比起来,可真的是没啥血色。他本来背对着我时一只手似乎是揪着胸口的,还有回头的那一枚笑容好像有点不自然。虽然看见异状却什么都没有问。

接下外套电梯门刚好开,他站进电梯里按着不让电梯门关的按钮说:「小姐~我都快死了。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喔!」说毕便笑着关上便电梯门走了。

虽然他说话的口气很像开玩笑,但我还是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突然觉得黄子捷是那一种会把严重的事情说得很滑头很轻淡的人。

关上门之后,我站在窗边看着已经到了楼下的黄子捷,走在泥泞的路上他被白色路灯映着的黑色身影,有一种孤寂向外不停扩张。深靛色的奥迪像是他的保护色,驱车长扬而去的速度感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他的脆弱。

回躺在床上,侧身望着略满的垃圾桶上那两瓶轻靠在一块的热奶茶…。



Chapter 18
我是个会把气氛跟眼前的情景融合在一块的人,另外再加诸些自己没根据的理论后沉浸在其中,可通常都是不好的想法,悲情主义。安逸平静的日子着实过了两年,像是爆走族改邪归正后的从良生活一样。过去的事早就已经没有人过问,当然也是因为我逃得很远的关系,身边的人包括梅芬都不晓得两年前发生什么要命的事。
像一团垃圾似地窝在教室最后边的角落,没在上课也总是看着窗外不说话。也许是太像烤焦的面包人或是小丸子里的永泽一般,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存在,连教授都不在意我有没有来上课;不过,那时候的我像具死尸也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我就是了。而梅芬就在我最颓废自责的状况下,向我伸出援手。一下课她走到还望着窗外看风景的我身边笑着说:「喂!小妞~一起吃饭吧!」让我忽然感觉到原来还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一向都不会过问我的私事,除非我想说。

「你脖子上带的不是项炼吧?」前一阵子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梅芬带的不是项炼,是一枚银戒指。她将银炼从衣服颈子间抽出来给我看,笑着说:「是戒指啊。」嗯?看得出梅芬在触摸那枚银戒指时,眼角的幸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我不知道梅芬有男朋友,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知道。她说她跟男朋友已经交往一年多了。没有刻意跟我提是因为当时的我还没走出阴霾。她又说虽然不知道我发生什么事,总之不希望自己在幸福的时候,让「可能遭受情变的我」触动伤痛,索性什么都没说。记得我听到「可能遭受情变的我」的时候瞳孔微微撑大后点点头呼了一口面吃,笑着没说话。几乎不知道该用怎么反应去想起那档子事,如果没有人提起的话…。

年前跟梅芬打了一个没啥意义的赌,赌注是穷学生吃不起的「金星」港式饮茶。当然!「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道理可不完全是安慰人的说法,还真不巧就被我拗到一顿好料的来吃。梅芬打了通电话给我说是明天请吃港式下午茶,还说要让我鉴定一下她的男朋友。老实说我挺兴奋的,不知道梅芬的男朋友长得怎么样?好!长庚的医生约我快中午看诊,看完复诊就直接去「金星」吧,我得赶快把病养好才行。

医生叨叨絮絮说了将近半小时,我的确承认这位女医生很细心也非常尽责,几次复诊下来我完全信任她的医术,只不过跟梅芬的约会就快迟到了…,我不时地偷瞄手表。

「有约会啊?好啦!放你一马。下次复诊记得带验痰罐喔!跟你说这需要追踪的…快去吧!」心不在焉的神情被医生发现了,只好傻笑。「谢谢医生!我走了~」打声招呼就一溜烟地跑去办该办的手续,拿该拿的药。医院里的人真是多倒不像话了。

从林口回桃园市还需要三十分钟,我边走到停车场边拨电话给梅芬:「喂?梅芬!我刚出医院,现在过去!」左耳左肩头夹手机右手摸口袋找钥匙,找不着,再翻找背包的小前袋,手忙脚乱。

「你别紧张啦!我跟我男朋友先点就好了。你骑车小心点!对了,来就送你个好康的!掰!」嗯?什么?我都还没说完呢,这么快就挂电话!我「啧」了一声便收好七零八落的药袋空塑胶罐,塞好被我拖出来见太阳的口袋底衬,阖上手机放进外套内袋,钥匙也在背包里找着了。迟到总是不好,赶快吧!

一路上歪歪斜斜地横冲直飙,我哥老说我骑车像杀红眼似的,都没在看路。可现在真是迟到半小时以上了。讨厌别人迟到,可能是我以前常被放鸽子的缘故。我知道「等待」让人焦虑,「等不到」让人莫名虚脱。

找个车位也是颇麻烦,不能停在画红线黄线的地方,不敢停在被什么灯光昏暗的理容院管的地盘。最后还是跑去隔了「金星」三条街的电信局画格子车位那找我爱车的位置。不过,这里的停车位好像没人要移动似的。嗯,是不是都抱着「反正好不容易停到车位,办完事,逛个街再回去」的心态?我张望了好久,还好有个妇人提着大包小包来牵车,我就在她和摩托车的屁股尾等着,终于停好了。呼~都忘了医生说不太能跑步,我还是三步并两步地赶去「金星」。才三条街就上气不接下气,真难受。

旧远东二楼,我一到「金星」就先忙着低头喘气好一会。调整好呼吸节奏抬头一看,气派高级的的装潢,服务人员笔挺的制服,果然不是我们穷学生吃得起的,我下意识掏掏口袋里的钱有多少,三百?哪吃得到什么啊?还是上去喝杯白开水好了。我用手梳理了头发,想气定神闲地装个贵妇人走进去,不过一看到替我拉门的服务生又畏畏缩缩兼傻笑起来了,破功。

「小姐,请问一位吗?」女服务生亲切地问着,「我我…我朋友先来,我进去看看好了!」靠,我紧张个鬼啊!一眼望去来这吃饭又不用在非假日上班的人怎么这么多?但多是妇人家老人家小孩子。咦?还有附近高职的女孩一群在喝下午茶。…梅芬呢?环视四周,忽然看到有人向我挥手。我跟服务生比个手势,然后笑着走过去梅芬那,还看见一个男孩坐在她的旁边。

「抱歉。医生话太多,路远,车位又难停…」我连忙解释,梅芬笑嘻嘻地说:「没关系啦~点些东西吃吧,这有菜单!」呵呵,我接过梅芬手中的菜单,有点故意地一脸笑意说:「那…这位先生是?」我挑挑眉尾意指梅芬身边的男孩。

眼前的这位男孩感觉很特别,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就算不认识但在路上看到他的话,肯定知道他就是梅芬的男朋友得那种感觉?发色粗黑是一般人标准的好象征。皮肤异常地好,谈不上女生的白皙却赢过路边任何一个男孩颠跛路面的肤质。没有戴眼镜,眼睛没有大到像黄子捷的牛眼那么夸张也没有阿问内双眼的忧郁,总之非常匀称。他穿着红色棉衫连帽的上衣米白色裤子和一双识货的Jordan五代球鞋(好吧,我承认走过来看到他时,是先注意到这双球鞋的~)。我想他一定是个毫无悲情背景作陪衬的阳光男孩吧,因为他的笑容很阳光。

梅芬用手肘轻推那个阳光男孩,然后男孩有点腼腆的说:「你好!我叫张毅东。叫我阿毅就好。呵呵~小华,久仰大名了~」我看着阳光男孩-阿毅眼角略略明显的笑纹,我想他一定常常笑吧,我想。

「满意满意…,告诉你我很满意。」我边吃梅芬美味的鲜虾河粉边笑着跟她小声地说,梅芬也笑了。

「嗯?对了!你说什么好康的要送我?奶蛋黄千层糕还是鲜虾腐豆皮?好吃!」我仔细用筷子切开腊味萝卜糕塞一口到嘴里品尝美食。

「给你相亲啊!阿毅念辅大的朋友也有来~」嗯?阿毅念辅大喔。可是没见着别人啊?四处环顾一下后觉得梅芬在爱说笑,我耸耸肩地说:「隐形人喔?」服务生刚好送来一笼蟹黄烧卖,我抢得头筹。

「他去厕所了啦,什么隐形人!」梅芬一脸「都老大不小了还孩子气」的感觉,阿毅也忍不住腼腆地笑出来了,随即像是看到我身后有人走过来一样的表情说:「终于出来了。喂~绍强!你是去哪边的厕所啊?」

『几乎不知道该用怎么反应去想起那档子事,如果没有人提起的话…。几乎不知道该用怎么反应去想起那档子事,如果没有人提起的话…。几乎不知道该…』这句话一刹那间不断不断地重复在我脑海里,挥不去。

回头一看,时间空间就在这一刻停住了…。我看见即将开启深埋在心中魔的相关人物,而这一次不可能不提。

毕竟,「永远不提」是我的奢望罢了。



Chapter 19
一整晚我都没办法专心地做毕业制作,打从「金星」回来我待在电脑前少说也有两个小时以上了,一张简单插图的框线我都没拉好,每10分钟内有8.52分钟以上在发呆。我用力甩甩头全身腰酸背痛的站起身走到窗边,出去走走好了顺便去多原体买水彩纸。
一如往常地我先到7-11买了一瓶热奶茶握在手中,再缓步走到乡公所前的长椅那坐下。已经是三月还是有点凉意,热奶茶只能让我的双手跟喉头暖和,我拉起我那一千零一件黑外套的破拉炼,不过我刻意让凉风吹息我脑子里转不停的「金星」事件。

吃下午茶的时候,绍强没有说破我跟他早已认识,由于梅芬跟毅东不知道我跟绍强是旧识,有时候还会互相介绍我俩的优点或生活习惯,最后毅东还要求绍强要陪我回家之类的。

跟梅芬他们挥别后我跟绍强并肩走着好一阵沉默,没有在「金星」里气氛使然的假装,『你过得还好吗?』他笑着回头看我说。嗯?该感谢他刚才在「金星」并没有说些什么话,而现在才正要切入主题。心头略颤我下意识扯了扯背包的带子点点头。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我看到绍强的时候就知道他还过得不错,至少神清气爽地还能跟毅东出来认识女孩子,但不巧地是碰上了我。在意的人不是他却只能客套地问他过得好不好。

『…绍平就没我过得好了。』多久没听到「绍平」这个名字了,绍强知道我心里介意的是他哥哥的近况,所以主动开了口。没有说话地边走边望着店家前摊贩的小饰品,想掩饰我的紧张跟不安,我还能过问他的生活吗?

用走三条街的时间去反覆熟悉着这个昔日恋人。那是我唯一一次勇敢冒险的旅行。不过一次就被吓坏了,…因为冒险并不如想像中的有趣,如果是建筑在别人痛苦上的话就更是不该。

『…小茹呢?』除了绍平,我牵挂着仍这场冒险旅行中被伤害最深的女孩,她好吗?还是鼓起勇气问。绍强眼光放得好远似乎欲言又止,看到路边的摊贩便走上前去看:『这戒指蛮好看的…』他拿起一枚猫眼戒指顺势套上右手中指摸着,我笑着说:『你的手掌大手指长,挺适合你的。』他微笑点点头索性买了这枚猫眼戒指。一转身离开摊贩绍强的表情仿佛京剧变脸一般换了张严肃的大黑脸,看着手上的猫眼戒指缓缓地说:『她住进疗养院了。』惊讶的我站在原地望着绍强,不能相信…。

热奶茶洒了,手一阵温热把我的思绪抽回。一只小花狗摇着尾巴走到我前面,我的情绪无法平覆,鼻头一酸含着眼泪摸摸天真的小花狗。有个长长黑影走到前方我没有抬头,随即听到熟悉的声音说:「你真的很喜欢喝热奶茶?」阿问拿着一瓶热奶茶温柔的笑着,出现在我眼前。

  「都被你传染了,晚上想来乡公所散步都会去买瓶热奶茶来喝。」我猜阿问看得出我在难过,因为路灯让我脸上的泪光无所遁形。不过他没有问我怎么了,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偶尔喝热奶茶偶尔摸摸小花狗。

有一种浓厚安全感的香味,我知道是从阿问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我的不安随着阿问的安全感消失地无影无踪。「…若兰呢?」整理好情绪回头问他,「打工去了,晚上11点才回来。」他笑着说。

搓搓手中的热奶茶听着阿问沉稳的声音在说话。记忆是可以被现在式覆盖的,伤痛可以被温柔抚平的,谁都能暂时被拯救。抓紧一根不属于我的浮木好像开始有点不知足,苦笑的表情被阿问发现,他用那双天生忧郁的眼睛加上30%的浅笑说:「你让我喜欢上热奶茶的甜味,所以啊…我以为你也是喝到甜的热奶茶才是。」

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惊喜一个礼物。我不知道阿问没有发现我的瞳孔微微撑大三厘米,似乎下意识想掩饰的情绪,我起身将热奶茶空罐丢到垃圾桶里再为自己装上一枚笑容说:「呵,我要去多原体买水彩纸了。你要先上去等若兰吗?」习惯将喜欢的人推得老远,特别是莫可奈何的爱恋。

「你走路去?我陪你去买吧。」阿问起身走到我身边右手把热奶茶罐扔进垃圾桶,左手看了看手表皱着眉头说。我没有拒绝地转身(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带着笑容?),他跟上前来和我并肩走着,阿问不知道即使一个跟上的脚步都会震得我天摇地动。

也许习惯孤单是自找罪受的认命,也许逞强是矜持过头的表现。从两年前直到今天下午为止的我,虽已经快要被生命中「再发生」的记忆覆盖过去的伤痛,可我始终知道那并没有真正结束,只是「未完‧待续」罢了。于是,我赶紧将快失控的感情抓住,然后牢牢地叮咛说自己不再爱了,特别是伤人的爱。怡君的黄子捷,若兰的阿问,都一样。我什么想法都被小茹给抹灭得一干二净。小茹,一个为爱自虐自杀爱得如此绝对的女孩。

「你很坚强。」走在往多原体的羊肠小径的第四根白色路灯柱下,高过我一个头的阿问低头看着我说。路灯从他的发梢透下一种迷濛,我以为看到天使,一个不了解人类却想安慰人类的天童。

我得承认黄子捷很清楚我的心思,跟他在一起总是被戳破自己以为坚固的堡垒,随即便歇斯底里地想逃开。被看穿脆弱被拆穿虚伪的心是倔强的恶魔,不肯承认失败。所以我害怕,黄子捷看到真实的我。怕他看穿我只不过是个爱自己比爱别人多的自私鬼罢了。

而喜欢阿问,是他第一眼的忧郁深情。是他告诉我要坚信自己爱的人是天使,那种绝对包容的神情是我挥不去的留恋。但我恍惚之下似乎察觉到些线索,「安全感」是爱恋中特别能提出来的字眼,而对我来说,建筑在我身上获得的安全感是什么?是不是因为身边的阿问看不透我的关系?像我喜欢在浓厚的雾里享受舒畅的刺激的隐瞒激素一样,因为我无意寻找他人而别人看不见我的关系。说到底简直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自闭儿,却依然自得其乐地说自己的世界很辽阔。

阿问像是称赞似地说我坚强的柔声细语,我报以浅笑回答。「…很高兴,你跟你的天使在一块了。」我扯开关于自己的话题,习惯使然。

「嗯,…假如恶魔不再出现的话就更好了,呵。」嗯?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我没能知道,没有意思窥伺挖掘他们的隐私,所以不会过问,除非若兰跟阿问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想告诉我。对于阿问略带感叹的回答,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精神鼓励。我猜他需要的不是任何策略,而是一种走下去的坚持。

对我来说「走下去」听起来就很艰难很遥远。我想,谁都比我勇敢。

「…事情总是要面对该要好好结束也行,不要逃避吧?」阿问才是坚强的人,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我惊觉自己一直都在逃避。而从阿问的话里,我强烈得感觉到自己有多懦弱。他给我一个振奋精神而且绝对正确提问,希望我能肯定他的圈圈想法,可我却被这句话撞击得老远,好远好远。

回到宿舍,将画纸一丢就摊到床上翻来覆去地思索着。我很想做些什么,为两年前自己任意逃开而留下的伤疤赎点罪,找些除疤膏之类的东西来好好整复一番。

拿起电话播了出去,屏住呼吸两三秒后听到另一边传来回应。我鼓起莫大的勇气说:「绍强吗?我是小华。…我想去看小茹。」

想好好地拨开伤口检视一番,尽管有任何痛楚再现。



Chapter 20
我记得阿问在路灯柱下被亮光照透着一股让我勇敢的力量。打了电话给绍强之后,心情就变得很踏实。懦弱不能使人成长,我这两年都快变成跟侏儒一样矮小了。绍强给了我一个小茹在龙潭疗养院的地址,这个星期天我便要收拾起拼凑好的回忆,感伤的痛苦的挣扎的都要收集好。我说过要好好过活的,如果不彻底把心病给根除,那么肯定一辈子都会被禁锢而无法逃脱吧。
手里拿着解药而后才中毒,一定不会让人太慌乱。如果一切都会在掌控之中进行,我会是一个绝对冷静的人。接下来两天我都没有什么挂碍,毕业制作也正在忙碌赶工。

「谁?来了~」我一面跟电脑谈情说爱赶作业一面喝着刚泡的热奶茶,听见有人敲门。我穿着红碎花短睡裤跟灰色连帽衫,一付很邋遢的样子(唉!我设计人嘛~)。起身拉拉裤子整整衣服也不知道谁会在半夜一点多来敲门。

「咦?若兰?是你喔!怎么了?」她穿着一袭30%黄色连身洋装,捧着一盒小蛋糕来我的面前,简直美得冒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一看到若兰亮丽迷人的样子后,就会习惯性低头看看自己目前的蠢样,…这真是自取其辱。

她古灵精怪的黑眼珠很有神,一脸调皮地递出小蛋糕给我,眯起眼角笑着指指我房间示意要进去坐坐,然后不等我反应就脱了鞋手舞足蹈的跑进房里去。老实说我能描写得这么清楚若兰的一举一动,也是因为在整个过程中,我是发楞的那一个人。始终我对她是心服口服的,不知不觉中我也像个男孩子般地去欣赏眼前若兰的美,她的确是无法让人抗拒的美人。

但我心中对她也存在着许多疑惑。好比说之前阿问的苦心等待是为什么?好比说上回球场事件的那辆黑色跑车里的主人?又好比说吃宵夜那晚我看到的拥抱再来之后的甜蜜呢?而现在呢?凌晨一点多的现在她为什么还穿着这么正式的洋装呢?(至少对我这个走休闲路线的人来说啦~)

我想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我从来就不会编故事,根本无从了解关于她的一切也没有立场去干涉,我只能或沉默或聆听或观察而已。

耸耸肩我拿出了马克杯想冲杯热奶茶给她喝,她招招手说想喝加了冰块的柳橙汁。拉开冰箱我努力翻找有没有果汁之类的东西,唉,都已经好久不曾喝过冷饮了。「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出去狂欢啊?唉,我这只有冰开水,可以吗?」我的确翻出一罐剩半瓶的葡萄柚汁,仔细端看一会却都忘了放多久,索性又被我打入冷宫塞回去冰箱里头去。还好若兰一脸不介意似地点点头。

「是啊。呵呵~但现在是特地来看看你!还想跟你聊聊天~」我微笑听她说话,觉得有一只会唱歌的夜莺在对我歌唱。不过我却不知道要跟夜莺说些什么话或用什么语言表达。

「在忙吗?你总是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若兰喝一口白开水而我注意到杯口边缘沾上粉色系的口红,她的唇有淡色而明亮的彩虹。

「嗯,是啊。我们现在正在做毕业制作,做不完不能毕业的!呵呵~所以有点赶。」我把电脑旁边刚才泡的热奶茶端过来,坐在离若兰右边约一公尺的地方。这是最好的距离。

「喔,这样啊!嗯?你很喜欢喝热奶茶喔?」怎么若兰也跟阿问提一样的问题?我有点吃惊再盯着手中的热奶茶好一会,…喝热奶茶很奇怪吗?

「…嗯,只是习惯喝热奶茶罢了。两年前我把身体弄得很烂,大病小病不断。医生警告我不能再喝冷饮,要不然就等死好了。」我苦笑地回想起那时的确是个糟糕的身体,我顺口享受热奶茶的香醇,熟悉的味道。

「也就是说,你只是『习惯』喝而不是『喜欢』喝啰?嗯?像我总是喜欢尝试不同的果汁饮料什么的,新鲜点嘛~」若兰把小蛋糕打开推一块乳酪蛋糕到我前面。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习惯或喜欢,所以有一点愣住。

我喜欢热奶茶吗?可真是把我考倒了。我承认自己是不喜欢换口味不喜欢尝试更不喜欢冒险的人。啧,我真是莫名其妙到很彻底的地步了。个性想法做法是这么懦弱也喝个东西也一样习惯安逸。真不知道该说我是表里一致,还是说我是个胆小到了家的人。

「习惯也没什么不好啊!我想你一定是『习惯』等待…。」若兰俏皮地笑着说,然后推推我的蛋糕叫我吃一口。「嗯?习惯等待?什么意思?」真是被搞糊涂了。

等待你的热奶茶出现啊,…又或许,你是一杯等待的热奶茶也不一定喔~」若兰颇有禅意的说辞让我一头雾水,不过我似乎不太想继续听下去,因为她说中我的要害。害怕别人看穿,真怕若兰跟黄子捷一样有意无意戳破我用力吹大的汽球,战战竞竞。

「呵呵,这怎么能扯在一块呢?…你真像诗人。」我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想再捧起桌上的热奶茶又作罢,只好将桌上的乳酪蛋糕拿起咬一口。

「呵,不知道为什么啊。阿问最近也开始喜欢喝热奶茶了,其他都不怎么喝了,要不就只喝热开水。害我买一堆奶茶粉跟罐装奶茶和一个热水壶。我真讨厌喝热的东西!呵呵~你们都一样怪!」嗯?我听阿问说过,还以为他是要安慰我才这么说的,没想到是真的。…阿问为什么也恋上热奶茶呢?是开始「习惯」或是「喜欢」?喜欢不断尝试和冒险的她能够忍受只喝热奶茶的阿问吗?

我想我是一只恶魔,一只偷不着心的恶魔。当我听到阿问开始喜欢喝热奶茶的时候,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盘绕在心头。也许喜欢的人跟自己有相同的习性,是会让人变得特别欣喜吧。

「…是吗?」我心虚地说,「那天开车来找你的『男的』朋友也喜欢喝才是啰~」若兰指的是黄子捷,听她把「男的」两个字的声调提高就知道她误会了,我用力否认撇清跟黄子捷之间的任何关系。…嗯,我像是被若兰的话牵着鼻子走一样,话说回来,好像黄子捷每次出现也总会有热奶茶相伴的样子,是啊!真奇妙~难道黄子捷也爱喝热奶茶吗?我都没仔细想到……。靠!别再谈热奶茶了啦!我都快破功了。

之后我刻意转移话题不提再说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若兰也聊了很多她跟阿问刚认识的情景跟甜蜜(又是一阵心酸),但我想她也刻意不去提起她跟阿问的问题。我非常识相地不问,以免等会又扯回「热奶茶」这个话题。

若兰走后,我坐在房间里出神地望着桌上那杯已经不是很热的热奶茶,很久很久…。


Chapter 21
昨夜的窗户忘了关,晨风直扑扑地在我的脸上涂鸦,惺忪睁开两只睡不饱的眼睛外加黑轮两串,阳光洒在巧拼上的温热让我没有起床气,因为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坐起身就呆望着阳光射入光谱里的浮游生物,好明显。这一望就花了十几分钟才能移开视线,我发神经似的看能不能数出有多少只浮游生物?…真是疯了。
随手拿床边的闹钟,七点二十分三十六秒。啊!对了,我今天要去龙潭看小茹,得赶紧起床去盥洗才行。睡不好的结果就是狼狈,我照着镜子摸摸自己最近狂冒痘痘的脸,拿不出任何方法才整治。算了,无奈地洗脸刷牙顺便戴上隐形眼镜。嗯?总觉得今天脑子里空空的,想不到任何烦事也记不起要做什么事,这大概就是睡不好的关系吧,…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挺好的。

一件七分袖白色衬衫加上长蓝色牛仔裤,深红色皮外套(梅芬狂推荐我买的,她也有一件)和我那双破球鞋,这是我穿过最正式的衣服了。还记得有一天曾心血来潮穿衬衫去上课,吴宇凡还一直问我要去哪?怎么穿得这样正式?其实他是以我个人穿衣服的标准来说的,要是他女朋友佳涵穿这样就一点也不稀奇,可能会问佳涵是不是等会要去菜市场买菜之类的。啧,看样子我的形象真该好好改一下,要不然真是被看扁了。

我整好服装拿了绍强给的地址就出门,对喔!昨个半夜我好像有迷迷糊糊下楼借人钥匙,都忘了车子是借给吴宇凡跟她女朋友出去踏青。呜,竟然趁我不清醒的时候跟我借车。现在可好了,回望宿舍三楼的房间想跟若兰借车又觉得不妥,她是标准的夜猫子,这么早肯定吵到她了,而且阿问如果也在就更尴尬。我不想看见阿问来应门的感觉,会胡思乱想地提醒我昨晚这里上演限制级。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人知道我要去龙潭看小茹的事,任何人都不想…。

站在门口呆住想办法的时候,有部车从左侧山樱树下那头巷子缓缓地驶进来,引擎声让我转头过去看,深靛色,奥迪,…黄子捷。

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出现,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出现呢?像是被点了穴似地我的眼睛不能移开他驾驶座的车窗,即使我根本看不到车内的人。这部奥迪的主人并没有把车窗摇下来,不知道到底是谁坐在车里,不过就算是黄子捷也无妨,跟我都没有关系,还是赶紧走吧。假装没事地转身往另一边后街的方向走去,想到省道坐公车去龙潭好了。

才走了几步路就听到车门被关上的声音,如果真是黄子捷也是来找怡君出去的吧,我并没有回头。才这么想着就被一只大手拍住,抓紧背包怯懦地转身看,真的是黄子捷。只不过…有点奇怪。

眼前的是黄子捷没错,有将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但这一个月也没多长。他的头发已经有点长了,细柔的发色还是非常好看。穿着蓝色套头连帽的棉衫和一条象牙白长裤,加上一双比我白上五倍的球鞋。唉,我还是下意识地上下打量他的一切。就以穿着来说,他一向就是这么清爽干净,无从挑剔。只不过他明显地变瘦,而且脸色苍白。是因为太阳照在他脸上的关系吗?还是…?

盯着他出神地想着的时候,他那熟悉的笑容又向我捧上,嘴角上扬微笑了起来说:「…干嘛,盯着我看?爱上我啦?」连忙回神转过头不看他,死性不改还是一张嘴惹人厌,我没好气地说:「臭美。」

「呵,真是一样凶。…怎么了?去哪?我送你去吧!」他走到我身边低头问着(怎么大家都长得比我高过一个头以上?),感觉到他呼吸有一点不规律。因为自己有气喘,所以对人的呼吸运作特别敏感。我甩甩手中的背包挂上肩头说:「没没…没有啊,散散心去罢了。」真糟糕,得赶快开溜!不想被黄子捷知道我要去龙潭的事。

「车子都被骑走了,你要怎么出去散心啊!要不我带你出去晃晃…,怎么样?」黄子捷将我手中的背包拿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将一半地实情跟他说:「我…我不是要去玩的。我要去看一个住在龙潭的朋友。」

「喔,她家住龙潭。…生病了?」他静下来问,我不会解释只好点点头没说话。「好啦,我载你去龙潭。纯当司机,我不进去看你朋友总行了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走吧。」他拉住我的手脕走回他的奥迪,送我坐上前座。算了,我拿黄子捷没辄。要是真被他知道小茹的事就算了,让他死心也好。

「你还好吧?…脸色不是很好看。」我望着前方想假装不经意地说,「没事啊!我有扑粉的习惯!今天扑太多了…呵呵。」我就知道他会「呼弄」我,那张脸干净得连胡渣都没有,怎么有扑粉。看他还能嘻皮笑脸地开玩笑,状况应该还算不太差。

撇开黄子捷的部分不谈。现在要去看小茹,其实我的心里是紧张得半死。不知道她在里面过得好吗?听到「疗养院」这名词总觉得很难受,若是知道她的个性如此极端,我不会爱得义无反顾,因而伤害了她。到最后我简直是仓皇而逃,连绍平都已经没有力气再为爱冒险,我们之间因为小茹的自杀未遂而草草结束。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这档子事,一出肥皂剧似的剧情如此活生生地搬上我的人生舞台,而且荒谬得可以。很鸟的是,没有电视剧里演员的毅力,没有勇气可以继续演下去,我非常没种地逃开了。至此,我不知道小茹后来怎么样?绍平最后怎么样?真惨,我根本不知道小茹被送进疗养院。

「…怎么了?」黄子捷回头看我一语不发,「你不跟我吵嘴真奇怪。…龙潭到了,地址是哪?」我赶紧拿出纸条把地址念了一遍,他思考一会便将车头一转转进另一条路上,在四处看看后又切到一条不算产业道的路上。俐落的身手让我很好奇地望着他。

「你别没事就直盯着我看,会紧张,呵呵~」被他这句似真非真的话,搞得我笑出来。这家伙也会害羞…,难得。

车子驶进一条两旁都是树林的路后几分钟又豁然开阔地出现一片稻田,沿着路去我远远看到一家独栋的房子,有院子和水池,有寺庙的飞檐和佛堂,甚至有国小学校的游乐器材。

黄子捷将车子停在疗养院门外,我望着疗养院里面很多四处游走的病人,每一个人都穿着白色的病服。另外也看到许多类似护士或家属的人在搀扶着他们或蹲坐在石椅上。老实说我心头很震撼,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才好,默默不发一语地望着疗养院里头。

「…陪你进去?」我猜黄子捷心里一定有许多疑惑,为什么我要来这?为什么我朋友家住在疗养院?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提,只问我需不需要他陪。有点感动他适时的不追问,我鼓起勇气说:「没关系,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推开车门,他说:「有事就叫我。」我给他一个笑容便关上门走到疗养院的警卫室那打听小茹的所在。几分钟之后,有一位类似护士小姐的中年妇女上前擦擦手上的水笑着说:「你是小茹的…?」

「我…我是她的朋友。」马的~我又开始心虚。「喔,这样啊!我是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小茹正在后院荡秋千,我带你去看她吧!」我微笑着点点头没说话,随她走去后院,在此之前我下意识回头看向门口的奥迪,黄子捷正靠着栏杆似的铁门望着我,…笑了。「小姐,这边走。」我应了一声,回头赶紧跟着护士小姐走。

这疗养院挺大的,要去后院的路途上还穿越大大小小的长廊,环视四周有很多病人不是呆坐着,就是互相傻笑玩游戏什么的。

「啊!那边背着我们,一个人荡着秋千的就是小茹了,咦?她怎么是一个人?刚才不是…」我没等护士小姐说完就走前去了。

小茹一向自豪地及腰长发不见了,她现在是标准的学生头。我从背后慢慢走去想仔细看看她,最后走到她右侧45度角的地方望着。

「你看~~我可以飞得很高喔!飞得很高喔!呵呵呵呵~~~」小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地说话,我都快傻了眼。不自觉地轻喊她:「小茹,我来看你了。…小茹?」像是看不见我似的,小茹继续关在她自己的世界玩耍嬉戏。

想找刚才的护士问问小茹的情况怎么样,抬头想搜寻那个中年妇人却怎么也寻不着,再蹲下望着小茹一脸的沉迷在自己世界中的笑脸,觉得非常难过自责。

在我迷茫焦急之时,我隐约透过小茹背后,刚才的护士小姐跟一个人的身影缓缓走过来似乎仍在谈话。

我起身想仔细看清楚,阳光忽然温热到刺眼的地步。直到这人站定在我眼前出了声说:「…小华,是你?」

妈啊!我的菩萨啊,是绍平…。



Chapter 22
还记得高中死党跟我说过,希望把我的一生写成故事再拍成电影或电视剧之类的,不枉她是念广电系出身的啊,乍听之下还真不知道是褒还贬。毕业纪念册里满满的留言,她瘦小字迹配上微弱的手劲写道:「你是我认识的人之中最像从漫画里跑出来的人。」曾反覆浏览好几遍这句话,哭笑不得。不过若要这么引发些奇思,我会说我上辈子投胎前可能跟上帝先杠上,而后搞砸了这辈子向往的平静生活,啧。
…有两年没听到过绍平的声音了,一下子听到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他站在眼前注视着我,隔着小茹晃荡着的秋千而已。几乎非常确定刚才时间空间静止有十秒钟以上,不过感受到静止的也可能只有我跟绍平吧。

尴尬僵硬的颜面肌肉神经全摊在绍平的前面,连微微抽动的能力都丧失了。我怎么没想到他会出现呢?难道绍强早知道他哥会来这儿吗?绍平肯定恨死我了,搞不好会发怒不屑冷言冷语,或是把我赶走…,挖咧~我现在也不知道要逃到哪去好?

当我满脑子都在思索着该怎么面对绍平任何一个残忍的冲击时,小茹忽然停下秋千目不转睛似的抬头盯着我看,她的眼神没有什么特别感情,像是正把我的脸都送进脑中的处理器里面搜寻,是不是曾经见过眼前记陌生又熟悉的我?对小茹的行为只能猜测到这地步。我故意忽略绍平的眼神,勉强地咽了咽口水蹲下来轻摸小茹的头说:「…小茹?我是小华啊。」小茹时而疑惑时而傻笑的反应,着实让我像颗泄了气的皮球。

「她不记得你了。」绍平走到我身边也蹲下来,他左手握着小茹的软弱白皙的手,右手像是不由自主地摸她的脸庞,眼光怜惜似看着她,小茹似懂非懂地对着绍平笑。如果是以正常状况下看来,他们就像是一对完美的恋人。我微笑地站起身,老实说我的心情说不上是复杂或是莫名其妙,有点不自在。

「陈先生,小茹该吃药了。我带她进去一会。」护士小姐半诱拐似地搀扶起小茹,绍平微笑点头也帮忙扶她起来。帮护士小姐送小茹到疗养院里面,我也想跟着他们一块进去帮忙什么的,绍平略笑地回头对我说:「你留在这就好,等我一下。」就这么一句话我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胡思乱想。

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有股落寞矗立在我心头。绍平穿着一件蓝白格子衬衫,双袖整齐地翻折到手肘的地方;一件合身的牛仔裤,裤子颜色不知是刻意被刷白或是洗久穿久的结果,特别性格,我知道他是个念旧的人;衬衫没有完全塞进牛仔裤里也没有完全外放,很随性也很舒服。他的发不算长,嗯…很像《台湾阿诚》里陈昭荣的造型和长度,黑不溜丢地随风开枝散叶,看起来清爽又不失潇洒。

他的话不多,我以前要知道他的喜怒哀乐都是从眼神看出端倪来的。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不像黄子捷的眼光总有种古灵精怪的故意挑衅,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绍平不经意地一个回眸侧看仰望迟疑都充满了故事,会让人忍不住询问他每个眼神是否其来有自。某一程度上,我忽然惊觉也怀疑自己喜欢上阿问的忧郁眼神是不是和绍平有关,始终我还是在追寻忧郁双眸的背后藏有多少心事。我相信阿问的忧郁可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是因为他把想说的话全都推上双瞳之间传达出来的缘故吧。…想到这,开始发现我很无药可救的弱点。

「娃娃,你跑去哪里了?来来来,爷爷买糖要给你吃啊~」想得正出神时,忽然有个约莫七八十岁的老爷爷拉住我的手,吓了我一跳。「我我…我不是你娃娃啊~老爷爷!」天啊!老爷爷完全不听我说话,直扑扑地拉我去秋千旁的溜滑梯一排石椅那坐下,老爷爷一边和煦的笑着一边从口袋左掏右掏地找东西(我猜他在找糖果)。

我那没来由地心软又浮出台面,望着老爷爷找不着糖果的焦虑神情,有种不忍心。「爷爷,我不吃糖果啦!找不到没关系啊~」我细声地跟老爷爷说话以安抚他的情绪,没想到爷爷开始捶胸顿足起来说:「我都没有糖果给娃娃吃!都没有糖果给娃娃吃!…」这会可糟啦,我站起身想抓住他的手却不知道从何下手,急得都快跳脚啦!谁谁谁来帮我啊!

「阿顺爷爷,您的糖果忘在餐桌上了。」绍平不知何时走到我跟老爷爷身边,温柔地手一伸递给老爷爷三五颗情人糖,老爷爷才停下来抓紧糖果说:「我的糖果!!…娃娃?你又去哪里了啊?」他随即忘了我这个假冒的「娃娃」,行径笔直地又不知走到哪去找他的「娃娃」了。绍平望着老爷爷然后坐在石椅上,我也跟着坐下望着四处寻亲的老爷爷走远。

这一坐就发现自己开始不知所措,心情回复到刚才忐忑的振幅。望着前方摇晃着荡秋千,每一秒都可以顺着秋千摆晃的速率来作范例。

「小茹住进来多久了?」我终于打破沉默,可眼光还放在前方。嗯?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就有点烂有点尴尬,等会肯定语无伦次。

「一年多了吧。…那之后就开始不很正常。」他是指小茹自杀未遂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我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也许他当时开口,我想我会留下跟他一块渡过难关,即使我已成了局外人也无所谓,即使…。

两年前当时我和绍平知道小茹自杀的事,随即赶到医院去探视她。医生说小茹似乎死意已决,喝了很多酒又吞掉半罐安眠药,而最重的伤是手脕那到伤口长五公分深可见骨。绍平不等医生说完就冲进小茹的急诊病床前,倾下半身深深地抱住她许久不说话。后来小茹的爸妈北上来医院,不知详情地把绍平揍骂了一顿,绍平没有反驳也任由小茹妈妈打骂,还想赶走他。绍平红着眼坚定的眼神说:『我会照顾小茹的,请不要让我离开她…拜托…』之后的好几天,绍平每天都来陪昏迷的小茹说话,每天每天。

忽然思索起为什么我要逃走的真正原因?是的,我知道了。绍平那时候的坚定眼神让我想逃走,并不是因为他最后选择小茹的关系。只是他那一眼仿佛就是告诉我跟他自己说『我们错了』,然而我完全接收到这样的情绪反应跟答案,我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小茹醒来后第一个要求跟我说话,而绍平也待在旁边看着。她的眉头微皱,撑着微弱的气力说:『真的。我从没要求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只是活着,…就得看你们在一块,实在太痛苦了,我不要…。』我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要好好地休养,…要很幸福,好不好?』她含泪微笑似的点点头,不知道她能否明白我的退出我的输。我起身后凝视和绍平好一会后,退到一边。

绍平上前双手紧握住小茹没有说话,『呵,终于让你正眼看着我…,这痛苦还真值得,不是吗?』小茹惨白的脸和刺痛人的话都不再让绍平觉得难堪,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轻轻地将唇贴在小茹的额头上许久。我直愣愣注视着绍平给小茹仿佛承诺式的一吻,悄悄地退出病房。

此后,我没有再出现这两人的眼前。没有任何恨意或不谅解,我有的只是遗憾。

这样解释我们三人之间的情况已经是最简洁有力的叙述,有太多的复杂情况在我脑子里不断反覆重现,而我早已不愿再忆起了。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好像早已被时间吹蚀得差不多,不再重要了。

「只是再不想打扰你,况且小茹…」我知道小茹看到我肯定反应超大。也好,不见我也好。我大概懂得绍平的顾虑,回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点头微笑。拉拉手中环抱着的背包,摊开双手才发现汗水淋漓,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紧张。

之后我们的对话一直在「下雪」,有点糟糕。为避免持续僵硬的气氛,我起身往前院的方向慢慢散步走去,示意绍平也一块走走。他起身和我并肩走着,我尽量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充场面,他一直沉默(应该有在听吧?)。

在他帮身边的患者捡起玩具时,忽然开口说:「…抱歉。」说毕,缓缓回头看着我。这句「抱歉」太珍贵太多涵义,他要表达我都懂了。我对上他的眼睛时就再也镇压不住埋藏在心底的魔了,差一点我就失去控制地想紧紧抱住他。

原来我这么思念他,原来我一直在探寻是否有和眼前这双眼睛相同的灵魂,原来这就是我心底埋藏的恶魔,原来这就是…。

瞳孔微微放大,轻抓紧背包的背带。我正努力压抑自己冲动的情绪时,眼前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啊,黄子捷?



Chapter 23
「花心」、「优柔寡断」、「自以为是的善良」和「感情丰富」,这四者从人的体内产生激素时,在某个心里层面上是类似的,只不过最后这四者选择不同的成长方式罢了。或多或少,也都不是完全完整的「好人」。当然,「好人」的意思是指一般的道德评判之下的答案。而在我眼中没有什么好坏之标准,不知道这是否也造就我现在性格的关键?我不知道没有答案的问题。
「你进来这么久,我…我以为你…嗯?」跟我说的话还没讲完,黄子捷一眼就对上了我身边的绍平点了点头,像是在打招呼。

有一点反应不过来,绍平点头微笑后看着我,这状况实在很让我头痛。我想我没立场要急着跟绍平解释黄子捷的出现或身分,好像说啥也说不清,只会越描越黑;当然,我也没立场急着跟黄子捷解释绍平的身分或其他之类的事。天啊!才不到十秒钟我的犹豫已经让我弃械投降了,随便吧…。

「你好,我叫黄子捷。小华的司机。她的摩托车被妖怪骑走了,她苦苦哀求我才载她来的啦~」嗯?非常惊讶黄子捷是这么跟绍平介绍他自己的。像个大孩子般调皮的点头,他的发透着阳光向我照射有一种温暖的贴心,不想让我陷入两难,玩笑话之中解除绍平的疑虑。但这一番话还惩罚似的占了我的便宜,我无话可说地盯着他看,怀疑他到底怎么想的?

「陈绍平,你好。」绍平简略的介绍自己顺势向黄子捷伸手表示善意,虽然他一张脸总是酷酷的不爱说话,但很像他的作风。也许是因为看到绍平最真实的反应,我不禁嘴角也露出微笑。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话,忽然听到疗养院里头有人在大喊大叫,我们的眼光都放在狂奔出来的中年妇女,是方才搀扶小茹的护士。

「怎么了!」绍平紧张地抓着她,不过还没等护士说话他就一个箭步冲进疗养院的食堂里去,小茹在那里。见状知道不妙,我跟黄子捷也跟进去看看能不能帮忙。

疗养院的食堂约五六十坪,应该算是非常大的了。像军教片中的长木桌椅,排列着整整齐齐。由于早饭时间已过,食堂里的病患跟护士也是寥寥几人,才一进门就看到大家面面向觑的模样。而靠近前面类似讲台的左前方,有个人影屈着身子缩在角落似乎在抽咽地喃喃自语。几株盆栽翻倒,我们随着前方的绍平一步步走近,看见木桌椅上被打翻的草莓蕃茄,以及地上践踏成酱汁的橘红色液体。

「血血…我流血了,我流血了。」小茹全身白衣服不规则地染成橘红,不止脸连四肢都沾满揉碎的蕃茄草莓,头发也乱了似的还在拨弄着,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几乎要哭出来。

「小茹?…来,我是绍平。」绍平往前蹲在小茹前方轻轻地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而小茹像惊吓似的乱抓想逃跑,认不得人。

照料她的护士边急忙跑到右侧想堵住小茹的去路边不断地解说刚才发生的状况。说是方才吃药的时候,小茹还乖乖的,是隔壁的病患拿蕃茄草莓水果在边吃边玩,不小心捏碎一颗草莓后觉得好玩,又不断捏碎其他颗草莓或蕃茄越来越兴奋地,小茹看见了就上前把疵牙裂嘴那人推开,而手上沾到的汁液时便惊慌地挥翻水果篮跌坐在地上,不断大叫流血了。

我跟黄子捷听得很清楚,但我看绍平是半点都没听进去。他眼里就只盯着小茹的一举一动,我猜他是痛苦的。也许是急了还是怎么着,绍平一把抱住乱抓乱挥拳的小茹,紧紧地抱住。眼睁睁看小茹在他的脸上留下几道清楚的抓痕,他眉头略皱却轻轻抚拍小茹的背,用温柔的声音说:「那不是血啊!好了好了,没事了。…乖,没事了。」

「绍平,绍平…」小茹像是清醒地知道紧抱自己的就是绍平一样(但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清醒的),不断喊着,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被安抚下来了。

我是震撼的,这会才发现我们都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自己,什么都不一样了。这一次看见过往的一切都变质起化学作用了,似乎只能好好挥手说再见,啥也不能做。既然错过就不能回头,我已经走得好远了啊…。

黄子捷将双手轻搭在我的肩头上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不解地回头仰望他沉默的温柔浅笑,再看看自己的双臂,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在发抖。让我发抖的是绍平跟小茹的世界早已远超过我的想像。沉默却满是善良心思的绍平,不可能抽身离开小茹的,而我早就不在绍平的眼中了。我同情小茹,非常同情。没有任何忌妒之心,对于一个爱得发狂的人,我是绝对敬佩的。至少我就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去爱,我很容易放弃,非常容易…。

绍平安抚小茹睡午觉,还请护士照料她之后,送我和黄子捷到疗养院门口。「你们先聊一会,我把车开过来。」黄子捷说着便先到外头去,留下被折腾好一会的绍平和我。

也许是方才的情景让我的原有的情愫全蒸发了,我看场面会持续「下雪」,沉默好久。但我还是忍不住伸手轻碰他脸上被抓伤的痕迹,他定定的看着我没有说话。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也不一定,我想好好地看看他,想好好跟他道别。我心底的恶魔还没有死,恶魔只是被小茹暂时击退了。趁着现在的自己还活在道德规范之下,我会逼自己全然退出,如同两年前一样。

绍平在想什么?我不再知道,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的弱点,于是不再直视他那双会说故事的眼睛。伤口泛出血就盯着伤口,这样我会记得还有小茹的存在。马的!什么嘛~我现在还不是在压抑自己情绪跟冲动,以免自己做出逾矩的事情来,啧。

嗯?还来不及反应…才要抬头时,绍平就将我拥入怀中。没有挣扎地闭上眼睛忍住泪水,我轻轻抱着这个不多话的昔日恋人。不知道这一抱是花了我多久的力气,平常光是支撑我那颗摇摇欲地的心就很不容易了。我轻轻和分开绍平,有点泪眼迷濛地抬头望他,然后用力地笑着想告诉他我会很好,却啥也说不出来就只能非常努力地微笑着,他懂我的意思。

「你很坚强,…小茹不能没有我。」绍平缓缓地说了这肯定句,忽然让我想起阿问那晚对我的评语也是『你很坚强』。真巧,此时我看着绍平的时候,忽然把阿问的影子也一块叠上去了,下意识地莫名的苦笑却也获得绍平的微笑当作报偿。又是一个善良的天使用不怎么高明的手段告诉人们,天使懂得人类。

「呵,…那再见了。」我想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如果恶魔再苏醒,我会把祂再打昏的,不清醒的恶魔不能使坏。绍平在我身后看我离去,而我不打算再回头,因为「回头」这个动作很没种。当我勇敢不再留恋地回身往方向大门走去,才看见深靛色的奥迪隔着栏杆铁门早已经停在外头。

不知道黄子捷是什么时候把车停在外头的,怎么没有摇下车窗叫我…。



Chapter 24
我不知道一个转身能忘掉多少往事能舍去多少身影,即使知道胸口隐隐作痛,也要勇敢。如果一个拥抱是对我感到抱歉的补偿,即使那刺会贯穿我的心脏让我死去,我仍会紧紧抱住。悄悄地回身时,眼前转移的景色像是被设定了慢动作,我和你就到这里为止了…,到此为止。
绍平在身后目送我离去,他应该是双手插在口袋里,双肩微挺,还有一往如昔的深锁眉头。可是我没有回头去证实,一切就让臆测成全了我的想像。离开疗养院,说不上自己是得到解脱还是又陷入泥沼之中了。解开两年前的结却深怕这胸口的闷是新系的结,分明就是为难我这手拙的笨蛋。

…嗯,打从一坐进黄子捷的车后,他除了给我一个微笑也没有再说话。从他开车的时速及方式没有特别加快或乱超车之类的,平平稳稳的很舒适,没有特别的不高兴或心情不好的反应。我曾说过自己不是很了解黄子捷这个人,除了觉得他在某一程度上相似于我而已。他的喜怒哀乐控制得非常好,倒不是平淡地像杯白开水那样无趣没表情,应该说我没有看过他大悲大怒大哀的情绪,莫名好奇。

「干嘛~爱上我啦?…又直盯着我瞧,你是想害我撞车啊?」他眼角余光扫到我望着他想事情的模样,害我忽然惊醒。又来这句油嘴滑舌的恶心话,把之前对他的一点点好印象全摧毁殆尽。

「神经!…没啦,想谢谢你罢了,载我来。」我清清脑子后应了他一句,随即回头看窗外的风景。只听到他呵呵笑了一声,声音很好听,让看着窗外的我也泛起微笑…。

天气好得不得了,我没有注意黄子捷把车开上山去晃晃了。摇下车窗,我享受迎面而来的山风水气,很舒服。「刚才来的时候有经过这条路吗?」我回头喜孜孜地问。

「没有啊,带你去呼吸新鲜空气。」说毕他把方向盘一转,车便转上了个坡去,像是自己家开的路一样的熟悉,真不知道这个黄子捷在想什么?是不是整天趴趴走啊?无所谓,反正正想好好整理心情,随他去吧。

车子在小山路里穿梭大概五分钟之后,豁然开朗。我的眼睛没有看错吧?眼前大约有一百坪(我不会算坪数,总之很大)的地,分成三大块全都种满了花。黄子捷把车停在一间三合院的门口,笑着示意要我下车去看看。乱兴奋一把的我推开了车门就跑到花海中央去感受百花在身边齐放的滋味,超棒的。

「喂~别又摔下去了~」黄子捷下车后倚在车尾巴边笑着对我喊。我向他扮个鬼脸,哪有这么衰啊~不知道该说我容易满足或是容易转移注意力,刚才的坏心情被我先搁到一边去纳凉了。

左边种满雏菊,右边全都是黄玫瑰,而身后一大片白百合花,好美。…我回身仔细注视这片白百合花海,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阿问捧着白色百合花降落在我的世界,寻找他失去踪迹的天使。白色百合花,阿问捧着的是象征若兰的白色百合花吗?美如天仙的是若兰飘忽不定的笑容,阿问深深为她吸引。白色百合是纯洁的神圣的天使代言人…。我呢?属于我的花是什么?

想得正出神有人拍我的肩膀,又沉浸在迷惘状态下的我看着附有阿问跟若兰的白百合花海,轻轻回头。黄子捷嘴角笑着捧上一大把黄玫瑰给我,让我惊讶地注视着他,忽然非常想哭。「美吧,送你。」温柔傻气的笑容让我整个心都暖烘烘地,我抑制想哭的情绪把黄玫瑰捧在怀中,我跟黄子捷相视而笑。

「啊?这花是不能随便乱摘的吧,被人发现怎么办啊?」忽然紧张起我们擅自进入别人的领地,还随意摘折花海主人的花。

黄子捷才忽然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开始贼头贼脑地左顾右盼的三合院望去说:「喔!那还不快走!」啊!我一手几乎捧不住满怀的黄玫瑰一手被黄子捷抓着跑向车子那边。

真糟糕!虽然是在做坏事,可是我却一股兴奋刺激感全涌上心头,都把乱折花的罪恶感都扫光光了。呵呵,好好玩喔。…啊,黄子捷不能跑太激烈吧?我用力扯住他的手不要他再跑。这一扯,他停了,花也全散落在地上。一刹那我们之间仿佛让空间止住1.53秒又似乎在萌生些什么莫名其妙的情愫,他回身定定望着我,而我尝到他眼神中一丝的落寞,随即消失。

「你你…不是不能跑吗?」我气喘唏嘘地问他,才问就看到他的脸色又是一阵苍白。他微微地扬起笑容,然后蹲下一枝枝捡拾起黄玫瑰,我也赶紧蹲下帮忙捡:「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特意送我的黄玫瑰。

「黄玫瑰,很像你。你有没有觉得?」嗯?他天外飞来一笔地说出这句话,让我愣了好一会。他收拾起整把黄玫瑰再递给我,看我一脸傻样他又说:「呵,我自己觉得啦!有着阳光般的忧郁,很矛盾,很像你。」这是什么怪句子?阳光般的忧郁?这小子是发神经啊?不过他是说对了我没错,不得不佩服他对我有惊人的观察力,老实说我害怕被他看穿,可这下真让我哑口无言了。

当沉默围绕在我们之间,身后忽然有人出声:「是谁在那边?」天啊,花海的主人出现了啊!被抓包了啦!我轻轻转身面对从三合院走出来的人,准备被大骂一顿。那人越走越近,是一个穿着碎花布料衣服的老婆婆。黄子捷在身边站着没有出声我没抬头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吓呆了,老婆婆走近时忽然眼睛为之一亮的样子喊着:「子捷?真的是你啊?我的宝贝…」咦?还来不及反应黄子捷就一步上前抱紧的老婆婆。

「外婆!我好想您喔~」原来这片花海的主人是他外婆的,刚才还故意骗我,真是的。。他抱着外婆时脸是向在我这边,有一种疼惜在他眉宇间缓缓散开,他眯着眼睛也似乎在感受外婆的关爱,像个小孩般的依偎。

一阵寒喧,他外婆亲切地直邀我一块进去三合院里坐坐,她老人家把我当作黄子捷的女朋友,解释都解不清楚只好由她老人家去了,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黄子捷的外公上市区去送花去了,他们俩老因为退休就爱种花欣赏,还把种的花分送给附近的幼稚园跟一些老朋友家里去,真特别。

「我来泡茶给你们喝…。」她拖着有点迟缓的身子想进厨房去,黄子捷赶忙扶她坐回位子上说:「外婆,我来泡就好了啦,您坐着吧。」外婆吃吃地笑着看着黄子捷的身影进入厨房,我想外婆一定很疼爱他吧。

「呵呵,子捷就拜托你照顾他了。」外婆缓缓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说,害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您别这么说啦,呵」。

「…他从小就受苦,身子不好进出医院好几回,这孩子从小心地就善良的…,特别会照顾些身体跟他从前一样不好的人,…他现在可好多了呢。」原来黄子捷是看我一身病痛才这么照顾我的喔,嗯?外婆不知道黄子捷现在身体状况也挺糟的吗?刚才的脸色也不太好。

「外婆在说我什么坏话啊?呵呵。」黄子捷一边笑着一边用托盘端出三杯热茶。忽然之间,我觉得黄子捷很可怜,应该说他并没有表面上这么玩世不恭,似乎隐瞒些什么在那张温柔的面皮之下。

在他外婆家待了约一小时便挥别和蔼的外婆,而那满怀的黄玫瑰就这么送给我了。整天的心情起伏很大,有太多随着呼吸存在就不断冒出的惊喜泡泡在我身边刺激脑细胞。绍平‧小茹‧阿问‧若兰,还有黄子捷,在我的脑袋里不断来来去去着,移不开视线。

如黄子捷说的一样,我是矛盾的。注视着满满的黄玫瑰,思索着与黄玫瑰之间的相似之处。我竟跌入可能是黄子捷随口胡诌的陷阱之中,这真的是很莫名其妙,不是吗?黄子捷轻转开他的音响,是单飞后品冠的新专辑「疼你的责任」。品冠的嗓音让人觉得特别舒服,不特尖也不粗的味道,好像把感情全塞进歌里面去了。

车子进入后街转进巷子停在山樱树下,黄子捷为捧着满满黄玫瑰的我开门,「我回去了,你要找怡君吗?」回到宿舍大楼前才又想起黄子捷的家室,怡君。莫名的罪恶感又涌上,所以问得也有点心虚。

黄子捷笑着摇摇头说:「快回去吧,我看你进去就走了。」举了举手中的黄玫瑰示意我的感谢,他仍然笑着。

掏出钥匙想开铁门进去却被一股力量往外推出去,一个重心不稳手中的黄玫瑰又散落一地,我又愣住了。「我的花!」这时,若兰冲出门外一脚就踩坏了好几朵黄玫瑰,而随后跟出来的阿问也没注意就踩下去,忽然一阵心疼。我蹲下来捡拾花朵,好像自己也被踏扁的感觉。想望去山樱树下的黄子捷,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他的温柔,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

我边收拾边回头看若兰跟阿问发生什么事?他们根本没时间发现我的花被他们踩坏,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撞到人?一台黑色跑车(好像是上次球场边见到的那辆)从巷子另一头驶进来,我跟黄子捷收拾好也待在一边看着。

「若兰!你要去哪里!别上那家伙的车!」我第一次听到阿问用这么大的声音吼着,有点惊讶。「…哼,用不着你管!臭阿问!」若兰像是赌气似地上了黑色跑车,便从我跟黄子捷身边呼啸而过,留下阿问一个人站在原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盯着阿问看了好一会没有说话,我想他的天使又不见了。我看见阿问拳头紧握眉头深锁,风一吹他的发飘摇不定,他的表情又恢复平常我认识的阿问,原来他的忧郁不是天生的,是若兰给予的。

那晚的深情忧郁是若兰不经意给的,阿问是痛苦的,却深深吸引住我的视线,真可笑…。



Chapter 25
人有很多面,快乐的痛苦的愤怒的不可收拾的,这似乎可以拿来分析一番。我老是很「自以为是」,自以为阿问代表忧郁沉稳,自以为若兰就是娇媚纯善,更自以为黄子捷象征玩世不恭的轻浮男孩。太多的主观模糊了我判断力,即便是如此,我却依然用那八股的先入为主的顽固脑袋运作着,错了也不打算回头。仍抱一丝希望,这其中也许还有些什么对的事情吧,我想。
愣愣地望着伫立在前方的阿问竟一步也上前不了,即使上前喊他又如何呢?问他天使跟恶魔跑了吗?还是该暗自窃喜他失去调皮的天使,而我有机会从中窜出呢?真可笑,我一点也不开心,真的不。

阿问像掉了三魂六魄似的无视于我和黄子捷的存在,低头从我们之间身边进去宿舍里,若兰会回来吗?什么时候会回来?没人有答案。宿舍的长廊没有阳光的照射,阿问的背影更显得落寞。

「你的帅哥常常被女生欺负喔?」黄子捷靠着铁门侧头去看走远的阿问,满脸疑惑地问我。喔,也难怪,黄子捷第一次看到阿问被若兰赏巴掌,第二次又目击阿问被戴绿帽。「呵,你怎么让他被人欺负啊~」他的嘴角微扬眉毛上挑,又近乎幸灾乐祸的模样,我不知哪来的情绪突然涌上。

「什么我的?他叫阿问啦。」不悦这个称呼,白他一眼。虽然我对黄子捷任何遐想都没有,却不得不质疑他心底在想什么?若有似无情愫在我快要相信之时,到此全都灰飞湮灭,因为看到他一脸理所当然的称呼阿问为「你的帅哥」,一点也没有醋意。果然就如他外婆说的,他只是恰巧喜欢照顾身体烂到不行的人,又恰巧看到生病的我拖着病恹恹的背影不忍心丢下,更恰巧女朋友在这住就顺便心疼似地照顾起来了,反正是「恰巧‧顺便」。

忽然不想跟他吵嘴,这回不等他那张坏极了的利嘴回顶,便没好气地别过头去望着已空无一人的长廊不说话也不看他的表情。…心情很差,不知道是看到阿问遭逢烂事让我心疼,还是黄子应含糊不清捉摸不定的反应让我很索然,几乎没有分寸了。

马的咧~根本不关我的事!两位都是有天仙美眷的「已婚」人士,我不要成为第三者啊!得赶快离开才行,到时怡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海扁我一顿,那我可惨了。

「我要上去了,你要去找怡君吗?不找,就掰掰了。」捧着他送的黄玫瑰我忽然觉得自己快要跌入某人的陷阱去了,无所谓,悬崖勒马我最会。我想黄子捷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家伙,他双手插在口袋轻轻倾身在我耳边说:「别气,我走了。」便替我关上铁门走了,温热气氛在耳际徘徊许久,害我愣住动弹不得好一会。

虽然他始终没有说什么呕气或不悦的话,但当铁门要带上,我跟他之间剩下裂缝边的空间时,我能感觉到他回头时的眉头是深锁的…。呵,我耸耸肩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多半来自莫名的第六感。

甩甩头不再想,我捧着满满的黄玫瑰(还真的很重)肩头挂着背包,很带种地没有搭电梯上去,啧,真受不了我自己。…好吧,我承认自己下意识想故意经过三楼看看阿问的情形,即使只是看看门边鞋柜上阿问的球鞋是否完好整齐地被摆放着也好。

虽然这么多的鞋子在炫耀他们样式的亮丽昂贵,我只注意阿问那双有点历史的球鞋。它被摆在鞋柜最左边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在休息着。阿问在做什么呢?在若兰的房里没有事情吧?…嗯,算了。我笔直僵硬地转身按了电梯坐上去,突然觉得不该让自己的思绪乱飘。

今天的脑袋在某种程度上好似被炸开般,不受控制。心底被深埋的魔似乎再也无法封印了一般,想要窜出却被我的理智压抑下来。着实让我打个冷颤,我不想再重倒覆辙。想起缩在角落边的小茹,想起活在悔恨自责中的绍平,想起两年前不顾一切接受绍平还自以为幸福的自己,吓得我几乎一回房就坐在电脑前猛做我的毕业制作,把脑子里的情情爱爱全转换成毕业总审的日期跟指导老师的叮咛教诲。呼~踏实多了,至少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掌控的事。超出控制的事情越想越烦,让人不知所措…。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没有看到若兰回来却也没有看到阿问出门或离开,…不过我好像又生病了。阿忠打电话来说晚上六点要去吴宇凡家(阿忠跟吴宇凡一起住)开毕制的会,我下午约两点多就开始发烧了。

非常地无力地爬到床去躺着,我想可能因为泄两天的肚子跟无法吃饭有关系。窝在棉被里也无法停止发冷的身体和绞痛的胃,我几乎要投降了,「快快睡着吧。」不断地自我催眠。

被肠胃搞到睡不着的我赶在六点十五分步履阑珊地走到吴宇凡家去,会开到一半就直打哆嗦,大哥怡芳阿中外加吴宇凡都推着我要去看医生。也许是真的太不舒服了,我竟然敢坐吴宇凡的车去看病,全世界都知道他骑摩托车的技术有多差。…现在想起来搞不好是因为烧得厉害,当时可能是抱着豁出去撞死也省得受折磨的心态上他的车也不一定。又更惨的是星期天诊所都没有开,结果是发着烧还坐了一趟惊险列车之旅。

不想在外头吹风就叫吴宇凡先载我回家去休息,吴宇凡一脸「真的可以吗?」的表情让人很发笑,我直说没关系就上楼去了。不舒服的时候连坐电梯都会感觉晕车,我想吐。几乎是用爬的到床上去瘫着的,喔…谁来救救我啊~才这么一想电话就作响,我翻动着难受的身子侧身接电话。

「…喂?」游离的气丝岔出来一点回应,「你老妈我啦~在睡觉啊?」这下我可没办法正襟危坐好了,我像一滩烂泥平躺在床上只能用「嗯嗯」来回答老妈的话。

「发烧了?还不去看医生,快叫人载你去急诊啊?梅芬咧?」老妈最担心的就是我不中用的烂身体,不时有细菌病毒冒出来打招呼。我连声说好,其实根本就懒得爬起来求救,也许,睡一觉起来会好点…,也许。

「要记得喔,我等会再打来喔!快去!」老妈担心的叮咛现在全都被体内的病毒淹没了,我继续瘫着不动。

痛苦地不知道在床上翻来覆去多久。「铃─」门铃响了,我迟疑半天不想走动想假装不在家。什么时候不好来找我,偏选最惨的时候。…还是爬起来去开门好了,不过心想要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就开扁,生病的我没有理智可言。开门前扫过衣橱前的镜子脸颊被烧得红通通,眼皮沉重地看不清楚。

「我泡了杯热奶茶,拿上来给你喝。」嗯?我是烧昏头吗?眼前的人是阿问吗?他端着一只冒着浓郁香醇的热奶茶,还附赠一枚温暖的笑容。

「阿问…热奶茶?」这时候发现到自己脑子都不清醒,连阿问的笑容都抵挡不了病毒的力量,我努力扬起嘴角想表示谢意却使不出力。阿问看我不对劲便把热奶茶放到鞋柜上的小台子上,赶紧扶住发昏的我进到房间里。

还走不到几步路,眼前一阵黑就再看不见阿问了。听得见声音却无法开口说话,什么看不见只能感觉身边的气息。昏到的滋味我曾尝过一次,害怕得不得了。这该不会就叫昏倒吧?

我听到阿问在喊我,很想回答却无法说话。后来我听到房东跟房东太太的声音,随即又感觉到有人把我抱起来。天啊!我是不是病得不轻?这下可能又要到医院去挨针管了…。学过护理的房东太太叫人把我放在床上,把我的双脚略略提高十公分,没想到一下子就能看到眼前的人事物了。

大家赶紧要送我去医院挂急诊,阿问为我盖上厚外套又一把我抱起往外面走去。眼皮重得几乎撑不开,我觉得好脆弱好想哭,当我才这么想着时候,眼泪早就先一步夺框而出了,真惨。

阿问抱我放在车子的后座(应该是房东的车吧)之后他也一块进来,把我靠在他的怀中轻拍着我的背,阿问轻声温柔地说:「别哭别哭,有我在。…医院一会就到了。」

不知怎么地听着阿问的声音,我安心地闭上眼睛,慢慢地睡去…。



Chapter 26
事情往往都是在出乎意料之外的状况下发生,通常想要的要不到,想避免的避免不了,很糟糕。但上帝偶尔还是会注意到我这个被遗忘的子民,施一点魔法让我感受天堂的存在,即便最后要花蛮大的代价去承受这样的恩赐,例如生病。身体是痛苦的,但心没来由地暖了起来。
撑着微弱的身子被送进医院,不知道护士医生是怎么训练面无表情或视而不见的?快歇斯底里了也得一切按照顺序来,我很不安。坐在医院急诊门口边的蓝色塑胶椅上等待,我看见房东跟房东太太在为我张罗些事,还看到阿问偶尔趋上前去看挂号的情形,又偶尔走回到我身边蹲下来摸摸我的额头,但他大部分的时候是直勾勾地注视着医生护士和环视整个医院的状况。

我始终是不知道阿问在想什么的,如同他不了解我一般。事实上,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即使是最亲密的人。认识有几个月了,还是觉得他像初识的那晚一样神秘,也许是因为他那双总是游离搜寻着天使踪迹的眼睛,让我如此感觉吧。

好不容易被送上急诊室里的病床,医生护士这才上前了解我的病情跟作些处理(打针抽血还有挂上点滴),房东夫妻跟阿问就站在我的床旁边看着我,也许是因为累了还是怎么着,我微笑着向他们说:「麻烦你们了,不好意思…」之后便沉沉地睡去。

我一个人孤单地站在空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只听得见自己的回音。忐忑不安的我不敢移动脚步,忽然小茹从右侧伴着一道粉红色光束向我走近,她微笑着拉起我的手摸着她的脸说:『你看,我流血了喔。』倏忽间她满脸都沾染鲜红的血,扯不回手也闭不上眼睛,一眨眼小茹变成怡君用恨得牙痒痒的模样地对我喊:『都是你!第三者!』莫名其妙地我的手臂被她咬了一口。尖叫一声扯开怡君便往后方奔跑,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不断重覆被绊倒又爬起来的动作,没有人来救我。远方好不容易亮起光源,有个人影(骨架像是个男生)向我缓缓走来,看不清楚是谁只能侧光看到他的笑容,他牵起我的手说:『如果我爱你,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救你…。』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我跌坐在地上狂哭了起来…。

好长的一个梦,原来我在作梦。呼~心底有种余悸犹存的感觉。

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全身出汗,望着被扎几针的左手心背跟正插着针头挂点滴的右手心背。我发现阿问趴在床边休息,嗯?右手很麻,侧眼去看才知道阿问趴着的手压到我的手袖,不能移动。

我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也不敢作任何会吵醒阿问的动作。盯着还有将四分之三的点滴发呆。不一会阿问稍稍挪动他的身体,我小心翼翼地侧眼看他将脸侧到我这边来。

头发不完全黑,空调的微风轻撩发际,很舒服的样子。额头饱满地顺着鼻子的弧线很好看,与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配上,简直就是神的奇迹。深灰色的polo衫,嗯,其他的我都看不见…。「嗯─」阿问忽然缓缓起身和我四目交接,害我吓了一跳。

「啊,你醒了。还不舒服吗?」他刚睡醒时的笑容很可爱。我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便起身摸我的额头然后一脸「应该是没有发烧」的表情,「嗯…我看我还是去找护士好了。」腼腆的表情很好笑。

「嗯,这瓶点滴打完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不过最近要注意只能喝流质食物,还有多喝水,…检查报告都还好,只是虚了点。」医生跟护士被阿问招唤而来,检视我的状况可以不用住院便走了。

阿问递给我一杯温开水后坐在我身边笑着说:「还好没事。」我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他开始整理带来的衣物跟刚才买的湿纸巾之类的。他的背影有些落寞,我知道不是因为刚睡醒的关系。虽然很不是时候,但我忽然想问他跟若兰怎么了,若兰回来了没有?该问吗?

「阿问…」耐不住性子还是想问,他边回身挑眉毛看着我「嗯?」一声边收拾东西,示意他有在听。「…你跟若兰还好吗?」话一出口,他的背影有一丝迟疑,然后转身坐到床边微笑说:「被你发现了啊?」

果然,阿问是个一失神什么都看不见的人,他不知道我跟黄子捷都有看到那冲击性的一幕。我装傻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我不想他觉得难堪。

「我没把她保护好,…跑出去跟恶魔玩了。」他语带轻松地说着,我却感觉到一股无奈的气息,几乎问不下去。就是开黑色跑车的恶魔吗?我开始不能理解阿问对感情执着的标准在哪里。事实上若兰的确是个好女孩,温柔甜美的善良正义的,善解人意快乐的,这样的女孩真的很美好。不过在我所看到的若兰是不是全部的她呢?其实我跟阿问心里都有底,不点破罢了。

也许若兰是天使和恶魔的合体也不一定,忽然想起她为我打了怡君一巴掌时的强硬表情,和拎着蛋糕到我房间说是她狂欢得到的胜利品。我说过她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我从未亲口问。也许她只是爱玩而已,情愿如此想。

拖着下巴呆望点滴的阿问被也许是被若兰美丽多变的个性深深吸引,即使痛苦也不愿意离开。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吗?果真是奋不顾身的眷恋。那我呢?两年前是「奋不顾身」地逃离绍平身边,几乎是把他送给小茹的。是否从来我就没有真正爱过别人,是否我根本没有为爱冒险过?是啊,我不就是一个爱自己比爱别人多的人吗?我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

打完点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阿问搀扶着我搭计程车离开医院。电梯搭上五楼开了门就看见阿问泡的热奶茶,完好如初地待在小台子上,只是不再热了。阿问帮我把东西都打点好,扶我到床上去躺好。

「如果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我就在楼下。」他开了小桌灯写上手机号码,起身再摸摸我的额头。「也许我该去学医的,应该没什么发烧,我真是个不会看脸色的人,…呵呵。安心睡吧,晚安。」说毕便关上房门走了,我知道他是一语双关,当然他指的对象除了若兰不会有别人…。

不知怎么地听到阿问这么一说就想起黄子捷,他总是很注意我的身体状况,而且不得不承认他实在很厉害,我的脸色有点变就知道我不舒服。我说过,他也许是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的人。盯着衣橱前面那一束几乎要枯萎的黄玫瑰,我的思绪开始混乱起来了。

之后的几天,每到三餐阿问都会拎着稀饭来我房间。我知道他是在等待若兰回来,顺便找些事来做,好比说照顾一个脱水的病人。我发现我常常别人「恰巧‧顺便」的实验品,真可笑。无所谓,我对阿问已经没有奢求,顶多盯着他超过一分钟以上会心跳加速小鹿乱撞胡言乱语…,特别只有我跟他在房间里的时候,所以我尽量避免自己失控。

「医生说你要多喝点水。」我坐在床上盖着棉被,他为我倒了杯水。「铃─」门铃响了,阿问帮我去开门。「啊,你是?」是梅芬的声音,我赶紧喊着:「梅芬吗?进来吧。」梅芬脱了鞋拎着水果进来,带着她的男朋友,张毅东。

「还好吧。你又挂啦?」梅芬坐到我的床边摸摸我的额头,毅东站在梅芬的身边。虽然是问我病情,我知道她没有看过阿问,当然会怀疑他是谁了。「嗯,那我先回去了,等会再来。」阿问笑着向我们再见便开门下楼去,有一丝落寞被梅芬看出来,她推推我的手笑了。

「嗯?别误会。是楼下芳邻的男朋友,我无福消受啦。」梅芬耸耸肩便打开水果袋说:「哪里生一个这么好的芳邻男朋友啊,呵呵~」毅东接过她手中的苹果坐在梅芬旁边背对着我们,拿起小桌上刚洗过的水果刀跟透明盘子开始削起苹果来。梅芬的感觉很敏锐,我投降。

「还好吧,什么时候复诊?」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她知道我想说会说。「跟医生约三点,阿问会载我去。喔,就是刚才那个人。」

梅芬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喔,我还想说等会还有事,不能陪你去咧。」嘿,这小妮子真狡猾。「喔?约会喔?真是有异性没人性。」我故意挑高声音逗她,「哪有啊~我们和绍强约好要去龙潭。」

龙潭?该不会…。「绍强说要拿东西给他哥哥再出去玩,真可惜你不能去。我会跟绍强说你生病了,要他来探望你。」梅芬一脸喜孜孜地说着,我心里震撼到是不小,他们会到疗养院去吧,会看到绍平和小茹吗?

我故作不知情地只针对绍强的事作回答:「喔…饶了我吧,大姊。」绍强?天啊,怎么可能。我跟他哥哥可是旧情人,而且发生这么多恐怖事件,他不把我当瘟神就很好了。

「别这么说嘛。过一阵子我们办个烤肉会好了,叫绍强的哥哥和他女朋友一块来。…嗯,不过得先等你的身体好起来,知道吗?就这么说定了喔。」我有点尴尬地笑着没说话,因为等我身体好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肯定成不了行的。

跟梅芬毅东聊将近半个小时的天,他们就说要去载绍强了。听说毅东开车来的,更没想到毅东还是桃园某车队的一员…,我没想到事情可真多。

后来我起床梳洗了一番,阿问也正巧拎着安全帽上来说要去复诊了。我绑起马尾欠欠身对他致意地说:「一直麻烦你真是不好。」他笑着直说不会。我觉得蛮过意不去的,他自己的事情就够烦了,不知若兰什么时候才回来?

锁好房门穿上鞋子,听到楼下有吵杂声,我跟阿问耸耸肩没有多想,搭电梯下楼去。电梯里,阿问忽然说出他的感受:「其实这几天我好多了,还好有你。要不然我一定很难过日子…。」我有点惊讶也有点高兴,我终于有些用处。

「呵呵,没想到我生病还能有这种功用…」我傻傻地笑起来,很白痴。老实说是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好。在电梯这么小的空间里,很容易感染紧张的气氛。特别我在阿问前面是个超不自在的人,马的~紧张个鬼啊。

事情往往都是在出乎意料之外的状况下发生,通常想要的要不到,想避免的避免不了,很糟糕。

电梯门一开,我刚好面对着阿问,他的表情忽然愣住有点僵硬,我以为若兰回来便抬头往前方看。…我觉得,这世界上让我想不到的事真多,多到我昏倒。这要不是上帝爱整我,就是上辈子我造孽太深了。

怡君用力抱着靠墙壁的黄子捷狂吻了起来,我一眼就对上了黄子捷的眼睛。他没有任何反应地被怡君吻着,就连我跟阿问出现在他眼前也没推开怡君,只是闭上眼睛。靠~根本无法思考现在是什么状况啊?不知道黄子捷在想什么,只知道空气又凝结了,我的心忽然掉到不知名的地方去,空荡荡地难受得不得了。

我应该赶快离开这的,但脚像是被钉住一样移动不了…。



Chapter 27
在我的心中似乎没有绝对的爱恨情仇,一切都是可以被改变风化的。因为充满不确定,所以心起伏不定的振幅超过一米八以上。不太能解释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正常合理,别人怎么想我也不曾了解。
我的人生即使到了转弯处也看不见蓝天白云绿草红花…,于是开始气馁。

怡君发现有人在后面从电梯出来便停住她煽情的动作,她泪眼回身看到的是思绪混乱的我,她没有看到我的瞳孔微微放大,可能是受了黄子捷给的刺激。我转眼看着撇头过去的黄子捷时,怡君便拉着我哭说:「小华…」轻拍怡君的背不知所措。与其说不知所措,又似乎是内心的魔正在发着牢骚说为什么又让我看到麻烦的画面,啧。

这状况已不是什么窘境或尴尬可以形容的画面,但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诡异,听着怡君抽咽的哭声却望着被推贴在墙壁的黄子捷,他的侧脸,看得出神。在我跟黄子捷之间似乎有条无形的线在拉扯彼此的距离,隐隐约约…。

「请你不要抢走子捷,拜托。」听到在我怀中哭个不停的怡君抬头对我说着,下意识我回头看阿问再转头看着怡君的眼泪,竟没有任何同情的念头,忽然嗅出野蛮的血腥味从我的头颅开始蔓延…。几乎把抬头的怡君看成小茹,不同的是小茹的绝对只给绍平一个人,而怡君有揽着众男友展示她美丽的花心。

快要受不了也厌极怡君的作法,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倒覆辙,我用几乎难辨真假的口吻缓缓地说:「…该拜托的人是你们。」怡君抬头看着我的表情,让我更生厌恶。终于知道上帝为什么要我的脚移动不了,就是想强迫矛盾爱逃避的我,面对并成长。

也许我除了身体的病痛,心也病了,而且病入膏肓。一切的纠结都是因为犹疑不定的病毒,让我千疮百孔伤痕累累,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不,也许我已经要决堤了…。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该只对他一个人好。…不要再跟别的男生在一起了!你现在这算什么爱!你爱他吗!」「他当初选择你,就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吗!不要再三心两意的了!算我拜托你!拜托你可以吗!」一连串拉里拉杂的胡言乱语说出心中的郁闷,无关违心论或什么的,我只想好好发泄。

当然,话一说完当场大家都傻住了。怡君停止哭泣,黄子捷回头直盯着我,余光还扫到阿问略为诧异的表情。…我在干嘛?!鼓起勇气我用力拔开被钉住的脚,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宿舍。

这也是我有生以来话说的最快最多的一次了,在不到一分半钟之内。跑到山樱树下我撑着生病还未痊愈的身子,有点喘。阿问跟着我出来,在我的身后待着没有说话。事实上,我已经不敢去猜想我在阿问心中的形象已经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反正我就是乱没形象的。

不一会他上前用双手轻放在我的肩头,但还是没有出声,我有点惊讶。可是这样的举动不知怎么地让我觉得奇怪,在阿问的心中,我失去坚强的形象了吗?若是如此,我的心会觉得轻松一点。又或是阿问觉得那样直言直语的我是理所当然的我呢?因为我是坚强的?

「…其实,我一点也不坚强。」忽然不想让他猜测我的个性想法,我没有想特别给人坚强的印象。即使是乐观外向的人,也有绝望沉默的时候;即使是强装独立开朗的人,也希望能够受到疼爱保护;即使…,止不住泪水狂泄,其实我不想哭却硬是关不紧水龙头。这时候,又矛盾起自己该要坚强起来才是。

阿问走到我的前面好像在犹豫些什么,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我用力擤擤鼻子擦干泪水抬头给他一个微笑。不知是我的笑容让阿问放下矜持或为难,他有点僵硬生涩地摸摸我的头,这是他第一次摸我的头,有点惊讶。

「…抱歉。」他说,而手像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停止一样,摸到最后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猫或小狗之类的宠物。…难道阿问是第一次摸除了若兰以外的女生吗?看到他略略生硬的手臂上下摆幅不超过二十公分的模样,忽然「噗呲」笑出来。笑得阿问一脸「发生什么事」的样子,还配合我不知所谓地傻笑着。

如果我懂得什么叫真正的坚强之后,也许整个心境就会变得不一样吧。只是现在的我没有任何的能力去制止想要暂时软弱的心,也许我是在承认自己的失败和脆弱也不一定。

在我的微笑面具之下伤痕累累,似乎也不是件希罕的发现了。

阿问载我去医院的路上,一直想起黄子捷,没来由地想起他。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可私议的人,就连刚才的情况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强烈反应。他的难过愤怒不堪都没有看见,…我还是比较喜欢在他的脑袋瓜下为我捧着黄玫瑰时的笑容,即使他是怡君的男朋友也无妨。

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小心爱上有着这样温暖笑容的他,不一定。呵,不过也有可能没有那一天的来临,因为我是个爱自己比爱别人多的人…。

当然,好戏是不会天天都上演在我的人生舞台上,之后的一个星期左右,我的收视率偏低。可是我这个自导自演的主角却异常地平静,希望能继续平淡下去,才不管收视率高低。不过,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下星期我们去烤肉,霞云坪。」我躺在床上盯着梅芬的笑容,嗯?烤肉?不会吧…。赶紧起身坐好挑挑眉毛让梅芬感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忘了啊,说好要一块办个烤肉会。我看你身体这么差,带你出去散散心啊~」梅芬削苹果的技术比我好一百倍,不知道是不是毅东有教她撇步,因为她削的苹果我总能吃完。望着她削苹果的动作,不知道该拒绝还是接受…,她是个很为我着想的人。就算我有着满肚子说不出的秘密,她也会静静地待在我的身边,虽然有时候有异性没人性,呵呵。

「嗯…有谁去?」虽坐在床上,我的手还是下意识去移动一下滑鼠。「我,毅东,绍强,他哥哥和他哥哥的女朋友,你,还有吴宇凡跟佳涵吧。喔,…还可以找你的芳邻男朋友啊~呵,不找芳邻。」梅芬说完刚好削好苹果,装在盘子里递给我。这是不是叫做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咧?奇怪,忽然觉得在她的四周散发着粉红色的爱情光束,很美很舒服。

「对了。他哥哥叫绍平,感觉起来好像是你喜欢的那一型。不过,人家死会了…」梅芬吐吐舌头说着,我心头纠结了一下,觉得她这小妮子的敏锐度实在要命的厉害,至少对我而言。到现在我还是没能说出来自己对绍平残有多少的爱恋,是我不愿回忆深怕一旦想起会痛苦得半死?还是说我已经绝望于那天他在疗养院对我说的话?自顾自地苦笑一阵,没有答案。

「喜欢不一定代表适合。」我塞了一片苹果摊平在床上懒懒地说,…病好像还没好,似乎里外都没好。稳重,深情,温柔,体贴,外向,乐观,忧郁…,有太多形容词去述说每一个人的个性。形容词真是模糊又爱装神弄鬼的词性,复杂到可以扰乱人的心智。我好不容易抽丝剥茧后才能理解最基本的道理。

「那芳邻男朋友咧?」她好像得了削苹果症,碗里这颗还没吃完又从水果袋里拿出另一个苹果来削。喜欢注意别人动作的小细节,梅芬的削苹果症是粉红色爱情来临的病征。呵,我得赶紧把她削的苹果吃完才行,等会房间可能会在她不知觉的状况下充斥着满满的苹果,游泳都游不出去,我会淹死在梅芬的爱情苹果里面,甜蜜而死。

「别人的我没兴趣。而且他应该也不会去吧,我想。」嗯,讲到阿问我就得故作镇定,要不然很容易露出马脚。若兰没有回来宿舍已经二个星期多了吧,阿问现在怎么样了?『爱上天使也许是一件辛苦的事吧?』真想这么问他。

想着想着又塞一片苹果到嘴里,不要再提绍平或阿问的事了吧,我笑着转移话题问:「嘿,毅东咧?去哪了没陪你?」老实说我觉得毅东的话其实没有很多,可是总觉得他这人不简单。

「嗯?他和绍强现在在忙。不过一会要来载我。」梅芬终于停手了,她笑着说完便塞一片苹果到嘴里。「他们俩很好?」我指的是毅东跟绍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梅芬点点头笑着说:「是啊,高中就在一块的死党了,换帖的。他们还常背着我讲悄悄话。」都是这么久的朋友了,绍强都没有跟毅东说些什么吗?忽然开始怀疑上次去「金星」到底是偶然的巧合或完美的预谋?如果是巧合,也真的事太巧了吧;如果真的预谋,相信梅芬一定也被蒙在鼓里,而且我大概可以猜出谁是想引起这场风暴的主谋者。唉,不想再猜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宁愿希望这一切都仅是上帝爱开我的玩笑罢了。

「喂,我得走了。记得下星期要去烤肉喔!我和毅东会开箱型车来接你喔~」梅芬的手机响起音乐,可能是毅东来接她了。我都还来不及决定是否要去烤肉咧,她就要走了。

「梅芬…我还是…」我想我决定不要去好了,才正想这么说却看到梅芬在门边笑起来很舒服的样子,下意识就改口:「…我要准备什么东西?」马的,在说什么啊?难道大家都看得出我的弱点吗?

「什么都不用准备!绍强跟毅东说他们负责就好,你人来就是了。掰啰!」说毕这小妮子就一溜烟地不见了。

梅芬走后我呆坐床上好一会,很奇怪的感觉。不得不想一切都莫名其妙地被串接在一块?跟我有关系的人的生活好像黏胶般地离不开彼此,我连逃的地方都没有,无所遁形。

总觉得我似乎又掉入另一个某人的陷阱之中,唉,怎么办…。



Chapter 28
也许是开始习惯一些怪事发生在我头上的缘故,对于生活上的琐事变得思虑非常多,难保不是为要小心翼翼地猜测或心眼变得略为狭小。其实我很不喜欢自己想太多,可是该来的总是会来,想避免的也避免不了。比如说我每天还是要去上课,还是会看到怡君;在毕业之前,我还会看到黄子捷,看到若兰和阿问。怀疑自己是否早忘记怎么去在乎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了,麻烦多过于依恋的时候,我通常没有勇气跨越障碍到达最平静的终点。
到了最后,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是想咬牙撑过剩下不到两个月的大学生活。毕业后,我想我也许还会跟梅芬联络,只是不想再提起关于绍平或绍强他们俩兄弟的任何事迹了。

当我一个人瘫在床上试图厘清思绪重新开始的时候,会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也仅限于自己仅限于一个人的时候,真可恨。

我现在才想起绍强非常崇拜他哥哥这档子事,以前我跟绍平在一块的时候,他总会笑嘻嘻地说我们很配,比起小茹,他比较喜欢我之类的话。以前绍强常跟我抱怨他哥哥总是把家里的事往肩上扛。责任感太重的结果,总是先失去自我,然后再牺牲自我的幸福。

绍强不喜欢那样的哥哥,他希望绍平能偶尔一次为自己过活。即使绍平做了什么坏事,只要一次出自于他的意愿,绍强都会觉得开心。绍平和小茹是对门的邻居,从小双方父母认识。孝顺的绍平理所当然不抗拒这桩几近「媒妁之言」的交往方式,真的是超八股的脑袋。…不过,当绍平不顾一切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绍强是举双手赞成的。

想起以前的事后就不难发现我的心为什么忐忑不安了。心疼绍平在沉默不多话的生活中,暗自扛起许多原本不属于他的重担,小茹的事也一样。…呵,也许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才能在这里说大话。我不也是那场叛逆爱恋的加害者,而且还是背叛逃走的罪魁祸首。

我背叛的是绍平拉住我往前走的勇气,一个好不容易想为自己争取些什么的束缚者。『你很坚强,…小茹不能没有我。』也许绝望的人是说这句话的他吧,甚至连一句抱歉没跟他说过,任意妄为地以为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就属于自己般地逃跑,我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想到这,我才真正了解到自己始终没有资格跟别人谈什么爱…。

星期五的晚上,我泡了一杯热奶茶放在小桌上,认命地坐在电脑前赶着毕业制作。才坐下没有十分钟,忽然门铃响了。我不知道谁还会在忙得半死的毕业制作中找出缝隙来找我抬杠,「喔,来了。」我习惯性应了门那头的人。

「哈啰~乳酪蛋糕!」若兰盈盈地笑着,捧上跟上次一样精致包装的蛋糕盒,不等我反应又凑进房间里去坐坐了。好久没看见她,有多久也已经数不太出来。「嗯?你又喝热奶茶啊?」她望着桌上的那杯热呼呼的热奶茶,感觉有点厌倦我喝热奶茶的样子。

「别喝了,我带了冰的奇异果汁给你喝呢!」她说毕就把热奶茶拿去厕所倒掉,我来不及阻止。草绿色浓稠的液体倒进习惯只装热奶茶的马克杯里,我有一种强迫改变的落寞,但却说不出任性的话去阻止这样的改变。也许被动的我下意识是希望改变的也不一定。

「你…你还没回房间去?」我坐下来端视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奇异果汁,不知从何下手。若兰又一副古灵精怪地点点头,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天使又从不知名的地方降临在我的眼前。

她穿着印有美国国旗的贴身小T恤(身材超好的),下摆有须须样式的牛仔短裙。一双白皙完美无缺的腿一览无遗,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怪事!我不是女生吗!)。眼眸擦上淡淡的绿色眼影,除此之外其他应该都是天生丽质吧。抑制住下意识会往身上看看自己邋遢程度的行为,真没办法。

「阿问可能在等你,回去看看?」不知怎么地,现在我看到快乐的若兰时,满脑子只想到阿问此刻不知道有多难熬。打从一开始我就希望阿问得到幸福,若兰是真的不明白阿问对她有多深情吗?

「我知道他在等我。…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进去,怎么面对他。」若兰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出她的确很在意阿问。只是相爱的这两个人之间出了怎么样的问题?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觉得阿问很爱你,也会很担心你,赶快回去吧。」难得我直扑扑地说出心底的感受,而且心中喃喃地反覆想着:『请你赶快回到阿问的身边吧,请你不要再让他一直在等待了。』当然这些话我是说不出口的,只默念了几遍。话说完却见到若兰一脸为难地看着我,怎么了?

「怕他生气嘛~不敢进去啰~」她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开始收拾她的小包包跟一些小东西:「好,我回去看看他。」她是个想到什么就会马上去做的人。

我点点头站起身送她到电梯口,她一如往常地调皮笑着说跟我说再见,但最后要走的时候,她露出半正经的笑语说:「我也爱阿问,但我是个没有办法只喝热奶茶的人。」电梯关上,我被若兰的这一句话愣住了。若兰也是个敏感的女孩,她知道我有满腹的疑问想说才跟我说这句话的吗?

若兰在电梯间的话怎么挥也挥不去,于是那一晚我失眠了…。

「小妞~还在睡?赶快起床了喔!我和毅东,绍强大概半个小时后会到你住地方喔!」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接电话,一劈头就被梅芬开朗的声音惊醒,喔,对了!今天要去霞云坪烤肉。得赶紧起床准备一下了,其实,撇开复杂的个人感情因素,我是很高兴有机会可以出去走走的。

走进浴室梳洗了一番,戴起隐形眼镜,小心翼翼地梳开纠结稀少的头发(真的是少得可怜),一件NIKE白色的T恤,浅灰色的滑板裤。嗯,去烤肉走休闲路线应该是没错的吧,我向镜子中的自己扮了个鬼脸。

今天天气蛮好的,我站在窗口望出去想着老天爷真赏脸,心情不错。好像也能够坦然地面对任何事的感觉,应该要好好保持这样的情绪才是。忽然我看到一台白色的箱型车从中兴路转到我家巷子里,梅芬推开车门抬头向我挥挥手,我也跟她挥挥手示意要下去了。

「真慢!」梅芬拉着我的手要上车,「我可是用跑下来的耶,这位大姐!」苦笑着拿她没办法,一坐上车就看到毅东回过头说:「嗨!身体好多了吗?」绍强也回头看我笑着说:「好久不见!」我向他们点点头说好,脑子忽然又想起「完美的预谋」那件事。

「现在呢?要去哪里?吴宇凡说他们先去霞云坪,佳涵说下午有事,所以自己先骑车去了。」梅芬从两个前座中探头问他们俩,「去龙潭接绍平跟小茹,他们在疗养院等我们。」绍强说。我没有什么意见自然也没有回话,只是摸摸我的包包,看东西是否都带齐了。「啊,我忘了带相机!」梅芬忽然转头跟我说,「喔,那我上去拿好了。」我把包包放着推开车门,跑上楼去。

由于懒得脱掉球鞋,开了房门我就跪着移动步伐进去衣橱里拿相机,「嘿咻,真累…呼~~」我喃喃自语地边低头说着边移动我的膝盖前进。不料一到门口,手上的单眼相机就被拿走了,还看到一只手伸过来,仿佛是要扶我起来。

一抬头就看到黄子捷用浅浅的微笑对我说:「你在做什么傻事啊?…蠢蛋。」这下可好,我没想到他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超尴尬的。沉默又开始游离在我们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填补这怪异的气氛。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响起音乐,是楼下梅芬打来催我的电话…,我望着黄子捷接听我的电话:「喂?你在你家迷路了吗?」梅芬在电话那一头说着,我还跪在地上正要起身回话,忽然黄子捷蹲下来半跪在眼前抱紧我,手机被他按掉了放到地上去。

正要挣脱他莫名其妙的举动,然后再大骂他一顿的时候,谁知道突然他撑住我的肩头轻轻地吻了我的嘴唇,用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温柔…。天啊!发生了什么事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整个脑袋「轰─」的一声完全空白,瞪大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地板上的手机在黄子捷吻着我的同时,不断响起音乐…。



Chapter 29
我的身边有好多坑坑洞洞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跌入陷阱之中。在来不及反应之前,随时都有可能被陷阱的怪手抓住,除了害怕,我还会恼羞成怒。全都是因为我容易受到惊吓却爱强装勇敢的关系,也许我该好好面对自己的弱点,要不然到最后可能会落荒而逃,很狼狈。
黄子捷的吻不是以狂风暴雨式的扫街过境,也没有强硬粗鲁的动作或其他厌恶,只是柔柔地反覆轻啄我的唇,贴紧唇边不语不动,仿佛像个欲言又止的害羞男孩,走到门边却不敢敲门。

在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侵犯了我的行为自主权。照道理说应该赏他一巴掌,不,我的个性应该会甩上两巴掌以上。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回过神却在观察他的举动?为什么撑住我双臂的手略略在颤抖?老实说,我几乎分辨不出是颤抖的是我,还是他。

在手机音乐响起两次循环之后,他松了双手视线往后退,没有任何悔意地对着我浅笑,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愣了老半天。直到我的手机音乐再度响起,他将手机接通,举放到我的耳边。

「小华?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喔?怎么不接电话?你把门打开,我上去看看!」梅芬着急地在电话另一头叫着,「…我没事,我拿到相机了。」我一边望着黄子捷一边说话:「嗯好,等会见。」

站起身关好房门,拿过他手中的单眼相机和手机,我低头转身想进电梯间去。不生气也不难过,只是什么话都不想说,我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在道德范围之内的情绪反应。黄子捷也许是猜不出我的情绪,于是在电梯门快关的时候撑开,然后进来像个孩子般说:「你要出去?」他就是这种人,分明在担心些什么却又要强装没事地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许,我只是在猜测。

沉默又周旋在我跟他之间,闭上眼睛想感觉他是否有些踌躇或紧张的气息,很可惜地是他稳如泰山。…我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挣脱他的怀抱,是害怕有什么强烈举动之后,他拥有微弱跳动的心脏会受到惊吓吗?还是我害怕看到他的心碎?两个真的心,一个维持他身体的生命,一个支撑他灵魂的脆弱。

宿舍长廊离门口长度约有二十公尺,还没走到就听梅芬跟人在讲话:「喔~你们怎么不早说啊?怎么办坐不下了啦。」我三步并两步地趋上前开门,吴宇凡跟佳涵也在?不是说他们直接去霞云坪了?

「怎么了?」我拉着铁门说,「有人睡过头啦,现在要一块去。但车子不够坐,等回还得去载…绍强他哥跟他的…」梅芬抱怨似地对我说话却因为黄子捷从我身后走上前而结巴停止。我才发现这状况会有点尴尬:「喔,…我们刚才在电梯间碰到的。」人一多我就会心虚,真讨厌。绍强和毅东也在这时候下车,是我想太多吗?总觉得他们的眼光都放在我和身后的黄子捷身上,虽然是在讲吴宇凡净出些乱子。

往后回看了黄子捷一眼,他冷不防地笑着跟大家说:「我有开车,可以帮你们载人。」绝对不夸张,顿时全部的人都转头看他,一脸的友善让梅芬有点尴尬地笑着说:「真的?好啊~…嗯?但你不会要带你的怡君吧?」黄子捷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一下自动按钮,让停在山樱树下的那辆奥迪响了一声解除锁后,又笑着对大家说:「当然不会。」梅芬听到一脸「算你识相」的表情点点头,随即毅东便坐进驾驶座去,绍强盯着黄子捷一会也上车去了,有点尴尬。

脑筋打结的时候,好像很难想到退路或其他意外发生的机率。这一次烤肉会在我瞥到绍强回盯着黄子捷的眼神,而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的表情的时候,萌生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虽然如此,在感觉不安的同时,我竟还有心思站在一旁观望着黄子捷的反应跟状况。但最后得到的讯息是,略显气色苍白的他和依然玩世不恭的笑容动作,着实有点不搭嘎。

正想得出神,黄子捷接过我手中的单眼相机说:「走吧,上车。」此时,佳涵拉着吴宇凡走过来说:「我们俩也坐你的车,呵。」一路上还好有傻大姊个性的佳涵和无厘头的吴宇凡,算有说有笑。而最让我意外了解到的是,黄子捷是个很健谈的人。

车子驶到龙潭疗养院门口前,警卫室边的绍平正在和上次见到的护士说话,远远地我看见小茹蹲在路边玩花拔草,她今天穿着一套淡蓝色连身裙,很可爱。绍强下车走到绍平旁先跟护士点头,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可以走了。

绍平今天穿浅灰色的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也许我只能适合远远地欣赏这两人看似平静的甜美幸福吧,再走近一步仿佛就会打乱一切该有的秩序跟情理。也许在思索中还带有一丝不舍,而我从来就不是个能轻易「舍得」的人。矛盾的心思与敏锐的反射动作都是背道而驰,于是我应该会成世界上最容易让人觉得捉摸不定也可能被唾弃的对象。

注视着绍平与小茹之间的一举一动,以为不说话就不会有人发现。而当黄子捷的眼光放在我身上超过十秒以上后,我才惊觉自己像是暴露行踪的小龙猫,不回头看他却将视线放得更远,映入眼帘的是翠绿山峦横亘在几束白云之间,深刻却飘忽不定。

绍平知道会再与我碰面吗?才这么想就看到绍平搀扶小茹上箱型车的时候,不经意地往黄子捷的车这边看过来。我是害怕跟绍平四目交接的,因为这一凝视就可能很难再移开视线了,真的很难…。

霞云坪是个让人很舒服的地方,一条小路先弯进当地小学和三两人家边的树林,享受约三分钟的森林浴后出现一座古老的小桥,旁边有块小空地满是栖树,深青苍绿。绍强将箱型车驶入小空地,而黄子捷停在一旁没有转停进去。

大伙下车欣赏难得的美景,我走到桥头往下看潺潺溪水里是否有鱼的踪迹,记得以前常跟绍平一块去溪边钓鱼,为什么选择钓鱼?大概是因为这个休闲活动很适合安静不多话却异常有耐心的他吧。黄子捷走到我身边撑着桥柱,有些调皮地说:「我的任务完成,走了喔。」

「嗯?是喔。」我的注意力回神过来看他,不知道该不该留他下来。「是啊,走了不打扰,总觉得我在这应该不受欢迎,呵。」他笑笑地回应我的疑惑,看不见在他脸上有任何情绪起伏过的挣扎痕迹,他算是个乐天派吗?

一个转身我才注意到他今天的穿着,格子裤加上淡蓝衬衫再套个白色背心,头发又长了点,轻柔飘逸。不是我要说,真的很像电视连续剧里清爽又干干净净的有钱小开,即使知道他并没有特意要模仿,也着实觉得他像是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而干净清爽,是指除了整体的穿着方式,就属他那一脸略苍白的气色特别明显。

真怪,我没有阻止他也没留他,就这么看着他平阔肩膀弧线的背影远离。直到梅芬看到他要开车门,佳涵和吴宇凡一前一后发出疑问地说「怎么要走了」的话,让原本在一旁陪小茹摘花的绍平,和正打开后行李箱的绍强和毅东全都回过头注意黄子捷的动作。

「都来了,一起玩嘛。」佳涵笑嘻嘻上前拉住他的手,还把他的车钥匙丢给吴宇凡。黄子捷倒也没什么脾气的笑着说:「呵,我只是司机啊。」我从桥头边缓步走到大家身边没有说话,梅芬跟毅东对望一眼之后说:「如果你没什么事就跟我们一块烤肉吧。别说这么多啦,来搬东西到下桥去吧。」梅芬是个嘴硬心软又善解人意的女生,有时候觉得她这一点非常可爱。吴宇凡把车钥匙丢回给黄子捷,毅东微笑着说:「来帮忙吧。」黄子捷回头看我一眼,扮了个鬼脸。哼!这家伙还真不老实!我也扮了个鬼脸送他。

「梅芬,你帮我哥照顾一下小茹好吗?我让他帮忙搬东西。」绍强搬着纸箱说。绍平看着小茹乖乖地和梅芬散步游玩,拥着放心的眼神回身向我们走来,之后便与我们其他人一块搬东西。

大概半个小时过后,一切都就绪。「还有没搬下来的吗?」毅东问。「还有一箱我哥去搬了,还有…那个」绍强不知道黄子捷叫什么就看着梅芬要答案,「喔,他叫黄子捷啦。」梅芬一边陪小茹一边答着。

我坐在河床边的大石头上抬头看着绍平和黄子捷,绍平搬着一箱看起来很重的东西,总觉得有点勉强的样子,「唉啊,哥,你让黄子捷搬吧。你的手…」绍强看着正在一手扛箱子一手爬下岩石的绍平有点担心地喊着。

啊,我想起来了,那都是我的错。绍平的左手不是很灵光,是因为以前我跟他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吵着他要用脚踏车载我出去乡间小径逛逛,由于我那时很皮,哈他的痒。没想到绍平很怕痒,难得嘻嘻哈哈起来。当然我就觉得更有趣啦,这么不多话的男生笑出来的声音很清爽好听。两个人一不注意就摔到路边的杂草堆里去,没想到草堆里有人废弃的铁条跟碎瓷器。在我落地之前,绍平一手伸到我的背后护着,他整个人便狠狠摔下去一身有多处割伤,而护住我的那只左手撕裂伤很严重,韧带差点断掉…。

我起身往前想帮绍平接纸箱,黄子捷先跳了下来接过绍平的纸箱:「喔?果然不轻。」便调皮笑着一个转身把东西搬到绍强那边。绍平爬下来之后,看我担心的样子便说:「…手,好多了。」我们又这样让彼此的时间空间凝结了三秒钟,说好不看他眼睛的,啧。

「报纸没有带到啊,…小华你跟绍平一块去前头捡些小树枝,好不好?」绍强站在河床那头喊着,不知道有意还是无心?我又想起了「完美的预谋」…。绍平向绍强点个头,便向河床的另一头上游走去,我停在原地回头看着绍强毅东和梅芬,嗯…,还是怪怪的。「子捷?你帮我这些刚搬来的石头架成一个炉子。」绍强喊着也正起身往我这边看的黄子捷。

「要去吗?」绍平回头看我,「嗯…,走吧。」我说。

然而,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即使察觉不对劲,也,不想害怕…。



Chapter 30
和看不见的敌人周旋是可怕的,和想要祝福的好人周旋是不知所措的。我以为路到了尽头再没有去处时,藏镜人用怪手推土机把眼前的高墙推倒,想为我开出一条活路。我期待墙另一头的天空,双脚却因为伤痕累累再无法移动半步,实在是很糟糕的事。于是,在欣然接受与委婉辜负之间,无法动弹。
我喜欢往溪谷的上游探访而去,前方配着潺潺溪流声看到的翠绿阴郁,很舒畅。在日光照耀之下仿佛还混着淡黄色系的粉彩散布空中,诗情画意。柳树的枝芽下垂至溪边,飘飘摇摇嘻笑戏水;最多数量的五瓣栖树更是在微风一吹后,散了一地红绿参半的叶子像是似给偶然来到的我,一种特别的恩赐。我舒服的呼吸着,望向离我不到三步的绍平…。

我习惯从后方注视他略驼背的身影,我想,他习惯性的驼背也许是因为不想离天空太近,又或许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指望的关系。这一点我从没问他,因为光是看他背影散发出来的忧郁,就仿佛催眠似地忘记要问什么了。

我是个会特别注意小细节小动作的人。在注视绍平背影的同时,我看到他自然垂下摆放的左手略略发抖,大概是因为刚才搬过重物忍耐过度的缘故。内心纠结成一团莫名的苦涩,觉得非常对不起绍平,即使他对于左手受伤一事表现得不在意,我没问他没提。

一直都没有交谈,我自顾自地在想事情。忽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说:「你还在啊?」然后浅笑了起来,听到他难得幽默这么一说,我笑着跟上前去与他一前一后地并肩走着。

很奇怪,我和绍平在一块的时候,有一种安全感。几乎是跟阿问在一起的感觉一样,不,也许是更安全舒服。曾说过,与我一块喝着热奶茶的阿问可能是我潜意识对绍平的投射,由于看穿自己这点荒唐,所以常常内心不自觉地比较起阿问和绍平之间的相连性。

我在那一晚恰巧看到沉默不语的深情阿问在等待天使,我想,这也许是阿问个性中最像绍平的一部份了。之后与阿问接触的机会多了,自然也就了解到世界上根本不会有如此相同的两个人,只是在某个印象上重叠两人的影像罢了。对于绍平的个性,我是佩服多过于无奈;而阿问,我却是无奈多过于佩服。大概可能因为无法过问与不能涉足干涉又有相当大的牵连,也可能是受到我失去对感情评断能力的影响而导致我略为不屑的看法。

沿着溪边走,绍平在树丛根处拾起一些小树枝或干材,等到收拾差不多有些份量时,他从口袋里掏出条类似麻绳的东西缠绕好捆好小树枝,我觉得有点奇怪,怎么随手一掏就有绳子呢?「嗯?哪来的绳子。」我问,绍平捆好干材之后,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休息,低头看着那条绳几秒后再抬头看我,我被他一抬头乌黑的头发吸引。

「嗯…这本来是控制病人用的。」啊,就是怕小茹发作的时候要绑住她的吗?早该想到了还乱问,我真是个很讨厌的人。我边听边听就坐在绍平右侧前方的石头上,旁边就是溪流。「看护硬是要我带出门,我没办法…。从没打算这么对她…」绍平断断续续说完,闭上眼睛仰头十五度迎着一渡的绿色微风,好像在调整自己的心情。

我不想再提些让他感伤的事,今天我自私地不想看到他忧郁的眼神,那样很残忍。「…呵,还钓鱼吗?」我转身脸向着溪流倾下身子用手拨弄水花,故作轻松。「…很少。」他在我身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小,也许是溪流动的声音盖过他的嗓音,我回头看他。他微笑着叹了口气,跨过几颗石头坐到我隔壁来,注视溪底是否有鱼的踪迹。

「找绍强陪你钓啊,或其他朋友…」我拿一根小树枝扫过水面,「绍强不钓鱼的。我这么闷…去哪都不太对,很容易扫兴。」他浅浅的扬起微笑,好像一点都不困扰自己无言的性格,…但,我知道事情才不是像他说的这样。绍平虽然不爱说话,可是人缘很好很多朋友都不知道从哪里认识来的,这状况我很难解释也无从解释。而他身上却没有任何通讯器材,除了两年前一次生日,绍强给他办了扣机。但现在还有没有在使用?我就不得而知。目前整个情况看来,绍平实在不像是个朋友很多的人,可偏偏就是,真是怪了。

「呵,不会啊。…跟你一起很舒服。」我打从内心说的,绍平转头看我的速度有点像慢镜头重播,轻轻柔柔的风顺着我逆着他,忽然感觉有点紧张。真糟糕,我这人就会下意识说出心底的话,这时候我怎么还能跟他说这些五四三又混眛不清的言词,正想解释就听到他开口:「…我也是。」很惊讶地看着应该与我是平行线的他,给我一个很温柔的笑容,再补上一句:「…就算不说话,也没关系。」他说毕又将视线拉得很远,让人摸不着思绪得远。看着这样子的他,我很想哭,也许给人厚实安全感的他,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人吧。

「走吧。」他拿起手边一小捆的干材起身,手伸过来要拉我起身。是啊,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我手一伸向他要起来,谁知一只脚踩到石头缝里去还没抓住他的手,竟一下子失去平衡往右边要摔到溪里去,绍平一惊把无法使力的左手一伸要抓住我。「啊─」…结果,我还是掉进水里喂鱼,全身湿透;绍平下半身也都湿了。虽然今天是阳光普照,可山里的溪水还是好冷,冷得我直打哆嗦。

「有没有摔伤!来!手给我!」绍平紧张地走过来想拉我,啊,不能起来啦,我今天只穿一件白色的T恤,一起来不就曝光了超讨厌的,怎么出这种糗。「啊,等一下等一下!我自己起来!自己来!」我急急忙忙地拒绝绍平,他一脸疑惑地不知道我在避讳什么喃喃地说:「会感冒的…」怎么办啊?看着绍平有点着急关心的脸,忽然不知道该怎办,就是不想在他前面出糗嘛!

「你帮我找梅芬过来,好不好?拜托…」绍平听我这么一说,他东西一放就马上冲回去大家烤肉的地方去了。坐在冰冷的溪水里,好冷。我想趁着绍平走的时候,站起身来却动不了,刚才卡在石头缝的右脚一摔到水里就扭伤了。

…我好像个傻瓜,只能坐着发呆等梅芬来救我。嗯?水底有虾还有小螃蟹?我一时下意识就搬开石头抓虾,超难抓的。我又不太会抓螃蟹,因为怕给它夹到,以前被夹过有阴霾。耶,我抓到一只…。

「傻瓜!在做什么啊!」嗯?一只大手把我拉起身靠在他的身上,还用一件大外套盖着我。嗯?啊啊啊,黄子捷气喘唏嘘的脸在我仰头时映入眼帘,害我退想退后一步却因为脚扭伤,被他拦腰抱住。

「脚受伤了吗?」绍平走到我跟黄子捷的身边说毕,便蹲下来看我的右脚踝。啊,绍平也在?还看到梅芬从下游跨着石头跑来,唉…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能不能走?」当绍平这么说时,黄子捷一把就抱起湿答答的我。「喂!你干嘛啊!放我下来!」我着急地说,好生尴尬。黄子捷根本不理会我的话,绍平捡起地上的小树枝没有说话,而才赶到的梅芬看到黄子捷这样的举动也没说什么,不过我知道梅芬应该心里有数了。

黄子捷走一段路,他一反常态的没有亏我,异常沉默,我没有再挣扎却开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离我很近。「…抱歉,害你也一身湿。」终于发出声音跟他道谢。「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你身体不好,会感冒的!」他知道我不敢起身的尴尬。绍平在一旁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怎么明显,我却能感受到绍平有些自责的眼神,他快步拎着干材先走,我觉得自己伤害了绍平。梅芬看着我说:「笨蛋!你没事吧?…我先去车上帮你拿干净的衣服喔。」也先走跑回去了。

「呵,你的脸怎么脏脏的?」黄子捷的脸有木炭灰,他抿嘴说:「绍强叫我生火啊,…他有带报纸。」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之外,听到黄子捷这么一说,我已经百分之百确定绍强的企图,「生火应该也不用找树枝吧,我可是很厉害的喔。」他很聪明却没有点破,一撇炭灰印在他姣好的脸庞上,很可爱。

「笑什么!笨蛋!哪有人掉到水里还在那边抓虾的,蠢死了!」他孩子气地说着,「你管我!放我下来啦,我很重啦。」我还是觉得他很好笑,可不想被他抱着亏。「怎么可能放你下来…」他说完这句话,我们之间开始沉默,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走回烤肉区,除了小茹之外,我看到大家的表情有异。对了,还不包括吴宇凡和佳涵,因为此时佳涵又发挥她傻大姐的个性说:「哇,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是一对的咧~」在一旁坐在石头上的吴宇凡接说:「你是想被怡君杀死啊!…又不是不知道怡君的个性!」大家都没有接话,黄子捷轻轻地将我放在一个干净的石头上,梅芬正巧从上方爬下来,还拿着干衣服。

绍强放下手边的事情走过来,「梅芬,你扶小华到树后换衣服,她现在爬不上去…」梅芬点头笑着向我伸手说:「蠢蛋,来吧!呵呵…」我不好意思的扁嘴瞪她。黄子捷也想扶我一块起来,没料到绍强进一步说:「子捷,男孩子不方便,你来帮我吧。」然后再一个回头说:「佳涵?你帮梅芬吧。」佳涵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我,嗯?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有股火药味。黄子捷对我微笑耸肩,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跟着绍强走了。

绍平就坐在小茹旁边陪她玩,我跟他四目交接。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一切大概跟绍强当初想得完全不一样吧,我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因为黄子捷的出现,往后是不是也都会不一样呢?

绍平的眼光似乎想传递些什么讯息给我,可被梅芬和佳涵又扶又拉着走的我,就一个背转身,好像什么烟消云散,都得不到答案了…。



Chapter 31
绝对相信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他独特的魅力与吸引力,散发出来的气质会随着与生俱来的独特而成就些某某事迹或行为。例如,不经意漂浮的温柔,随性开朗的笑声,成熟稳重的嗓音,忧郁深邃的瞳孔…,当然,这些特质有可能重叠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也不一定。我很糟糕的一点就是常常对号入座,只凭当初一眼一个念头就占满脑子所有的思绪,没有判断能力。
梅芬和佳涵在树后边守着扭伤脚的我擦干身体和换衣服,还真没试过在户外换衣服,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地蠢,到底在做什么怪事啊?…换好衣服,梅芬扶我到小茹身边大伙烤肉旁的一块石头上坐好,然后用食指点点我的鼻尖笑说:「好啦,你先休息一下。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陪陪小茹就好了。」小茹刚才一个人?我抬头搜索绍平的身影,嗯?绍平去帮毅东架另一个炉子要煮汤。就在同时他恰巧起身拨弄头发又与我再度相视,轻轻地他笑了,而我扬起嘴角也笑了。有一点尴尬游离在两个人交换的笑容之间,当然却也被阳光抵掉一些不自在。

白烟袅袅,吴宇凡独自坐在那边烤肉。呵,向来做什么事情都从容到慢吞吞的吴宇凡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原来他的才华不包括烤肉。黄子捷和绍强呢?怎么没有看到他们去哪了?左右顾盼也没有看见,真怪。

有时候觉得自己常常在意一些没有资格在乎的或人或事。即使是两个世界两种人生,也控制不了自己在意另一世界的阴晴,阳光是否温和依旧。属于别人的笑容,也仍有留恋不舍的眼神可以奢侈。也许我是最差劲的投资人,老是做一些不能控制无法回本的亏本生意,真是很要不得。…虽然全身湿透又受伤,可是我的脑子非常心不在焉。

「…呵呵,你看我漂不漂亮?」忽然小茹牵住我的手却摸绍平方才为她戴在头上的小白菊花,让我吓了一跳。「嗯,很漂亮…」我轻抚她端正得像是个精致品的脸蛋微笑着说。小茹是个看起来很舒服的女孩,她活泼中带点骄气,传统保守却常常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细细眉毛配上会发亮的眼珠子,很有灵气。脸蛋和鼻子都是福福气气的,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清醒。她是善良却不认输的,是宽容却不容易说服的。一个人有多少种特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矛盾的思想把自己逼到悬崖边,最后纵身而下?我想没有人会有答案,即使知道也会矛盾得瞬间即逝。

我现在该把她当作小茹?还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孩子?是啊,根本不确定自己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接获我的罪恶感犯案的证据,因为望着小茹就会觉得很心酸很难过,我的细胞全身都很不自在。没有人看得出来我高涨的情绪,直到现在,我仍对小茹心有余悸…。

「又在发什么呆?嗯,烤鸡翅。」一抬头黄子捷的脸被阳光照得我看不清楚,却可以感觉他洋洋洒洒的身影,还有像是能够包容一切的温柔声音。他拿了两只鸡翅,一只先递给我。然后蹲下来坐到我身边,他侧身转去小茹旁边递给她另一只烤鸡翅笑嘻嘻地说:「别说我偏心喔,你也有!」他就直扑扑地跟小茹说起话来,当小茹听得懂他的话似的。

「嗯?要剥给你吃吗?」「我可是好人喔,而且也没人吃过我的烤鸡翅喔~除了你跟小华以外。」总是用非常调皮温柔的语调说话,而小茹起先看起来很害怕也不敢拿。不过,很奇怪的是她怯生生的表情和警戒,不到十秒钟就被黄子捷给瓦解了。不知道是看到黄子捷的哪个表情或鬼脸,原本两双直盯着黄子捷的打量眼神,忽然弯起微笑的和平,她笑了。

「…我觉得你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看到眼前地景象,我忍不住脱口说出心底长久以来对黄子捷的感想。「呵,怎会?」他没有回头直视我,而从他的侧脸看起来的笑容特别悠然。他剥鸡翅肉到小茹嘴边喂她,看起来小茹很开心地一口一口吃,吃得满嘴都是。我想这就是黄子捷的不可思议,把人的戒心全都融化的神奇能力。

「怎么不吃?难道你也要我剥啊?」他瞄到我手上的鸡翅半口都还没吃,又看着他和小茹出神。「神经!」我用力咬了一口鸡翅,以示他臭美。当我看到有着脆弱心脏的黄子捷还能开心地说笑时,其实我觉得很安心。倔强的他不肯承认自己脆弱的生命,那一份顽强是与我类似的基因,同等心疼。

「很痛,你痛吗?」忽然小茹摸着黄子捷左侧脸颊说着,他笑着说:「不痛啊,…你还吃不吃?」黄子捷像是转移话题似的对着小茹说,偏偏小茹不是一般人不能意会,「很痛吗?很很…很痛吗?」小茹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轻触黄子捷左侧嘴角,我看不到的那一边。

「怎么了?」我的伤脚不能动,只能喊他转身。黄子捷笑着起身背向我说:「…我还有约先走了。别太想我,呵呵。」同一个视线的延伸,我看见绍强也正往这边看,我知道一切都不对劲却不忍心勉强黄子捷回身让我看看伤口,我想我一定会哭。

「嗯…小心开车。」我望着他的背影,一股难忍的落寞侵占眼前的蓝天绿茵,只因为他强装的潇洒。绍强对他了说什么又做了什么,我自私地不想再问,再挑起些复杂的事端,不是我所希望的,更何况我的脚受伤了,不能逃开。

正当黄子捷伸手轻巧俐落地爬到桥上去,绍平也跟了上去。嗯?现在是怎么样?到底发生什么事?我看着梅芬没有说话,就算问也应该暂时得不到答案吧,我只能装糊涂。事实上,我该诚实坦白地面对自己的直觉。刚才绍强找了黄子捷谈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应该跟绍平有关系吧)。之后绍强不满黄子捷就揍了他一拳,然后…,光是揣测到这里就很纠结不忍,我甩甩头望向清澈的溪流想醒醒脑子冲冲思绪,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无意间发现,我,其实非常残忍。看着绍平为我多次受伤即使心底有满满的歉疚和感情却不过问;看见黄子捷时而孤独时而落寞的身影,我也只是远远地望着而没有伸出援手去安慰些什么。我想我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不能再继续无情。捍卫武装自己的势力范围,因为害怕失控而受到伤害。每每想到这,就会不得不再一次附上注解到我的记事本里:「我是一个爱自己胜过爱别人的人…。」我到底有没有付出过,还是因为没有人感觉得到,所以连自己都快遗忘「付出」的感动?模糊地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有多可笑。

当我又灵魂出窍似地探索时,绍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和小茹身边。虽然黄子捷很讨小茹的欢心,但是小茹一见到熟悉她所依靠的绍平一把拉住他的大手,紧抓住而后躲进他的怀中。下意识不将视线放在他们身上,我转头看着溪流对岸边一排栖树被凉风吹袭落叶缤纷的诗意,带点失意。

「抱歉…,真的很抱歉。」绍平轻撩小茹的头发却是在跟我说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在跟她说话。听到他说「抱歉」实在让我觉得很难堪,且不管他指的是什么事,可总觉得这词怎么都不该会是绍平对我说的话,这一说就像是谴责我过去的罪过一样,有些讽刺不舒畅。好像也正因为如此,我很不喜欢听到人家跟我道歉,这只会让我更不知所措。

没有回绍平任何一字一句也没有做出其他任何反应,第一次我让沉默无限蔓延…,因为我被他的一句「抱歉」炸到好几公尺远,瘫痪重伤。

这场烤肉会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挺愉快的样子,以至于之后我对于烤肉会一事没有什么记忆,只大略记得自己曾经很蠢地摔进水还扭伤脚,…黄子捷离去的背影跟绍平的抱歉,如此而已。

我的右脚裹了两个星期药没有完全好,有点惨。还好课不是很多,所以头一个星期我是待在家里疗伤休息的。虽说是休息,却也是待在电脑前面赶毕业制作的进度。我的三餐全是靠梅芬,嗯,附带一提的是,最近常常看到毅东来桃园陪梅芬,我也渐渐跟毅东熟络了起来。

「刚才买的面没拿筷子啊,…我记得有啊。」毅东把面倒在碗里时,梅芬没看到筷子正发牢骚。「我去拿好了。」毅东细心地把东西都打理好,然后起身要出门。「我去就好了,你这里不熟。」梅芬是个很独立的女孩子,在爱情上似乎也是主导性较强的那一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样的梅芬到底希望自己就如现在一样强势,还是希望自己也能够小鸟依人似的受到保护?我以为女孩子不管有多强势独立,应该还是渴望被宠爱被呵护,即使是向来事事都靠自己的梅芬,也一样吧。

梅芬拿了桌上的钥匙便出门去,此时我望着毅东,危机的念头一闪而过,我很糟糕地看着毅东却没有积极地警告他,关于我「女人的直觉」。说起来我还真是个很爱犹豫不决的人,连建议忠告都还再三地以为是错觉。…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总是非常体贴细心的毅东,不是梅芬的真命天子。当然,这只是我无聊的猜想罢了,希望梅芬得到幸福。

之后的第二星期,我一拐一拐地走在学校里总被叫「跛脚华」,难保不是吴宇凡跟他那宝贝女朋友佳涵漏的口风,真是误交损友。星期四的设计管理课,由于我还跛着脚,梅芬陪我慢慢走,也因此迟到二十分钟才到。设计管理老师听闻我跛脚的事,自然也没有怪我又耍大牌之类的话,还耻笑了我一番,这这…这是什么怪老师啊?连别班的同学都转头笑我。

嗯,怡君带了一个男孩子坐在我和梅芬前方。是黄子捷吗?「那是黄子捷吗?」梅芬小声地问我,我耸耸肩说不知道。因为那个男孩趴着睡觉,没有抬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怡君带来上课的男孩子只有黄子捷一个人,其他的男朋友从没亮过相。忽然想起第一次怡君带黄子捷来设计管理课的时候也是趴着在睡觉的,之后还一副玩世不恭似地向我扮起鬼脸。

望向窗外不再想知道怡君带的男孩是不是黄子捷,「好像会下雨…」我心不在焉地说,「嗯,晚上会下雨吧。…喂,小妞!」梅芬非常专心地在抄笔记之余回答我的话,然后向我提出疑问。「嗯?」我应一声,左手撑下巴却仍望着窗外满山头的菅芒花,摇曳得真凄凉。

「你喜欢黄子捷还是绍平?」梅芬仍然很专心地在抄笔记,但还是感觉很无所谓似地向我丢了个炸弹,害我愣了好一会没有回神。我说过梅芬是很敏感的,即使我不说她也能够从我的行为反应多少了解我的想法,甚至我的困惑。「…怎会?想太多。」我故作镇定望着摇曳的菅芒花,其实我的魂早就被梅芬吓得直冒冷汗。「喔?…呵呵」梅芬对我的答案只给百分之十不到的满意度,但她也没有再问下去。

一下课梅芬扶我起身,我的右脚实在不是很听话,有点麻。怡君从背后叫住我:「小华!我跟我男朋友要去吃晚餐,你帮我房门口边的垃圾拿去倒,好吗?」我一回头就看怡君身边那个睡眼惺忪的男孩,只是身材有点像发型有点像,其他没有任何一点像。他不是黄子捷。莫名其妙地,我紧绷着的心松了下来。

怡君挽着他的手用尖尖地声音说:「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不介绍你们认识了,免得男朋友被你抢走很丢脸哩!呵呵~」随即便搂搂抱抱地走下楼去了。梅芬不等我的反应便一步上前说:「你说什么啊?!」不过他们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会理会吧。

我知道她是在对我挑衅。她身边的男孩子很可怜,她不爱他却利用他。看着怡君的笑容,很难受。因为我知道她仍然深爱着黄子捷,那个不经过我同意一脚踩进我的生活的人。所以我很难再去想像毕业之前,怡君会拿出什么办法继续向我轰炸,也许她会向我投一枚超大的原子弹也不一定。捍卫爱情的领土是她天生的职责,即使不再爱了也要赢到底。别的人我不敢说怡君在不在乎,光是看到她强吻黄子捷的画面,就够让我举白旗投降。

忽然非常想哭,梅芬看我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步伐,轻拍我的肩膀说:「你还可以…」话还没说完,我便回头定定地说:「…我很讨厌黄子捷,非常讨厌!」梅芬没有说话只是轻拍我的肩头…。

把喜欢的东西推得老远是我的老毛病,只因为不相信上帝会眷顾这样一个爱自己胜过别人的我…,现在的我,觉得很痛苦。



Chapter 32
觉得自己像是一位带着钢盔的铁甲武士,藉由外物来厚实自己的胸膛,提高获胜的机率。可脆弱的骨子里总有些许怀疑,眼前胜利的战袍不是凭着自己的力量获得的。所以,我宁愿穿着单薄的白布衣手持一把剑,击溃我的敌人,哪怕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要紧,那才是我要的真实感。我想我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懦弱,即使血随时会染红我的白布衣,也是骄傲的腥味。
跟梅芬一块从学校下山后便分手了。临分手前,她看我不怎么说话拍拍我的肩膀说:「…晚上到我打工的店里坐坐,别闷在家里。」我知道她担心我又像两年前受到打击一样的自闭,我不想让她担心只好隐忍强颜欢笑地说:「没啦,我没事。…晚上不是会下雨?记得带雨衣。」三两句的关心,可以让我决心重新站起来,相信友情力量的强大,只是心头闷着的纠结需要宣泄罢了。在还没找到方法之前,我想我会一直沉默下去。

回到宿舍,我泡了一杯热奶茶放在桌上,我没有喝。看着浓郁的褐色液体掺着白色纹路不断在杯口回转,更确信自己现在非常闷,因为我恍神了。脑子里不停回来荡去的是怡君不屑的声音,说我是第三者;而浮现的也是她睥睨的眼神。呵呵,什么时候我也会想女人了?真可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的我很不舒畅,一定得找些什么事来做。…今晚,我决定让热奶茶静静地待在桌上,直到失去生命的热度。

发呆挣扎有一个多小时才打开电脑点选毕制选项,这时候要好好将自己埋进功课里忙得昏天暗地才不会胡思乱想。可是我待坐在电脑前半小时就耐不住性子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觉得自己失去了平衡点。略带倦意我走到窗边,雨已经下好大了,我听着淅沥淅沥的雨声有一种可以洗涤厚重郁闷的乐音,也闻到清爽的气息。乡公所的黄灯白灯依然在纷飞的强雨中若隐若现,挺舒服的样子。

对了,都快九点还没有吃饭呢,我理理头发拿了把伞便下楼去。喜欢在雨中撑伞的感觉,伞底下的世界仿佛只属于自己,而雨丝巧妙地将我其他事物隔开,贴不进碰不到我,很有安全感。我想是喜欢雨天的。

雨下得实在有够大,还好我穿着凉鞋踏在路上积水的洼地也不要紧,而且觉得蛮有趣的。街上的小吃摊贩几乎提早打烊,我在后街上来回走三遍找不到想吃的食物,只好去7-11买些热食果腹,莫名其妙地还是买了一罐常喝的热奶茶,呵,明明刚才在家里还泡了一杯动都没动,这大概是我的习惯吧。

不想回到宿舍我脚步一转就到乡公所早已湿透的长椅那坐下。雨伞被夹在左肩头与脖子之间我吃着7-11的黑轮串,然后把还没开热奶茶放在椅子边淋雨。说起来我的坏心情好像被大雨渐渐冲刷干净,如果我现在想哭的话也可以用力哭,雨水跟泪水很难分得清楚的。

其实现在的我有撑伞跟没撑伞是差不多的,半身几乎都湿透了。才刚吃完东西,风一阵吹来伞抓不稳便飞出去了。我的脸被雨水打湿,而眼看着伞就在离眼前不到三公尺处却一点也不想起身去捡拾,原来淋雨很舒服嘛…。我闭起眼睛将脸向上仰,接受大雨洗净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和罪恶感,双手撑在长椅的椅背上边缘,也许我就此会喜欢上淋雨也不一定。

不知怎么一回事,我一直想起在这个乡公所偶遇阿问的那个晚上。那晚的气氛和阿问略为低沉好听的那句「谢谢」,反覆回转倒带似的灌在脑袋里。好奇怪,自从知道若兰对于阿问无意的残忍和他们彼此深爱之后,阿问早已不再是扰乱我心思的人,因为我只有一个念头,希望阿问能够幸福,而这个幸福只有若兰能给他,别人都无法代替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放下阿问的,不再介意他的一切的?…是从再次见到过去深爱的绍平之后,而确定自己对于阿问只是移情作用?或是那个总让我忐忑不安又爱不经意扰乱我的生活步调的黄子捷?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老是忘记这两个都是名草有主,在干嘛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雨中想事情好像比较容易通,我想,我已经知道让我放下阿问的人是谁,只是这个答案我不打算承认,因为这一切都将不会有结果。

在厘清面对心中所有害怕的疑惑和罪恶后,我想喝热奶茶。雨水拍打在脸上无法睁眼,索性也就闭着眼睛左手向椅边寻找并紧握那瓶有点不热的热奶茶,终究我还是需要它来作总结,温暖掩饰我心中的惆怅。

想扳开拉环却使不上力,很滑手。忽然热奶茶被拿走,我勉强睁开被雨打到有点酸痛的眼睛。黄子捷也没有撑伞地左手握住我的热奶茶,右手拉了一下米白色的裤子便蹲在我前方笑着说:「雨下得这么大,你不怕奶茶越喝越多啊?」他总是翩然来到我的世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敲门的礼貌都没有。我望着他出神想着他的身分是不是也叫做天使。

随即他便起身坐到我的旁边陪我一块淋雨,「喂,你这个一天到晚都生病的家伙,不该淋雨。」他拉开热奶茶的拉环递给我喝,接过手喝了一口:「你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家伙,不该闲着没事陪人淋雨。」他听我这么一说就笑了出来,我转头看他弯弯的笑眼心噗通用力撞击了一下,没有接话。

米白色的裤子配着淡绿色的衬衫配上双色格子背心,即使下着雨的黑夜还能感受他一贯的衣着品味。我发现他喜欢套上背心,像是要维持他脆弱心跳的多一层保护。他的头发又长了,虽然没有第一次见面可以束起马尾这么长,却偶尔会遮住他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又瘦了些,可能是看到他递给我热奶茶时大大的手骨深刻明显,又看见雨水顺着他的额头睫毛鼻尖,甚至嘴唇滴落消失不见,那路灯照着他苍白的脸庞的缘故吧。

黄子捷也向刚才的我一样闭眼仰头让雨水打湿他的脸,他很随性地把身子拉低,将头靠在椅背上像是在休息。我没有刚才一个人的自在,双手不安地摆放在膝盖大腿附近,当然还握着我的热奶茶。「…真是任性,都被你害惨了。还不抓紧你女朋友,到时候被抢走可别哭。」我随口说却也不想告诉他今天怡君带男生来上课的事,以免让他难堪。「…你说那个男生?我今天有看到,不巧在路上看到怡君跟他一块走着,呵。」只是回答我说的话,他没有改变他的动作。老实说我有讶异,他怎么一点都没火气。「…喔,不生气?」我说,「我的心脏不好,情绪不能太激烈…呵。」他苦笑却还在享受刺激的雨的洗礼,这样淋雨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第一次听到黄子捷自己承认心脏不好,莫名有点难过。他的苦笑听起来有点刺耳无奈,忽然想起,都没见过他大幅波动情绪的那档子事,原来他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这样的生活他过多久?打从出生或在妈妈的肚子里时就注定他的人生不能放肆了吗?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是梅芬打来的。「你在哪?我今天提早下班,毅东说要去桃园市吃宵夜,现在去载你。」她在担心我的状况,「我在乡公所的长椅这边。」我无法对梅芬说谎,「咦?你在淋雨啊。你在干嘛啊!赶快回去!我和毅东快到你家那边了喔!就这样,掰掰!」梅芬的反应就像『喔,我就知道放你一个人会出事!』的样子,随即就挂掉电话。

我呆坐一会,黄子捷睁开眼睛将身子往前倾坐好,而两只手肘撑在膝盖那回头看着我笑说:「你总是这样,我才放心不下。」听他这么说害我一时不知道要回什么,只好起身。我紧握着手中的奶茶空罐强装不屑地说:「我…我又不是你的谁!干嘛放心不下?你了解我多少!神经!」「你别害我成为破坏人的第三者就好啦,我再也不要这样了!」讨厌他对我温柔的关心,实在有够残忍的。好一会他都没有说话,我想他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吧,于是我慢慢地开始往宿舍的方向走回去,很想哭。也许我再说一句就要崩溃了也不一定…。

雨还是一样大,我寸步难行地想捡起雨伞,黄子捷从背后拿走我的奶茶空罐,走到我眼前认真地看着我。「…我了解,」他把热奶茶举向我说:「我知道你爱喝热奶茶;我知道你不想再像两年前一样重蹈覆辙;我知道你什么话都摆在心里;我知道你爱逞强;我知道你不够坚强需要人照顾;我知道…」他边说边贴近我的视线,虽然他的声音语调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可第一次我接收到他激动的情绪。原来黄子捷什么事都是知道的,包括我跟绍平小茹的过往(也许是绍强跟他说的)。

在雨里他将我抱紧,然后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你的热奶茶。…所以,请你不要再等待了…」我的理智眼泪随着他的这句话全部崩溃瓦解,我用力地抱着他,用力地哭。

起先他轻轻地拍的我背好一会,越拍越慢…。忽然他的身体像是失去重力似地往我的肩头倒了下来。

我跌坐在地上,黄子捷倒在我身边。…天啊!这发生什么事了啊!



Chapter 33
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我的瞳孔总是先微微撑大3厘米,身子僵硬地一动也不动,脑子像遭受重击似地空白一片。那冲击其实要命得可怕,如果能够及时被摇醒还能活命,否则就再也醒不来了。开始怀疑视网膜反射传递到细胞里的冲击是否只是假像,这也许是最爱跟我开玩笑的上帝玩的把戏,看着脸色惨白的黄子捷痛苦地倒卧在雨中,我希望这不是上帝对我的惩罚…。
脸色比刚才还没有血色,雨就这么一直狂打在他原本还能展现温柔的脸上,他右手紧抓胸口的衣服,难受蹙眉的模样就像是完全失去抵抗力似的,我真的无法思考。「黄子捷?…黄子捷!」我拉起他的上半身抱在怀中,甚至无法像上次摔到野草堆里发作一样地向我微笑求助,连逞强的能力也没有,我赶紧掏他的口袋却发现他没有带药出门,真糟糕!我现在到底能做什么呢?!

这时,一辆白色箱型车转进乡公所,车灯往我们这里照。车上的人没有撑伞也冲下了车,是毅东和梅芬。我忍不住哭着喊:「梅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梅芬先是抱住我,而毅东跑过来看见黄子捷倒在我怀里几乎失去呼吸的惨白脸色,一时情急下竟然一把扛起黄子捷往车上放,我跟梅芬也一同赶上车。

黄子捷的气息微弱,虽然他就在我的身边,可我却感觉和他相隔天涯那么遥远。这全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闷得发慌跑出来淋雨;要不是我逼得他追上前来激动地表达他的感情…,应该也不至于…。在车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深怕自己一紧张就把黄子捷身边的空气都吸光,缝隙间几乎扭曲自己能思考的能力,那也许是我最后的一个优点,抑或缺点…,失去了,我什么都不是。

车一开到长庚医院,医佐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黄子捷小心抬上活动病床,护士赶紧上前量血压和脉搏。其实我有几次被送急诊的经验,可从来没见过平时看似散漫的夜间急诊护士那么紧张过,一位护士大喊另一位护士要紧急处理再呼叫楼上心脏科医师之类的。根本无法思考整个程序该有的步骤,我想我不能将视线从黄子捷身上移开半点,深怕一眼就会失去他这个有着温暖笑容的大男孩。在我脑中不断盘旋着的是,就算他是纨?子弟,油嘴滑舌,吊啷当不正经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恢复原状就好,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乎。他是我而倒下的啊,而且就在我的眼前逐渐失去生命力。

我看着急诊医生先为黄子捷戴上氧气罩挂上点滴,再为他打了几支不知名的针,然后说是要等待楼上心脏科医生下来诊断。这一切实在是太不符合现实情节了,坐在急诊室里我和梅芬毅东三个人都面面相觑,特别是他们俩根本不知道黄子捷有心脏病一事。注视着躺在眼前的黄子捷,我很难去体会这样的病有多痛苦,抓着胸口也止不住那收缩剧痛的生命原体,自我毁灭似地鼓胀发狂。

「我以为他只是瘦了点,以为他这么玩世不恭…怎么也不像有病的样子…」感觉得出来身后的梅芬也有点慌乱,毅东站在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肩头,脸色有点严肃:「没事,没事。他的脸色比刚才好一点了」。

「黄子捷是吗?他怎么全身湿,有没有干衣服给他换一下?先把住院病患的干衣服先换上。你们是家属吗?先去办住院手续和缴费。若不是要通知家属来…嗯…38.7度,发烧。」护士从容地走过来叮咛我们几句,然后替黄子捷量耳温写在纪录簿上后便走了。

毅东先随护士的指示去拿暂时替代干净的衣服,我赶紧再掏他的口袋有没有证件,嗯?只有手机而已怎办?梅芬一把拿去黄子捷的手机查电话簿里的朋友名单,看到上头有写「爸爸」两个字,「我出去打电话给他爸爸好了,你待在顾情况。」我觉得自己失去判断和处理事情的能力,要不是梅芬和毅东,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直愣愣地望着黄子捷出神,忽然脑中想起跟他第一次在家门口相遇的情景和那一脸故意和嘻皮笑脸的样子,『…抱歉。我没带钥匙…,啊,你怎么了?为啥坐在地上?』『喂…,下次撑把伞吧。要不然感冒怎么也好不了。还有啊,别再坐到地上去啦!』忽然之间我又非常想哭。真怪,今晚我的泪腺真发达。

  「病人是先天性心脏病,还好刚有查到就诊纪录使用他平常惯用的药剂,状况已经比较稳定,先办住院等到明天再请心脏科医生诊断。」一位戴着眼镜有点发福的年轻医生拿着资料簿说,才刚这么说又两三个医生走过来说:「现在就送回去啊。」「他的病房在Q504,你们先推上去啊。」嗯嗯?发生什么事?怎么几个医生说的话都不一样?梅芬毅东又不在,现在我能做的是不让黄子捷离开我的视线,这家医生都不知道在做什么,天啊,真担心。

这时,梅芬从外头跑回来拍我的肩头说:「小华!我联络不到…」我赶紧趁黄子捷还没被推走之前,拉着梅芬说:「他们都在不知道干嘛!一会说是等明天,一会说要先送回去的。」毅东拿着衣服也恰巧回来。

「小华…,你先听我说!我刚联络不到他爸妈,结果连络上他弟弟!他说黄子捷是擅自跑出医院的,他爸妈都不知道。他现在赶过来!」不会吧!好扯喔!我都呆掉说不出话来了,现在是怎样啊?之后,我们也没机会好好探讨黄子捷逃院的问题,便跟上护士的脚步帮忙推病床去病房,黄子捷的病房。

满脑子都觉得自己处在八点档泡泡剧里面出不来,这难道就与我们两个世界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世界才会发生的事吗?以前我表哥也曾因为胆结石住院太无聊又不能吃东西而跑出医院,可大家那时总觉得他太胆小或没担当,也从没想到逃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这…这难道是换了一种病名或冠上什么严重的状况,这一切就变得如此不可思议了吗?脑筋都要打结了几乎没办法正常思考,我试着循线找出合理的想法来说服自己,不过一点用都没有,终究我仍觉得自己还被硬逼待在八点档泡泡剧里面打滚出不来,啧。

医生护士把黄子捷推回病房之后,我不能详细说出他们专业领域之内的事情,只知道他们在尽力救黄子捷,而我们其他三人就呆呆站在病房一边看着,这一辈子我还没看到如此繁复的诊疗过程,进进出出我眼睛都快花了。总之折腾了一整晚,黄子捷一切状况也已经稳定,只是还没有醒。而最后医生要走的时候并没有赶走我们,只是叫我们不要太打扰病人,还叫我把湿衣服换一换。

虽然没帮上什么忙的我们也几乎累瘫在这单人病房的沙发上,医生真的是蛮辛苦的一种职业…。我环视四周看到干净洁白的窗帘和两个橱柜,一高一低,低橱柜上有黑色的热水壶和几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床头边,还有一束黄玫瑰放较高的橱柜上,应该是放不到一天的新鲜花束,很舒服。

「小华,你知道黄子捷有心脏病?」毅东坐在梅芬旁的沙发椅把手边问,我点点头没有说话。一阵沉默之后,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往病床上脸色略转好的黄子捷望去,大家心里在想什么是不得而知的。此时,门外传来护士和男生的声音,而病房门也同时开了。除了刚才就看到的护士外,还看到一个男生走进来。

护士带他到病床前探视黄子捷的情况,他用手背轻轻触摸黄子捷的额头,再轻压黄子捷的手脕大约有一分钟之久,看起来像是在量脉搏。然后转身向护士微笑说:「没事,算稳定。谢谢你。」看起来感觉也像个年轻的医生。

「是你们把我哥送回来的?谢谢!」这个男生回身微笑看着我们说,没有刚进来略焦急的神情(大概是放心了),我哥?他是黄子捷的弟弟?当我什么状况都进不了的时候,就呆坐在一旁看着梅芬和毅东。「你…你是黄子扬?」梅芬站起来向前,食指不经意指了一下,他笑着点头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再顺势看看他的哥哥,黄子捷。

他细柔的黑发跟黄子捷很像,发型干净整齐地在耳根子地方游移着,不像黄子捷即将过肩的长发。而双眼睛和微笑虽然似曾相识却多了点成熟稳重,穿着品味无法看得出来,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关系。但总而言之,他有黄子捷所没有的稍稍黝黑和健壮的身体,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黄子捷实在是没有什么肉的关系,不是因为黄子扬比较胖之类的。

「我爸妈还不知道这回事,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找他。…刚从美国回来,所以他会去哪里,我都不晓得了…,呵。」他神态自若地谈吐非常有架势,一点不像是黄子捷的弟弟,「黄子捷什么时候住进医院的?」梅芬看了一眼早就呆掉的我,然后有点神秘兮兮地说。

「嗯…,好像是两个礼拜多前。其实之前他曾擅自跑出一次医院,不过自己不久就回来了。…但不知道从哪回来弄得一身湿,嘴角还流血。」黄子扬说到这,我想起霞云坪的事,想起我的残忍没有过问,我起身走到床边看着黄子捷觉得很不忍心。而毅东忽然站起身说:「我出去一下。」我转头看到他的眉头略皱还顺势掏口袋里的手机。梅芬望着黄子扬说:「那之后呢?」

「爸妈知道了也没办法,我们怎么问他总是笑着说:『没事。』不过那之后,他要我三天买一束黄玫瑰来。」「之后,他整天不是看书就是望着黄玫瑰发呆…。」黄子扬说毕,梅芬也起身走到病床边。「小华…我想我误会黄子捷了,原来他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从梅芬的声音我感觉得出来,善解人意的她难过得不得了,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倔强不肯承认脆弱。

黄子扬看到梅芬难过的神情便笑着说:「我哥不拘小节的,坏话他都听不太到,从小就是这样,呵。你别太在意!」轻拍梅芬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梅芬回头破涕为笑。

『捡话而言』我想是他们兄弟最像的一点,避开伤害人的刺耳话,然后用温柔地宽容一切的人事物,即使世界对他们并不公平。我想上帝是把黄子捷招唤回去,然后用力地对他说教一番。也许上帝跟他说:「这矛盾又冥顽不灵的女人是碰不得。」,也许他是天使也不一定…,我都不晓得他的真实身分。

「…嗯。」黄子捷的手忽然抽动了一下,眼睛浅浅地睁开往我的方向,轻轻地还是对我笑了…。

看着黄子捷隔着氧气罩的微笑,泪眼模糊的我也笑了。



Chapter 34
人生会不断地往前推进,在一切都还来不及回头看的时候,过客也就产生。不管是成为别人生命中的过客,抑或是自己成为别人生命中的过客都一样,伴随着「过客」这字眼来的情绪多少都带点淡淡地哀愁或遗憾。可这总是我们人类无法容忍和控制时间空间的最大反应,这就是人生。
我的人生正在进行,其他人也在我不知情的他们的人生里打转,乖违带衰的我帮不上忙,只能由衷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幸福。

我推开房门就看到黄子捷不喜欢吃稀饭的脸,觉得很好笑。手里拿着调羹好像正犹豫要不要吃下一口稀饭,他孩子气地抿嘴跟身旁的护士说:「我讨厌白稀饭。」,护士小姐像个大姐姐一样笑着说:「不行,你的身体还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才刚发完牢骚说完就看到我进来,他坐在在病床笑嘻嘻地侧头看着我说:「喔?小姐你走错病房了呦。」

而这次的见面,距离上次他在雨中倒下已经是第四天过去,他的身体状况可以从他嘻皮笑脸的程度而认定,我想他已经好很多了。

跟正要出病房门的护士点头微笑后,我就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望着他碗里稀到不能再稀的稀饭,老实说有点同情他。这个原本就没什么肉的家伙,经过这一次发作好像又憔悴了不少。「梅芬等一下也会来,她说她先去买点东西,你一个人在?」我先是盯着黄子捷的气色瞧,「子扬刚才还在,医生叫他去。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他用调羹捞了捞白稀饭然后放下,双手枕在后脑勺的地方抬头望着天花板说,不一会儿又古灵精怪地偷瞄我,嗯?难道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的原因?

「干嘛!在想什么。都生病了还不老实一点,满脑子怪东西!」我看他心怀不轨的模样,故意拆穿他。「喔,我还以为你想说你爱上我了呢~呵呵。」我就知道他又来这一招,每一次都是这么油腔滑调。「神经!鬼才爱上你。…嗯,你有没有好一点?呼吸有不舒服吗?」听完我前半段的话,他一脸「喔喔」就笑着摇头,听到后半段的话就一直笑着点头,真不知道他是真的开心还是装出来的。

「…要不要通知怡君?」我说,只见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用力喝口稀饭说:「…耶?为什么?」难道真的他跟怡君真的分手了吗?那一天设计管理课怡君说的话原来是这样的意思,我都不知道:「什么为什么?」看着他猛喝讨厌的白稀饭就多少知道到底为什么,可我已不打算继续追问。「…嗯,没事。不用就是了,呵呵。」他浅浅地说。

我想黄子捷该说的话就会直扑扑的说,假设他跟怡君已经分手,可是没有必要说出真相时他也不会说。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

「…你会不觉得你很乱来?」虽然他是个病人,还是忍不住想说教。那一晚所有的画面跟细节都清楚地烙印在脑海里,实在让人很难忘记。他推卸责任似的耸耸肩说:「没办法,有人就爱让人担心啊。」这家伙真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喂喂喂!现在是谁让人担心啊?是谁躺在病床上啊?」我忍不住大声了起来,真是莫名其妙嘛!「是黄子捷啊,不是喂喂喂。」他吐吐舌头知道自己理亏也只能傻笑。

正想继续对他说教下去时,门忽然推开了。「呵呵,子扬?」嗯?黄子扬,他的弟弟,推开了病房门进来还带着一束黄玫瑰,让我有点尴尬,而梅芬竟也一块出现。「我们在电梯口碰到的。刚在楼下买了喝的,要喝吗?」梅芬笑着说顺手举了举手中7-11塑胶袋里的饮料,黄子捷对梅芬一直猛点头被我白了一眼,这死孩子…。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感觉梅芬的眼眶红红的,发生什么事了吗?是我看着梅芬太出神还是怎么着,都忘了要回答她的话。黄子扬这时走到我眼前笑着说:「刚才就看她一直在揉眼睛,好像沙子跑进去。不过我刚帮她看过了,应该不会细菌感染。」黄子扬说话的腔调带了点ABC的味道,而且感觉上很像学医的。梅芬笑着点头附和黄子扬的话,走到沙发椅那坐下。

我点点没说话又忽然想起毅东怎么没来,「梅芬你怎么来的,毅东咧?」我走到沙发旁接过她的一瓶果菜汁,又走回病床边坐下,「今天车队要有聚会,他跟绍强一块去了,我叫他不用陪我来。」她说,「嗯,是喔。」梅芬向来就很自主独立。上次我的脚受伤时就曾领教过,在爱情领域里她依旧是作主强势的那一个。对于那样的梅芬,我曾经在一刹那之间觉得疼惜也很想刺激毅东,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有作出任何提示。因此,我没有再对梅芬的异样提出一些想法。这也许就是她的生活方式。

人总是在忙得不可开支或自身难保的时候,会遗忘了某些人的情绪,又或是像个瞎子看不见眼前的景色是否依旧。而可能在几个危机安然渡过之后,才会发现「好像‧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当然这改变没有所谓的好或坏,只是看透了某些东西,或对于某些人事感到失望或是多了些其他酸甜苦辣的想法罢了。有时候觉得可惜;可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是欣然接受这样的改变。

…对于梅芬尔后的改变,我欣然接受的程度远超过可惜,因为我希望她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

「子扬,我什么时候出院?」黄子捷抬头问,而黄子扬收起了笑脸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哥,你翘了两次院,还弄得这么糟糕。你说医生会不会让你出院?」看起来黄子扬的确比较像哥哥,我走到梅芬身边坐下让他去跟黄子捷谈。「再说,老爸今天晚上提早会回国,老妈也要跟着回来。…你要有心理准备。」子扬说话的神情以及举动让我有点困惑,黄子捷好像听到「老爸」这两个字整个人似乎隐约沉了下来。

「爸可能会…」不等子扬说完话,他便堵上去一句:「我的身体我知道…,别说了。」他抬头注视子扬时,那微扬的嘴角感觉五味杂陈。我似乎嗅到了些异样却没有开口问,不一会他忽然抬头看我,那神情瞬间的改变犹如寻到安心的力量发源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直盯着我超过五分钟以上,梅芬和子扬都没有说话,我看着好像在盘算着什么的他的脸也尴尬了起来,总觉得黄子捷想跟我说些什么…可却又咽了回去似的望向白色窗帘外的蓝天。一刹那我感觉黄子捷离我很远,即使有着轻切温暖的笑容却怎么也传达不到我原本习惯接收的心底去。…就好像不久之后,我再也看不见他一样。

「我…我该走了,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毕业展,得要赶上进度才行。」心头略痛,我任性倔强地生闷气,太多游疑不定的怪因素压得我透不过气,得离开,清清脑子。梅芬点头也跟我一同起身要走,「我有开车,载你们回龟山。」子扬拿起病床边小柜子上的车钥匙,「啊,我有骑车!而且我要先到台北一趟,你能载梅芬回去吗?她一会要开会。」我忽然想起跟毕联会会长在台北有约,子扬看着低头收拾东西的梅芬笑着说:「好啊,要不然等会沙子又跑到眼睛里,可是很危险的喔!」梅芬有点诧异的抬头看子扬,轻笑了出来。子扬微笑双手插在口袋双肩微挺,看起来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大小姐,小的有话跟你说哩。」坐在病床上的黄子捷左手肘撑着侧看我说,笑笑地,子扬帮梅芬提背包先招了招手说要先走,留我一个人下来。

子扬和梅芬走后,这白色病房的宁静我才真正感受到,风从窗边吹进先拨撩一阵洁净的柔软窗帘,扑上黄子捷略为苍白的脸庞,再扫过我的毛细孔跟头发。我忽然沉溺在这样一切白色情境之中,实在很不好。毕竟是会提醒我眼前有个可能比我还倔强的男孩,为他的生命在奋斗着。

「怎么啦?过来坐下。」黄子捷说,可我半步也移动不了就站在原地,害怕不该发生的会发生,所以该抑制住会酝酿成灾的情绪,那张裂抢夺式的感情不适合我。「…我马上就要走了。」拒绝这样的风浪即将席卷平静的生活,在我体内不知名残忍的细胞发挥作用,让我狠下心不再听那些会让他失去心跳的刺激话语,不想成为罪魁祸首,我自私地想要离开。

「呵,好吧!……我会去看你的毕业展。」有点迟疑犹豫的从他嘴边流出这样的话,「…如果,…那时我还活着啦!」他停顿一会笑着补上这句让人很气馁的话,说话的语调像是个局外人似的,觉得难过,像事先为他可能爽约找好理由跟藉口,「还开玩笑…,神经,懒得理你。」转身推开门要走,听见他的笑声在我的身后飞舞着旋律很好听,但我没有回头再说些什么,因为知道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无法克制眼泪的放肆跟感情的铺张。

『也许一切都是我多虑了,黄子捷只是从小身体不好,没有什么大碍的…。』走出他的病房后,我这么努力地想着。生命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来来去去没有一定的道理。悲观的我以为该给点希望的空间,填满黄子捷的世界。

走到电梯门口,我无意间听到几个护士在护士站里边谈话,「好可惜…,没办法救他了吗?」「…不知道,Dr.陈说一会要开会讨论…,是不太可能有机会救活。」「是啊,我听说了。不是超过20岁之后心脏负荷会变大?」白衣天使再说谁,我几乎一度以为那个人是黄子捷,正想上前询问,可是电梯门开了我犹豫一会还是走进去电梯去,笑着摇头想:『是别人吧…,一定是别人。』

从医院离开之后的好几天,我都没有忘记过黄子捷。只是身边的毕制和一堆琐事缠身,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再去医院探视他,不知道它的身体有没有好点,或是他出院了没有?几个星期过去我没有黄子捷的消息,也分身乏术地失去记起他的病情和脆弱,因为我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炸飞出去好几公里远…。

一天,我拎着大包小包的模型材料跟几张四开的裱板正要开宿舍的门,感觉身后有股视线盯着我,一个回身就看到绍强坐在摩托车上一脸忧愁的样子对我说嗨,「怎么了?」我还是继续我的动作,他起身走到我身边说:「你去看看我哥,好吗?」

听到绍强这么说,我有种强迫中奖的感觉。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重蹈覆辙,即使对绍平有淡淡的留恋却早已经是过去式了,不否认那眷恋是一定会存在,但都已经不重要了。小茹需要绍平。而我们早在两年前已经结束在小茹奋勇捍卫爱情的鲜血里,不可能再有什么事让我们彼此牵连了。

「…上个星期,…小茹不知道受什么刺激,她拿菜刀砍伤几个病人。」绍强断断续续地说出这样震惊的事,让我怀中所有的东西都一瞬间摔到地上去,「绍平也被砍一刀…」怎么一回事啊,发生什么事情?「那他们有没有怎样?什么事情让小茹这样!」我紧抓住绍强,超害怕的。

绍强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知道他不会开这种玩笑。「没事,只不过小茹差点被赶出疗养院,是小茹爸妈继续求情才留下的,现在被关起来隔离。」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会,用力深呼吸再看着我缓缓地说:「绍平从那一天起就呆坐在小茹被隔离的病房前,手里握着一个水蓝色发夹。」「满脸胡渣,比以前还自闭,都不再说话…。所以请你帮我,拜托!」

「水蓝色发夹?」跟绍强对望了几秒之后,我想起水蓝色发夹,想起我终究还是得去收拾我闯下来的祸…。上帝还是不放过我…。



Chapter 35
当心中那盏灯火开始忽明忽灭的时候,我开始担心自己的三心两意会刺伤身边爱我的人。我不是圣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即使一开始就认错也得要背负起圣人的职责,拯救需要我帮助的人,那样的我非常虚伪。所以请不要再说拜托,请不要再说抱歉。因为这一切祸端都是我的三心二意造就出来的,事实上,你们应该要恨我。
随着绍强来到疗养院,看护和绍强领着我缓缓地走进地下室,那暗不见天日的长廊随着看护开灯后,一盏一盏明亮映入眼帘,但随即伴耳来的是被隔离在小房间危险病患的呼喊和撞击声,我连忙叫看护把灯关掉,反正长廊底有一个小天窗还可以看得见外头的阳光,如果不开灯应该还是可以走的,我害怕凄厉的呼喊。一步步我走得很辛苦,耳边总有其他病患的呢喃和刺耳的怒骂,我忍不住低头掩耳,绍强在我前面。

好不容易我们快走到长廊底的时候,绍强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说:「我哥就在小茹的病房前面呆坐着。」听着绍强这么说,我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人影就蹲坐在那里。落寞的,孤单的,没有精神的,坐在那头的是绍平吗?我回头要绍强和看护别跟上来,缓缓地走近想试着熟悉眼前缩成一团的人影。

走到绍平的身边,我要说些什么,该说什么,又要怎么说,没有头绪的我慢慢接近那失了魂魄的孤单男孩,小天窗洒下的一束阳光特别刺眼,绍平蹲靠在小茹的病房前,双手紧环抱双腿而脸就埋在其中,我的眼睛被一小撮水蓝色的光刺了一下,发现绍平左手中还轻握着那个水蓝色发夹。

两年前的某一天晚上,我们一行四人到夜市去闲逛,绍平说我适合蓝色,所以为我挑的水蓝色发夹,还细心地帮我别到头发上去。还记得那时候小茹选的是一对粉红色的发夹,绍平也帮她别上。我不知道水蓝色发夹怎么会被绍平拿去,是我离开之后,遗落在他那里而被收起来的吗?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觉得自己就是小茹心底恶魔,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吧。小茹不记得我,却记得绍平为我挑选的发夹。在潜意识之下,也许她是真的很恨我才会忘记我的。

轻轻地我站在绍平的前方,先往小茹的病房里望去,小茹一脸茫然地喃喃自语直说『我流血了』之类的话,我的鼻头一酸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蹲在下身我轻拍绍平的肩膀,好一会他都没有反应,就像是一只躯壳蜷曲在一块似的。

「绍平…,你不要这样子。」我小声地说忍不住掉眼泪,也许是听到我的声音,绍平听到这句话之后缓缓地抬头看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绍平,就像绍强说的,满脸胡渣左脸还被割伤,除此之外他的脸早已经布满尘垢。我靠着小天窗给我的光束看着落魄的绍平,脑袋都空空的了。

忽然,他像是用尽所有力气般地紧抱住我,吓了我一跳。不久我感觉自己和他贴近的脸颊湿湿热热的,绍平在哭?我轻拍他的背想安抚他的情绪,微微地颤抖让我知道他还能呼吸,湿热的眼泪让我知道他还有知觉。沉默的你,到底有多少痛苦压抑在心底不说呢?「我…我真的很认真在照顾她…」哽咽中他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我用力猛点头地附和他说:「我知道我知道…。」天啊,我该怎么办呢。

「…我连你都放弃了的照顾她。」说到这,我的眼泪忍不住地狂掉,脑筋浮现的是再度相见疗养院门口的道别,我一个背转身之后的绍平,那为我受伤无力的左手微微抽动而无法拍住我的画面。…结果,上帝还是让我了解到最痛苦的人不是自私的我。「是啊,我应该连想你的权利都…要没有…才对…」捡去绍平注视着并从手中松落的水蓝色发夹,仔细端看五味杂陈,这是不是一场恶梦呢?如果是,我闭上眼睛希望恶梦赶快结束。

如果世界上能够有些绝对或是能够二分法的事情就好了,或是有哪一种梦婆汤之类的喝了就遗忘痛苦的东西也不错。这样的话,气馁想要放弃的时候,就能心不会抽痛不掉眼泪的勇敢往前走;没有勉强喜欢或接受的心情,只要告诉自己「要喜欢」就可以有「马上喜欢」的魔法,那么宇宙间也许根本就没有痛苦没有难堪。抱着痛苦不堪的绍平,我的心中充满罪恶感。即使到了现在,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莫名其妙地想些无关紧要的烂方法,明明看到有人身陷沼泽却忘记应该要伸出援手,反而白痴地想些尽是逃避的蠢想法。「…对不起。」下意识我忘神地说着,水蓝色的发夹被阳光反射出来的刺眼,我的心好像被撕裂了。

就这样的一个紧抱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我双脚颤抖的程度看来应该少说也一个小时以上。绍平从一开始激动的情绪渐渐地又几乎回覆到平静的呼吸频率,我的心情也放松不少。就算双脚废掉也要为他们两个人做些什么事才行,我这么想着。随后绍强和看护也走上前来帮我,在我们不停劝说之下,我和绍强搀扶着没好吃好睡营养失调的绍平离开地下室。

刚开始我还没有查觉,直到会客休息室只剩我和他们兄弟两人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状况实在有点诡异,让我很不自在也不轻松。从一开始和绍强一块将绍平扶起到会客休息室的沙发上,绍平的手一直都是紧握着我的手,连绍强为绍平换衣洗脸也没有放开。

老实说,绍平早就累瘫了。一躺在沙发上就沉沉睡去,只不过他心底可能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一直握着我的手。看着已经满脸胡渣消瘦不少的绍平,竟莫名其妙地想起黄子捷。唯一的不同就是,黄子捷苍白消瘦的脸庞干干净净,还有那偶尔抽动的眉心和微弱的心跳…,不知道他现在好吗?

「其实我哥还很喜欢你。你知道是因为小茹的关系,他…才什么都没说。」绍强忽然冒出这句让人冒冷汗的话,附近的空气都凝结了。我不是笨蛋,从刚才绍平说的话之中当然或多或少了解他的苦衷。在思索之间我沉默地看着绍平紧握的手,为什么好像回到两年前的原点一样乱七八糟?我好不容易调适的心情,几乎痊愈的伤痛就要任意被剥开了吗?

「我们怎么可能从头来过?那不过还是一场悲剧,我们怎么可能不管小茹?我们早就没可能的。」难忍心中想逃避的心情,决定勇敢说出我的感受。绍强起身背对着我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是因为黄子捷吗?」绍强的口气有点不屑地回身看我,感觉得出来他不是很高兴。「…怎么可能是因为他啊!对了!讲到黄子捷,你那天是不是打了他?」本来不想提的,可是既然他主动提了就摊开来说,我知道问黄子捷本人是不会有答案。

「……」绍强看着我又低头看着熟睡的绍平,拳头轻握地捶一下墙壁头也靠着说:「抱歉,我知道他的人很好。…我有跟他道歉,在我打了他之后。」我真想起身揪住绍强大骂一顿,可是被绍平紧握的手却离不开,只好气愤地移动身子说:「那有人这样的啊!都已经动手了才…,你知不知道他…」他可能活不久了啊,那样生活优渥的大少爷可能连他爸妈都没有打过他,更何况他的身体…,当我气愤犹豫着要不要说黄子捷生命的脆弱的时候,绍强眉头紧皱地回头说:「…他只能等死了,…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嗯?绍强都知道了?

那一晚之后,毅东就把一切告诉他了。原来那时候绍强把我和绍平之间的事都跟他说了,叫黄子捷不要靠近我。黄子捷会被狠狠地揍一拳,我大概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好痛,你下手真重。』『我不会成为阻碍的,放心吧,很快…很快我就要走了。』『我也该回去了啦!偷偷跟你说,我是逃出医院来烤肉的,这要是被护士发现我一身烤肉味,肯定被大卸八块,说什么不带给她们吃之类的』『女人啊,很麻烦的!』绍强大约简述了黄子捷的话给我听,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很难过,干嘛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底,干嘛什么事情都不说清楚!这个大笨蛋!害我难过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他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我以为那些话只不过是他在唬烂的…,没想到毅东那天跑来找我才知道…,难怪他临走时的脸色这么惨白…。」这也许不该怪绍强,我知道他为了维护绍平才这么做的,而且黄子捷的事情也太过不可思议了,有时候我都会以为自己是太过入戏才会这么不知所措。

「其实,我也有想过等黄子捷死了再找你,只不过我怕绍平…」什么啊,这么什么话啊!这个绍强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喂,你说什么啊!这根本不是黄子捷的关系好不好!」哼,真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我想离开这里。反正绍平已经好多就好了,其余的事情我不想管,特别是跟绍强继续说下去。

我告诉自己,绝对不是因为绍强把「死」字套用在黄子捷身上才想逃避离开的;我告诉自己,绝对不会是因为想到黄子捷可能会死才会生气想哭;绝对不是…,那家伙就算全世界的蟑螂死光都还毁灭不了他,那家伙一定是从八点档连续剧跑出来的主角,尽是不经意地做出一些赚人热泪的烂事,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入戏的观众罢了…,如此而已。

「…小华,对不起。我只是…」绍强递给我面纸说着,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早已泣不成声了,马的!那个躺在医院的臭家伙!成天就嘻皮笑脸的,还不给我出院!我光是想到护士站那些护士说的恐怖话就担心死了啊。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音乐忽然响起,是梅芬打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回荡着。单手擦干泪水之后,微微颤抖地接听电话:「喂?梅芬什么事?」我轻声地说,谁知道电话那一头传来的是黄子扬的声音:「我是子扬,你在哪里?」嗯?子扬用梅芬的手机打电话给我?「怎么了?梅芬怎么了?」喂喂喂,千万不要给我出这么多状况啊!连梅芬都出事了啊?

「不是梅芬啊,是子捷…」黄子扬话还没说完,就被梅芬抢去说:「黄子捷好像又发作了!情况不是很好…」「啊好!我马上就过去…」赶紧挂上电话想飞奔医院看黄子捷,一定很糟糕啊,我得快去!包包东西收拾好想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熟睡中的绍平不肯放开我的手,绍强走到我眼前说:「你要走?」望着他哀怨的眼神我有点发慌。再说这里是龙潭啊,离林口的医院还有一大段路,假设绍强不肯载我去怎么办?

「…绍强,我载她去医院吧。」毅东忽然推门进来,「不要做会后悔的事…。」我看着绍强一个回头便走出会客室,我知道他默许了。正想轻轻挣脱绍平的手:「…不要离开我。」没想到绍平忽然开口这么说,嗯?他不是睡了?毅东也愣住好一会说:「要去医院的话,我就在外面。」便走出去。

「绍平?你没有睡?」我惊讶地说,「从你开始掉眼泪的时候,我就醒了。…抱歉。」绍平的手没有放开我反而握得更紧,觉得有点不对劲,我赶紧起身说:「…那我要走了。」

「…不要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忍耐了,我喜欢你啊。」绍平使力一扯我就摔近他的身边,挨着他的身体。忽然我觉得那个两年前义无反顾的绍平回来了,忘记会伤害小茹而不一顾一切要跟我在一起的眼神,非常坚定。也许当年我看到他的义无反顾会非常开心。可是现在的我望着他这样的眼神,着实觉得可怕…。「可是,黄子捷他…」我满脑子都在想黄子捷现在是不是还有呼吸?有没有在受苦?

绍平用力抱紧我喃喃自语地说:「我没办法管这么多了啊,…我只知道你今天再见到他,我们就再也不可能了啊…」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是啊,我想起绍平的义无反顾是没人能阻止的啊,我想起不多话的绍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朋友,这全都是因为他沉默却强硬的个性啊。我现在根本无法离开啊…。

无法立刻飞奔到黄子捷身边的我,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再看见他了…。我想见到黄子捷,真的好想…。



Chapter 36
当软弱就充斥在四肢的细胞之中,就容易让人沉重。失去了拔腿就跑的力量和勇气之后,如果不起身走动一下,那么也许就残废了也不知道。如果有什么信念可以支撑人的欲望,而且强大到伤害别人也不足惜,那一定很了不起。然而急切需要某种拔腿就跑的信念的我,好像被紧抱我的绍平吸光能量。真的,随着他使劲的气力我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变化,精神气馁细胞败坏,几乎被消耗殆尽。是啊,现在有着这样信念的人,不是我,是绍平。
「抱歉。」毅东把车停在我的宿舍楼下,坐在驾驶座旁的我早已经放弃挣扎,望着熟悉的山樱树我呆呆地摇摇头。从绍平关掉我的手机阻止我离开的那个拥抱,到现在几乎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也许,我现在送你去医院还来得及?」毅东的转头担心地想补救些什么,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再提,是啊,我失约了。有一股浓烈的罪恶感不断顶住我的咽喉,勇敢坚决竟然赶赴不上软弱的脚步而达不到终点,我开始怀疑自己对于黄子捷到底存在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毅东见我没有反应,只是推开车门就往宿舍走去,「那…再见。」他语气中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意味。我知道毅东是好人,其实我没有任何埋怨,只不过开始怀疑起自己内心的情感,那个有着劣根性恶魔住的地方。『你只不过因为他快要死了才同情他的,那是同情啊!』『这样对黄子捷来说很残忍的,对这么爱你的我,也是很残忍的啊!』绍平昨晚这几句话冲毁了我自以为快要正视的情感,一切都乱了套,所以我没有勇气去医院见黄子捷,也没办法坦率地告诉他关于我的想法。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有时候,我会认为自己是因为他快要死了才同情他的。

毅东把车开走之后,我抬头望着宿舍好一会不想进去,虽然已经很累了却反方向地走到街口的7-11去。玻璃映着窗外有点蓝蓝的,今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来得慢。在四个装着各式各样饮料的大冰箱,我随意浏览了三四遍,最后还是走到装有热饮的保温柜里拿了瓶热奶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毒了?还是想保有点习惯不想发现自己最冷漠的自私个性,热奶茶似乎能暂时温热我快要冻结的心。离开了7-11,当然又走到乡公所的长椅那坐下。

轻轻扳开拉环轻啜一口熟悉的奶茶香,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多,东方温热阳光配着淡蓝细白的完美天空,应该是非常舒服的。而每个人都像往常一样出来走动散步,连流浪狗也觉得雷同得乏味,可莫名的黏稠纠结在我左胸口里,觉得很难过。…我到底在做什么?难过什么呢?躺在床上的黄子捷根本不知道我要过去啊?充其量我只是失信于梅芬和子扬罢了,那没什么啊。黄子捷又不是我的谁,为什么要为他的事情难过,就算不去也不关我的事情。哈哈…没什么,他只不过是个没经过允许就踏进我生活的人,即使消失了也不干我的事。要是我真的喜欢他的话,昨天我早就不顾绍平跑出来了,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呆坐在这里呢?所以,我一定…不喜欢黄子捷也不在乎他。

一对男女从前方的公寓推开了门,女孩嘟着嘴向男生说:「喂,你要走了喔。」男孩捏捏女孩的鼻尖笑着说:「嘿嘿,是啊,不要太想我喔!」感觉起来好温暖,轻轻地我好像看到黄子捷的笑容叠在那个男孩的脸上,想到他每次总是嘻皮笑脸地对我笑,也许那样的温柔太过深刻了,所以忍不住嘴角也跟着微笑,可是却止不住眼角的泪,一低头就直扑扑地一直掉下来。……我已经努力不在乎他了,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很痛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低头双手左右轻轻撮动温热的奶茶,脑子就空空的什么乱想法都被泪水给冲掉了。忽然有一张洁白的面纸递到我眼前,然后有个人在我身边坐下。我赶紧抬头往身边看,啊…「怎么啦?谁惹你哭了?」阿问挥了挥手中的面纸向我微笑,害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赶紧别过头去用手袖擦拭眼泪说:「…没事。」阿问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待在我身边看看四周走动的人,「你跟若兰还好吗?最近都不见你们…。」我喝了口奶茶理好情绪,像是不负责任似的问他。

阿问侧头看我笑着说:「我们很好啊!几次若兰都跑去敲你的门,说要一块吃火锅,不过你都不在。呵呵,害她失望极了呢。」我笑着点头说:「…啊,是啊。最近比较忙,呵呵。」是啊,那种平平淡淡地生活不知道离我有多远了,单纯的喜欢和患得患失的心情,也都比现在复杂纠结的状态还要好很多。只要负担单方面的心意,远比双方痛苦绝望的爱恋还要好解决,没有多大包袱需要一肩扛起的必要,随时收手都可以。

「谢谢你。若兰都告诉我了,说你还帮我说话…」阿问有点不好意思的向我道谢,『…我觉得阿问很爱你,也很担心你…。』忽然想起那天一时脱口而出的话,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得到幸福。「过一阵子毕业后,我和若兰就会搬回南部去了,我们再找个时间一块吃火锅?虽然夏天快到了,热呼呼的火锅不适合吃。怎么样?」看样子他们之间没有问题了,虽然若兰跟我说她是个没办法只喝热奶茶的人,可是我知道像阿问这样的一杯热奶茶,始终还是若兰的最后选择。…我想他们两个那么相爱,到哪里都应该不会分开吧。呵呵,他们终于也定了下来不再改变,很开心。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那天回来就没来由地跟我说一句话。」阿问歪头思索着,「什么话?」我喝着热奶茶笑着问,「呵呵,她说我是她的热奶茶。…听起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听到阿问这么说,我忽然想起那个下雨的晚上,黄子捷用苍白的微笑和颤抖的声音对我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是…你的热奶茶。…所以,请你不要再等待了…』就在一刹间,我感受到热奶茶对我的意义多重要。

「你的热奶茶呢?」阿问倾身问我。我想我早该知道,打从第一次见到阿问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他的确是天使。阿问的话让我有了无限的勇气。每一次都是给我打头棒喝般的提点,是啊,我不能呆坐在这里!有个温柔调皮的好男孩志愿当我的热奶茶,即使是一个爱自己比爱别人多的我,也没有任何怨言啊。

「阿问!我要先走了!」我背起包包跑向宿舍停车的地方,「记得我们火锅喔!」阿问一脸像是什么都知道的笑着对我说。就像在告诉我千万不要让自己遗憾喔,我停下脚步回头向他挥挥手,向我的天使道别。

去医院的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想等一会看到黄子捷要好好地看看他,如果可以我再也不隐瞒自己的感觉,我要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同情,绝对不是陷入八点档泡泡剧里的莫名入戏太深…。赶到医院我冲进住院大楼,等不及电梯就爬楼梯上去五楼,我心里还想要告诉黄子捷说,即使怡君出现阻住,我也不再退缩。嗯?怡君?我放慢脚步因为我仿佛看到黄子捷的病房前的那个人是,怡君…。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怡君看到我就气呼呼地上前打我一巴掌,然后大声骂:「你干嘛来这里!谁要你来的!」子扬和梅芬从病房走出来,「你干嘛乱打人啊,你才是不请自来!」梅芬拉着我到她和子扬身边,我哪里管脸上痛不痛直抓着梅芬问:「…黄子捷怎么样了?」看到一脸支支吾吾的梅芬和子扬,我想冲进病房看他却又被怡君挡住去路说:「子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不进怡君的任何话,我走进拿依然洁净的白色病房还有新鲜的黄玫瑰,是啊,只要一进来就还能看到总是对我笑嘻嘻的黄子捷。…病床上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在病房里?「黄子捷去作检查?还是…」喃喃自语地问,衣橱里的衣服都摊在病床上和一些热水壶小东西,似乎都开始整理要打包之类的。

「他出院了,坚持出院。」梅芬走到我身边说,「嗯,昨天我爸妈从美国回来。我老爸要他去美国治疗,因为在台湾目前是没有医生愿意承担这样大的风险。…之后老爸看子捷都不说话就想用强的,子捷忽然就发作。医生说,也许再发作一次就不行了。」子扬走到床前开始收拾衣服,梅芬走到我身边说:「对了!你怎么这么慢。而且手机也关机了…,去你家找你的时候,遇到这个泼妇硬是要跟来。」她撇了怡君一眼,没好气地。

其实我早就说不出话来了,满脑子都在想黄子捷为什么要离开医院?「…他去哪里了?这么虚弱的身体还出院做什么啊?」我忍不住有点生气地说,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后来他的状况稳定之后,他说他答应去美国治疗。只不过他要老爸让他在办妥手续去美国之前,不要再待在医院。…唉,子捷难得答应我老爸要去美国,出院就完全顺他的意思。」子扬边说边收拾东西,可我总觉得子扬和梅芬都不愿意告诉我黄子捷在哪里,我回头看怡君想想她不可能会告诉我的便作罢。

「你们不告诉我黄子捷在哪里吗?」我直扑扑地说,梅芬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昨天,他状况稳定之后却一整晚都没有睡,撑着疲累的身体在等你。…之后怡君来了,又加上子扬他妈妈说些…话。」什么话?黄子捷对我失望了吗?我看着梅芬要她继续说下去,怡君不耐烦地走我眼前说:「子捷一点都不难过,笑着说不用等你来了,可以直接出院了!你死心吧你!…不过都是你害的,子捷都不跟我说他要去哪里!」子扬放下手边的收拾工作对怡君说:「这位小姐,你可以出去了吧。」便把怡君半推出去,关上门之后便摇摇头直说受不了。

「…黄子捷是笑着,不过比哭还难看。只是喃喃地说『说的也是喔,呵呵,我都快死了。还在巴望着她能为我赶来什么,她这人一向就很讨厌我啊,呵呵。』不知道在逞强什么!害我在身旁听了都难过地快哭了。」梅芬哽咽起来,而我的眼泪早就停不了了。

子扬轻轻地搭住我的双肩,让我正视前方:「我想,即使我们不说。你也会知道子捷在哪里的…」我转头看着黄子扬的笑容,再看看梅芬擦掉眼泪的眼神提示。我知道黄子捷在哪里?我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可能呢…我的前方不就是病床和那一束黄玫瑰而已,哪有什么呢?

嗯…啊!我大叫出来:「我知道他在哪里,我知道!」梅芬搭着子扬的肩膀笑说:「你看!还说你们不适合,你们在一起绝对速配的!」笑着点头要去找黄子捷,子扬挡住我的去路体贴地说:「你看起来很累,我载你去吧!」

就在我看到那一束黄玫瑰的时候,…是的,我已经知道黄子捷在哪。



Chapter 37
再红的戏子也有该下台的时候,戏码和舞台也都有了陈旧凋零的斑驳。即使观众不愿散去,到该谢幕变不出把戏的时候,就得识相地戏终人散。至少还得保持笑容倾倾身子,因为下一出戏也许正要继续上演。我的眼泪总是配着谢幕的掌声,震耳欲聋的鼓励会让人几乎忘记呼吸,一直到抽好几口气也不舍得放,那味道里有一丝不舍掺在满足的泪水里。难道我也是戏子?我的人生是一出被安排好结局的戏码?
事情往往都不如预期,当下意识咬指甲不安举动的频率提醒了我的在乎和恐惧,那种脆弱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坐在后座我不停想找抓住勇气的尾巴,希望倔强的自己能够开口,那一切应该会有转机。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看,是不舒服?」子扬单手开车,空出另一只手去摸梅芬的额头。嗯?我忽然察觉到子扬跟梅芬两个人之间的莫名情愫,从眼神交会的初点迸裂一丝丝温暖,像是幻化成精致粉色绸缎般的娇柔,舒服自在而不黏腻。要不是最近黄子捷跟绍平的事搞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也不至于没察觉出换帖死党纤细情感的改变吧。什么都没有点破的我,扬起简单的浅笑接承眼前美满的情愫。

曾经有人质疑我,是一个只关心想关心的人的自私鬼。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在那个当下,我非常难过。字句的表面意思与人类想表达的冲动,通常不假思索被脱口而出的时候,含糊不清。呼~,仔细想想,即使是上帝也不可能处处每每同时照顾到所有希望得到救赎的灵魂。而平凡普通到极点的我不想成为自私鬼,却怎么也不想向人性基本面去挑战或证明些什么,因为,那是要不得的自命清高。忠于自己最初的感觉,我只是希望看到梅芬幸福,如此而已。

「喂!在想什么?一下子傻笑一下子皱眉的?」梅芬转头看着我,什么话都不接地望着她脸上的酒窝再轻轻摇动我的微笑,把视线转向窗外有别于市区的景色,摇下车窗而风直扑扑地把头发吹散,有一股忽上忽下的激素流窜在胸口,是温热甘涩的青草茶添上辣椒粉及一匙白糖的滋味,很莫名其妙。而车子通过一片黄绿竹林后转上,穿梭在树林五分钟的车程,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压低情绪起伏的频率紧握拳头仰望穹苍。

今天天气很好,是在眼前豁然开朗的发现,阳光配着几乎分辨不出蓝色天空的耀眼,那片让我砰然心动的花海依然活力满现,回忆追着我跑,影片不断快速倒转暂停,深刻烙印。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花海中为我捧上满怀黄玫瑰花的笑容,像个天使般腼腆认真的专注眼神。其实,我现在根本看不清楚车边经过的花海有什么样的花种,因为阳光分别从竹林白桦菩提的树缝之间柔柔递上金黄色的美好,扬着微笑我相信黄子捷出国治疗之前待在这里,一定比医院来得舒服来得愉快。

「哇~这里好美喔!」梅芬惊喜地摇下车窗喊着,子扬把车头一转停在三合院前,「是啊,美吧!这里是我外婆家。下车吧。」我从背后看着子扬的侧脸,他的笑脸一刹那之间像极了黄子捷,他撑着梅芬的椅座回头看着我微笑说:「他在里面。」…是啊,我等一会就能看见黄子捷了,心里忽然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不知道看到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刚复原的他是不是仍虚弱地躺在床上?是不是正在休息该不该就这样贸然打扰呢?我发现人的冲动一旦经过急速冷却之后会开始顾虑很多,平常想都没想到的事情全都钻进死胡同里去,有点糟糕。而我现在正陷入这样的迷思当中。

下了车走几步,我的双脚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无法挪动,轻撑着引擎盖直望着三合院的方向看去,不太清楚心头微颤的神经为什么忽然被扯得这么紧?前头的子扬和梅芬回头看见紧皱眉头的我,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用力点头后,义无反顾的勇气就这么全涌上来了。

一踏进三合院前听,外婆跪在菩萨祖先前头念佛经,听到后边有人进来轻转身看到黄子扬便睁大了眼睛,放下手边的佛珠与小木槌。她老人家拉住子扬再努力试着用她最大的力道紧抱着子扬说:「…子扬?我的宝贝,你终于回来了啊~」「外婆!您好不好啊?来,先坐着。」外婆连声说好便被子扬轻扶到藤椅上坐好,也许是太多激动或感慨吧,她紧握着子扬的手好一会不放,那泪也直扑扑地掉下来了,看在眼里让人心疼。

「…子捷又病了,让人真心疼。我每天吃斋念佛还不就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可是这一次他又病了。子扬你可要好好的照顾你哥,知道吗?」外婆拉着子扬不停地说着,老泪纵横。鼻头一阵酸,我和梅芬对望了一眼。这时,外婆注意到在门口站着的我,便睁大了眼起身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我记得你啊,你来看子捷的呀?」不知道是不是她双手的温度和包握着我的手的力道触动了某些记忆,我忽然难过地眼泪被催出眼眶。子扬见状便上前搭住外婆的肩膀,柔声细语地说:「是啊,外婆。…哥呢?在房里吗?我们想进去看他。」

外婆抹去脸上的泪水,露出微笑和心疼的表情说:「他一大早就推着轮椅出去了。说在屋里很闷,想出去透透气…」她轻轻走向门外望向那块大花圃又说:「…大概是去花圃了吧。前些日子,他特地上来把花圃整理一番。…你们去陪陪他吧。」梅芬走到我身边用眼神暗示我,子扬也点头微笑对我说:「去吧。」再上前扶住外婆说:「…来,外婆,我跟您介绍啊,她叫梅芬啊…」梅芬腼腆地笑了笑,老人家又把梅芬当作子扬的女朋友拉着她坐下。

微笑缓步退出屋内,转身走向那片有着美丽回忆的花海。嗯?深靛色的奥迪发亮似地就停在花圃边,我下意识地走近抚着车门玻璃窗再顺势滑过引擎盖,一部和他有极为相似个性的车,几片枯黄竹叶点铺上光滑靛色的车体却没有任何黄土灰尘,很奇妙。低头拾起一片竹叶,风吹散我的头发一个回头,承载着上次的记忆有雏菊、白百合和黄玫瑰的花海…?嗯?令人惊讶的是,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三块自成风格的花种,雏菊和白百合都不见了,眼前是一大片配着阳光时几乎要融成一体的黄玫瑰,阳光朦胧玫瑰的忧郁,有一股露水才褪去清爽的朝气吹拂着周围渐暖的温度,很舒服。

我没有看到黄子捷在花海里展臂呼吸的身影,一边环顾四周也不见他的踪影一边想顺着花圃的小径走去,结果被空轮椅绊住。这家伙又不怕死地乱来,他现在心脏应该负荷不了这样随意走动吧,把轮椅摆到一旁我走进花圃的小径,一眼望去还真看不见他的踪影,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又发作昏倒在地上。走到原本三分的花圃岔路,右边多半是白桦跟菩提之类的大树连接着三合院,似乎直接通道厨房或仓库,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左边满山摇曳的竹林,沙沙声似乎引着我转去,有条铺满褐黄竹叶的小弯路,小心翼翼地端踩着步伐走去。一段大约十分钟的路程有点癫颇又是往山上走,我真怀疑黄子捷真的往这个方向走来了吗?…我的老毛病差点都被逼出来,喘不过气。

「柳暗花明又一村」常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才停下脚步想喘喘气又听见鸢鹰在天空盘旋的叫声,听起来明显清楚,应该是有一块空旷的地方才是。顾不得呼吸急促我三步并两步走出这片竹林。果然,好美!我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有一池绿澄澄的湖水就静谧地座落于此,竹叶被风吹还会一阵一阵散落在湖面上,数十个不等的涟漪渐次调皮舞弄着美得不像话的美景。

眼前青一色是满山的竹林之外,湖边左侧有棵超级大的樟树特别显眼,大概是因为它是唯一不同的关系吧。…而,除了不同的苍绿郁翳的樟树,我终于看到眼前另一个唯一真正特别的脆弱的灵魂,黄子捷。

他躺在铺满竹叶和樟树叶的地上,看起来像是很舒适的床。轻步往他的方向走去,安安静静地用单手枕着头,另一手反着横在额头和双眼上,身边还散着几枝黄玫瑰。该不会是发作了吧?我走近蹲下想看看他是不是昏过去了?没想到却被意外地盯着他被风吹着柔散细长的发丝,…嗯,我大概是疯了,顺眼望去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胸膛,略略紊乱的频率似乎还不失规律性,应该蛮顺畅的,…他是睡着了吧?

我没打算吵醒他,就坐在他的身边看着前方的风景。一支钓竿被架在分岔的树枝上,浮标在湖面上像是坐定了似的一点都没动静,难怪黄子捷要睡着了。他是来钓鱼的喔?嗯?这湖底到底有没有鱼啊?呆望着浮标几分钟没动静之后,我开始打量身边的黄子捷。

宽松的暗红色连帽上衣配白色的纯棉长裤,和一双蓝白球鞋。怪事,为什么这家伙走休闲风还是一样清爽好看?标准的衣架子。说起来上帝真是不太公平啊,…不过,黄子捷真的有点瘦,遮掩住的脸也没什么血色。这病的确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老实说,我常这样忘神的欣赏着美好的事物,很怪。

忽然「噗通-」的一声,湖面上的浮标没入水里去了,我起身拉住被扯动的鱼竿,天呀!有鱼上勾了啊!谁知道这湖底的鱼有这么大的力道,用了拖住鱼竿也没法子,害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啊啊!怎么一回事啊!」眼看差一步就要摔进看不见底的湖里去了啊!怎办…嗯?一只大手拦腰抱住差点摔进湖里的我,另一只手把鱼竿拿过去。

「你是傻蛋啊?摔下去我可救不了你啊!」黄子捷将我拉到一边,没想到鱼线刚好被鱼扯断,弹开只剩一条细线飞飘在空中。黄子捷耸耸肩把鱼竿架回树枝上,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泄气或懊恼的表情。

就在他放好鱼竿我站原地的一分钟之间,我发现自己现在才真正看到黄子捷在呼吸,体会他的生命正在运作的感动。莫名其妙地感动,感动到眼泪都快溢出来了。黄子捷一个起身走向我,微笑,轻拭我的眼泪再拨撩我额前的头发,注视许久,害我尴尬得不得了,我倔强地别过头去说:「看…看什么啊?神经…」不等我说完,他略略颤抖地抱紧我,再轻声地低头在我耳边说:「…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被黄子捷抱在怀里,我看不见任何湖水看不见竹林樟树,只听见他脆弱的心跳。那讯息是要告诉我,此时此刻,他的温度暂时不会消失…。



Chapter 38
染色体或其他基因一定都是有思想的小个体,复杂纠结却少不了任何一个环节,那些都是成就一个完整人类的必要条件。整体感觉是容易被模糊掉的,事实上人类在一个时间会重叠好几种情绪,爱得不完整,恨得不完全,就容易跌入矛盾的心理。在我体内,爱的基因掺杂超过百分之四十二倔强‧百分之三十八莫名其妙,剩下来的是我常常不愿意承认的爱恋。很难搞。
闭上眼睛感觉到这一份被包裹住的温暖,我动也不动地僵着身子,深怕稍有挪动便失去原有氛围的甜味。「噗通‧噗通‧‧噗通‧」跟不上节拍器的心跳声隔着骨子努力向我传递想要延续生命的强颜欢笑,低沉而勇敢。我不忍再听,下意识地轻推开黄子捷,只懂得逃避的我宁愿抬头相信他的笑容。

「…你干嘛勉强出院啊?不是才发作?真是任性。」我转身走向樟树边说着。在发问过后差不多有一分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回头看黄子捷在干嘛?他侧身对着我,双手插在口袋里闭眼仰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轮廓本来就比较深?他的侧脸从额头‧鼻梁和长睫毛‧鼻头到嘴唇,甚至顺下来喉结的弧线,隐隐约约把湖光山水的青绿写意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结界。

忽然,风一阵吹散扬起四周竹叶樟叶,湖面涟漪蓝天绿叶,再配上他的自然卷发轻柔飘逸,赏心悦目的情景不忍破坏。其实,刚才一瞬间有点害怕这一阵风是不是会把他吹得不见踪影,因为,我早怀疑他的身分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真的,我真的以为他是天使,有别于阿问的那一种。

「…干嘛,盯着我看?爱上我啦?」他调皮地一个回头再倾倾身,拉拉衣服的红色连衣帽戴在头上向我走来,有一种暧昧的余味回绕在我的心头,可我相信黄子捷病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心里有鬼的人是我。他总是想做什么就作什么的人,行动力惊人却不欠周详的思考,坦荡荡到莫名其妙的地步。「神经,怎…怎么可能啊?臭美!」啊,我是怎么了?只要听到他向我自信的提问就忍不住想骄傲倔强的反驳。他一边表情丰富地吐吐舌头一边坐在樟树下说:「啊真惨,都不知道被你拒绝几遍了,呵呵。…来,坐下吧。这里很舒服。」上扬的微笑领着我点头,他把帽子掀到后面去双手蜷住双膝。

「喂喂!你还没回答我啊?」我指的是出院一事。「我不叫『喂』呀,是叫黄子捷,都不知道还能再叫多少遍了,还乱喂喂叫的,我真可怜啊,大小姐。」他边说边回头用指尖点点我的额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吗?心头忽然纠结紧抽动了好一会。

「不接受治疗不会好的。」我皱着眉头说。他笑着看我又望向前方的湖水,他深邃的瞳孔投射远方不着焦距,在他眼底留恋的是哪一片美好的景色?话到了嘴边却犹豫着该怎么推出口的模样,让人心疼,我发现他有很多事情在没有必要的状况下不会解释或追究。可终于他还是开了口:「…从小到大,每一次被送进医院,我都能知道自己出院的时间,因为,我太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使再胡来也会在真正倒下之前,乖乖地打针吃药接受治疗。这么说好了,如果说写一题早已有标准答案的数学题目,就代表这一定有答对的绝对希望;如果要走一座有出口的迷宫,就不用担心会被困在死胡同里面。我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即使必要接受痛苦的治疗也不要紧,可是我却不希望做白费力气的事情,所以,…在出国治疗之前,我不打算待在医院。」

不同于平常嘻皮笑脸式的轻浮嬉闹,更不像是那个吊啷当纨?的富家子弟。我感觉黄子捷的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害怕,明明差一步就要摔下悬崖了却丝毫不为所动,那样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轻松简单。我不认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可以这么豁达说出些超越生死的话来安慰自己。第一次,听他这么提自己的事情。开始觉得有点落寞,我将双手蜷着双膝前后摇晃着,想掩饰内心澎湃和瞳孔放大的强烈反应。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连试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活下去的勇气?」忍不住还是想反驳他的漏洞,他笑了地探出一只手轻抚我的头发,再回头看着我说:「我在下赌注啊,你不知道啊?呵呵。我的病在国内能被治愈的机会不大,再待在医院里也没有用。说到底,病万一要发作的话,最多也只是拖延几十分钟或几十秒钟的生命罢了,没意义。…到外国接受手术治疗成功的机会的确比较大,听说…我爸他已经安排好了。所以,那之后也许要在美国的医院待上好长一段时间,我…」

「可是!一直待在医院比较保险吧!再说!以后等你好了!就可以不用再去医院了啊~那不是更好吗!笨蛋!不论是待在美国或是台湾的医院,还不是都一样!」我回头不等他说完就狂炮轰他想法上的不是,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要不是看他是病人,真想把黄子捷的脑袋打开来看看是不是构造上有问题,还是病糊涂了。

「不一样。」他轻抚摸着我的头再顺势拉近他的胸膛,让我又再度听到他的心跳,「不一样的。…这是一项赌注啊,你现在听着的心跳早已不受我的控制了。…我不希望当你以后回忆起我的时候,只记得医院的消毒水味,如此而已。」黄子捷略略抽动的消瘦身子似乎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的情绪起伏不能太大。我离开黄子捷的胸膛面对着他坐好,用力认真地说:「你不会死的。」不专业的密医挂出的保证连自己听了都腿软,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意承认坚强的他在心底早已有消逝的打算,是宿命或洒脱早已经分不清楚。

「别担心啦,我没事!我还有心跳。」黄子捷笑着拉起我的左手放在他左胸口,想让我安心。我红着眼眶盯住藏在我左手和骨子里背后的脆弱,别过头去没有说话,现在说什么也都不对劲。也许是看我都没有反应,黄子捷「嗯—」的一声拉长了发语词,再突然淘气地说:「…其实啊,我是因为护士小姐打针下手太重,而医生一点情趣都没有的关系才逃出院的啦。何况怡君知道我住院就不好了。你们俩要是为我打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办呢!呵呵!」

黄子捷又祭出他一贯嘻皮笑脸的技俩,我没好气地白他几眼又忍不住被他的神情逗笑了出来,故意抿着笑意说:「神经病!我干嘛为了你跟怡君打架啊!你真的很臭美很欠揍耶!受不了…」我撑起身子拍拍尘土,随手摘下旁边竹林的一束枝叶往前缓步走去,抬头两只鸢鹰仍在天空中盘旋着,时而尖锐时而富有磁性的鹰鸣,纯真自然。我特别喜欢山头的宁静,忍不住会被吸引着微笑,低头我凝视竹叶颜色纹路的变化,还随意摇晃三五枝叶的朴实美。

「你要小心别摔下去了,这湖水很深,很危险。…」黄子捷戴起红色连衣棉帽走到我身旁,双手插在口袋上半身略略往后倾,先看抬头鸢鹰,再将视线放在远方的山头而后近处的整片竹林,最后落在青绿的湖面上,好久好久。接着说:「…我以前曾经在这里游过泳,不骗你…,所以我知道水很深。」他侧脸带点微笑神秘的语气,让我觉得奇怪,游泳?怎么可能?他不是剧烈运动都碰不得吗?「骗人,你怎么可能会游泳?你的身体不是…」也许是看见我惊讶困惑的表情,他又笑了。

「那是我出生后第一次被送进医院,嗯,应该是十五岁的时候。打球爬山游泳赛跑,我没有一项能够去做。那年暑假来外婆家这里玩,看着子扬在湖水边玩水游泳,我却只能一下午都呆坐在樟树下看看书。那时候,…总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能做的事,我却不能做。结果啊,我趁着晚上大家睡觉的时候,跑到湖边来…」黄子捷说着说着便蹲了下来,捡起小石子往湖里头去,「噗通─」深沉而似乎触不到底的水声配着水花溅起,着实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我先枕着石头是躺在湖边浅处享受清凉,月亮很大很美的挂在天上,照在湖面再反射到脸上的光晕,会让人感觉像是喝醉一样,我当时几乎看傻眼完全忘记是要来游泳的。后来,可能是因为太舒服,所以不小心趴在石头上睡着了,子扬忽然出现叫我。害我吓得猛一起身却滑倒摔进更深的湖里去,当然啦,我不会游泳。不断挣扎也没有用,反而喝了不少水。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有一股力量将我往水面拉起,原来…是我的外公救了我。呵呵,不过这也是我昏迷两天之后才知道的事情了。」黄子捷说毕笑了笑,把连衣帽往后推,摘到后头。

他想一脸故作洒脱又不小心露出腼腆傻气的笑容地吐吐舌头说:「还记得我一醒来就看见子扬在我病床边哭,听说哭了好久,因为他认为是他害我摔进湖里的。」用手梳理一头蓬松的头发,他习惯性仰头闭眼几秒后再甩甩头,也许这是他自己从来没发现的行为也不一定,因为实在很没有意义。听他说话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子扬以前很爱哭,也总是跟在我身后流鼻涕。可是从那一次之后,他就变了。当时我昏迷刚醒,他就红着眼握住我的手说:『我以后一定要当医生。』搞得我一头雾水,…其实根本就是我自己贪玩惹祸罢了。…这小子不简单,在美国还真的成了医学院的学生,呵。」说毕又从手中丢几颗小石子到湖里去,我们沉默看着数个大小不等涟漪渐渐扩大,互相交错偶有阻碍,却能在无意间圈画出美好的水舞。不可思议的是,虽然沉默回荡却能感受到有一股暖流直扑而来。

「我第一次听你说关于你自己的事情。」我双手蜷着往上拉高身子垫垫脚,舒展一下筋骨,再回头对他说。他轻轻地点头后,缓步走到樟树边拾起地上的黄玫瑰,走到我身边递给我这份温柔,一贯地微笑再抿嘴犹豫一会说:「…不管,这是不是…,我的最后一段日子,陪我。」盯着诚恳认真的眼神,我无法表示些什么意见。话说不出口地望着黄子捷的面容,当他说完话,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牢牢记住他的脸他的笑,和他一切的生命讯息。彻底感受到那威力极为震撼,低头仔细数着他经过喉结发出的字字句句,我竟然红了眼眶。

「走,陪我去兜风。」他任性地牵起我的手往回花圃的方向走,「兜风?你要开车?去哪?你别胡闹啊!」被黄子捷紧握住的手不敢甩开造次,跌撞地被拉着走还要配合迎上他的脚步,深怕动作太大会牵连到他一贯的平静方式。他甩甩头发后单手梳理好,一个回头风又吹乱,天真傻气的模样配上略显苍白的气色,我根本无法拒绝他。

「呵,我们兜风去喝热奶茶好了。」黄子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深有感触。别人也许无法理解热奶茶对我的意义和感动。人一生中肯定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点什么深刻细微的蛛丝马迹,以供人探索其内心世界。而我生命中细微却深刻的特别,是一杯热奶茶。

奶茶,一定要喝热的,才能品出每个人独有的香醇味。

望着黄子捷因病而有点吃力的背影,我认定了某些事某些感动的香醇,那杯等待的热奶茶。…希望永远不会冷掉。



Chapter 39
云烟袅袅,只有风能够享受轻盈带丝的凉爽云雾,蔼蔼穿梭。展臂碟泳式地沉浸在水气之中,然后大声地说出属于自己的自由。没来由地开始羡慕身边眼前的白云蓝天一花一木,甚至为了任何清风摇曳的平凡而感动,是因为过于渴望自由的关系。那是比起幸福还更容易让人触觉的落寞。振幅不大的一个低头抬头,是注定象征追寻盼望的微弱乞求。
「别走这么快。」走到竹林路上我轻扯掉黄子捷的手,没别的意思,纯粹是怕他心脏负荷不了。黄子捷的脚步略停,回头笑着又牵起我的手,也许顾虑到我的担心,他的脚步渐缓与我并行。

这竹林路径的宽大概不超过五十公分,随风沙沙地偶尔不经意似地扫过我和黄子捷的脸。因为步伐不等的关系,高过我一个头的黄子捷像领着我前进,总多我半步。我可以抬头从侧后方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色苍白的关系,更显得他的头发乌黑。波浪微卷的发飘散不定,合着竹叶的吹拂轻掠,他时而低头撑着风扬起微笑时而抬头调整呼吸,一切都非常自然合理。可也许是太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忽然觉得很不真实。

走出竹林路,我们回到种满黄玫瑰的花圃岔路上。悠悠地我看到黄子捷有不一样的神情,舒服自在地享受着阳光照射在花海里的美丽,我忍不住问他:「之前的雏菊和白百合呢?被你拔光?都种这些黄玫瑰?」那样真的有点可惜也有点残忍。他看我五味杂陈的模样先是严肃地点头,后来,又嘻嘻笑着拉我往岔路的另一边多半种菩提白桦的方向走去,就是我以为通往仓库厨房的地方。踩着凸出的大树根和黄土,经过仓库后门之后,原来,还有一块空地,而那之前的雏菊和白百合全都移植到这里来了,好神奇。

看着完完整整的雏菊和白百合都几乎傻了眼,轻轻地我蹲下身子触摸几乎白亮到反光的百合,再抬头看往远处一整片的雏菊,我忽然觉得很感动。这家伙心思倒蛮细腻的。沉迷于某件事物上的人很少有人会去顾虑到自己喜好之外的事情,这似乎是藏匿在人类基因之中最理所当然的道理,大家多半能体谅。反而是出现特例的时候会引起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叹,即使那有可能是真理也一样变得畸形。

「呵,拔掉太可惜了。…花也是有生命的啊。所以,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它们都移植到这里来。」抬头望着黄子捷的傻气笑容,越来越觉得她不像一开始认识的那个毒舌不恭的富家子弟。我不知道这是原本存在他个性中的一部份,或是他对生命态度有了改变,我只知道上帝要是将眼前善良温柔的他消失在世上,是不通情理的。他一定是懂得生命珍贵的重要,所以才有满满的不舍吧。「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摘下一朵白百合忘神喃喃地说,他用手撑在膝盖上倾身想听清楚我说什么:「嗯?」头发柔细直垂着在我眼前,我抬头定定地说:「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他歪头沉默好一会,忽然,我们相视而笑。

「…这花能不能采?」当初与阿问初识的夜晚,一束白白合花和白色礼物开启了所有不可思议故事,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没错。虽然我根本不清楚他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没有,也不知道他们未来会如何?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忽然之间,想送阿问和若兰一束白百合花,祝福他们现在的幸福。黄子捷不等我说完便起身,走到旁边竹篱笆将上头的树绳解下来,开始摘花。等我们摘满少说有二三十枝百合花时,他左卷右缠俐落地将整束花捆在一块捧到我眼前,挑挑眉毛示意问我够不够,再笑着说:「走,我们去当花店的快递好了。」

一手捧着百合一手拉着我,走上花圃边,黄子捷便把奥迪的后车门打开,把百合花放进去。他撑着车门像作贼似的偷往三合院方向看去,关上后车门再轻推我坐到前座去。老实说我很犹豫是否该让黄子捷这样胡来,踌躇不前,我觉得他是真的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但我不想做会后悔的事情。「喂,你很皮耶,我才不跟你一起疯。要是你昏倒了我怎么救?」一个技巧性的转身退到他的身后,以他拿我没辄背对着我似乎有点气馁,谁知道他故意垂着双手又回头扮鬼脸给我看。「噗,哈哈哈~笨蛋!」我忍不住笑出来说,天晓得他还有搞笑的心思。

不过,才没一会黄子捷的笑容倏地收起来,看着他起而代之的皱眉严肃。缓缓地我回头看去,一位年约五十好几且西装笔挺的男仕,风度翩翩向我们走来,而子扬和梅芬追了上来的表情凝重,外婆站在三合院门口边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是谁?黄子捷跨一步上前让我到他身后并扶撑着车尾,没有说话。子扬赶紧走到黄子捷身边,而梅芬一直对我使眼色,可是我还是一头雾水。

「你要去哪里?我答应你出院,可没让你这样胡来乱跑。」这中年人说话不急不徐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权威感,「爸,子捷他只是去花圃,没有去哪里…」嗯?他的爸爸?…的确让人觉得害怕,子扬想解释却被父亲的眼神停格住了,气氛怎么有点不对劲。黄子捷扯了一下子扬的衣袖,好像在说不用替他隐瞒或说情些什么。沉默游离在我们四周,特别是黄子捷跟他父亲四目交接,很难说得清投射过来的是严苛是关爱或是其他的情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一个转身黄子捷把雾飒飒的我送上前座,他自己则绕过车头走到前车门。「你就这么放任自己的身体吗?」他的父亲见他一意孤行话又冲出口再补上一句:「你非要让我欠你妈多少才甘心?」我在车里看不见黄子捷的任何表情,只能看到他的手紧抓着车门,间接传达给我一种不安和微怒。「不要拿我妈来压我,我能对自己负责。去美国之后全听你的;但这之前,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说毕黄子捷便一头坐进车里,猛一个转弯扬起一阵尘土后扬长而去,我隐约听到他的父亲还大喊着他的名字。

以前,我总说不了解黄子捷这个人想多了解他一些事情,因为他实在是太过神秘了,常常来去都非常翩然,像个天使。说起来在今天之前,都不晓得原来他的情绪起伏也会有不受控制的时候,特别是我没有看过他生气。…车子开出树林前,我们一直沉默。老实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过问别人的私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别的话来填补,算了,我索性把头望向窗外看看风景。

「…花,送到哪里去?是龙潭的疗养院吗?」黄子捷终于开了口,他以为我要将百合送给小茹。「不是,我是要送给若兰的,住在我楼下的一个女生。喔,她是阿问的女朋友。」我回头看后座满满的百合花说着。「喔,那就是要去你家啰!阿问?该不会是那个…?」他突然贼贼地笑了,我故意端坐好扁嘴说:「哼哼,你管我。」不一会儿他报以狂笑来嘲笑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怪事,该说他情绪化吗?表情变化超丰富的。

对于阿问,我早已没有任何想法。只知道他是一个好人,给我很多勇气跟帮助,而若兰也对我很好很照顾。现在我只希望能够看到他们幸福,然后为他们递上一份幸福的礼物罢了啊。关于幸福满到快溢出来的人,不需要担心。而我最担心的是,离幸福还很远的人…。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回头就直盯着正在开车的黄子捷。也许他还不知道我的想法,看我沉默不语的样子,他突然冒出一句:「别逞强。」嗯?什么意思?我没有应答,缓缓地将视线放在前方的省道路上。

我知道那句话的意思,黄子捷以为我还喜欢阿问,想要我坦然面对不要逃避。也许就是在一刹那之间了解到他的想法,我有点不知所措。没有应答他也是因为骄傲的倔强基因鼓动着我的思想,或许又因为我根本没有勇气去承认此刻的心情。一个随时都可能逃避且爱自己比爱别人还多的人,是永远不可能也不该说「爱」。该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还是该说明白?我不知道。但,我觉得黄子捷蛮莫名其妙的,如果说喜欢我,为什么总能不在意似的说些鼓励我追寻自己恋情的话呢?…啧,不想了,好烦。

「别说我了,你还不是爱逞强。」我还是忍不住说说他,「嗯?哪里爱逞强?」他笑着回应,当我正犹豫是否要问下去的时候,他像是领悟到我的提问,歪着头发出「嗯哼」一声。没有皱眉严肃也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他恰巧把车开进桃园市区。

「…我跟子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现在家里的妈妈是子扬的妈妈。」黄子捷语出惊人的爆出内幕,让我瞪大眼睛不太敢相信。「…我的妈妈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去世。是车祸。」他的语调淡淡的平铺直述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看到他这样觉得蛮难受的。「妈妈是因为我死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的病突然发作。我妈送我去医院的时候出了车祸,就…」他把车子转进后街,已经快到我家了。「那你爸爸呢?」半夜不在家,真怪。他忽然轻蔑地笑了一声说:「去找子扬的妈妈。子扬跟我差两岁,也就是说我爸几乎在同一个时期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我妈是大老婆,而子扬的妈妈是小老婆…」喔?是子扬的妈妈?难怪他好像不太喜欢他父亲。

「你恨他们?」话一说出口,我似乎觉得黄子捷跟子扬好像没有什么问题,感情很好的样子。他轻轻地摇摇头,顺势把车子停在我宿舍前的山樱树下之后,从车里往外头的山樱树看,然后说:「我只记得我妈在临终的时候,告诉我,她爱我爸爸,也很爱我。所以,我不会恨一个妈妈爱的人。…事实上,我妈是因为我的病才出车祸死的。谁都不恨,最该恨的是我自己。」

这实在是给我很大的冲击,难怪黄子捷都不太喜欢提到他自己的病,每次问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时候,我会认为在黄子捷看似开朗调皮的面容之下,早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忽然想起他曾经在房间里对我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不知道该怎么活,什么都无法捉摸。』『放弃也没什么不好…』当时,我一度质疑他为何有如此悲观的想法,不明白在他光鲜亮眼的外表之后,有着多么痛苦的过往。哑口无言的我,只能愣愣地望着他。

他把车子熄火,低头思索好一会再抬头对我露出笑容,像是在说他一点也不在意,当我正拼命想几出些什么话来安慰他的时候。忽然,他往我的后方侧看过去,眉毛眼神向看后座的百合花挑了挑,笑着说:「呵呵,花的主人出现了,走吧。」嗯?什么?我都还没跟他说完哩。一个回头,我看见阿问和若兰正从后街走回来。

时间空间像是忽然静止一般,前后进退不得,包括我的情绪思路。看到幸福的阿问和若兰应该是非常开心才是,可是,现在的我整颗心怎么像悬在高处一样,…不舒服。



Chapter 40
「碰撞‧激荡‧回旋」这些词,怎么看,都会泛起一股张力十足却不见得正面的激素。当幸福和痛苦同时摊在眼前要人去感受的时候,往往不能自私地只享受幸福的愉悦,因为痛苦的挣扎掀起的波澜会撑大敏感的毛细孔。不能同等的遗憾会在视网膜后不断地冲击窜升,再一鼓作气钻往最脆弱的鼻内吹气,莫名其妙地一阵酸意之后,就,再也搞不清楚是感动或难过了。
由于倔强不坦率的关系,没有人看出微微扩张的瞳孔是我最直接的当机反应,复杂矛盾的心情全围绕身边的黄子捷身上,为隐藏在他善意的温柔之下的伤痛过往。虽然顺着黄子捷的声音望向阿问跟若兰,可感觉自己的身心好像是分开的一样,手脚不听使唤。「怎么了?」黄子捷把脸凑过来盯着正在想事情的我,害我紧张得半死:「干嘛啦?你你…你想吓死我啊?」猛一开门我把混乱先摆在一边鼓起了勇气走向阿问他们,虽然我的脑筋还是一片空白。

「若兰,阿问。」下了车叫住正在开门的两人。若兰一见到我就冲上来抱住我惊喜地说:「小华!你去哪里了呀~好几天都不见你的踪影,呵呵~好想你喔!」她双手搭着我的肩膀,用迷死人不偿命的甜美微笑向我发出220伏特的电力,让慌了似的我不知所措地任由她扯动着手。「今天吃火锅好了,好不好啊!阿问!你说呢?」若兰拉着我走到阿问眼前,阿问摇摇头笑着对我说:「你不知道若兰整天都吵着我要找你吃火锅。」若兰吐吐舌头向阿问扮鬼脸,美女就是美女,连任性倔强都觉得让人疼爱万分。我答应了火锅之约。

若兰的亮丽常常吸引我的目光,风格打扮都有她自己的品味,总像是个走在潮流尖端的人。刻意刷白的贴身牛仔裤顺着她修长的腿,另外在口袋边跟裤口钉上炫丽的亮片;令人喷鼻血的好身材,套上鲜黄色的小T恤印有几个粉红英文字母,连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低头又见一双现在最流行超尖头的皮鞋,很帅气,最后再配上她对我向来俏皮可爱的笑容,简直是维纳斯的现代翻版。嗯,我这次可学乖不再低头看自己的蠢样,反正这辈子我就这副德性,披头散发又是一条随性滑板裤,真是汗颜。

「司机是不是没有份啊?我也很爱吃火锅哩。」黄子捷捧着白百合从山樱树下走过来,阿问跟若兰看到他怀里的百合有点惊讶,两个人的眼中似乎勾起些秘密花园里的回忆,黄子捷笑着走到我身边把花倾捧给若兰,那一个动作后我接着说:「这是要送给你们的花。」这束花代表了我的祝福,希望你们能够非常幸福快乐。

这个故事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呢?一个寒流的夜晚,一束白百合花,一只白色礼物,一个等待天使的男孩,和我的一杯热奶茶。

阿问替若兰接下白百合,向我投以一枚难以言喻的微笑。我的心被阿问温暖的眼神抓住了尾巴,略略扯动最后一丝的爱恋。毕竟,我不是个干脆的人,事情到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复杂,不管是谁都无法走回头路,所以希望给出去的幸福能够慢慢扩散开来。

「欸~你不就是那天的帅哥吗?」若兰一个箭步迎上前去盯着黄子捷看,喔!是啊,他们曾见过面,就是我被怡君打巴掌的那天。「是的~美女。那个人就是我。」黄子捷倒是很容易就跟若兰一搭一唱,像是混熟似的寒喧起来。有时候,我觉得黄子捷和若兰在某一部分很像,相似得差不多已经到相配的地步,事实上我认为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很登对,至少从穿着打扮来看。…马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啊?难不成是自卑心作祟?三心二意还不打紧,还自顾自地玩起配对游戏,要不是我的罪恶感容易攀升,还真不知道自己恶劣到可以。

「走吧。上去再说。」阿问一手抱着花一手拉着若兰往里面走。我望着已经走进去的他们俩愣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不对劲。害怕自己不清醒害怕自己失去判断能力,不能再载浮载沉地过日子了。被钉住的脚步无法移动,只好对着正往电梯走去的阿问他们喊:「我…我等会再上去找你们。」若兰回过头笑嘻嘻地应着我说:「好~晚上六点要来我家呦。帅哥也要来喔。」没回头去看黄子捷的表情,怕是一转眼就会被他看出混乱。黄子捷习惯性摸摸我的头,从侧后方倾身到我眼前,贼笑着说:「受到打击啦?说了别逞强的。」低头没有搭腔,我想寻出一点线索。

忽然发现到只要遇上若兰,我的什么想法都会被吸走。靠得越近,就特别有这样的感觉。这绝对与若兰是不是个好人或情敌之类的其他身份有关。但可以感受到她女人味十足的天生魅力似乎不断在提醒我的渺小,连仅存的一点骄傲也都荡然无存。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对若兰是没有敌意的,是没有的任何坏念头的啊。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与阿问无关,纯粹是我自己的问题。「…啊,我的脑子有点打结了。」半饷还得不到答案,我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走到街口7-11买了热奶茶之前,我都很沉默。握着两罐热奶茶往乡公所的方向走去,黄子捷也不发一语地走在后头,忽然我想起这体弱多病的家伙经不起折腾,猛一个回身正巧对上他的胸膛,撞击的力道不大不小地恰好害我跌在地上,真痛。「啊!你…」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拉起且调侃着说:「你真的很喜欢表演跌倒欸~」我拍拍裤子上的泥土灰尘没有再接话,轻咬着下唇站了起来。「怎么了?你身上的零件摔坏啦?」黄子捷把我手中的热奶茶接过去,在前方面对我倒退着走路。我抬头盯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俐落灵活地不像个病人,除了气色较差之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只是营养不良而已。莫名其妙嘛,…真不知道他在硬撑什么。

一转弯后他回身走下往乡公所的阶梯之后,感觉上很顺便地就坐在我第一次遇见阿问的那张长椅上,然后微笑着把一罐热奶茶扔给我。黄子捷常常会给我这种率性而为的感觉,用手梳理头发,走路的姿势步伐,用眼神寻找目标,甚至连说话都有一种不羁的潇洒,绝对不是像呆板教条似的命令,说起来倒有几分让人打从心底折服的味道,有几分理所当然。「我记得那不是你第一次说我爱表演跌倒,我想你一定忘记了吧,…」我扳着热奶茶的拉环在黄子捷身边坐下。其实刚才跌倒的时候,我想起之前他借我外套的夜晚,就是不知情地被女友背叛又撑着身子单薄离开的那个夜晚,该怎么说呢?现下多少还是会觉得心疼吧。

黄子捷先是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又用嘴唇顶着罐缘好一会才喝了一口热奶茶,浅浅笑着再眯起他的大眼睛回头看我说:「…嗯哼。那时候,你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是为了要去找阿问,对吧?…啊,我没有跟踪你喔~是我的车刚好停在乡公所附近,不小心看见的,呵。」说毕他又啜一口热奶茶,然后一仰头一闭眼一个弧度,清清澈澈地感受不到任何诡异心思的陈述,也没有一丝不满或怒气。而我因为盯着黄子捷看的关系,习惯性搓搓手中奶茶罐的动作,非常缓慢,甚至有点像失了魂魄似的滞呆。

「那一晚真的很冷,远远地我就看到你们俩喝的热奶茶在冒热气。…抱歉,我没有立刻走掉。我想我大概有点发神经吧,就坐在那头铁树下的石梯上看着你们,什么都听不到地只能透着路灯…,看到你的嘴边你的热奶茶你的动作在散发着很迷濛的温度。当然,阿问身上也有,不过跟你身上的不一样,我可以分得很清楚。忽然之间,我感觉到只有自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低头呼气在手中也看不见任何温热。呵,…那种感觉,其实有点孤单。」和风轻拂黄子捷的侧脸,把他的头发偶一吹散开来,轻甩头发,他苦笑着又品了一口热奶茶。

我能够想像那一晚的黄子捷,用我自己的想像去填满应该属于我和他之间的回忆,不,也许该说是我,阿问和他三个人的回忆。在我和阿问讨论着他美丽天使的时候,另一个天使缩着翅膀在黑暗的角落,望着我们。当我正在思索过往,黄子捷坐在长椅把身子压低,有点懒洋洋将头轻靠在我的肩膀,从侧上方看着他的头发和超长睫毛,我的心跳噗通噗通地跳好快,天啊,我僵住身子不敢随意挪动,顶多只能试着举起拿热奶茶的右手。那当时…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他有注意到怡君的背叛吗?或是他早知道却故意放任,只因为自己有病呢?…我宁愿他不知道,不想让一个埋藏住我自以为能不让他难堪的秘密。一起一伏的呼吸频率顺着他的体温透过来,忽然之间,觉得他像一只被驯服的猫。

靠着我的肩膀没有抬头,黄子捷过了好一会缓缓地说:「别想太多了。我什么都不想再追究,而且那些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清醒地过日子。当我知道我的人生并不长却仍看不到终点的时候,根本无法好好地过日子,我的生命胶着找不出生路,于是开始自暴自弃。事实上,就如同你说的,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子弟。和三五好友四处玩乐,在PUB里认识怡君,不加思索地随意和人在一起也无所谓,不是想玩玩却也不知道人生该要有什么样的目标或目的,…」在他语气停顿的之间我没有多大的惊异,也没有为了反驳而要反驳些什么。心想,也许他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有勇气侃侃而谈他的过往吧。

「直到遇见你,我还记得是个雨天,跟在一直喃喃自语的你的身后,我忽然像是领悟到什么一样。…你有一种特别的气质,那无关长相身材或其他外在之类的东西,嗯,我也不太会说…,应该就像是把所有繁华霓虹都拆光和灯红酒绿的糜烂全抽走,只留下一种单纯质朴原始的韵味,那种很soft的味道吧。也不知道是雨水被烧坏的脑子不断在蒸发我的脑细胞,还是雨水把我体内的坏胚子冲刷掉了。…总之,我就是在那样的雨天遇见了你。」他随意撩撩头发挺起身坐好,然后把他的热奶茶罐伸过来轻敲我的奶茶罐,笑着看我再低头轻声说:「…谢谢你。」

「你这几天怎么跟我说这么多事情?不想保持神秘啦?纨?子弟~」其实是因为自己有点不安的关系,我起身面对着黄子捷故意笑着逗他开心,再向他的奶茶罐轻敲一下以示回敬。他笑着点头说:「是啊!把过去二十年里还没遇上你的话都得赶紧说完才行啊,…」我们之间就在一刹那间陷入沉默,因为黄子捷咽回一句『我活不久了』的90%实话。

「傻瓜!我可是你等待了二十二个年头的热奶茶喔,再不喝都快冷掉了,呵呵~」黄子捷依然保持着他贯有的笑容,调皮地起身走到我的前方把最后一口的热奶茶喝光,再一转身他轻轻走到长椅边的垃圾筒前。我顺势回身看着黄子捷的背影,涌现难得一见的勇敢,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会脱口而出的会是什么?唯一确定的是,那不是同情的滥话。

「我…其实…」话都还没组合好,就看到黄子捷原本要丢的奶茶罐掉到地上去了,有点发愣的身影让我以为病又要发作而上前扶住他,不料我从黄子捷身后抬头望向前方,就看见绍平倚着石阶梯上的一部蓝色轿车正在注视着我们,还看见绍强和毅东也顺序下车,也许是发现我们也注意到他了,绍平缓步下阶梯往长椅这边走来。

黄子捷不知道之前绍平的事情,为了以防万一,我轻推黄子捷让他坐下再往前一步挡在前方说:「…绍平,你们怎么来了?小茹呢?」嗯?绍平的情绪好像平静了许多,比起上次他疯狂占有的举动,我想他现在非常正常…才是…。

「我是来找你的。」没料到绍平话一出口后,再用右手一把将我搂住。怎么一回事啊?我被绍平突如其来地举动吓得怔住了。绍平不知哪来的劲道,我挣脱不开,可就这么一瞬间又忽然松开,我退后了几步倒进黄子捷的怀中,抬头看见黄子捷还握着绍平的手臂,这下真的不妙了。「磅─」的一声回当在我耳边,身后的黄子捷摔倒在地上,我望着绍平也非常惊讶的眼光,原来是绍强往黄子捷的脸上揍了一拳,天啊!绍强你分明知道黄子捷他…,啧。

事情就这么恶狠狠地发生,我飞奔到黄子捷的身边想扶起他的上半身,他甩了甩头对我微笑还用手示意没事,可是望着他嘴角的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狂掉,请不要伤害他,拜托。

…上帝不见了,我害怕天使会消失。我想,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Chapter 41
不要告诉我过去有多少的无奈和委屈,是你放弃了解释的赏味期限。别要人学会接受事过境迁的爽快之后,再勾裂些完整的回忆,残忍。人拥有的双眼和四肢必须配合使用,必须不违背常理不违反天命。如果人们都活在回忆之中,那么现在的未来的可能性也就不可能成立了,所以,当我的眼睛给了踩足步伐的勇气,那才有生存的意义。
黄子捷左手抚着下巴再擦掉嘴角的血迹,右手撑住不稳的身子缓缓站起。顺势搀扶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我担心他的病是否会发作?情绪起伏或冲击是否过大?肯定是因为爱逞强或强要面子的缘故,黄子捷低头不发一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好轻撩起遮住他脸的头发,再看到嘴角的轻微红肿,一刹那间不忍地皱起眉来。黄子捷想对我浅笑却因为嘴角受伤而抽痛一下,一手轻抚我的头发摇头一手比出ok的手势,以示自己没问题。

看到这样的黄子捷让我更难受,这家伙就算想为他哥哥出头也不该这样出手打人啊,更何况他分明知道黄子捷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了。一个回身我怒视着绍强,压不住自己的火气冲到他眼前吼着:「你凭什么打人!有什么理由打人!你…太过份了!」红着眼眶所有的不满都在泪水决堤之前,爆发出来。绍强盛气凌人的气势似乎被我的怒气全冲散开了,他先是略带悔意看着我,再把眼光直勾勾地落在我身后的黄子捷。我知道他对黄子捷仍有敌意,毕竟他和绍平俩兄弟从小就感情浓厚。

绍平沉默地走到我眼前,再错身到后头搀着黄子捷坐回长椅上,我回头注视着绍平的行为,老实说我已经不太能理解他在想什么。一股不好的预感让我特别不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也许是害怕吧,我下意识地走回黄子捷坐的长椅后边。绍平撑住长椅的两端把手盯着黄子捷观察许久,不一会儿却对我说起话来:「别紧张,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所有的事情,你都别怪绍强,好吗?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对你表达我有多需要你…」绍平的话说到一半就停顿下来,四处看了看后,一屁股坐在黄子捷身边,靠着椅背。…马的,干嘛当着黄子捷的面说,好尴尬。黄子捷一点反应都没有的神情让我有点混乱,他没有出声就只是把视线落在乡公所前方的水泥地上,感觉像在出神地思考些什么,忽然间,他又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份,超然。

「我以为你不会离开,即使我必须照顾小茹也不会看见你离开我。因为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甚至对小茹感到亏欠。…我承认我很自私,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抛弃小茹跟你在一起了,因为你对我真的很重要。但现在事情全都变了样,我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再沉默…」一番像是在对我全盘托出所有阴谋的话,我一愣一愣地都快傻住。然而,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呢?我不知道,但是听到绍平的话中有话,不禁怀疑起眼前所有的真实性和生命,感到无止尽地恐惧。

「说什么啊?你胡说八道的吧?我们之前分明有两年没联络,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跟谁在一块,又怎么知道…,我都给搞糊涂了…」我说没几句,绍强就顺着石阶走下来,靠着石阶边的榕树一直不发话的毅东,下了石阶却依然沉默。我搞不太清楚目前的状况,这三个人是怎样啊?绍强耐不住性子对我说:「上次『金星』的事情不是偶然,我和毅东的出现也不是恰巧,天下间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听完绍强的话,有些讶异的我忍不住又瞥向毅东,希望所有的线索能从我自以为是好人的他,慢慢被吐出来。

「不可能,可是毅东是梅芬的男朋友啊…,不会吧…」在喃喃自语之间,忽然我不想得到任何答案,甚至任何真相,因为我隐约可以嗅到欺骗的意图。向来敏感的我,从他们三人各自闪烁的眼光当中,得到了模糊却正中要害的解答。…梅芬肯定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说毅东是受了绍强之托才接近梅芬的吗?实在是太夸张太扯了,打娘胎出生就从来没听说过这等蠢事。

这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啊,错了。我们时光倒转,一切重来吧!』的无谓轻松不打紧,别告诉我天空不是蓝色,别提醒我红色不是视网膜里反应出来的那种颜色,别对我吼着说你的眼睛是鼻子。我的人生始终不是凭着自己的想像走,而是配着所有人给予的行为模式和结论走的,好可悲。如果一切全然不是我以为的善意,那么也请不要拆穿,肯定会叫人发疯不平衡的。

「小华…,我…,我很抱歉。」别过头去的毅东回头紧皱着眉头,似乎想解释些什么,下意识我的手往前一摆挡住他的话,难受地说:「别跟我说…。你对不起的是,梅芬。」语毕,毅东抿着唇不再说话,然后大家都陷入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沉默之中。

这时,黄子捷不发一语地起身,无视于他人的存在向我伸手过来,想要带我走。也许真的是太混乱了,我觉得他温暖的手心像是一帖救命的解药,我像是在大海里载浮载沉的枯木,生命失去了光泽也想要得到救赎。他微笑对我说:「走吧。」不愿再思考的我,没有考虑太多就握住黄子捷的手,先是绕过长椅再往宿舍方向走去。

「站住!你别走!」孰料,绍强看不过黄子捷的率性又快步冲了上来,黄子捷先是一个回身定定地望着绍强,再顺手将我轻推离他的身边。在我已经傻眼而冲突将要爆发的时候,毅东跟上前来拉住绍强说:「绍强!你冷静点!」毅东拉不住绍强这只脱缰的野马,我索性也冲了上去想帮忙拉开绍强,不过黄子捷把我拉住轻放到一边去,挑挑眉毛说:「放心。反正我很久没打架了。」什么啊?你那把散骨要跟人家打什么架啊?发疯了啊?

事情来得太快,在大家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毅东一个背转身用身子护住黄子捷,绍强一拳挥下结结实实地打在毅东的肚上,这一击把毅东和黄子捷顶跌到地上去了。黄子捷睁大眼双手扶住倒在他胸口边的毅东,绍强看见好兄弟被自己击倒便急忙蹲下想搀扶他说:「…毅东你在干嘛!」而冷眼旁观的绍平也从长椅边起身走上前来。「唔,我没事…。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啊。」毅东额头冒着冷汗还勉强撑起一个微笑给绍强,而不发一语的绍平皱着眉头看了毅东一会,再对着我说:「下次,我一个人来找你。」语毕,便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去。虽然只是一句话,我却嗫住觉得好冷好冷。

毅东看着远去的绍平略咬下唇,而绍强顺势帮忙搀起他。毅东一股劲地挨着肚子缓缓站起之后,毅东再转头向身后的黄子捷想伸出手拉起他,黄子捷笑着用力握住他的手一把也起身,看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毅东看了看身边的绍强一眼没有多说话,拍拍肩膀要绍强别放在心上。「你们有没有怎样?」我边帮忙拍拍他俩身上的灰尘边问,毅东有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没事。」看着毅东有点闪烁的眼光,觉得有点抱歉,我刚才还对他还这么不客气。

毅东低头思索一会再抬头深呼吸似地,对我解释说:「小华,…我背负太多不单纯的动机和梅芬在一起。我很痛苦,所以总是非常沉默也总是顺从她的意思,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弥补她,…毕竟我在『欺骗』她。」他浅浅自嘲般似的笑了笑,又缓缓开口说:「…我知道自己实在没资格说些什么,可是唯一想澄清的是,我对梅芬是认真的,无关绍平或绍强的事。这绝对不是一出排演好的八股肥皂剧,早在这个『阴谋』之前,我就在辅大的园游会见过她了,真的,只是…」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阻断了毅东所有的线路。

「…说这一切不是太迟了吗?」嗯?梅芬的声音?果然,梅芬先从石阶上走下来冷冷地看着毅东,而子扬把车停在山樱树的另一边才刚下车。「梅梅…芬?你误会了啦!毅东他是说…」我赶紧想替毅东说话,却被梅芬泛在眼眶的眼泪晾在一边,说不出口。

这时,梅芬在闪下一滴眼泪之后,狠狠地甩上毅东一巴掌,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地喊着说:「你打电话给我说小华和黄子捷有危险,就是为了要让我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我吗?你是绍强的走狗吗?你有没有人格啊?有没有自己的思想?你…真的是太过份了!」说也奇怪,毅东没有任何反驳就任由她扯着,眼光没有逃避直扑扑地注视着梅芬,有一股悲伤窜出,我觉得很难过,黄子捷搭住我的肩膀微微拍动着,安抚着我的情绪。「梅芬!你不要怪毅东!」绍强上前一步瞬间又被毅东扯住衣袖。

「怎么了?」刚停好车的子扬也顺着石阶走了下来,梅芬低头没有接话,倒是毅东抬头看着黄子扬。他略略失神地看着梅芬依然沉默却没有移动脚步,梅芬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溢出,着实让人心疼。子扬走到梅芬身边轻拍她的肩膀,毅东把一切收进眼底,微微点点头。这时一旁的绍强拉住毅东说:「毅东,我们走吧!你没有必要在这里受委屈啊!」

事情变得很复杂,有人曾说事情如果乱了套就该彻底打乱,走到绝境底之后才能看到希望,一切才能重新开始。又不知道是哪个莫名其妙的人提到「要建设就得先破坏」的怪话,我想我肯定承受不住革命烈士的壮志心情,很没种。埋怨思索并存在我的脑子里打转,依然拿不出方法来帮梅芬和毅东。

毅东一手撑在腰间忍着痛,一手轻轻扬起拭去梅芬的眼泪。我望着梅芬的背影再也感觉不出一丝怒气,反而有一种深深的难过伤心的氛围环绕在她四周。我以为这一切都该有转机,毅东毕竟是真正喜欢她的,如果梅芬愿意原谅他的话…,一切都应该没有问题。「…你没有任何话要说吗?」梅芬似乎想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我盯着毅东的嘴巴有点按耐不住。谁知道毅东低头好一会忍住气,再抬头缓缓地对梅芬说:「…我们分手吧。」天啊,毅东你在想什么啊?

之后的一切,就好像空气被凝结住一样。毅东顺着绍强的手劲被扯回榕树边的车子那边,梅芬的背影叠着前方毅东的背影,微微颤抖;而毅东关上车门的一瞬间,眼角闪烁着泪光。

颤抖配着泪光,我的心都揪在一块了,梅芬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我盯着黄子扬出了神,想问他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Chapter 42
明明看晶莹闪烁的水嫩却失去聆听滑落的声音,你看,眼泪不见了。想要痛哭的人一定得使劲地哭泣,因为美丽的眼泪覆盖着毒液,那会使人们郁闷发狂;而悲伤的人一定要大声告诉别人属于他的悲伤,因为在胸口四处流窜的小青龙很狡猾,会让人觉得绝望失神。不管是悲伤或眼泪都不能储存,无法泄洪的水库迟早会使坏。
所以,此时此刻我不要看到你的笑容…,勉强撑起的笑容。

乡公所前掀起的一场风暴似的闹剧,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闹剧的上演落幕,大家是观众也是主角。是啊,原本谢幕的时候应该要有热烈的掌声和安可的喊叫,可最后大家软瘫一地,累到不行。于是,我们都忘了为这出戏鼓掌叫好,连散场也免去了谢幕,只空留下一地沉默,真是可笑。

「喝水吗?」我从饮水机倒了三杯水送到我的房间,小小的房间同时塞进了四个人难免气氛也尴尬了起来。梅芬坐在我的床头把玩着绒毛熊玩偶,没有特别的反应;黄子扬坐在床尾出神似的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蜷着双手玩手指游戏;黄子捷先是低头浏览一遍书柜后,随意抽出一本「村上村树」倚着门边看,跟个没事人一样,唔,有点泄气。

这里有一种「刻意避免」的氛围正在围剿着我们,我把白开水端放在小桌子上后便想坐下,谁知黄子捷忽然将书本一合,顺手将我扶起说:「若兰不是要我们去买火锅料吗?走,下去找他们。」先是呆了呆后,我看着黄子捷示意要让他们两个独处的眼神,恍然大悟。「是喔,我都忘了。…那梅芬一块留下来吃火锅喔?子扬?」我以为梅芬会沉默或是一个人离开,因为坚强的人总不希望让人看到脆弱的一面,正打算不勉强她,却看她忽然抬头微微一笑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把玩着绒毛熊。看到这样的梅芬,有点怔住的我下意识地略握拳头,好难受。

黄子捷拍拍弟弟的肩膀,说不上是鼓励或打气,没有调皮捣蛋也不是太严肃,隐约似乎还轻叹一口气,我想,这是我看过他最有大哥的模样了。我一直都相信他的善良,即使过去子扬的妈妈破坏了他原来温暖的家庭,父亲也在母亲临终时不在身边而到子扬妈妈的家三人在一起,共享天伦乐…。「发什么呆啊?傻瓜,走啦。」他一把牵起我走了出去,温暖的大手心轻握住我的手暖哄哄,我开始了解到黄子捷为什么不曾计较不带仇恨了,因为他是个温柔宽容的人。

「喂~你们两个果然在家啊~」才关上房门就看到电梯门开另一头的若兰,阿问就站在她的后头。「若兰说要问问你们想吃些什么再买。」他微笑着边说边望着若兰。这是阿问有意无意的习惯,我记得上次跟吴宇凡一块打球吃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阿问他总是注视着若兰的一举一动,眼珠子漾动着乌黑水亮的执着,就这么一定眼就再也止不住思念。

当我又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家一块去买吧,反正还要买梅芬和子扬的份。」黄子捷笑着说,「喔?还有谁要一起来吃啊?」若兰一个回身俏皮地勾起阿问的手腕笑嘻嘻地说,「啊,我同学跟这个人的弟弟。」我接着说又指指身边的黄子捷,「什么叫这个人啊?我叫黄子捷啊。大小姐。」他瘪嘴轻揉我的头发,一阵笑意之后,我们便一致通过地往附近的大卖场去采购食物去。

等我们买完火锅材料到差不多煮好,我看了看若兰墙上的钟大约是六点半多了。虽然一直都在若兰房里处理食材,但心里老惦记着五楼在我房间的梅芬和子扬。「怎么了?」黄子捷趁着阿问和若兰两人去厕所洗杯子的空隙,在我身边蹲下轻声说。我没好气地把整颗高丽菜撕碎一点好下锅,动作边进行边抬头很泄气地说:「…看到梅芬这样,我觉得好难过,难过到都快忘记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了,毅东和梅芬的事,我要负大半的责任。」说到底,我就是个扫帚星。没有多说话,黄子捷一把拉起我再往厕所那头说:「阿问,我们上去叫他们来吃。」不等阿问回话应声,就拉着我出去了。

一出门,黄子捷便在楼梯间松了手,长手长脚大剌剌地就直接坐在楼梯上,乳白色的长裤角顺着他的脚自然垂下,暗红色的连帽长袖有点蓬松,很舒服的样子。我先是出神似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又想起该上楼去找梅芬他们。「不是要上去叫梅芬他们?你怎么了?换你发傻啦?」我倚着楼梯间的窗户,而外头天色已渐暗。嗯?是我的错觉吗?黄子捷苍白的气色比起刚才真的差多了,是灯光不够亮或天色已经暗的关系呢?他低垂的睫毛配着气色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模糊感,我的喉咙感到干裂的滋味,咽了咽口水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黄子捷抬头微笑地伸出手说:「你过来,坐在我前面。」被他的那个微笑牵引却紧张得不得了,我缓缓转身就坐在黄子捷下一阶的楼梯上,本想侧头问这家伙搞什么鬼的,谁知道他从身后将坐在前头的我拥入怀中,害我心跳漏跳好几拍。那力道很温暖地包围在四周,黄子捷的呼吸热气就在我的脸颊边游移抚拂,除却紧张,另外有一种深刻的感动,把之前的模糊感一扫而空,因为我能清楚感受黄子捷的生命仍然温暖。就这么抱着我有五分钟之久,由于他的呼吸开始有些不规律也有点颤抖的感觉,我想回头移动去看他怎么了。谁知他手多使了点力,轻声在我耳边说:「别动,别跟我吵嘴。我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可以再这样抱住你,我想记住这种感觉,把它带去美国。所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吗?」黄子捷略带感性的声音把我所有的行动都静止了,才几句话就足以让我掉下眼泪,这里头多半带着无奈和心疼。

就这一刻,我仿佛能预见和黄子捷的生离死别,他突如其来地拥抱是有了什么感应,还是对我隐瞒些什么呢?我失去分寸,他柔柔地将脸埋进我肩头上的发,和他细柔的发丝交杂在一块,甚至摆垂到我的眼前,略略飘晃,那是颤抖或是激动?我没有答案,一股莫名的心疼不断撞击我的胸口。「…我坐在长椅上想着,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就算你喜欢的是阿问绍平,或是其他人都无所谓…。真的,我喜欢你…。」我的瞳孔微微撑大三厘米,这是黄子捷第一次说喜欢我,伴随着他的话而来的泪水直扑扑猛掉。天啊,我变得真爱哭,很讨人厌。

原来下午他呆望着不发一语是在想这些事情,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清楚明白到自己现在对绍平只是同情怜悯,甚至我还对他和小茹有所亏欠,如此而已;而对于阿问,我早已是欣赏他的执着和勇气罢了,毕竟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天使,给我勇气的天使。

多少次我都没机会说出口,也总是被中途打断或其他什么的,所以黄子捷还一直以为我像每次吵嘴一样地讨厌他,天啊,小华你这个笨蛋!勇敢一点啊,就告诉黄子捷自己喜欢上他了会怎样啊!「黄子捷,其实我我…,那个…」鼓起勇气,我打算来个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告白。「嗯?怎么了?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真的。」黄子捷听到我吞吞吐吐地便接着说,「啊不是啦,我是说…」哼哼,我这次一定要说清楚。

「啪哒─」好死不死,楼上传来开门声。黄子捷顺势轻捂住我的嘴巴,示意别说话只管听上头的声音。嗯?怎么一回事,我是不是被诅咒了啊?

「我没事!真的没事。不过就是分手而已嘛,哈,我真倒楣,被骗莫名其妙的。你说好不好笑?真可笑。唉,我要走了…」是梅芬的声音,那笑笑的语气之中几乎掩盖不了她的悲痛。我和黄子捷悄悄起身往上慢慢走去,就停在四楼往五楼的楼梯间,我能从下往上看到子扬,梅芬应该是靠近电梯那一边吧,看不见。「梅芬,你别这样。也许他有什么苦衷,也许他自己觉得对不起你啊,那不是你的错。…而且你不是听到他说,他对你是认真的,不是吗?」子扬的声音平平稳稳地说,回头看待在我身边的黄子捷的反应,谁知道我被他的大眼睛给吸引住了,他转头向我吐吐舌头小声地说:「干嘛?爱上我啦?」又是这句油腔滑调,本性难移。「神经!」我下意识回了嘴,啊,我怎么又…,啧。

「是吗?我该相信他吗?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相信了,我甚至怀疑他和我在一块的那些快乐惊喜温柔体贴都是装出来的!你能说我不悲哀吗?你要我拿什么去相信他!…你不知道这一切对我有多残忍!刚才我是怕小华自责才忍住的,这不是她的错!我─」眼见子扬一把就拉住激动的梅芬,靠着墙紧紧抱住她说:「即使到了快要崩溃的地步,你还这么为他人着想。你的坚强是与生俱来的吗?我会保护你的,不管怎样,我都会保护你的!」子扬平稳的语调不再,听着梅芬的话他甚至也跟着激动起来。

我听到梅芬这么说都快要失控了,没一会儿黄子捷轻拉住我的手,挨近我的脸颊轻啄了一下说:「傻瓜,梅芬都说不是你的错,别再耿耿于怀。让他们去吧,…火锅,就留给我们自己吃吧。」他的善解人意观察敏锐,常常给我带来很大的安慰。黄子捷俐落无声地的走下楼,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再抬头往五楼的方向看去,子扬抱着梅芬好久好久,有一股深深的疼惜缠绕在他们之间,不过,我还看不见他们的出口有没有幸福可以捡拾。

一进若兰的门就看见他们小俩口早就围在火锅前面了,若兰调皮地眨眨眼说:「你去外太空叫人啊?火锅都熟了啊?快来吃快来吃!」黄子捷恰巧也才端坐好,左右手各拿一支筷子在装可爱,挑眉笑着没说话。「黄子捷!你在那边装什么可爱啊!」「喔,你不爱啊?那我叫阿问装可爱给你看,呵呵~」「烦死啦!笨蛋,你给我好好吃火锅!再吵不给你吃啰!」你一句我一句地,我跟黄子捷狂斗嘴。

「你们俩的感情很好嘛~阿问,对吧?」若兰拌着沙茶吃高丽菜贼贼地笑,阿问一边吃鱼饺一边点头笑,害我跟着不好意思起来。「呵呵,没关系没关系。不承认没关系,总之料太多了,你和帅哥要负责吃完喔!对吧?帅哥?」若兰笑着,黄子捷搅拌沙茶又假装要赴战场的模样,令人捧腹。

这一顿火锅晚餐,吃得很开心。暖呼呼火锅的热气充斥在屋内,我不时会注意到黄子捷的气色,被热气冲着红通通的脸颊看起来就像跟普通的健康人一样,如果时光就此停住该有多好…。

不过,我想上帝是不会舍得他钟爱的天使逗留在凡间太久的,一直以来都不曾感觉黄子捷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类,他是除了阿问之外,我遇见的第二个天使,给我爱的天使。

「我把垃圾拿去楼下的垃圾箱放喔。」我提着两带的垃圾往外走,「我陪你去。」黄子捷把碗盘收拾一半便准备起身,我笑着阻止:「喂,倒垃圾而已嘛。你帮若兰收拾就好。」说毕便一溜烟的出门去了。

电梯到了一楼,心情好的我蹦蹦跳跳地穿越长廊,垃圾桶就在一进门的地方。「那你今天晚上可要陪我喔,不准回去…」突然门一开,我听到怡君的声音。她一开门挽着一个不知名的男孩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我的垃圾才刚放进筒子里,一个抬头就跟怡君对上眼,害我愣住好一会。没想到怡君看着我忽然狂哭了起来就扑进隔壁男孩的怀中,我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怡君怎么了?

「怎么啦?宝贝?」男孩轻轻搂住她的肩,谁知道怡君哭着说:「就是她,她就是之前骗我钱,又联合她男朋友欺骗我感情的同学…,呜~你一定要帮我讨回公道啦!」啊?发生什么事情啦?怡君你…在说什么啊?听到怡君这么说,原本轻声细语的男孩脸色一变,把怡君放轻放到一边向我走来,隐约之间我看到男孩身后怡君的贼笑,难不成她要叫这个男生来对付我吗?太过分了吧。我缓步退后说:「你你…你要干嘛?我─」天啊,好痛!这男生一把就掐住我的喉咙,他的力道渐渐施压,越来越用力我都快喘不气来了。

「你很行嘛!我听怡君说你的手段很厉害嘛,怎么使不出力来了吗?我只不过小小的用力了一下啊。跟她道歉,说!」这人真不可理谕,都没听我的解释就…,我的眼前开始觉得有些模糊,怡君有必要这么做吗?「放开…我,好痛…」我双手抓住这人有力的单手,我的呼吸变得好困难…。

忽然想起黄子捷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难受呢?「咳─咳─」我的气喘发作了…。

盯着这男生身后的怡君的笑脸,配着阴阴暗暗的长廊,你是恶魔吗?



Chapter 43
人生长不长短不短地总免不了抉择,「错过」在一场场抉择之中正名,大概也称为牺牲品吧。往往在事过境迁之后,大部分的人会怀疑自己的抉择,追着眼前辟好的康庄却不满足似的抑郁寡欢,因为心里总想着已经被舍弃的「错过」是否才是真正的未来。我愿意相信那些不是三心两意的模棱,而是得不到踏实安稳的自省。老实说,「揣测」得到的答案永远只能当作假设,而假设却不存在于过去。所以,人类的矛盾在此时冒出了芽,越长越高。
陷入无尽的迷惘之中,空气无法到达咽喉以下的任何部位,也许每个器官都会缺氧也不一定。「看你还敢不敢害人,知道不好受了吧?道歉的话,还舍不得说啊!跟怡君道歉!」由于长廊的灯光没有开,我看不清楚这男人的面貌。真是气死了我,我好不舒服…,真难受。看着眼前掐住我的男人,我脱开一只手想推开他的蛮横不讲理,要不然我真的要缺氧了。

但他的力气太大又不肯听我解释又加上气喘被逼了出来,我是真的不能呼吸了…,忍受不住地忽然握紧拳头用力往他脸颊上揍了一拳。谁知道他的脸微微别过再侧头回看我,好像不痛不痒的模样,黑暗中他用另一只手抚了抚下巴,隐约之中看见他扬起嘴角的邪笑,缓缓地将我的手腕抓住而强抵在墙壁上。这下子真不妙,我先是回头去瞪着在一边看好戏的怡君,再抬头狠狠地注视着黑暗中的恶魔。真的是太过分了,哼!倔强地不肯认输。

「瘪什么嘴,就让你倔不起来…」话还没说完,他的脸缓缓便靠近我的颈部。我吓得狂挣扎却一点用也没有,一使力就被他掐得更紧。这家伙到底要干嘛啊!有谁可以来救我!「放…开…我…啦!」我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却收不到任何救赎,天啊!这个男人先是用鼻子轻点一下我的肩头,再用嘴巴轻吻了我的脖子,我都要哭出来了…。好痛!呜,再也忍不住地泪水不断滑落,真的好痛!没想到他下一步却恶狠狠地咬了我的脖子,他似乎感觉我的颤抖一个抬头在我耳边说:「呵,很好咬。呦,…怎么哭啦?呵呵~」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泪眼模糊的双眼好像再也坚强不起来。

在一旁的怡君轻抿着嘴对这男人说:「喔~你不乖,亲别的女生。我吃醋了喔!」那娇嗔的声音听近我的耳里变成了最大的厌恶,不料,怡君一脸凑近缠绕环抱着这个男人的颈子热吻了起来,而我仍然像被钉在墙壁上一样动弹不得,我用力闭上眼睛不看这对撒旦在亲热。过了好一会,怡君才放开这男人说:「呵,等会回房间再说,我现在想看你亲她,再咬她,好不好嘛~」我撑大了眼睛看着怡君,瞳孔半径超过三厘米大,狂摇着头抵死不从。

就在这男人再度靠近而我拼命摇头之际,我想上帝已经离我远去,因为我被掐得太久而几乎要失去力气了。「阿问,刚才若兰说要喝什么果汁啊?你要喝热奶茶喔?…啊,小心脚边的垃圾─」「嗯,是啊。今年夏天来得特别晚的时候,我爱上了热奶茶。是我认识小华的时候,喜欢上的…」「说到小华,她怎么倒个垃圾这么久?」黄子捷和阿问的声音从电梯那头传了过来,我想上帝没有丢下我,祂派来两个天使来救我。

「啪啦─」眼前一片模糊,我回头看到黄子捷提的垃圾掉在地上,不过是十公尺的距离我却觉得离他好远好远。「放开她!」一瞬间眼前的恶魔松了手,我也软瘫了似的靠着墙壁滑下身子,咳也咳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没法呼吸。隐隐约约看到黄子捷冲过来并且猛力揍了那个男人好几拳,而怡君一脸『黄子捷怎么会忽然出现』的表情,傻了眼似的站在一边。

就在同一时间,阿问把长廊的电灯都打开并且赶紧蹲到我的身边,紧张地说:「小华!你还好吧?你的脖子流血了…」说不出话的我连咽下口水都很勉强,边抚着自己的脖子边轻扯着阿问的衣袖,因为迷濛中担心失去控制的黄子捷会不会发病?「阿问,…阻止他,他会发病的…。」好不容易我吐出了这几句话,阿问不知道黄子捷有病,听我这么一说赶忙拉住黄子捷要他保持冷静,用力喊说:「子捷!别打了,先快过去看看小华吧!」

一听到阿问这么一喊,黄子捷顾不得那个恶魔,先是一个回头蹲在我的身旁想安抚摸我情绪的样子,再顺势把我拥入怀中喃喃地说:「没事了…没事了…」怎么就一个拥抱,我的身子就颤抖得这么严重,不对…,发抖的是黄子捷?我忍着痛推开黄子捷的怀抱,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发紫的嘴唇,撑着痛楚伸手轻触他的唇,这个没分寸的家伙竟然给我一个温暖却没有什么说服力的笑容,让我觉得很心疼。上帝保佑,我不要再一次看到黄子捷在我眼前倒下。

「子捷,我…」怡君怯懦地想上前解释并伸手轻拍黄子捷的肩头,就在这时刚才的男人恼羞成怒地猛把拉开怡君,一脚就往黄子捷背上猛力一踢,黄子捷赶紧抱住我的身体也因而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天啊,我感受到的撞击已经很大了,更何况是护住我的他呢。阿问立刻起身制止他,而怡君揪住那个男人的领子「啪─啪─」地甩上那个男人两巴掌,然后用尖锐的声音大喊说:「谁要你打他的!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滚!滚出去!」不等这个男人的反应,怡君就硬是把他推出铁门之外,驱逐出境。

黄子捷的汗珠从发丝滴落到我的脸颊上,「…黄子捷?」还窝在他怀中的我抬头看,他轻轻地松了我再让阿问过来扶住我,然后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墙壁慢慢挺直身子,回头蹒跚地走向泪眼婆娑的怡君眼前,她想扑向黄子捷又被他特意拉开距离,「子捷,你有没有事?受伤了吗?对不起…」她用手触轻他发白的脸和唇抽咽地哭了起来。忽然之间我竟然没有这么讨厌怡君,即使刚才她还很过分地要整我也好像也都无所谓了,我想怡君还是非常喜欢黄子捷吧,要不然对我的恨意也不会那么深。好不容易攀着阿问的手臂拉起身子,阿问看我气喘得难受便顺顺拍着我的背,我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别哭了,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怡君,…请你不要怪小华也不要伤害她,因为是我单方面的喜欢她而已。…伤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黄子捷认真严肃地向她表态,怡君含着泪水注视黄子捷说:「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喜欢她才气不过要整整她的,我知道你一开始跟我在一起就不是真的爱我,你明知道我有许多男朋友也从不过问也不吃醋…。刚开始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洒脱跟不在意是从何而来,直到跟上次梅芬去了医院,知道你天生有…才…」怡君说到重点处先是停顿一下语气收了收口,把眼神穿过黄子捷的肩头落到我的身上,眼光没有方才那么厌恶反倒有些哀怨,我的心「噗通」一声往下掉,好难受。

「但,为什么不是我?我也能照顾你啊。」怡君扯着黄子捷的衣袖说,忽然黄子捷微笑地揉揉她的头发说:「谢谢你,怡君。我才不担心我自己哩,只是这家伙没人照顾不行的。」嗯?说什么啊?黄子捷苍白的脸忽然又调皮地笑着,回头吐吐舌撇了我一眼又回头看着怡君说:「呵呵,她没有你这么讨人开心也不像你那么漂亮,没有男人缘又固执闹别扭,最麻烦的是常常爱乱生病的。…呵,我想积点阴德多照顾她一点,这样可能会上天堂吧。」喂喂喂,这家伙没必要把我说成这样吧,抿嘴转头想向阿问投以眼神的诉苦,谁知道阿问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怡君也被黄子捷的「花言巧语」给逗得破涕为笑,频频点头。

真是的…,嗯?我从侧后方看着他的笑脸,却意外地瞥到他撑着墙壁的手微微在发抖,没有人发现这个小异样,我出神地盯着他发抖的手和背影没有接话。怡君盯着黄子捷的微笑好一会再低头思索一阵,被说服似的抬头说:「你一向都这么温柔,我真的很喜欢你。…不过,既然你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好吧!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喔,我怡君可是不吃回头草的喔!」我听出怡君的话语中满是不舍却无可奈何的感情,这个爱得勇敢而绝对自负的女孩。她一把抱住黄子捷好久,缓缓松开再错身走向我,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跟你道歉的,毕竟你还是从我身边抢走了他。」说毕便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去。想不到怡君为了黄子捷会破坏自己对爱情的原则,我知道骄傲的她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咳─咻─咻─」喉咙里的杂音不断伴随着我的呼吸窜出,刚才屏住微弱的呼吸太久,因此我的气喘严重了。阿问看我皱眉头便严肃地说:「你的气喘实在有些严重,该要送医院的。」我记得房间里面还有药和喷剂,所以用手挥了挥示意没关系,然后拼出一个笑容说:「阿问,该送医院的是前面那一位黄先生…」黄子捷一个回身手插着腰走到我眼前又想把我抱起来,被我制止。「我自己可以走,我才不要变成大麻烦,哼。」其实,我知道需要极度休息的他,不愿意也不想去医院。

阿问和黄子捷搀扶着我回到房间,若兰知道这件事也冲上来气愤了好久,我笑着说没事还泡了四杯热奶茶放在小桌上,后来阿问觉得黄子捷和我都需要休息,所以拿了医药箱上来之后,顺便拉着很有正义感的若兰回三楼去。

「过来,我帮你擦药。」黄子捷坐在小桌子前把医药箱打开抬头对我说,而同一时间,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先把你的药吃了。」我知道他的口袋里有药可以暂时保命,以防万一。他笑了笑接过我手中的茶水再掏出口袋里的药,一口气吞下药之后拉我靠坐在床边,把桌上的喷剂递过来,而我也竟然乖乖地不跟他唱反调似的喷了药,顺顺喉咙和气管。

我们之间的气氛有点莫名其妙,不吵嘴也没再说话。他看到我脖子上有恶魔泛红的齿痕和血丝,就把棉花棒沾了沾双氧水后轻涂在伤口上,然后轻轻往伤口吹气,有点刺痛。我抽动了一下身子他扶住我的双臂,这一来一去之间忽然觉得有点尴尬。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想找些话题来聊聊,谁知道黄子捷一脸向我凑近轻吻了我的伤口,还将脸埋进另一边的颈部发丝之中,轻靠着没有说话像只温驯的小猫,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却感到温暖和安心。

就在空白安逸的思绪无限延伸之时,我仿佛看到上帝在招手,祂一脸势在必得地满堆笑容好像在说:「我对你够仁慈了,请把我的天使还给我吧。」一缕白纱划过,上帝消失了,我的视线却意外地落在着桌上的热奶茶,冉冉地最后的一丝热气似乎随着白纱,也要,消失了。

黄子捷真的是上帝的天使吗?还是等待人品味的一杯热奶茶呢?不想破坏眼前短暂的宁静…,我轻轻地抱住了他。



Chapter 44
我非常喜欢凉爽的天气,最好不要有阳光的那一种,就像还没看到日出的阿里山,凉风微冷得舒适会让人觉得特别清醒,那种清醒其实没有幸福感,单纯的只是清醒。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不适合添加柔和或甜美之类的形容词或心情,我感到那是一生唯一不需要添加幸福香料的时刻,不是绝望不是理性,倒多了一份确定的期待。这感觉不难懂。
在太阳尚未露脸升空之前,如果可以站在阿里山看日出的地方,撑着栏杆眺望着远方再深深吸一口气,也许能够懂得「确定的等待」的滋味,因为你知道阳光会洒满大地,幸福会降临,所以,在前一刻就该好好享受清醒的芬芳。

那个多事多波折的一天过去后,我的生活终于重回简单幸福之中,上课吃饭、跟指导老师讨论、忙毕业制作,和三五好友一块吃宵夜聊八卦。有时候,我还为了这样平平淡淡的感动,偶尔傻笑了许久。

今晚大哥又发出号召令,说是晚上十二点到永和豆浆集合大火一块吃宵夜,我们这一挂的全都得到。温温热热的豆浆店、久违逗趣的老板和伙计,和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突然感动不已。「小华,你干嘛一个人在傻笑啊?」吴宇凡用他似看非看的眼神飘向我,然后塞了一口蛋饼到嘴里。他还是一样潇洒不修边幅,海滩裤加上宽T恤,我托着下巴微笑说:「吴宇凡,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帅喔。」随性所致的一句话被大哥听到了,他调侃地说:「喔~那可不行喔,小华你别趁佳涵没来就…,哈。」我吐了吐舌头,塞了一颗小笼包说:「是是是,我的口味跟佳涵可不同喔。」吴宇凡和佳涵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好到有点莫名其妙,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把佳涵这个班花吃得死死的。

大家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吐槽,八卦漫天飞舞,看样子除了宵夜之外,我被八卦留言给喂得饱饱,这时候我身边的圆圆突然说:「对了对了,怡君最近换新男友呦。」「拜托,她换男朋友又不是新鲜事。」大哥一付有什么好惊讶的样子,吴宇凡突然笑了出来说:「是啊,我也看到了。好像很亲密的样子。」这一则八卦我没有参与战场,静静地喝着冰豆浆,然后直盯着蒸笼里的三颗小笼包出神。我想我忘不了怡君那一晚的所有神情,残忍冷笑,哭泣无奈绝望,甚至含恨和义无反顾,全都出笼。像是一只受伤的猛兽,失宠的小孩。

「小华!你在发什么呆啊?」第一次跑来参加宵夜聚会的志弘叫我,「没…没有啊,什么事?」冰豆浆的吸管都快被我咬烂了,发呆到灵魂差不多要出窍。「对啊,怎么没看到梅芬?」连跟她同一组的吴宇凡都向我提出疑问,故作镇定地摇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真的,那一天之后到现在也已经一个星期了,我始终没见着梅芬。老实说是我没种,因为觉得很对不起她,因此一直没有勇气打电话找她。虽然上次听到她跟子扬说她不怪我,但毕竟我也得负起相当的责任。梅芬,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黄子扬有好好照顾她吗?毅东是不是就此放弃了她,不再过问?梅芬她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改变,此时此刻的我并不清楚。「幸福」对于某些人而言,似乎怎么也抓不到手,反而渐行渐远。

回到宿舍已经凌晨快两点的事情了,把摩托车停好掏出钥匙开铁门之际,我忽然发觉有人影从山樱树下走过来,一个回头突然看到梅芬微笑地在我眼前说:「嗨!」她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说要去我家坐坐,我笑着点头,很开心。

一进宿舍里,梅芬便坐在小桌子边开始掏袋子里的东西出来,我边看着她满心欢喜的样子边泡热奶茶,「要喝热奶茶吗?」我说,梅芬没有抬头地应好,手边还掏出而且排好一包一包的东西。泡好热奶茶放在桌上,我一骨碌地坐在床边盯着梅芬直瞧,「…你都失踪一个礼拜了,吴宇凡说都找不到你。」我捧起其中一杯热奶茶啜了一口奶茶香说。「我?我去玩了啊~刚刚才回到桃园啊。呵呵,跟你说我把东部全都玩遍了呦。呐,这些全是我买给你的名产,鸭赏、蜜饯、麻糬、释迦饼,还有一些茶点!我通通买回来了喔。」她喜孜孜地开一包花莲麻糬给我吃,我愣住地接过手之后还傻看着她说:「你…你一个人去玩?」她笑着拿起另一杯热奶茶点点头,猛喝了一口也不怕烫。

梅芬转身背着我仍然在分名产,边分边说:「这是给大哥的,这是给吴宇凡跟佳涵的,阿忠的,志弘的…」我没有再说话,有一种难受缓缓随着她声音的频率在抽动着我的不安,看着她晒红的手臂和背影,我觉得难受。「梅芬,我…」正想说抱歉的时候,她抢了一步先说:「不用说抱歉,我现在很好,真的。」是吗?你真的好吗?我紧握着手中的热奶茶,没有再说话。虽然不知道梅芬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没有过问是尊重她的隐私,我想只要她想说就会跟我说的。

我们姊妹俩没有再提起那些伤人的事情。一整晚,她说起去东部有多好玩,遇上什么人和什么有趣的事迹,我说最近学校发生的事情和刚才听来的八卦,最后梅芬先行累瘫地挂在我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帮她盖好被子之后,我再泡了一杯热奶茶走到窗边吹风,已经是凌晨快五点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乡公所前已经有许多老人家出来活动筋骨了。

一回身我上前把热奶茶放在小桌上,靠在床边远远地看着温热的气冉冉,伸伸懒腰再个转身往窗外透了一口气,我想梅芬肯定睡到下午才会起床,不过我还是以防万一地留了张纸条说我在乡公所钱走走而已。加了一件薄外套顺便带上门,走到熟悉的乡公所的长椅那去闲晃。

一坐在乡公所的长椅上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黄子捷,好奇怪,怎么会想起他呢?一开始在这个长椅给我回忆的不是阿问吗?…我自顾自地苦笑起来。阿问给我的回忆有一种类似平平稳稳安安静静的祥和感,不管是笑容还是动作都有轻轻的感觉,该怎么说呢?是一种不特别深刻却会让人感受到温暖的滋味。而黄子捷的回忆像是虽然有股暖暖的气氛,他本身没有什么强烈的性格或激动热情的反应,却总牵引着我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全来自于他本身特别的气质,但我有个奇怪的形容词可以安排他的出场,他像是在蓝天白云之下的帆船旗,还有反客为主的能力,把蓝天大海当作衬底似的逍遥洒脱,神采奕奕。

而除了学校生活之外,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黄子捷要去美国的事情。不是舍不得他去,是害怕他不去。那晚之后,我要他答应我好好养病,也会定期去医院作检查。他笑着说自己一定要去看我一个月后的毕业展,所以死不了。昨天早上还拨了电话告诉我说他今天要到医院去作检查,还好挺乖的会听话,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每次这家伙说到要死不死的,我都会蛮生气的。盯着一脸笑意的他,我什么没有办法说出口。宁可不提也不愿再想,我只是想相信黄子捷给我的笑容,是对我承诺不死的保证。是的,我不要你死…。

当我一陷入自我情绪的时候,往往看不到也听不见身边的动静,「怎么啦?一个人傻傻的在发呆啊?」阿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我身边的,我挺起原本双手撑在膝盖的身子,撩撩发微笑着说:「阿问,你怎么也这么早起?」他坐到我身边笑着没多说些什么,安安静静地觉得很舒服。「你的黑眼圈好深喔,又熬夜没睡觉了啊?小心身体会不好喔。…你的气喘好多了吗?」忽然他盯着我黑眼圈直瞧,只好干笑两声承认之后把头别过另一边去,搞得我超不好意思的。不过真怪,我和阿问竟然可以不说话地坐在一块也不觉得尴尬,以前只要坐在他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四周,我都会有脸红心跳小鹿乱撞之类的失常举动,现在反而觉得在他身边可以像个朋友般很自在。

不一会的沉默,阿问忽然打断我的思绪,他仰望天空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吗?我是认识你之后才开始欢喝上热奶茶的,那种浓纯的奶香味实在会让人留恋不已。…不过,你发现到了吗?热奶茶的浓郁香味并不适合每一个人,热奶茶的甜度、温度,甚至密度都不一定可以和每一个match到。」我从侧面看着阿问,听着他说的话,总觉得他像是获得什么新的脱胎换骨的领悟一般,更嗅出在他的眼神之下的备战状态。我看着阿问的侧脸依然保持沉默,他回头托着下巴对我说:「…即使如此,我还是爱喝热奶茶。原因不明,呵呵。」说毕他笑了。

「呵,你是若兰的热奶茶啊。」我提醒着说,这时他更是双手都托住下巴低头好一会没说话,难道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吗?怎么了呢?「是啊,我是她的热奶茶啊。只可惜我现在希望不是…」怎么了,阿问要放弃若兰了吗?怎么会说这句话呢?所有可能发生的想法全都在脑袋里演练了一番,我直楞楞地盯着低头继续沉默的阿问,希望他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因为若兰她不喝热奶茶,呵。」抬头单撑一只手还给了我一个苦笑,恍然大悟。天使也会有烦恼的吧,即使是勇气天使也有祂自己的烦恼。

看着阿问的苦笑,我轻拍他的肩膀想给他一些鼓励。他微微一笑说他没事,要不要一块去吃早餐之类的时候,我发现从宿舍那头有人向我们冲了过来,唔?是梅芬?都还没睡多久怎么跑了出来呢?我起身往她跑来的方向走去,阿问也跟着回头起身。梅芬上气不接下气着急地说:「那…那个,快去…」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啦?你别紧张慢慢说啊!」我赶紧拉住梅芬的手想安抚她的情绪。「…子扬打电话给我,说…黄子捷等一会就要…飞美国去治疗。」她好不容易稳住情绪说完。现在是怎样啊?黄子捷等会要走?他为什么这么匆忙要走,昨天在电话里也没听到他提起…。

梅芬看我一脸困惑便扯着我的手说:「子扬说,他今天去医院检查之前就发病了。差一点就死了,是医生好不容易救回他的。他爸爸打算趁他还没醒的时候,直接不通过海关送他去美国…」话还没听完,我就开始往宿舍那边的停车场跑去。这时,阿问跟在我后头一把拉住我说:「小华!你冷静一点!骑摩托车不能到中正机场啊!」天啊!那该怎么办!现在没有人有车啊!「是啊,子扬说他们从长庚过去应该要不了多久,你现在就算骑摩托车也来不及啊!」梅芬也拉住了我。我想见黄子捷一面,怎么办…,我去不了。

我们的脚步正巧停在靠近山樱树的石阶梯边,望着青绿的山樱树随风摇曳,时间却比风飞逝得远好几倍,我彻底感到无能为力。

就在我们正苦恼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跑车忽然驶进巷口,门一开是若兰下了车,难道若兰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吗?而那辆黑色跑车不就是之前几次看到的黑色跑车吗?我回头看着阿问的反应,若兰正巧也看到我们站在那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时,突然阿问跑了过去,我想他们肯定会开始吵起来的,该怎么办呢?我拉着梅芬赶紧跟了过去。

「阿问…,我…」若兰有些歉疚的样子念着,「小兰别怕,我跟他说清楚!」一位穿着黑皮衣皮裤的男生从驾驶座那头下了车喊着,直盯着阿问走过来,我跟梅芬对看一会想拉住阿问阻止世界大战的发生。谁知道,阿问竟然走到若兰的跟前说:「…若兰,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请你的朋友把车借我…。」阿问!天啊,阿问竟然向他的情敌借车载我们去中正机场,现在是怎样啊?阿问我会再想办法自己赶过去的啊,你不要低声下气。

一阵天旋地转地,我觉得我的心在抽痛。看着阿问难以形容的表情,忽然觉得好想哭…。我仿佛看见阿问的那一杯热奶茶,渐渐地失去了他的温度…。



Chapter 45
泪水连在眼眶打转的犹豫都没有,像是义无反顾似的直扑扑狂掉的经验,实在很很少,因为那样的眼泪是哀痛到极至的精品。不过虽说是精品,但多半的人会领着自己的傲气不肯承认地投以鄙弃的眼光,说你将自尊外放不够矜持,却忽略了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羡慕欲望,早已鼓涨得蠢蠢欲动。
其实只要一个眼神,人类的脆弱就无所遁形,因为哭泣不是脆弱最极至的表现,而泪水只是不得已的障眼法罢了。

我不知道阿问会开车,开往机场的路上一车的沉默充斥着,我的喉头像是梗着一根巨大的鱼刺,包裹着微微疼痛的语言却殊不知伤口早已开始溃烂了。我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一方面担心黄子捷现在的情形,一方面为身边开车的阿问觉得难过,交错复杂得忍住眼泪,余光模糊却不打算再哭泣,阿问眉头微蹙却不曾开口埋怨半句。我讨厌悲剧在身边发生。

一阵手机音乐声冲破了沉默,是梅芬的手机。「子扬?现在怎么样了?…嗯,我们正在路上,…好,一会见,掰。」子扬的电话?我赶紧回头问梅芬发生什么事情,梅芬有些激动地先是探头到前坐拍拍阿问的肩膀说:「阿问!没关系!你可以开慢一点了。」再转头看着我一脸比较放心的样子说:「黄子捷醒了,刚才吃了药也稳定下来了。医生要子扬的爸爸别太冲动,可能会改坐下午的班机。…我们可以先到医院去。」听到梅芬这么一说,紧绷的心情松了一半,我还以为没有机会再看到黄子捷。老实说,如果阿问刚才死命地追赶到机场也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吧。我回头看看专心开车的阿问,很明显地他的速度的确放慢而握住双手双肘也微微放松。「那我们现在先到长庚好了。」阿问边开车边说,一个弯转上幸好车还没上高速公路,可以回转了一圈绕回去。

很多感谢的话都被沉默吃掉了,我的脑中不断浮现地是刚才阿问和若兰跟那个不知名人士的画面,紧握安全带很难受。…虽然一开始那个皮衣皮裤男大呼小叫地以为阿问要吵架,一听到是有急事要用也就二话不说地把他心爱的跑车借给我们,人是还不坏,可是一坐进车里我就知道阿问心底受伤了。

是啊,阿问原本一早醒来就是在等若兰的门吧?或许是他一晚都没有睡,苦想着若兰到底去了哪,整晚都跟谁在一起,又一块做了哪些事情之类的烦事也不一定。我就像是让他来不及告诉若兰自己难受的心情,甚至来不及兴师问罪,就先举着白旗等投降。

车缓缓驶离巷子,用一种依依不舍的车速。我想那是阿问在帮我追赶时间之前的最后留恋。一个回头我偶然看到阿问飘过后照镜的眼光,有种脆弱和绝望浮出台面。就在同时,仿佛只有我知道似的,那属于阿问和若兰的空间渐渐凝结住不再缩小或扩张了。我望着窗外若兰与那人并肩站在宿舍前头的神情,若兰一如往常地清丽亮眼,却不知道为什么还带了点忧愁不舍的味道,好像在问『你会不会回来?』的样子。清清楚楚地我发现若兰应该也感受到了,脑海中阿问在乡公所为我鼓励的微笑,或是谈起和若兰在一起的幸福感,已经渐渐模糊慢慢冷却。

阿问平平稳稳地把车开进长庚医院的停车场,「走吧,我陪你们上去看看子捷。我也蛮担心他的。」阿问浅浅一笑推开车门,我和梅芬对看一眼也赶紧下车。其实,撇开对阿问的歉疚不说,我是非常着急的。该从什么时候算起自己对黄子捷的关心远超过自己的想像,我不知道,甚至不敢去衡量他在我心中的份量有多重了。一下子有太多名叫「突然」的东西闯进我的生活里,我想,我这会儿虽然担心阿问的事情,可能一个回头就可能忘恩负义似地把这些歉疚都抛掉,而脑袋就只能净装得下黄子捷的笑容。那不是三心两意,我非常清楚同情和爱怜的分界线在哪里。

我连颤抖发慌的时间都没有,电梯里梅芬握紧我的手想安慰我,其实她自己也是紧张万分。五楼到了,电梯门一开就听到护士站的护士们都在讨论病情,不过应该是刚忙完才有空说话聊天,我刻意不听护士口中那个「差一点就走」的人是谁,一步步地走向Q504病房,看到子扬从病房那推门走出来,梅芬便走在前头迎面上前,阿问走在我的身后没有说话,脑子一片空白,这一条医院的长廊被尽头窗户照进来的白光晕得模糊,没有壁垒分明反而有一种距离交错的感觉,让人也走路觉得不踏实。

子扬和梅芬走到我身边也正巧就在病房门前,他们轻摇有点恍惚的我,「小华,你还好吧?子捷从加护病房刚送回来,刚才吃了药,不过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好像不太肯睡的样子。」子扬小声地说明黄子捷的状况,「伯父呢?」我抿嘴再轻问,「我爸跟医生在谈下午去美国飞机的事情,好像还在跟美国那边的医院联络事情。」听到子扬这么说,我点点头指要进去看黄子捷。

子扬推开病房门,让我和梅芬先进去看到黄子捷,而阿问和他最后进来。「哥,小华和梅芬来看你。…还有,你是?」子扬回头轻问着身后的阿问,「…叫我阿问就行了。」微微点头也跟上前一步。黄子捷脸上带着氧气罩,脸色超惨白地从望着窗外的另一边慢慢侧过头来,微微笑着再举手轻比出大拇指,笨蛋!逞什么强,都已经被折磨得身体虚弱又满手针孔的模样了,还不安分一点!我勉强忍住泪水咬着下唇盯着他没有说话,他一个微笑就让氧气罩上面的满是蒸气,一次一次涨着生命的气息,他缓缓移动手想摘下脸上的氧气罩,我上前一步帮他拿开一会儿,没想到他撑着微弱气丝的第一句话是:「…干嘛,盯着我看,爱上我了啊?…傻瓜。」然后微微一笑。真是个可恶的家伙,就这么一句话一张笑脸,我就完全崩溃了。

「你觉得怎么样?还好吗?」梅芬也走到病床前关心,阿问个高也探前一步说:「子捷,你还好吧?」黄子捷又像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没事人一样,虽然虚弱却故作坚强,明明就挨着身子的不舒服却仍要嘻皮笑脸,「…你们都来了啊,小病小病…。我很好,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啦。真的…」一个转身我怕自己会出糗大哭便一身动作不自然地走出病房,面对着墙壁撑着走廊给病人搀扶的铁栏杆,想稳住自己的情绪。子扬走出来递了张面纸给我,「放心,哥哥现在状况已经稳定下来。美国的医院是我就读的学校附属医院,里面的医生都是心脏科的权威。…虽然过去可能还没有适合的捐心人,但是到美国之后存活机会很大的。我会照顾他的。」他靠着墙壁回头对我认真的述说。

我相信子扬的话,也希望黄子捷能够得到生命的延续。但他忽然有叹了口气微微仰头有些沉重地说:「…不过,由于不做大胆的假设,所以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一个月、三个月、一年或三年,甚至…,抱歉,我是学医的,所以想先告诉你这一切都可能发生的状况。」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子扬是他的弟弟都可以忍住难受告诉我事实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我想相信子扬,也想相信黄子捷。

「嗯,我知道。如果有什么进展或消息,记得要跟打电话我们说。」我拭去眼角的泪水努力撑起微笑,故作勇敢地拍拍子扬的肩膀。事情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天下是的确有不散的筵席,我们不能消极的抵抗只能坚强的面对它。「那…那个…」子扬把双手往身后一摆,有些腼腆地说:「…我不在的这一段日子,请你帮我多多照顾梅芬,好吗?」子扬也要跟着回美国吗?低头微笑再抬头看着他的腼腆,我忽然想起那一天在子扬对梅芬在楼梯间说的话和满满的感情,点点头允诺他对梅芬的满心关爱。「你要加油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在她脆弱的时候,告诉她,她不是孤单的。」我再次拍拍子扬的肩膀说,我只能说加油,因为一切的选择权是在梅芬的手上。

病房门「啪─」的一声被打开,梅芬轻撑门走了出来,一抬头我看见子扬眼里隐藏不住的关爱在发散。「梅芬,我要去处理下午登机的事宜,…而且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以陪我吗?」子扬的眼光似乎让梅芬了解到要让我跟黄子捷独处这件事,所以虽然面对子扬依然存有上次遗留的尴尬感,却也微笑说好。我想子扬自己也希望能与梅芬有独处的机会,这傻小子除了是块当医生的料之外,对女生好像一点法子也没有。「小华,我一会儿就回来。你进去看看他吧。」梅芬凌晨才回来睡眠不足地说着,「嗯,你去喝杯咖啡好了。」我笑着指指她的黑眼圈,便一脚踏进病房。

这个画面真让我觉得自己身处幻境,病房里白色的窗帘顺着白色阳光洒下的角度微微摇摆,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热水壶,白色的病床,一切都有扩张的效果让我觉得非常不真实。而且,这病房里出现的两个人是我当初万万没想到会互相认识的天使,真奇怪。大概是因为今天阿问也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的关系,我的脚步缓缓地有些恍神吧。这时,跟黄子捷说话的阿问回头看着我笑,顺势看到病床被摇起半躺着的黄子捷的笑容。

深了一口气觉得要冲破身处幻觉的盲点才不致有其他错觉,略握双拳一股作气地说:「怎么了,在聊什么?…肯定是你在跟阿问说我的坏话喔。」边笑边走到床边,我想我的笑容肯定是非常僵硬不自然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净做些傻事。阿问摇摇头说没有顺便起身让位给我坐,「我去吃早餐,你们慢慢聊。」阿问一起身洒脱地走到病房门口说着,顺便还给黄子捷一个眨眼暗示。怎么回事啊?变成哥俩好了啊,这两个人刚才不知道在聊什么。

阿问离开之后,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黄子捷两个人了。我四处环视了一会没有说话,「…你都快变成熊猫啦,毕业展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也许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声音比较没有一开始那么微弱。「嗯,差不多了。」怎么一回事?我发现我不能正眼看黄子捷,会忍不住想哭。「我会去看的,我答应你过的。」他微微抬起手上插着针管的手握住我的手,扬起他的招牌笑容。不过我摇摇头地拒绝了他说的话,「没关系,你好好养病就好。…去了美国的医院就可以有很好的治疗,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地又逃出医院,…跑来找我,知道没啊?美国的医院和长庚的医院可不一样,你还得坐车再转坐飞机回来、转车再转车再走路,也许你的身子会…,嗯?我是说真的很远啊,所以你还是乖乖地…唔?」就在我滔滔不绝的告诉他利害关系的时候,黄子捷向我招招手示意,我一边倾上前一边继续说,结果这小贼顺势一扯轻轻地吻上了我唇。

黄子捷的温度从他的嘴唇浅浅向我传来,一次一次地非常礼貌地轻吻我,他慢动作地用一只手撑起身子,再另一只插着点滴针管的手轻捧着我的脸。我没有挣扎地闭上眼睛,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用额头顶着我的下巴微微气喘无力的样子,我赶紧扶住他躺好。「下午的飞机,你别来。」他的汗珠浮起之际,还有一抹笑容。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没有再说什么的我想他有他的用意,也许我们都受不了离别的场面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吻让虚弱的黄子捷耗尽力气,我把被子为他盖好再轻抚拍着他的棉被说:「你先睡一会,要不然坐飞机很累的…。我陪你。」我抽了几张面纸为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也许是感到安心吧,他点头之后缓缓闭上眼睛,像个孩子。

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这样注视着黄子捷呢?我不知道。不过就算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单手撑着膝盖侧头看着呼吸平稳的他,一手轻握他被针扎了好几洞的手有些心疼。…鼻梁还是很挺,睫毛还是很长,眉毛还是很顺,嘴唇还是很美。是不是这些精致品凑在一起,我才会觉得黄子捷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这人五官的什么条件都好,就是脸色差了点。说也奇怪,我好像打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没见过他有脸色红润的一天。因为生病。

我盯着黄子捷的睡脸有些出神,「…我现在想着,也许你已经喜欢上我了也不一定…。…不是同情的那一种…。」他在说梦话?还是没有睡着?闭着眼睛的黄子捷轻轻吐出几个字之后,没有在发出任何一句话。老实说我有些激动,忍住的眼泪还直在眼眶里打转,我想我要不是太过无情就是太过滥情,为什么到了该说话解释的时候却半句也吐不出来。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我才把情绪整理好之后,对着已经睡着的黄子捷用力地点点头,鼓起勇气地说:「…不是同情的那一种。」他就躺在我眼前安安静静地睡着,很安心的样子。

这时护士小姐端着注剂进来,我转头表示黄子捷已经睡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脱开黄子捷的手让护士小姐为他加些药剂进去点滴里面,再轻轻步出了病房。

唔,我的眼脚余光瞥到长廊底窗户边站着的阿问。我慢慢走到他身边说:「想什么?」阿问看见我的出现先是递给我一袋的早餐,摇摇头没说话,嘴唇顶着一罐热奶茶,我把阿问帮我买的早餐热奶茶也拿了出来扳开扣环。看着视线放在窗外远处也不发一语的阿问,我感到有些不安。「抱歉,为了我…害你跟…」「别傻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由来已久了啦,别自责。再说子捷也是我的朋友啊,呵。」阿问没来得及让我说完话,用他的奶茶罐轻敲我的奶茶罐,喔,也许这时候什么都不要再提会好一点,「吃早餐吧。」他背着阳光给我的微笑有些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人生才显得特别惊险刺激吗?是的,明天,后天,大后天,甚至明年后年,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望着阿问这么深刻的想着…。

之后还不到下午,阿问就载我回龟山宿舍了。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去机场送黄子捷。愚蠢的我爬上宿舍的顶楼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希望能够看到天边会有一架拖曳着长长袅袅白烟的飞机划过眼前。我就这么仰头待在顶楼一个下午。

只可惜天空很蓝,却看不见任何一架飞机,能够带走我的祝福与思念…。



Chapter 46
把一株黄金葛摆在窗口吸取日月精华,以为定时浇水转位就算是十分周到妥善的照顾了,不过,它却没有想像中来得茁壮反而日趋枯萎,这实在是让我非常苦恼的一件事。没想到一株简单的植物到了我手中竟这么难伺候。其实,我不懂栽种的道理,就一昧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去对待每一种植物,才恍然发现黄金葛没有我想像中脆弱易死。于是,我开始不能理解细心照料的定义,但,忽然想见识一下真正温室里的花朵是否存在。
随丢随摆随便生长,坚强自负韧性十足,我不是一只只能维持在16度C水温中才能生存的黄金鳟鱼。

在顶楼上待了一下午的结果就是把脖子给举酸又晒黑了一些,不过,自从黄子捷离开那一天之起,我便常常有事没事地抬头仰看白云蓝天,连上大四少得可怜的课程也会特别选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撑着下巴歪头将思绪飘出外头的无际天边。发呆的时间变多了,话也就相对地减少了。老实说,我没有忧伤也不曾觉得寂寞,只是恋上把视线透着蔚蓝天边的味道,有种通体舒畅的滋味。我没有勉强也不会孤单,反而觉得自己比以前勇敢,可以大步大步地走路谈笑一切都没有问题。相信希望,奇迹就会出现。

一、二天、四天,然后半个月马上就飞逝过去了,「下星期要把会场的展示图交出来喔,一比一模型。」台上在毕联会会长说着,台下还是一片乱轰轰地,大家不是聊天就是在跟老师讨论毕制进度。我、大哥、阿忠、吴宇凡、梅芬和一些死党全都坐在教室后边最靠窗户的位子上,大家不是互相吐槽就再讨论一些有的没的八卦。我喜欢听大家说话的声音,喜欢吴宇凡被大哥亏得乱七八糟的糗样,喜欢看佳涵贴着吴宇凡娇嗔撒娇的风情万种,喜欢梅芬一脸豪气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嘿~小妞~」,即使不说话也能够微笑着享受处在当下的自己,我觉得很满足。除此之外,我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发呆…。

「嘿,小妞~发什么呆?」梅芬走到我桌子的前面用手戳戳我的额头,然后反着椅子面对我坐下来。我单手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摇摇头,直盯着她瞧。「笨蛋!不但发呆还发傻啊?你肯定有问题了。」她被我有意无意的表情搞得有点不自在,只好拿起我桌上大哥的自动笔按了按,在我的SKETCH簿上画一张有些痴呆的我的卡通脸,画得很爆笑。

笑过之后依然没改变姿势地,回首望窗外看去喃喃地说:「梅芬…,天空好蓝喔。」梅芬在同时望出窗外淡淡一笑地说:「嗯…,是啊。」好像只有我们两个发现蓝天的秘密,那一瞬间我觉得全教室、底下的篮球场,甚至整个校园都变得好宁静,时间空间一下子就缩小范围到我和梅芬的身边,完全听不见任何喧闹的笑声私语,也找不到严肃的讨论争执,什么的什么声音全都在这一刻消失地不见踪影。仿佛不点破也不说开似地和梅芬对看了一眼,眼睛也跟着笑了。

下课后的三四点午后,我和梅芬去了趟图书馆,所以大哥他们一群人先行回去了。梅芬借了几本厚重的设计书捧着出来,我一手接过来帮忙抱回去。我们学校只有一条道路,也是一条单行道。我和她反方向逆着走到停车场去,走到面向停车场的体育馆大排阶梯那里,我没大脑似的突然发问:「梅芬,我有个很想问的问题,想要问你。」这时候的太阳没有非常热,但虽不到秋天一眼望去还是菅芒花配蓝天,有点萧瑟。「…听起来你真的很想问的样子,想问的问题想问我?很饶舌哩。嗯~你问!」梅芬顺气一叹顺带调侃我,然后一骨碌地坐在照不到阳光的阶梯上。

把书摆到一旁,我坐到她的身边。停车场没有什么人,应该说整个学校都没有什么在外面走动的样子,我蜷住双手往前又往上拉拉筋,好一会没有说话。「嗯?」她拿出背包里的矿泉水边喝边疑惑地看着我,「我说啊…你到底─」「很明显地你喜欢黄子捷!」正要问她事情却被她这一句话给堵住,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瞳孔撑大,死老奸的梅芬!「喂!现在是我问你耶,你是叫『庄孝伟』喔~」我没好气地瘪嘴念着,她还大笑了起来。

不一会她便正襟危坐地戳戳别过头去的我,忍住不笑地问:「好啦,你要问什么?」嗯,其实想想也不该问才是,我歪着头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问梅芬关于毅东和子扬的问题。轻轻地我习惯性单手托着我的下巴靠着膝盖,然后回头看着嘻嘻假笑几声说:「没!我忘记了!」「骗人!说!」她简洁有力地质问,换我哈哈大笑顺势起身抱起她的书,往下面的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我们就你一句「骗人!」我一句「忘了!」各自骑车回宿舍去,我的宿舍先到,她在我停好车的时候还不肯罢休地问:「说啦,我保证不会扁你或歧视你什么的,到底有什么难以启齿问题啊?」看样子梅芬完全没心理准备接我的问题,我假装贼笑再拍拍她的肩膀,故作神秘地说:「唉好啦!你晚上不是要去夜市打工吗?我过去找你!晚上再说!」就这样她才放过我,不,应该说她是放过她自己才是。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困惑了。不晓得就算问出口的话,有没有答案?又或是我有没有能力去帮助她告诉我答案?但,事实上我知道了之后有能怎么样呢?这问题好像不是有答案就有解决的方法。

正要打开铁门之际,门也恰巧推开了。唔,是阿问。「小华!正要找你,有没有空?」阿问的笑容配着斜阳从侧边的建筑物中透过来,有些距离感。我突然有感于此滞呆似的向他点点头,半疑惑地看着阿问莫名灿烂的笑容,感觉不到一丝快乐的味道。「走,陪我喝一杯热奶茶。」阿问双手插进口袋用一种像是「洒脱」的东西,转身,支撑着步伐。

我把背包塞进车箱里,再一个箭步跟上阿问的脚程,并肩而行。也许是心情上已经没有这么紧绷忧虑了,我下意识地又开始注意别人的穿着打扮或动作。阿问高过我一个头,我几乎是从斜下方往上看着他的。他的头发比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略短一些,对了,他曾被我归类为是泷泽秀明型的秀气斯文男孩。斜阳从巷口六十度的方向直扑他的脸庞,微微眯起的那一对内双眼配上偶尔扬起的嘴角,顺着下来微微突起的喉结也特别有男人味,…男人味?我第一次把这词套在阿问的身上,毕竟人是会成长改变的,泷泽秀明的秀气好像渐渐在阿问的身上褪去,我忽然觉得眼前的阿问做了某一个程度上的改变,至于到底是什么?目前无从得知。

从7-11出来之后,我们俩一人握一罐热奶茶很有默契地走到乡公所的长椅边,相视微笑地坐下。记忆不断被掏出来翻看,不知怎么地从刚才遇见阿问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变成一本厚重的百科全书,从最后一页被人倾倒般地快速翻阅过去,交杂着有点凉也有点温暖的心情。我拉开扣环猛喝一口热奶茶,希望可以将这种有些怪也不太怪的心情收起来,很显然地,当我再度看到阿问双手握住奶茶罐的神情,就失效了。

「今天怎么有兴致,忽然想喝一杯啊?」我想扫去莫名出现的惆怅,歪头笑着。阿问耸耸肩地拿他的罐子又碰碰我的罐子,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该说的话或是整理其他的感受。算了,我的多愁善感总是到处乱窜,阿问的心情肯定还被前几天的事情搞得很糟,也不敢随意问关于若兰和他的状况怎么样的鸟话,嗯,说些别的事情先乱哈拉一顿好了。「…阿问的本名叫什么?」我没来由地问,「呵呵,你忘啦?我也忘记了。」他一手扶着长椅的把手,歪头假装很认真地在回想。「小明、大毛、帅哥,还是…,唉,我真的忘了哩。」他表情很丰富地念着,吐舌调皮地侧过头来看我的反应。…唔?一瞬间我呆了眼,一个回头他吐舌顽皮的模样乍看真的很像黄子捷。马的,我在想什么啊?

「你怎么了?」阿问看我有些恍神,只好连忙摇头把热奶茶当酒喝似的猛灌。「…今天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乡公所喝热奶茶了。」阿问先是用唇轻触罐缘说着,然后自顾自地微笑喝了一口奶茶。耶?我有没有听错啊?惊讶到说不出话地质盯着阿问,他用余光看到我一脸不可思议的时候,苦笑地用一种投降认输般的口气说:「我不想再等待了。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只是需要空间沉淀、需要时间冷却。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的夜晚,我就在这个长椅上坐着等待我的天使降临。…结果你到了隔天看到我还没走,就买了一瓶热奶茶跑来递给我,还问我等到没有?」他停顿了一会看着我微笑,我点头附和。

「你知道吗?我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喜欢上喝热奶茶的。那个时候,我的心底有个怎么也弥补不了的黑洞,很难受,是你递给我的热奶茶发挥了效用,让我的心变得非常温暖。说我在等待一个天使,倒不如说,你像个天使来救了我一命,让我没有变成恶魔。呵。」我第一次知道阿问对我的想法,太惊讶了,这下瞠目结舌的我更说不出话,阿问用一种难得的陈述更不隐瞒的方式跟我说话,以往他总是给我许多抽象启发式的言词鼓励,让我封他为一个勇气天使。

「…我喜欢若兰,喜欢到习惯等待她的归来,甚至接受她归来时身上不属于我和她的气味,只知道喜欢的喜欢。不断地等待等待再等待,因为她的一切是这么美好。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在等待。直到你递来的那一杯热奶茶之后的不久,我也终于等到若兰回来。于是,我恋上热奶茶给我的幸福感。」阿问认真地说着,停顿再啜上一口的奶茶。听着阿问略略发抖的声音,想试着揭开他维护执着的心情有多么柔软地不堪一击。人的脆弱,只要一个眼神就无所遁形。

「不过,直到今天我一觉醒来才发现,我错了。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乡公所的长椅,也从没有离开过那寒冷的一夜。等待,依然永无止尽。…小华,你递给我的热奶茶是温暖的魔法…。一杯热奶茶的等待,是有保存期限的。期限到了,就会失去温度…」阿问说到这又停顿犹豫了好一会,低头思索再抬头对我扬起嘴角苦笑,我的心情激动难抚。阿问的热奶茶哲学不同于我,却深深地让我感动。在这里面有一半无奈和绝望也有一半勇敢和坚强,我不知道当初一杯结缘的热奶茶带来这么大的震撼,阿问的笑容依然,我开始觉得不忍。「阿问…」我试图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喊出他的名字,接不下任何话。

阿问将视线放在远远地前方社区大厦的,悠悠地吸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失去了温度。奶茶不再温暖,当然也就没有魔法了。我眼前的幻觉美景都被抽走,天使!你的魔法失效了喔,呵呵。…我的天使没有回来,却要谢谢你这个会用热奶茶绝招的天使喔。呵呵。」阿问笑出声地单手撩撩自己的头发,再把罐里剩余的热奶茶尽量喝完。从侧面看到阿问的眼眶有些湿润,害得我跟着鼻酸。我不要,我以为阿问已经得到幸福了。上帝骗我。

「…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打从心底,就希望你能够幸福。真的。」好不容易说出的话却有着哽咽的情绪,真的是很没用。阿问揉揉我的头发温柔地回应:「谢谢你,我曾经幸福过了啊。」摇摇头我说不够,然后我们之间就陷入了好一段的沉默,如果我没有想错,这也许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问在我的眼前出现,甚至该说在阿问喝完手中的最后一杯热奶茶之后,若兰就要失去阿问了。「什么时候要走?」我接受事实地问,「跟你喝完这一杯之后。」微笑的他豪不犹豫地回应我,他说刚才他就把在若兰家的行李东西都打包好搬走了,语毕,他吐了一大口气地大动作跃起身。

五味杂陈的我一愣一愣就这么看着阿问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忽然他停住略略弯腰丢垃圾的动作,头发半遮地转头说:「你就是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对我说:『加油。』的吧,呵,当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看不出来吧。」不知道人是不是到了要分离的时候会本能性的逆向操作,包括性情。我没有戳破他武装好的盔甲,顺着他故作欢乐的声音说:「是啊。一点也看不出来,呵呵。」

之后,我们叨叨絮絮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说什么彼此珍重有缘再聚之类的客套话,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地直掉,阿问被我的眼泪吓到了不知所措。我忽然想起上次在他面前哭泣的时候,他也是这个为难的样子。我抬头擤擤鼻水对他展开笑颜,双手一摊,我们轻轻将彼此抱住给予鼓励。

「阿问,你要加油喔。」我忍着泪说,他点点头再持续地轻拍着我的背说:「你也是。…虽然生命无常,至少,你曾经有一杯最好喝的热奶茶。相信他正在努力不成为过往。」嗯?我抬头疑惑地看着阿问的哑谜,他耸耸肩把双手插在口袋,风一阵吹拂他一个转身说:「我指的是,黄子捷。」语毕,潇洒地背着我挥挥手走了。

虽然阿问的话是真实残酷的提醒,但我知道他是真心想鼓励我的。愣愣地看着阿问消失在街角之后,我怅然有所思地坐回长椅上,双手握着两边的长椅把手仰望天空的蔚蓝。是的,…我的热奶茶魔法消失了,阿问醒了也走了,那么在海另一头的黄子捷也从热奶茶的魔法中醒了吗?我不知道。于是,我只能相信黄子捷也正试着保持他的生命温度,即使魔法已经消失。

甩甩头不往坏处想了,说好要相信黄子捷的啊。把放在地上的我的奶茶罐丢进垃圾桶里之后,阑珊地想走回宿舍却眷恋似的驻足在山樱树下,一个转头,迟疑许久,我真傻,这里不会再有阿问逗留的身影了呀…。

阿问,你真的就此洒脱地消失了吗?你的天使回来看不到等待的你,该怎么办?



Chapter 47
还记得我以前很讨厌走路,觉得把双脚一前一后的摆动很累。老实说,我以前打从心里觉得健身器材「跑步机」是一件很愚蠢的发明。也还记得我还没搬进的这栋宿舍大楼的时候,也不曾注意到龟山后街的乡公所、甚是任何一个角落都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上演着一出出酸甜苦辣的真实故事。大学四年的最后一个学期,发现自己脑袋空白地站在后台等着出场演戏,即使连台词都忘光了也要硬着头皮卖命演下去,为难尴尬也停不住我最后一场的表演。因为终有下戏的一天,听到观众的掌声,我就会忘记舞台上所有不堪难受泪水的情节,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戏而已。
差不多晚上七点多,一出门就发现飘着雨。从蓝转红再转黑的天空也许心情跟我一样变差了,所以也掉着眼泪。我没有穿雨衣的习惯,时速不超过三十地骑着车往桃园夜市找梅芬去。把车子停到夜市外围,徒步走进夜市。真奇怪,我像是走进台北过年的通化街一般,人挤得跟沙丁鱼没两样,忽然我莫名地发起愣地在十字路口停住脚步,轻轻把手掌打开举高,想着「不是下雨吗?这些人在做什么?」忘我的行为被不知名的一只手拍上我的肩膀惊醒,我回头看到梅芬跑得气喘唏嘘的样子,脖子上还着皮尺。「你发疯啦?干嘛在路中央发呆啊?…去买吃的就忽然看见一个神经病在路中央做蠢事,走啦!去店里!」梅芬手上拎着炒面之类的便当盒,我没有说话就被她拎回服饰店里去了。

梅芬是在桃园夜市里的一家服饰店里打工,我很佩服她做生意的功力,有几次待在她的店里看她忙进忙出的,就起身想帮帮她卖衣服,客人上前要我介绍衣服或问价钱,谁知道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梅芬看到了就跑过来解围还顺利卖出了几件衣服,我还是呆呆地站在一旁。「你呆呆地在干嘛?」她拉拉挂在脖子上的皮尺笑着说,「我?帮你卖衣服啊?」我很认真地说,「唉呦!你不要把我的客人吓走就好了啦。你就乖乖坐在那边看杂志。」她耻笑着说,我举手投降。这一点做生意功夫我的确败给她了。梅芬的老板娘Echo对梅芬很好也非常照顾我们,常常和梅芬一块抢救我这个走休闲路线的怪衣着品味。Echo是一个在流行中打滚的女强人,另外她体育健将老公「华英雄」也是个好人,加上合伙人美琼姐三人堪称是「桃园夜市三杰」。

「又发什么愣啊?」我被梅芬拎回服饰店之后就一直没吭声,自顾自地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也许是晚上飘雨的关系,客人三三两两纯看不满的占多数,生意没有非常好。梅芬把她的炒面往我前方一推要我吃些。我单手撑着脸颊很没诚意地用筷子撩了撩面条,没有吃的意思。「梅芬,阿问搬走了。」我冷不防地说出口,连我自己也觉得诧异的突然。梅芬听到这消息不可思议地拉高,打着顿点惊讶地发出声音说:「耶?是‧喔‧…为什么?」她边折衣服边坐到我身边问着。

该怎么说,真的难以解释。阿问对若兰至始自终都不曾有埋怨,那种难以理解的包容态度是令人折服的。直到最后,也不曾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不满或恨意。对于遇上什么事情都容易放弃的我,是无法理解的。是的,若我是阿问的话,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于是,开始不知道该不该羡慕那种喜欢一个人的执着。因为一直相信奇迹的执着似乎也有他的底限,阿问走了。

摇摇头没回答梅芬的为什么,毕竟任何人都无法代替阿问回答,更无从得知若兰她的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是个局外人。梅芬看我失神失神的模样,故意调皮地叹了一口气:「呦,有人在舍不得了喔。」她拿着衣架推推我的肩头,我的迟疑被误解了。梅芬故意的,她知道我的心早就飞去千山万水的异国去,早不在台湾。Echo这时泡了杯咖啡递过来我眼前,顺势看看外头的雨势再回头半苦笑地说:「梅芬,看样子你今天可以早点下班了。」热咖啡,陌生的口味。简单白黑写意的杯子和碟子,宛如高雅的OL淑女,比起来,那绝对是和一瓶铁铝罐装的热奶茶,或是用几年还有茶渍的马克杯可以想像的。热咖啡的陌生,让我特别深刻地记起了热奶茶的亲切。

「你怎么了?盯着咖啡发呆?这可是Echo牌的热咖啡喔。」Echo自己也煮了一杯轻轻地啜饮,我用手指推了推桌上热呼呼咖啡杯的小把手没有喝。随即Echo看到客人上门就一箭步走出去介绍,梅芬还在桌边整理衣服,而我看着梅芬。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梅芬已经想起下午我说有想问的问题一事,不过我没等她开口就先问:「─喂,你真的快乐喔?」比起用哀怨的神情提问,我还是习惯故作潇洒。她先是停住手边的动作半秒,才挑了挑眉毛有些不以为意地点头。「…你跟毅东还有联络吗?」不自在的气氛又冒出芽,下意识起身去翻看旁边一排的五颜六色的新货,却留意着梅芬的反应。只见她豪爽开朗的笑容渐渐被我的提问给浇息,有点抱歉但不觉得后悔的复杂滋味一直萦绕在我胸口,不太舒服。

「呵,没有。」梅芬竟傻笑一声连着摇头,太诡异了。「我也不晓得。总觉得你认识的毅东,不会是坏人。…你知道,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必须要有义务地对另一个人好的,除了生下我们的爸妈之外,甚至连兄弟姊妹也不一定能有这种深切感触。人是绝对的个体…那个…我…」叨叨絮絮地我不知怎么地想说服梅芬,老实说这种行为有点莫名其妙,也许我不该插手的。就算顾得了毅东,那岂不是要对不起托我好好照顾梅芬的子扬。奈何话一说出口,想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怪。于是,边思索边侃侃而谈的我开始连话也说不清楚。

看见我越说越犹豫又直冒冷汗的为难模样,梅芬突然嘴角扬起笑了,最后竟还大声笑出来,然后把身子一倾到我的身边来笑着说:「谢谢你啦。我懂。」外头与似乎越下越大,淅沥淅沥地从店外的挡雨棚积了水后,又为因承受不了重量而倾盆洒下的水声,在此时此刻还真让人觉得寂寞。「…这半个多月来,我已经想了很久。很奇怪的是,我最近忙着作毕业制作的时候想清楚的。连上次我独自一个人花上几天去东部游玩也想不清楚的事情,也在最近才渐渐像是拨云散雾一样地豁然开朗。」梅芬说话的神情没有失去她平日的豪爽洒脱,却多了一份真挚稳重。我想每个人都在成长当中,即使不想长大也没办法的那种成长,因为身边的事情不断地发生,不想往前走的人会被推着往前行。

「我懂你说的。这说法也许是说服自己的想法。男孩子的友情总会存在一些女生无法理解的义气或荒唐的事情。就像有人为兄弟出头聚众打架一样。一开始我认为毅东的确在欺骗我的感情。但是我想了很久,那里面应该有些不同的情愫存在,替兄弟挥拳不需要花脑筋,应兄弟之请去接近一个女人的事情,便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什么古惑仔的小弟也不会有人这么蠢…,对吧?」听着梅芬细细地抽丝剥茧般的从核心开始一层一层往外推的论调,想必一定重复在无数夜里不断推敲出来的结果吧。

从开始有些惊异的反应,慢慢了解梅芬调适自我的功力很了得,我忍不住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嗯。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相信毅东是真的喜欢你,才会故意顺着绍强的意思接近你?」看着她有些微笑的神情,好像觉得什么事情都应该解决了,领着欣喜继续追问:「那你原谅他了?怎么不跟他联络?…还是你顾虑到子扬?你喜欢他吗?」梅芬没好气地用衣架点了点我的额头说:「你连续问这么多怎么不累啊?…而且,你是聋啦?他那家伙当着大家的面,向我提出分手了不是吗?…我真不知道是上辈子欠了他多少债。」她回答我的口气好像男孩子,那种故作坚强地在提自己被女生甩了之后还有一种莫名得意的男孩,真的很勉强不自然。最可悲的是,我竟然也想不到该怎么回应她,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事实上的确是毅东自己放弃了,连挣扎也没有的放弃。

「至于黄子扬,我承认他是个好人。成熟坦白也有他的成就,体贴温柔有时候还有他生活的道理,是个难得的百分百男孩。…只不过,我不是个百分百女孩,所以光是要跟上他的脚步就很困难了,虽然我知道他会等我一块走。一个百分百的男孩,不该被一个在及格边缘的女孩拖累的。哈。」梅芬颇具禅意的自白让我了解到她从事件发生以来的最重要决定。梅芬要的幸福不存在于世俗追名逐利的虚荣之中,我以为她不清楚的全都被清楚地条列在眼前了。

「喔?斯文医生输给了车队小毛头?」我趴在玻璃桌上调皮看着她,她一脸「你很欠揍」的模样故意恶狠狠地看着我,随即又有些消沉地念着:「…哪里是这样的啊,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了。反正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也许慢慢培养感情也能赶上百分百男孩也不一定,天晓得。」天杀的毅东!扣除掉失分的部分还领先子扬一大截却不知道自怜自艾地躲到哪里去消沉了啊?…该不会另捷新欢了吧?内心乱哄哄地再说不出话来,冷掉的炒面,不再冒烟的热咖啡,盯着梅芬略略抿住的嘴唇,是的,这里有一个心碎了还在装模作样的女孩。

Echo在我们间歇沉默的时候,一面从外头走进来把刚才赚到钱放进抽屉里,一面对着梅芬说:「梅芬!你可以先下班了。美琼来了。」这时美琼姐一身劲装也走进来开始聊天热络了起来,过不久我和梅芬挥手离开服饰店,雨还是持续地在飘,我将双手蜷着在反手挡在头上,一个聊胜于无的举动,被不爱淋雨爱撑伞的梅芬唠叨了几句也恰巧到停车的骑楼。我们习惯性把车停在同一个地方,不会相差太远。

远远地我看到停车的骑楼下有个人影伫立在黑暗之中,是个路人甲在避雨吧?我想。还是不习惯跟梅芬抢雨伞似的撑同一把伞,我低着头一步路一步路地轻蹬着步伐,然后我注意到身边梅芬的脚步越来越慢,有些落后于我。一个抬头我正想喊她作乌龟的时候,发现到她略诧异的神情盯着前方,缓步而行。

自己的人生,自己就是主角,这道理适用于每一个的身上。然而,我不是这飘飘细雨中的主角,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戏会怎么演下去,也无法在每一场戏边都能如意作个配角。无法看见也没能给予什么帮助,无法参与也没资格插手,于是木然地我选择回到后台或是观众席边看戏,无关喜剧或悲剧的感慨,那是我独自骑着车回龟山的感想。

「绍强?你怎么在这里?还全身都淋湿了。」梅芬和我趋步上前确定骑楼下的那个人影是绍强。「嗯,对啊。面纸拿去擦一擦吧。」我从梅芬的腰包里掏出一包面纸递给绍强。他没有一贯的强势气息也不像是来找碴的,感觉上他像是 为某些事情气馁或举手投降。我和梅芬对了一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绍强头发乱糟糟地垂到眼前又缓缓抬头望着梅芬,忽然像是看到救星的样子说:「梅芬,能不能跟我走一趟?去看看毅东?」「为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啊?」梅芬不以为意地回了他一句,自顾自地开始开大锁准备要走,我倒是没有动作站在一边地看着绍强和梅芬。

绍强没有再说话,倒是梅芬把大锁打开再把车箱掀起拿出安全帽,一连串的强作镇定之后放缓了动作。伞已经收起来而手中捧着安全帽地呆了一会儿,「…他在哪里?」好不容易我也盼到梅芬松了口,绍强接着说:「车队厂房那边。」梅芬有些轻蔑地笑着说:「有你们这群好哥们照顾,不是挺好的。」梅芬的口气咄咄地似乎想逼绍强,无关毅东的欺瞒,她是针对绍强的行为有所不满。「他一点也不好。翘课,烂醉,跟人家赌着玩改装车比赛。虽然他嘴上不说,我知道…。」一辆车从我们身旁疾驶而过,猛一个闪光,照得骑楼也有一秒的光亮,我也才看清楚绍强的眼神透着疲惫,「你又知道什么!」梅芬吼着不领情,沉默一会她回头低声跟我说:「你先回去,我去看看毅东。有什么事情我会打电话给你,OK?」虽然有些不放心,我还是点点头让她去了,我知道她会有她的做法,梅芬的独立自主每次都让我折服。

绍强是开车来的,而梅芬把摩托车停在骑楼,准备搭绍强的车去龙潭车队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在看到绍强疲惫的眼神之后,开始觉得有些不踏实。光是毅东的事情真会让他这么颓废吗?事情真的有这么单纯吗?不断在胸口游走的忐忑不安,让我有些害怕。绍强一个转弯要绕出夜市之前,把车在我的身边摇下车窗看着我,欲言又止地皱着眉头,我盯着绍强揣测着他下一句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那个…我,小…」绍强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又像是碍于什么缘故不能说似的缩了口,「…不,没事。我会送她回来的。」什么也没听到,我只好点点头不想再猜测下去。梅芬跟着绍强去龙潭,我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开始慢慢骑车回龟山去了。

雨还是死命得下个没完,不大不小地有些不痛快。我回到宿舍前把车停好,肚子就开始叽哩咕噜叫了起来,说得也是,我都还没吃完晚餐哩。散步似的我走到街口买了鸭肉冬粉又慢慢走回宿舍,还没走到铁门就先看到电灯柱下的山樱树,过了头去摸摸树又回头看乡公所的长椅,空无一人。唉,怎么什么都跟我想得不一样,什么人事物全都变了个样,怎么一回事呢?缓缓地我拖着步伐有回宿舍,搭上电梯,…也许是我错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就只是跟刚开始搬来这栋宿舍一样单纯而已。我一个人走着,一个人吃着,一个人喝着,也许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不一定。「是啊,没有变没有变没有变。」反覆催眠似的想着,…但是,为什么当我想这样说服自己的时候,会这么难受?真傻。

五楼一到电梯开,一个人影向我冲上来抱住了我,连刚买的鸭肉冬粉也掉在地上。怎怎…怎么一回事啊?是哪个冒失鬼啊?一阵香气直冲进我的鼻子,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香水?还混着一股复杂的烟味或是什么都市味。

飘飘长发在眼前,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地退后几步,还不小心地抵住电梯的按钮,电梯门不断重复地一开一闭,「…若兰?」在我怀里的不是别人,就是阿问等待的天使,若兰。

她扑在我怀里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抱住我。…脑袋一片空白,能怎么办?僵直着身子我失去反应的神经,不知所措。



Chapter 48
「美丽的人向往浪漫的爱情,成功率也较一般平民大。」曾经有这么人告诉过我,乍听之下还真会被蒙骗过去,语气坚定的直述理论听起来似乎特别有道理。不过我想,即使是平实的老百姓也会冀望一生一次的浪漫,再说「浪漫」的确切定义是取决在个人的感受。又,美丽的人,无关男女,不一定能够获得真诚的爱情,那里头有太多不单纯的元素组合在一块,很有可能失去爱的本质。爱情和美丑也无关,它来了就走不了,它走了也阻止不了。既简单也复杂。
把抱着我许久的若兰扶起,请她进去我的房间里坐坐,她应该有什么话想跟我聊聊。可以能理解她紧紧抱住我的激动,也许是当她回到宿舍看见阿问所有的行李都不在了,就知道阿问已经走了吧。会不会若兰早就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却没打算制止或挽留呢?所以,她才没有哭泣的吗?这是唯一的疑问,却不打算问。

从冰箱里拿出前天梅芬来的时候带来的柳橙汁,倒了一杯递给坐在小桌边的若兰。她看到柳橙汁的表情像是「跟想像中得不一样」的感觉,拿起透明杯子里黄澄澄的果汁看了看,微微地有些笑容,「怎么了?你不喝柳橙汁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以为她不喜欢喝柳橙汁?她抬头一贯甜甜的笑容说:「不是。我以为你家只有热奶茶。有柳橙汁出现,让我有点惊讶,害我刚才都已经有心理准备要喝热奶茶了,呵。」她难过吗?受伤了吗?完全看不出来,我的直觉和第六感怎么用到她身上全都失效了。随意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坐到小桌子边靠床的地方,和若兰相对面。「那你怎么不喝?…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对奶茶厌烦?」她看着我手中的白开水,神情有些发愣地说。她的话平顺无刺,但总觉得有种浅浅的温度,一波一波微微鼓涨在诉说不愉快。我没有回她的话,只是耸耸肩喝了一口白开水,很大的一口。

「怎么会上来?刚回来吗?」不想装作什么事都知道或是很了解状况的样子,这样若兰会觉得不舒服或是觉得我幸灾乐祸之类的,很糟糕。于是,我一直都把自己当作个纯粹的听众。但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是不是很自私?没有在此刻跳出来为若兰分析,甚至告诉她关于阿问的想法之类的?我不知道。难道我是为阿问感到不值,对若兰感到气愤吗?可能多少有点吧。

「嗯,刚回来。一回来就发现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她的粉红唇印在喝了一口柳橙汁之后,清楚地留在透明的杯缘上。若兰一向美丽又充满女人味,她的外向活泼肯定吸引许多目光和追求,说是男孩般的豪气也不像,倒不如说她有一股纯真俏皮的气息。我直扑扑地注意着那个男人为之疯狂的唇印,这么想着。「你知道,对不对?」她停三秒后问了我,那三秒的犹豫让人有些不自在。没办法说谎,我僵硬地微微点头。她在我点头的同时失声干笑了出来。真的觉得若兰很奇妙,她是我唯一没办法猜想的人。听着她的笑声也没有办法有个什么结论,喉头梗住似的说不出话,只知道她和怡君虽然都是万人迷,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不同于怡君的胡闹歇斯底里,她冷静得非常异常。不由得怀疑起她的想法,她真的爱阿问吗?

「若兰,我以为你爱他…」她知道我指的是阿问。有些难过,事情全都不在我预料之内吗?包括最近的所有状况。「…嗯?我今天非常想喝热奶茶?你可以帮我泡一杯吗?」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歪着头浅浅一笑。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很诡异,我想干脆直接点破说清楚,但若兰却故意蒙着眼说话,一来一往之间我开始觉得有些烦躁。忍着心中难耐的疑惑和略略的气愤起身冲泡热奶茶,老实说,我忽然觉得阿问很可怜,他始终在若兰的股掌之中逃不开,直到现在。

在道德标准被丢到脑后的时候,所有事情多半都会失去准则,没有好坏是非对错。当然,人类无法逃脱道德束缚。有时候会觉得道德太过八股保守,有时候却希望要命的道德观凌驾于自我意识,要不然没完没了。存在于每个人脑子里的道德尺忽长忽短,但最少都不会消失。只是此刻的我不得不怀疑眼前美丽的女孩,没有所谓的「尺」。…可是,这样难道错了吗?游走在边缘的我也失去判断。暗自苦笑,奶茶香扑鼻而来。

「好香喔,难怪你喜欢喝。」若兰用唇轻轻抵着靠近马克杯又笑了,我没有接话。她继续说:「你一定不能理解我吧?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找,为什么不问。」嗯?原本低头喝水的我听着若兰缓缓地提起阿问的事情,讶异但没有改变姿势,想静静地听她的解释。谁知道她突然问:「你喜欢帅哥吗?」怎么扯到帅哥?一个抬头有些不知所云,若兰的粉红唇膏因为微笑特别闪亮,「黄子捷。」她简洁有力地说。不知怎么地一听到这家伙的名字就觉得不知所措,脑子里忽然刷过他的笑容,心也噗通地用力震动了一下。啧,只好拿起白开水猛灌,这跟黄子捷有什么关系啊?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一招该不会四两拨千金吧,真是个狠角色。

「呵,我没有特别的意思。…你记不记得上次我曾问过你,帅哥是不是也爱喝热奶茶的问题?」嗯?对,上次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那时候若兰跟黄子捷只有一面之缘,后来我没有回答就扯开话题了,…唔,你到底要说什么呢?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你和阿问的问题吗?不想再牵着鼻子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对不起,那些不是现在要谈论的重点吧?」我发现若兰的思路非常清楚,而且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那是和阿问在一块所没有的。在阿问身边,她总是像一个迷糊,爱撒娇,需要受到保护的女孩。甜美温柔而娇媚,单纯可爱而勇敢。我喜欢那样的若兰,舒服自在。而眼前怎么也猜不透的她,眼底透着恶魔的味道。难道我以为的天使也有两面吗?

「若兰,你如果真的喜欢阿问,就去找他回来吧。不要再离开他。」认真地一口气说出来我的感受。看她没有反应,我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喃喃地说:「三番四次的离开他…,都不知道重伤几次了。…马的,糊里糊涂在说什么啊?」一下子把什么真实感受全都下意识地托盘而出,实在很糟糕。「抱歉,我没能给你什么意见。如果你已经决定不找阿问,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啦,呵呵。」故作轻松状的我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心底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事实上,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若兰抬头用力喝一口热奶茶,仍然盈盈地笑着:「小华,如果没有黄子捷,你一定很喜欢阿问吧?还是说,你本来就很喜欢阿问?」一点心机也没有的提问,害我的瞳孔微微撑大地被惊吓到。她提了问题却压根没想听我的回答,她起身自顾自地走到我衣橱前面的镜子,整理自己的仪容。由于我还在震撼她的提问久久不能自我,半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她一边从镜子里看着坐在床边地上的我,一边拿起我旁边架子上的梳子说:「有时候,我也会想喔。想说你和阿问真的蛮配的,一样喜欢喝热奶茶,喜欢蹲在家里做事,不爱出去玩乐更不喜欢吵闹…,真的,很像。所以我也很喜欢小华喔。」天啊,她怎么说这些话的时候跟在说别人的事情没两样,一点也不像是当事者。

我好像快要崩溃了,怎么也按耐不住内心震动的情绪,盯着镜子中的若兰觉得有些模糊。我的头开始发痛,怎么了?是因为刚才淋雨的关系吗?我好像发烧了。轻握住拳头,不知道该怎么做。若兰还是从镜子反射中望着我说:「虽然很配,」再一个回头对我灿烂地笑着说:「小华还是不能抢走阿问喔,因为我喜欢阿问。非常喜欢。」嗯?又来了,她一个劲地走到我眼前跪坐下来,盯着我的眼眶湿湿红红地,没错,若兰的一举一动都牵系着我的神经线似的,她的泪眼把我原本的愤愤不平给冲散了,心一软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安慰。谁知她又热情过度地从颈部环抱住我,有些傻眼。

「我紧张到地手脚冰冷,阿问不见了。我好难过。…对不起,我刚才是太嫉妒你,我知道阿问一定找过你,也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和想法,所以,我嫉妒得想要砍人呢,呵呵。…不过,我知道小华是个好人,我很喜欢小华。」呵呵,会不会太夸张啊?该不是想砍我吧,关我什么事情?真是个让人冷汗直冒的自白啊。没想到这个时候,若兰的外套掉下来一把水果刀。我斜眼飘到掉下来的水果刀,眼睛睁大得跟牛眼一样,一把拉住若兰的双臂喊着:「小姐!你不是玩真的吧?!」她大小姐擤擤鼻水天真笑着回应:「呵呵,我开玩笑的啦。刀子拿来切水果的啦。…真的啦,苹果和芭乐都还放在门外没拿进来。」骗人,打死我都不信你没切我八段的念头,魂都去了一半,这小妮子狠起来恐怕也是很恐怖。菩萨保佑,我差一点就上了明天社会版头条。

起身走到门口看还真的有一大袋水果。…算了,我真的是败给她。原来若兰这么喜欢阿问,这恐怕是她自己从没发现的吧。但有什么办法呢?阿问走了也没留下什么联络方式。若兰边削着苹果边说她知道的状况。阿问的手机关了,学校似乎再一个星期就停课了,只差毕业考,更不知道该怎么找他。天啊,我也才知道若兰完全不了解阿问的生活作息,上都些什么课,常待在哪间教室,毕业考到底考完了没有?完全没一件事情是知道的,而且除了她的宿舍之外,阿问到底住在哪里的宿舍?她也摇头说不清楚。…于是,我瘫躺在床上完全失去信心。什么怪怪的情侣啊。是啊,阿问若要故意消失不见也没人可以找到他吧,再说,若兰也太夸张了吧。…这该算是阿问的错吗?原来他一直都在配合若兰的脚步,无怨无悔的付出。

之后若兰走了,我才发现自己的头真的痛得不得了,真难受。窗户没有关,雨还是继续在飘,不时地飘进房里。走到窗边伸手出去触碰到灰暗天空的感情,我觉得非常落寞。非常。路灯下的雨丝深刻迅速地划过,细细地,愁愁地。在乎的事情太多,才会胸口患得患失得很沉重。『小华,如果没有黄子捷,你一定很喜欢阿问吧?还是说,你本来就很喜欢阿问?』若兰的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耳里,挥不去逃不开地,在说什么嘛~乱七八糟地。「如果没有黄子捷,…很喜欢阿问?啧,在开什么玩笑啊?…」一个回头我故意失去重力似地扑倒在床上,趴在软绵绵的床铺很舒服,小桌上装热奶茶的马克杯上留有若兰的唇印,粉红色的,嫩嫩的,亮亮的。

好吧,来试着对自已说出喜欢的人的名字好了,这样可以更确定一点自己的心意。像念咒语似嘴巴抵着棉被,喃喃自语地说:「我我…我喜…喜欢…,啊呦!在干嘛啊我…」对啊,即使是对自己先试说一下也不行,喜欢一个人的话怎么能够轻易地脱出口呢?我做不到。每说一次,心就会分一半出去。到最后整颗心都会飞到那个人的身上去,那样反而难受的。「…如果你在这里就好了,笨蛋。」语毕,我竟就这么一趴不醒,直到隔天被大哥打来的电话吵醒。这才发现,我又感冒发烧了…。

八成又是因为我胡思乱想的关系,昨夜,梦里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往美国的飞机,不知道算不算是恶梦?我生病的时候总是固定会作几个恶梦,像反应时事一样地深刻。

「你常来嘛,嗯?三十八点九。」医生的耳温枪「哒─」的一声马上就知道我的病情。没办法,学校的课结束后(梅芬没有来上课),大哥就载我去万寿路上的诊所看医生,他自己先去换机油什么的等会再回来载我,连忙说不用,反正离后街的宿舍很近,走回去就行了。「医生,我有气喘…」「我知道啦,你的病史我很清楚的,不会开让你过敏的药。回家路上就一直提醒自己多喝温开水,不要吃冰的、刺激的,你都知道了吧?」医生好像把我当成老客户似的,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还是投以干笑两枚,作为报酬。

领了药推开诊所的门,天空还飘着像昨天一样的雨丝,我拉高连帽衣领缓缓地走回去。过了大马路之后,我总觉得这样的情景很熟悉。看医生,下着雨,嘴里叨念的,然后呢?不知怎么地我站在路边开始左顾右盼了起来,是不是会有人在我一出诊所门之后就跟在我后面呢?雨丝太轻,都不知到被飘送到哪里去。我摇摇头笑自己的愚蠢,再归咎于烧糊涂的关系。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像黄子捷一样无聊的人闯进我的生活了吧。

…不知道黄子捷那家伙有没有乖乖地打针吃药,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我什么都不知道,很烦。

边走边想事情,一个不小心踩到弯进宿舍侧边工地的碎砖和小石堆,马上就失去平衡往前摔倒在污秽的积水里去了,「─好痛!」我膝盖直接往前跪倒在地上的,超痛的,而药包飞出去躺在前方两公尺处,头还疼着的我缓缓从污水里爬起,唔?我的药包被捡走了?

突然有个人凑近我身边,然后一把拉起我浅浅淡淡地说:「…有没有受伤?」连忙摇摇头表示我没有事,还顺势把药包拿回来。唔?好熟悉的声音喔。狼狈的一个抬头,啊,是我目前完全遗忘的一个人就矗立在我眼前,陈绍平。

他双手往口袋里一插,略略倾着身,在离我不到两公尺的地方,和我四目相对。叠上绍平的面容,脑袋突然闪过绍强的欲言又止,…总觉得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隐隐约约地我从绍平的眼中读出些不寻常。

有一种把耳朵捂住的冲动,想错开悲剧的发生。他瘦长的身形一身黑,脸上带和昨晚绍强类似的悲伤和疲倦,现在是怎样?



Chapter 49
时光不能倒转,人追着时间赛跑。正因为匆匆忙忙的旅途无法彻底的精打细算,人类或多或少地才会有「自私」的基因存在。但最后仍免不了常常顾此失彼地拖着遗憾上路的命运,哪里有完美的人生。如果成天不时回头埋怨跟在后头拖着的「遗憾」,有一天肯定会撞到前头的大树或卡车之类的吧。没有任何意外,被记得或被遗忘的不堪婉惜也都结结实实地拖在我的脚边,叮呤咚咙地响个没完,但是那又怎样?因为人类打从一生下开始,就注定会为周遭的人带来麻烦,甚至不幸,那是有着善良本心也抵抗不了的事情。
绍平的出现在我意料之中,因为他曾说他会再来找我,单独一个人。只不过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在碰面,我的头还烧着痛着,天也飘着雨。说也奇怪,总觉得灰濛濛的天气当作我们再次见面时的背景,十分恰当似的。他的话越来越少了,比以前还少,真想问问他是不是也忘记该怎么笑了。是的,上次他当着大家的面对我说的话,我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也许是绍平这辈子第一次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吧?

我们两个站雨中站了好一会没有说话,琢磨着该说什么好,「我们去乡公所那边好了,我的房间很乱,跟打完仗没两样。」我撑起微笑比了比乡公所的方向。这一半是实话一半是谎话,虽然身体不舒服也不想在外头淋雨,却也不希望把气氛搞得很暧昧,自掘坟墓。最后我往乡公所的骑楼走去,绍平没多说话就一步跨上前,与我并肩而走去。

是因为穿黑色的关系吗?总觉得他好像比半个月前瘦了许多。绍平最特别的地方就是话很少,怪的是,话很少倒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有什么很尴尬冷场之类的想法,他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小茹自杀未遂进疗养院之前,他和绍强在车队算是非常有名的,而听梅芬说毅东是绍强介绍的关系才跟着加入。就我以前所知,他们的车队并没有玩什么拼装车或组装车玩特技的事情,更遑论赌钱了。不知道梅芬去找毅东,现在怎么样了?今天也没有来上课。…唔,我在乱想些什么啊?把所有的事情都快搅和在一块了,的确,复杂到我脑袋的温度持续上升。

人与人之间单纯的习题掺上感情成分就可能变成无解,梅芬和毅东、子扬,若兰和阿问、跑车男,他们的三角习题有没有得解?我不知道。数学不适用,化学程式也不尽相同,我只知道和小茹、绍平的三角习题早已经被作废,没有无解的困扰,不想存在于进行式的无解,因为推罪于无法制止的感情,怎么说都觉得不负责任。

一到乡公所的骑楼,脑子完全呈现空白状态,而刚才的胡思乱想根本派不上用场,老实说,我们彼此也许在这两年之间都改变了许多。他回身仰头观看濛濛的阴雨天气,习惯性地又把双手往口袋里插,身子往后轻靠着乡公所白色的墙壁,我轻靠在他不远处的花圃边,「你有看到梅芬吗?」先开口打破僵局,他多少应该知道昨天的情形,他略略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点头:「已经没事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梅芬和毅东破镜重圆了?还是昨晚梅芬给了毅东一记当头棒喝,他决定痛改前非?或是…?「可是梅芬今天没来上课。」我接着说,「…毅东昨天玩车的时候受了点伤,她可能在照顾毅东吧。」是喔,难怪都不见梅芬出现也没打电话给我,希望没事才好。恍然大悟式的一个点头,自顾自地微笑着,还用手指玩着花圃里小矮树的叶子。也许这是一个好的结束,不,也许是个好的开始也不一定,重新开始。

「我要回学校念书了。」唔?绍平把双手放出口袋,特意把身子挺直,听着他说的话再看到他细微动作的改变,我也停下手边不具意义的小动作,怎么了?如果脑袋还没有烧坏掉的话,记得两年前小茹发生事情之后,他就自动休学无心上课。雨变大了,我看着楼梯下长椅边的一滩水,迅速一圈一圈的涟漪,扩大消失,纵逝。整个脑袋还是空空地,身子也跟着僵直了起来,「…我总是伤害身边的人,爱我的,我爱的。」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身边,我克制住自己扭捏不自在的手脚,强装镇定站好看着前方。

「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放不下…」走到我身边后再一个转身和我并肩,却不知道在沉思还是发呆,因为觉得绍平的话没头没尾。「你怎么了?」我瞄了他一眼问,还是不敢正眼看他。没想到,他轻轻地摇头又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缓缓地从口袋掏出东西,要我把手摊开来。「这个,还给你。」是那一对小巧精致的水蓝色发夹?正当我低头有些不解的时候,随即他用手撩撩我的头发,轻轻柔柔地把我的头发梳顺之后,拿起我手掌心中的水蓝色发夹,小心翼翼地一一为我别上。最后他扶住我的双肩直盯着我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抬起头迎上那一双深情沧桑的双眼,一双我迟迟不敢正眼直视的忧郁。「…很好看。」停顿了许久,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骑楼下,我们伫立良久。茫茫细雨依旧下个没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就像摄影镜头缓缓从左边的景色掠过我们身上带过右边,又用同一种方式从右再拍回去,一轮一轮地不断重复。时间用一种比龟速还慢的方式点滴流逝,回忆被掀开的方式不是什么猛烈的节奏或冲击,反而像是一首首悠悠的抒情歌,从序曲的淡淡扬起开始,过往的曾经不突兀地浮现眼前。预感敲着脑门,这一次,也许是最后的回忆了。

之后,绍平冒着雨把送我到宿舍铁门前。「…那我走了。」他双手插进口袋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念着,我转身点点头面对他,扬起微笑说:「嗯,好好保重。」他也点点头似乎又微微叹了一口气,拉高黑色衣领轻轻转身。「…那个,绍平!」我对他喊着,而他的身影背着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听我说话,「看到小茹帮我跟她问好。告诉她!我很想她。」语毕的这个时候,雨莫名其妙地突然下得又急又大,我站在宿舍门口不会被淋湿,却看到驻足在雨中的绍平背着我,一动也不动。…怎么了?正想再喊他的时候,雨势越大模糊了我的视线,绍平一个转身在雨中仿佛在对我说些什么,不过雨声掩盖过他的声音,「什么!我听不见啊!」我又对他喊着。不一会儿,绍平也一鼓作气似的对我喊着:「…我会告诉她的!」语毕,先是抚平自己的情绪再缓缓举起手挥了挥,转弯之后消失在街角。

老实说,我觉得有点惊讶。绍平的行为真的让我匪夷所思,记得上次他还铁青着脸说为了我什么都不想管,沉默却强硬的态度让我一度以为事情恐怕是没完没了地要继续牵扯下去。自从厘清自己的感情之后,我告诉自己要诚实面对感情,不要再陷入混淆之中。因为日子总要好好地过下去。和绍平的感情在两年前的医院里,我决定转身离去的时候就应该什么都结束了才是。而这几个月扯出来的风波和真相更是让我激动和心灰意冷,不过,却更促使自己想脱离那些复杂的暴风圈。现下虽然不知道绍平为什么终于松手?为什么还给我那一对水蓝色发夹?以为的大事情怎么没有发生?我都不知道也没有力气再探讨,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还是回到宿舍养病吧,毕竟再过两个星期就要毕业展了…。

医生是不是看到我的身体太糟,所以忍不住把药效放强一点?下午四点吃完药,我就没有一刻清醒地昏睡到天荒地老,窗外的大雨,偶然响起的电话声,隔壁邻居的养鸡杀鸡声,听进耳朵里也顺便钻进我的梦里了,恶梦的节奏起起伏伏地折腾着我。

站在一个阴阴暗暗的无线延伸空间,什么人事物全都看不到,却听得到清楚反覆地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知道从何而来,我一阵心烦用力把耳朵捂住却也止不住流进去的滴答声。黑暗让恐惧包围着我的毛细孔,僵直着双脚什么求救的声音都喊不出来,即使睁大双眼也像个失明的盲人,绝望也油然而生。忽然之间,我的双腿一软整个跪在地上,突然周围的景色全变了样,是一条尽头黑暗的地下水道,而我全身被地下水溅湿地跪坐在地,微微的光亮从我的身后窜出的同时,一大群地下老鼠也跟着往我的方向冲了过来。这是什么啊!天啊!整个身体都软瘫无力肯定会被老鼠大军给啃掉的。当我认命地将双眼用力一闭的时候,老鼠的声音变远了,疑惑似的缓缓睁开双眼,我怎么漂浮在半空中?唔,这下又来个突如其然地移形换位,「啊─」倏地把我摔进一个软绵绵的地方,这里白得可以,什么都白到反光刺眼的地步。我趴在一大片像白云的上头,…,唔,这里是哪里啊?早就累到完全不想动的我没有任何想探索的好奇心,一动也不动地继续趴着装死。

「…喂,不是感冒了?趴在这睡觉会更严重喔。」唔,这个声音是?猛一个起身抬头看,黄子捷竟然穿着一身松垮垮的白色就坐在我身边,笑着,就像平常一样的笑容。风扬起他的头发吹散飘逸,那习惯性地仰头十五度撩撩发再甩甩头发,又乱了,就跟平常一样的小动作。「你…你在这干嘛?不是去美国了吗?」看到他的脸色有点差,难道他又不顾死活地逃出医院了吗?唔,我的眼睛花了还是这反光效果太强的关系?明明近在咫尺,为什么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了呢?我忍住眼泪不让视线更模糊,黄子捷的招牌笑容依然没有变,轻轻地我向他伸手想触摸他的脸颊,谁知道突然又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漆黑,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我的泪水不断滴落水滩之中,在那个尽头黑暗的下水道…。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声越按越急,我缓缓睁开眼睛一动也不动的两眼直盯天花板,喃喃地瘪嘴念着:「…什么梦啊,好烂。」手脚都好酸痛,唔,我的枕头都湿了,低头一阵湿润顺着鼻翼滑落,眼角到大阳穴的皮肤还有些紧绷,我是哭着醒来的吗?「叮咚─叮咚─」门铃声依然响不绝耳,可是我的心情根本无法平复,蜷着身子连同头一起硬抱住而眼泪不争气地继续狂掉,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脆弱了?止不住想念的情绪,我的眼泪。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全身酸痛地缓缓地撑起身子,慢慢搀着阑珊的步伐走到厕所去清醒,我用清水大量冲洗脸部想浇息自己所有激动的思绪,包括眼泪。顺手拿起旁边的毛巾擦拭红通通热呼呼的脸颊,我想,退烧药压制不了我的热度,索性把上次用剩的退热贴又猛贴上额头,死马当活马医。此时,门外的人不按门铃直接用力捶门,真是的,要把我家拆了不成,真是烦死人了…。

门一开,梅芬差点摔进门里来。「天啊!小姐~我差点要叫房东开门啦!」她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我勉强用手招了招又缓缓坐回我的床上去。「你还好吧?我刚回来就听到大哥说你又中标,所以买了运动饮料和粥过来。」一边把鞋脱在门外一边把东西放进屋里,我点点头直接往床上倒下去,一手反压住视线一手凌空摊放在床外,难受到想吐。「你还不起床啊,吃了粥要吃药啊…」梅芬向来就很照顾我这个常常生病的没用家伙,再生父母那一种照顾,「唔…」我应了一声还是不想动。「…你进来,小心一点。」她又说,「…唔」反正就是死赖在床上,管她说什么呢。嗯?她接到哪里去了?我把手拉高看到一个身影走进来,谁?管不了发烧或头痛的,蓬松乱发的我猛来个起身坐好,定定地直盯前方,我的房里的确站了一个头部包得木乃伊差不多的人。

双手揉揉眼睛再往梅芬那儿看看讨个线索,没想到她挑了挑眉毛没说话,开始帮我打理食物。「嗨,小华。」这半个木乃伊开口说了话,「毅东?…你怎么搞成这样?…你坐。」毅东的笑容有点尴尬,怕弄痛身子似的慢动作地想慢慢蹲下坐好,梅芬停下手边的事情轻扶他一把。且不管他衣服底下的瘀青或破皮之类的伤口,光是看他额头被绷带包扎得这么像阿拉丁的头布就知道蛮严重了。绍平说毅东受了点伤,这「点」未免也太大点了吧。被病缠身的我看到他的惨况也不由地肃然起敬,「好样的。」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再痴呆地为他拍拍手。

这时,梅芬没好气地说:「那天差点把我吓死,车头一下失去控制就翻了。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好好爱护自己…」顺便半认真地瞪了毅东一眼,责怪他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那时候我脑袋一片空白,哪里知道…,唉,我看到你来不就没事了嘛?」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毅东会回嘴说话,虽然有些害羞不习惯还一手摸摸梅芬的头以表示歉意,很可爱。那也许是真挚坦白的开始,即使只是单纯的一句话就能感觉得出来。突然间很想笑,不是耻笑,是为了眼前两人对彼此的再度珍惜而感到满心欢喜。

是喔,梅芬选择了毅东?心头一转,想起黄子扬。我的脸部表情跟内心挣扎肯定是纠结搞成一块,因为矛盾充塞。我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的一句话:「没有一条路可以让所有的人幸福。」即使是上帝也没有办法让所有的人都得到救赎,「爱情」不是光靠虔诚就能换来的。

想着想着就沉重了起来,衷心祝福的微笑僵掉,我只好盖上棉被窝在床上继续赖床。「…可以说吗?」梅芬似乎在征询毅东的意见,「唔,应该可以。但我觉得她…」毅东斟酌的态度让我掀开棉被用怀疑的神情盯着他俩,「什么什么啦?我要听!…不能欺负病人。」这时梅芬把粥推到最靠近我的地方,再示意要我下床坐好才告诉我的样子。只好裹着小毯子滚下床去坐好,一边开始拿汤匙吹凉热粥一边看着犹豫的梅芬,哪里有什么大事要告诉我。

「…绍平要回学校念书了。」毅东先说,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咧,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嗯?你知道?」梅芬有点讶异地,然后接着说:「那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喔?」绍平好像没有跟我说为什么要回学校,是喔,都怪我那时候脑袋一片空白也没问清楚为什么。「他下午来找过我,…不过没说什么。」我按摩着太阳穴说,水蓝色发夹的归还也不是大事…。

正当苦思没头绪之际,梅芬突然丢了一枚超大炸弹给我,炸得我体无完肤,「小茹…死了。」一匙热粥落地,我完全傻眼地僵直着脖子先回头看着眼神坚定的梅芬,再把目光移到毅东的身上,他微微点头要我相信这个事实。我抿了抿嘴,干笑两声说:「整我啊?怎么可能?啧,乱演一通!」一定是开玩笑的,梅芬和毅东沉默一阵没有接话,我也不想再听荒谬的笑话。不久毅东才缓缓开口:「她从疗养院楼顶摔下来,送医不治,…当时我和绍平、绍强三个人都目睹她摔下来。」我的心一直往下坠凌空踩不着地,心头肉被抽掉一块地根本说不出话来,骗人的吧?他迟疑一会又咽了咽口水,有些懊悔地说:「半过多月前,我们不是来找你吗?那个时候,小茹在疗养院看到绍平要走就嚷着大哭大闹,绍平只好骗小茹说:『只要看见太阳变成红色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结果听看护说,…小茹从绍平离开疗养院那一刻开始就爬上疗养院顶楼去,靠在墙边晒着太阳,等绍平回来…」说着跟真的一样,哪里会有这种事情呢?

梅芬看我盯着毅东久久不说话,便接着继续说:「听说,看护在场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因为当时小茹一直都很乖也没有歇斯底里,…为什么会失足掉下来?…是因为在楼顶看到绍平他们的车开回来,非常兴奋地用力向绍平大喊挥手,而身子却过于伸出墙外又不慎踩到地上小玩具滑倒的关系。」平稳冷静的解释不能让我装作若无其事,脑海里浮现地全是小茹和我,甚至和大家相处的画面。没有一个人会轻易地被人预料死去的,更何况是自己周遭的朋友,太残忍了。即使不愿意相信也没有办法,梅芬把身子挪到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荒谬惊讶依然停留在视网模,我只能呆呆愣愣地望着衣橱前的镜子,不能平复。

刚才睡醒哭红的双眼又开始红肿泛痛,突然我想起在雨中的绍平,想起我还喜孜孜要他帮我向小茹问好的情景,当然也想起他犹豫的瘦长身影在雨中一动也不动的样子。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他一个背转身的呢喃又是什么。是啊,小茹就在他眼前死去,他的懊悔也许已经不是我能想像的了。轻轻摘下在凌乱头发上的那一对水蓝色发夹,我什么都了解了。我想,绍平是要告诉我说,他没有爱人和被爱的资格。

在了解的同时,我仿佛又重回下午的那一场大雨中,淅沥淅沥地不停歇,然后看见绍平就站在雨中掩饰他的泪水…。眼泪混着雨水落下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在哭泣。



Chapter 50
曾经有人温吞地对我说:「如果你相信上帝存在,那么祂就存在。」在这句话产生的同时,萌生了有落落大方的思想自主权。于是,我微笑着竖起大拇指对上帝说:「嘿!好样的!」微笑还未落下的一个转身,便看见电线杆上清楚地写着:「信上帝,得永生。」扯动反应的神经线略略迟钝,在一秒五九后,我狂笑了起来。原来,有着个多面性格的不只是一出身就被定下罪条的人类,亚当和夏娃的禁果,我没尝过,却看到上帝的脾气大还不打紧,还有刻板印象的嫌疑。虽然,上帝跟我不熟,却多少也能感受得到祂的言行举止像个普通的父亲,终其一生到目前为止,仍盼着人类回头。所以,「信上帝,得永生。」如此而已。…只不过,我爱祂的白胡子,更甚祂的圣经教条。
梅芬和毅东为我带来的热粥,冷了,毫无胃口地变成胶状糊成一块,我哽咽的喉咙无法消受。「…我想去看小茹。」我愣愣地还没回神脱口而出地说,模糊的余光映着毅东和梅芬的欲言又止,「小茹骨灰已经被她的父母带回南部了,不在这里。」毅东的声音有些抽离,小心翼翼地。把裹着毯子拉回床上放好,我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盯着外头方才被雨淋尽的世界。是不是趁我在发烧昏睡的时候,这个世界似乎偷偷地改变了些什么?有点不一样。

「…你是想说,就算我去也不一定能为小茹上炷香,对吧?」路灯下的积水反光的亮眼,是清楚地要我了解我的罪。「别这样想,不会啦。」梅芬在几秒后突然接了这句话。如果没有猜错,绍平甚至无法参加她的告别式。手扶住窗边听着虫鸣,我将身子略略伸出窗外,然后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我闻到清新的空气却感受不到雨过天晴的快乐。…是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在不再挣扎的状况下,也许剩下的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心,相背而去。

我和绍平、小茹构成的三角习题换算到最后,曾经因为我退出而被作废,再又为莫名作废后的不甘又掀起一场腥风暴雨,最后,红色的血淋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划上个大叉叉,止住了所有可能,绝了念头。

雨一场一场地落下蒸发再循环,几天又过去。阴雨的天气不再,我的心情也隐约透露着想要挣脱束缚的期望。即使有「遗憾」拖在脚边,不完美的人生,人还是必须继续走下去。

明天会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吧?会吗?…唔,会吧。

每个星期二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是大四的毕业制作,所有的大四生都得留在学校和老师讨论毕业制作。由于每一组人马和老师约谈的时间都不一样,同学总是三三两两拎着作品袋或是顶着四开裱版在头上,缓缓地从山下的停车场走上来,远远地不注意看还以为一群熊猫出没在校园里,带着黑轮几串挂在眼睛下方,双手还并垂得有趣。大四的课已经很少了,又加上设计人特有的随性随意,中午才到教室的人嘴里多半还衔着早餐吃。而大部分的人不是熬夜不正常地睡睡醒醒变得精神恍惚,就是熬夜几天过了头变得异常有精神。我的状况则是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连早餐和午餐都没来得及买就溜进教室的那一种…。

白T恤一件、滑板裤一条、球鞋一双,一进教室想低头慢慢蹲走到窗边角落的大本营,向来我走休闲路线的装扮早已被定型,所以才不过一小段路就被同学轮流笑着揶揄说:「耶?小华这么早喔?」「老师,小华来了。」「早上的签到,大哥已经帮你签了。」「小华,你不是来送午餐的喔?」我只好一边点头一边干笑地快速通过,再从大哥身边底下的椅子窜出来,明明一脸气喘唏嘘还要装没事,「刚才老师来过说要提早讨论时间,早知道你还没来了!」大哥得意地笑着说,马的,早说嘛!把作品袋往桌上一摆,梅芬便往我这边递来土司夹蛋和奶茶一杯,我顺手拿来啃了一口。

「上次作品发表我没去,老师有没有说什么?」就是我瘫在床上发烧的那些迷糊日子,「没有啊,老师叫大家自己看一看你的作品,…再说『这个人已经躺在医院里,没办法来!』之类的,哈。」大哥边画速写边笑着说,我一脸错愕说不出话来。「对啊!老师说你这星期不必来学校也没关系,好好休息。超好的!我看我们的分数多半是小华的同情分!」坐在大哥前头的阿忠回头接着说,「怎…怎么说?」我怯怯地问,「我们的分数很高啊!吕老师当主指导的组别里面,我们这组最高分。呵呵。」大哥啼笑皆非地念着,手边地速写倒没有停。他画出来的生物都特别生动可爱,大概是因为喜欢收集一些有的没有大大小小玩具的关系。看着大哥笔下的人物有点出神,我莫名其妙就开始发起呆来。

上头毕联会长和教授讨论去台北毕业展出的细节难处,下面同学乱轰轰地互相吐槽哈拉一堆,台上台下简直是两个世界。这时,坐在前面的梅芬转头向我挑了挑眉毛,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样把椅子拉到我身边坐下,我心底没个谱也没心理准备会听到什么事情,「怎么了?」一边吃土司夹蛋一边喝早餐奶茶,我呆呆的疑惑着问。「…嗯,今天早上子扬打电话给我。」梅芬一开口提起黄家兄弟,我的眼睛马上撑大到快掉出来的地步,「说些什么?是黄子捷怎么样了吗?」我的手俯着桌边有些紧张,梅芬看到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故意斜眼瞄着我再用调侃的口气说:「呦,紧张喔?」这家伙明知道我很担心还故意吊我胃口,看样子她最近是幸福过了头,脸一红嘴一瘪,「没…没有啊。」我尴尬地起身走到窗边,手指不安地点着拍子,脑海里乱想一通地很不舒服。

梅芬一个步伐踩过来也走到窗边,吸了口气在我的身后轻声念着:「…黄子捷,在美国时间的昨晚八点,动了移植心脏手术。」耳朵接收到黄子捷近况的同时,我缓缓蹲下颤抖的双脚,眼泪静悄悄地不停滑落。大伙人还以为我怎么突然哭出来,当场全傻了眼地面面相觑。虽然眼泪在掉,却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坚强有几两重。最后我用力起身给梅芬一个擤鼻水式的微笑,她也跟着我笑。

上帝,?的天使比?想像中的还要勇敢…。我望向窗边蓝蓝的天空,一架喷射机拖曳着白色的线,缓缓扩张,很美。

随后梅芬轻拍我的肩膀,「可是,子扬说…」她的声音似乎不再说玩笑话还有点严肃的样子,我不以为意地留恋外头的蓝天轻哼一声表示我在听,「你们东西有带来吗?先过来跟我讨论,好吗?」嗯?是我们组上的主指导老师进了教室叫我们过去讨论,大哥向老师应了一声,我们便得要移师到老师的另一间教学教室去讨论。「你刚才要说什么?」我回头边收拾图稿边问,她先是有些迟疑支唔,最后还是微微一笑轻叹摇头说:「等你讨论完再说,我们等会去后街吃冰。我因为要去系办和图书馆,所以约在冰店见。」我捧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图稿开心地点头,蹦蹦跳跳地跟上大哥和阿忠的脚步,没有回头也没多想。

这样好吗?我开始有期待的感觉,开始等待,等待,最后会不会变奢望?目前满怀希望的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期望,毕竟还没有得到。

「大概就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好好加油喔。」吕老师说话的声音总是非常轻柔,听说她连骂人的时候也很温柔,会让人忍不住要拼命赶作业给她,以免对不起她。老师对我们这组没什么挑剔,只是耳闻我的病情严重,问候了我几句。「好,老师再见!」「再见!…那个小华,你要多保重喔。」她关心地蹙了眉头担心地说。「唔,谢谢老师,我好多了啦。哈…」我讪讪地笑着超级不好意思的,八卦无时不刻都在流传着,真糟糕。步出教室后,大哥和阿忠说有外接的案子要赶,没有要一起去吃冰。

温温热热的午后阳光,很舒服。远远山头东秃西秃的营养不良,对此刻的我来说怎么也有无可挑剔的个性美了?不知道是不是跟我现在愉悦的心情有关?骑着车和大哥他们挥别,从学校山坡上缓缓滑下山脚。我想着黄子捷终于换了心脏,想着我们相见的时刻不远了,想着他的笑容,想着上帝的伟大…。

弯进小巷子,打算先把笨重又易弄脏的图稿作品送回宿舍去。一进房门,因为懒得脱球鞋又怕踩脏前几天才擦好的地板,只好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手扶着窗户将身子一倾,再轻轻地把东西往床上一扔,呼~得分!东西资料没被我洒得到处都是。慢慢地再一个步伐往后退回门边的动作,顺势把锁紧的窗户推开通风。「啪─」窗边树上的麻雀全被我惊吓到飞散出去,我下意识地吐吐舌头,然后望向蓝天边勾起淡淡橘红的甜美,龟山的老弱妇孺在乡公所前的广场嬉戏散步游走,有种恬静舒适的味道。我的嘴角一定扬起舒服的笑容,和我的心情一起。顺势浏览一遍眼前的景色,平平淡淡哪有什么不好。唔?那个坐在长椅上的人,没看错吧?顾不得踩脏地板,我索性把身子再伸出去想看清楚一些。

若兰一个人坐在乡公所的长椅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啊?之前绍平小茹的事情打乱了我整个生活步调,而最近又忙着赶图和生病几乎都忘了若兰在找阿问的事情。我赶紧搭了电梯往下去,半跑步地往乡公所走过去。「…若兰?」走到她的前头喊了她的名字,这时,若兰一个抬头有些惊讶地说:「小华!呵呵,你下课了啊?」我笑着点点头然后坐到她的身边,调整气息地没有接话。哪里出了问题?若兰的异常沉默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游移,是我的错觉吗?她难道每天都来长椅这儿等阿问吗?

「…阿问还是没有消息吗?」我把身子挺直暗自作了个大呼吸,再双手端放在双膝轻声地问。她发呆地把视线放在前方,还微微笑着回答我说:「是啊。」突然我感到这其中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因为阿问根本不像是个会一走了之的人,他不是还说自己喜欢若兰吗?那天和喝完最后一杯热奶茶之后,虽然不确定,但是我并没有听到阿问说他要放弃若兰。冷掉的热奶茶失去一半的生命,却至少还没有坏掉。阿问看到若兰这么有心回头来等他,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吧。因为,阿问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哪里有什么方法可以告诉阿问呢?我咬着下唇又不自觉把手攀在扶手边上,缓缓地点动着手指。

「你每天都来这里等阿问?也许可以找找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电话或线索之类的?他不会这么无情的。」我回头看若兰,忍不住注意到她的打扮穿着,红白细肩带小背心和百褶短裙,还有一双修长白皙的腿和涂着五彩指甲油的细长手指,最后再配上白色细带凉鞋。姣好身材一览无遗,毫无瑕疵。她脸上淡淡的妆很美,很美的一个天使。…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呢?她的脸上已经没有疲倦也没难受的表情,比起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有精神,细微的琐事总会挑起我的莫名的疑惑,是因为化妆的关系?还是…?

「…嗯,小华。你知道吗?我很爱阿问,到现在也还爱着他,而且我也相信他一定也不能失去我。」她回头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非常坚定自信的眼神,我几乎被那样的眼神震住了。几天不见,感觉到若兰对自己的感情有更深一层的认识,至于是什么更清楚的认识?我还没个底。「我想,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一定是阿问,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代替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她甜甜的笑容和最真的告白让我也弯起了新月,点头附和着。她又继续接着说:「不过…我仔细认真地想过,也许我还不到那个只对某种饮料有感情的年纪。抱歉,我不想对你说谎。…我爱热奶茶,也爱喝柳橙汁,奇异果汁,…甚至我没喝过的饮料。」你在说什么啊?眼神没有一丝闪烁,我想她的诚实确实震惊了我,不管是对或错,总之她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我突然明白,善良正义跟自我的生活方式并不冲突。更不等于。

「呵呵,你一定无法理解我的想法,甚至会觉得我很荒谬。很正常。因为我也不能理解你和阿问的生活方式。…我会继续在这里等阿问回来,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找我,我知道。」语毕,她看看手腕的表没有再多说话。…啧,怎么办,我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想法,不可能说改变就改变。严格说起来若兰错了吗?在我的眼中,她是的,只因为我是阿问的朋友。是啊,不论怎么选择怎么做,若兰都有权选择过她想过的生活,她甚至可以一句话就要阿问先回来,往后还是继续过她多采多姿的生活。…难道,阿问就是知道自己是无法在若兰的眼前说再见,才一声不响地走的吗?

乡公所突然弯进一辆黑色跑车,又是那一个跑车男,这时若兰优雅地起身还扬起一阵香气,「那,我要走了喔。明天下午我还会来等阿问的。Bye。」轻轻摊开自己不自觉紧握着的手掌,汗水淋漓。我想我是自私的,人生来就不可能主观,最终我仍无法撇开我心中的那一把尺,甚至想替若兰放一把尺在心底。

不知道哪里涌出的勇气,我趁若兰还跟黑色跑车离去前,一个抬头起身拉住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是不是很喜欢阿问?那个时候,我没有回答你。…」若兰被我扯住一问,表情诧异还带点疑惑的微笑看着我,仿佛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曾问这个问题,咽了咽口水,我定定地看着她说:「但是我现在可以跟你说,我很喜欢阿问。曾经。」语毕,我有些尴尬地放开若兰的手臂,真的是豁出去不想活了。马的,死就死。「不过,我想阿问的幸福只有你可以给。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幸福。」我认真地再补充说几句。

若兰先是愣了愣,然后不到三秒竟「噗嗤」的一声笑出来,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难怪,呵呵。」她先是笑笑地吐出两个字,这时跑车已经在她身边停下等她上车,她拉车门的时候还在笑,到底在笑什么啊?害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了,啧。「小华,你是个很好人。我很喜欢你,真的。」她轻盈地坐上了车再摇下车窗对我说,随即跑车一弯扫起落叶一阵,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呆呆地坐回长椅脑袋一片空白,刚才是不是说出了什么震惊的大事情?刚才若兰的话是什么意思啊?觉得自己像个笨蛋,我将手肘抵着膝盖再把身子往前倾,最后缓缓地双手掩住脸,好无力。

阿问,你在哪里?你还会回到若兰的身边吗?…会吧,是我的答案。那你的答案呢?…希望,跟我不一样。…我是怎么了?

脑袋空空地缓步走到后街的冰店,没想到梅芬竟然比我晚到。长叹了口气,也许,不该为了若兰的事情搞杂自己的好心情,叫了一盘布丁牛奶冰等着梅芬到来。病刚好就吃冰,我的气喘应该不会发作吧?一手拿着汤匙一手抚了抚气管,希望没事。…唔,黄子捷吃过冰品吗?心脏不好的他从小在食物上一定有许多限制,轻轻地把牛奶冰放进嘴里含着发呆,想着,等回国他身体好一点就拉他去吃冰。

梅芬这时把车骑到店前停好安全帽摘下,向我招了招手便走进来。她点了冰坐到我对面。怎么了,总觉得梅芬好像有心事一样,对喔,是不是子扬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梅芬已经原谅毅东,甚至复合了。那么子扬肯定…,唉,爱情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什么事也管不得。…是啊,若兰和阿问的事情也是这样。「梅芬,你是不是在烦恼子扬的事情?」我边吃冰边问,她似乎有些讶异地觉得我会往这方面想,微微笑着说:「怎么会,我和子杨没什么的。」听起来很坦然,我以为那不是故作坚强的谎话,点点头没再向她提出任何疑问继续吃冰。如果她想对我诉苦,她会说的。

也不算是沉默的两个人有意没意地对话几句,吃了几口冰,偶尔看着冰店里杂志和电视新闻,我一面注意着自己身体状况的改变,一面翻阅着八卦杂志。余光看到梅芬似乎有些坐立难安,我没有立刻抬头反应。终究梅芬还是开了口,我想她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洗耳恭听。「我刚才不是来晚了吗?」她用汤匙戳戳刨冰低声说着,我微笑点点头把杂志阖上再抬头看着她,她又继续说:「其实我刚才是接到子扬的电话,…那个,换心之后一定先要熬过七十二小时的适应期,确定不会排斥什么的才算安全。」笑容完全被抽走,我僵住自己的情绪暗自地秉住呼吸,希望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黄子捷,他─」梅芬该不会要接着说黄子捷不能适应新的心脏,很危险吧?梅芬先是低头一副思索的模样,缓缓抬头忧郁地看着我,马上又扬眉吐舌笑嘻嘻地说:「骗你的!他很好啦!虽然还没渡过七十二个小时,但是听说黄子捷很能适应的样子!」这个梅芬怎么这么没有分寸,人命关天还开玩笑,害得我的心脏差一点也跟着停止跳动似的。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你很烦呐!干嘛吓人啊?你又想让我崩溃啊…」老实说,我有点生气。

梅芬住的宿舍跟我的是背道而驰的两个地方,而且她今天晚上要去夜市打工,实在不顺路。所以吃完冰,我便表示想散步走回宿舍。于是,我们就在冰店前面分手了。

挥手说再见之后,一个转身我把双手放在身后正要走掉,「…小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梅芬戴着安全帽跨上摩托车叫住我,单纯地回身我点头「嗯哼」了一声,扬起眉梢。梅芬的表情被安全帽盖去了大半看不清楚,不过我听得出她有些严肃认真的语气。「…你到底喜不喜欢黄子捷?」她透过安全帽厚实地问着。「为什么要问这个?」我有点讶异地笑了出来,她见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把车发动,似乎在后悔问我这个问题。

「没事。如果你还蛮喜欢他的话,…记得为他加油。」语毕,梅芬便把车头一弯往市区骑去。我愣在原地好一会没反应,反覆想着梅芬的话是什么意思?耸耸肩慢动作地一个个支解「回身」的姿势,再缓步走回宿舍。

…才走了几步路,就不自觉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几秒,歪头想着不寻常。唔,我感觉到我的气管似乎不断地在扩张,是哪里出了问题?

按抚着胸口,我没有时间想太多,快结束了,再过一个星期就要毕业展…。



Chapter 51
散步蹲在路边,看一株小黄花弯腰摇曳;偶然停在红绿灯旁,绿油油的路树也沙沙作响。透着石粒灰色水泥,微微粉滑斑驳铁柱,厚实木制长椅,浮凸双黄线,用手掌的纹路轻轻地触摸体会它们,会有两种深刻的情绪。真实,惶恐,两种。存在感让人觉得真实,真实感让人觉得不安。无关人生的体验有多少,人类的心原本就无法承担太多存在的现实,才衍生了理想,梦想,甚至幻想。没什么不好,那是进化生存的天赋。
忙得天昏地暗的最后一个礼拜,大四每组人员的生活作息都不太正常,大概是除了要忙着输出海报广告稿之外,还得把定稿送印刷厂或添购展场装潢,甚至是设计周边的产品之类的规划,一点一滴都不能马虎。而胸怀大志的毕联会长和毕联会各组长都非常地努力,加上学校老师大力支持帮忙,于是造就我们校外浩大的设计毕业展。很开心也很感动。虽然,我们一直没日没夜地完成最后的进度却倒也能苦中作乐。大四宵夜聚会的次数跟着我们熬夜的日数也多了起来,吐槽八卦哈拉问候,管它聊什么都不打紧,因为这也许我们最后可以年轻荒唐的乐趣,也会是最没有负担的回忆。

在学校,宿舍,开会,宵夜,夜市,鱼雁往返,与迟来的夏天搅和在一起。趁我们都不注意的时候,天气渐暖。只不过是一个礼拜的忙碌,乡公所的一切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这种陌生感是什么?因为天气变缓和的关系?还是那里已经没有我所相信的执着存在?又或是因为承受不起太多在乎的人事全走了样?是的,我不愿看到若兰坐在乡公所长椅的一幕,不愿再次看到在寒冷夜晚一个人捧着白百合的阿问,更不想看到阿问再次出现乡公所和若兰相拥的画面。因为,太残忍。是谁在等待?为什么要等待?手扶在窗边望外看去的夜晚,数不清,疑问反覆质询也没任何答案冒出芽。

而和乡公所也脱不了关系的黄子捷,他现在好吗?我也不知道。听梅芬说子扬在我们吃冰那天打过一通电话之后,就没有再给过任何讯息了。他们兄弟俩像是完全抽出我和梅芬的生活圈一样,归回原点,不知怎么地搞笑背后的郁闷充斥依然,我却固执地要这么坚持下去。对我来说,黄子捷的生死未卜也许是一件好事,起码有一丝希望不灭,让我相信他依然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还记得梅芬问我最后一个关于黄子捷的问题,『也许再没有机会告诉黄子捷了,你不觉得遗憾吗?』梅芬太了解我莫名其妙的个性了,是的,始终我都没有对黄子捷说出自己的想法,…遗憾吗?没有正视梅芬,我别过头去望向静悠悠蓝天,苦笑。她单手搂了搂我的肩头明白苦笑的背后是什么,她没有再提起黄子捷。我也不再问,即使思念。

说也奇怪,从我生病到挣扎的最后一个礼拜不长不短的,有很多事情也都跟着改变或进行,用时光飞逝也不足形容的快速。梅芬和毅东的感情比以前好得多,毅东听梅芬的话退出车队,做个纯粹的学生和情人,两个人常常忙里偷闲地溜出去玩;吴宇凡和佳涵仍然以跌破眼镜的方式继续甜蜜交往,羡煞他人;嘴里老说要交女朋友的大哥,还是依然收集着他的大小玩具和热衷电动,是我们这一群里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阿忠、志弘…以及其他同班同学的八卦没完没了的四处乱飞,竟然还有到了毕业才出现的班对,真是乱像四起。…嗯,至于绍平和绍强没有再出现,也像在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于我的生活之中,随着大学四年生涯的结束,我想,所有的一切也都跟着结束了。

毕业展开幕的前两天,大家忙进忙出地布置展场到通宵。除非是住在台北的同学会住在家里之外,其他人还是每天桃园到台北往返奔波,包括我。为了布置会场熬两天夜,一身蓬头垢面地坐早班火车回桃园宿舍,想说梳洗一番再赶回台北会场,谁知道一开门看到床就被吸住爬不起来,直到毕业学长姊到会场看不到我的出现,拨电话叫醒我赴上毕业展开幕,真要命。

「喂!你是怎样啊?现在才来?」梅芬从她的摊位半跑步过来拍住我的肩头,我讪讪地笑着,指着眼睛下方的黑轮。「小华,刚才你的学长姊都来了喔。你看,他们送的喔!」和我同组的阿忠从旁边走来笑着说。哇,不会吧?毕业学长姊们把各家的可乐品牌依照颜色的不同,排成一个「NO.1」,好可爱喔,另外还送了许多红酒香槟和花束。他们一向很疼我这个奇怪麻烦的学妹,所以毕业展也一块来给我加油打气,非常地高兴。

尔后,欢欢喜喜的开幕茶会也就此展开,会场第一天人潮很多也很挤,有一种盛况空前的感觉。每个同学的家长和高中国中的朋友也陆陆续续出现,当然,我的家人和朋友也不例外地全都来捧场祝贺。气氛非常热闹的第一天,脑子里没有装太多什么其他的杂事,只不过偶尔会莫名失神地望向涌挤的人群,即使明白机会渺茫,还是会不自觉地寻觅那个熟悉的身影,明知道不可能…。

我们毕展的地点在台北《纽约‧纽约》购物中心的四楼,由于四天的展出期间,最忙碌的第一天已经过去,所以之后大部分的同学都会偷空在附近百货公司楼层逛逛血拼,不会时时都在摊位上待着,特别是有南部远到的朋友来访时,便会带他们去地下美食街吃饭和品尝甜点之类的。而我的家人朋友也多半在第一、二天周末时节来参观,不过我没有四处走动逛街,顶多躲到摊位后方间格出来储放东西和休息的地方去偷闲。

展出的第三天人潮比较少,我在会场参观别的摊位顺便和同学哈拉。远远地看到梅芬和毅东在她的摊位前说话,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嗯?上前几步才看到梅芬正捧着一大束向日葵花。呵,毅东这小子还真有心!我忍住笑意小心翼翼地绕到他们俩的后头,一个箭步双手搭上他俩的肩头再从中窜出,故意酸酸地喊着:「呦~甜蜜小俩口啊?我怎么没有花啊?」这时候毅东愣住似的回望着我半秒,我挑了挑眉毛察觉有些不对劲,松开手干笑地说:「哈‧哈‧开玩笑的啦!」梅芬一直没有反应地看着花束上摘下来的卡片,嗯?毅东暗指这束花不是他送的。这样啊,我先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再用手肘搭住梅芬的肩头,扮鬼脸地鼓着脸颊说:「小姐,请不要在正牌情人面前看情夫的卡片喔。」梅芬回头白了我一眼说:「是黄子扬送的花啦。」唔,心头强烈震撼好几下,我的表情被急冻僵住,很不适应。

梅芬把向日葵好好地摆放在摊位边,把卡片插上。一个转身先叫毅东自己四处看看再拉着我漫走,「…他回来了吗?」我问,她摇摇头说没有。「他说短时间不会回台湾了,医学院的课业很忙。」梅芬的表情很难形容,说不上是完全释怀,反而有些舍不得的模样。有时候我会想梅芬应该也喜欢子扬吧?「他知道你跟毅东的事了?」我问,她点点头又说:「嗯,但他说三年为期,希望我能等他学成归国,给他一次机会。」语毕,回头对我微微一笑,我勾住她的肩头顺势拍拍她的肩膀。梅芬的幸福追逐战完结篇了吗?她的微笑告诉我,没有。

…这么说,黄子捷也没回来。子扬在卡片上有没有提到黄子捷的事情呢?正想开口问梅芬的时候,她倒先喃喃自语地说:「…也没提到黄子捷,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没有接话。摊位一个逛过一个,梅芬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然拉住我的手说:「对了!子扬送花给我,搞不好黄子捷也会送花给你啊,即使无法回国也会送上一束花吧!我们回你的摊位看看,走啦!」她拉着我闪过人潮往我的摊位移动,希望被燃起,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三步并两步地悬着的一颗心随时都可能坠马,我抿着嘴不断穿越,闪着人群奔跑。

突然间,来不及闪躲从旁边窜出来的志弘,两个人都因刹车不及撞成一团跌倒在地。「对对…对不起!」「唔,好痛!」我们俩同时发出哀嚎,志弘捂着被我撞到下巴说:「嗯?小华?刚才有个男生捧着一束花要送你。…我们找不到你,他把花一放就走了。」这时,梅芬先跑到我的摊位抱了一束花过来。我从地上爬起身赶紧接过手看,…没有卡片或任何署名。「对!就是这一束白百合花。」志弘缓缓起身还捂着下巴,「志弘,那个人走多久了?穿的是什么样子?」梅芬看我直盯着花束没有说话,「刚走没五分钟吧。他里面穿的是淡蓝色套头,外头穿白衬衫当外套…,好像穿…」志弘的话还没说完,我二话不说地把花束交给梅芬,便往手扶梯方向跑去。「喂!小华!」梅芬想喊住我,一个转身我大喊:「是阿问!我去找他!」留下梅芬和一头雾水的同学们,顾不了这么多。

天啊!这个购物中心的手扶梯路线规划实在有够差的,东一个南一个乱没秩序的,搞得心头很紧张不舒服。下楼的人太多没办法一一穿越,我不安地在电动梯上踱步,不时地望着楼下逛街的人群查看,也顺势望向透明玻璃外的人来人往。五分钟能走多远?四楼、三楼、二楼、一楼,我的脚步渐缓地直到站在大厅中央环顾四周,没有人停下脚步。…白色百合是阿问最喜欢的花,一定是他没错。他怎么不来跟我打声招呼呢?他回到若兰的身边了吗?要我去猜想怎样都不会有答案的啊。…呆站十分钟之久也没见着他半个人,「…难道真的走了?」我自言自语地念着,微微耸肩仰头叹了口气之后,也罢,回身往另外一边上楼的怪手扶梯走去。只能放弃。

一楼附属的咖啡专卖店被我的余光扫过,嗯?有个熟悉身影吸引我的视线缓缓转去。蓝色套头白色衬衫和舒服宽松的深色牛仔裤,脸颊稍瘦头发盖过耳朵,一对漂亮的内双眼和浅浅新月的微笑,让不少路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两眼,是个很舒服的男生。阿问。

「Starbucks的冰拿铁,很好喝。」阿问走到我眼前递给我一杯咖啡,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他头发侧倾盯着矮半截发傻的我,露出一个很可爱的表情。「我只是把花先放下,下楼买杯咖啡给你。…你跑得这么快,小心气喘会发作。」两眼直盯着阿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和阿问在购物中心外的露天咖啡座椅坐下,「你怎么会来?怎么知道时间的?」我握着拿铁轻声问,他也喝着冰拿铁嘴角露出微笑。「你忘啦?吴凡是我高中同学。」说得也是,我都忘记阿问和吴宇凡是高中同学的关系了,真笨。他是去看吴宇凡顺便来看我的。没想到才这么想着,他突然接了一句:「我是来看你,顺便来看他的啦!」调皮的笑着,暖烘烘地。…嗯,他知道若兰在等他吗?如果不知道,我该不该告诉他?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他肯定会飞奔回若兰的身边吧?一定会的,不想说…。

「那个…阿问,若兰在等你。你知道吗?」马的,我在干嘛?怎么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啧,真受不了自己爱管闲事。当我暗暗捏着自己大腿肉的时候,偶然抬头看看阿问的反应,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摇动着绿色的吸管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他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深邃的眼睛偶一望向市府大厦,不着焦距地说:「…我想,人生有些遗憾也没什么不好,你说是不是?」语毕,阿问把视线转回与我对上,顺势把我放在咖啡桌上的手机拿走似乎在输入号码。「子捷回来了吗?」他边按手机边问,我摇头表示没有,他浅浅一笑继续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下次和他一块来南部找我玩,记得。」笃定的口气像是叫我要相信黄子捷,我想我摇头的表情一定很悲情忧伤,他把手机放回桌上又将身子往前倾摸摸我的头。阿问这个和黄子捷相似的举动让我有些讶异,差一点就红了眼眶。轻抚我的头,是黄子捷的习惯动作。

总觉得阿问变得成熟多了,他的害羞青涩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温柔和体贴让人觉得很温暖。突然之间,我觉得他脱离和绍平沉默承受的相像点,而多了些黄子捷身上不可抗拒的优点,舒服自在。我真坏,明明知道人与人之间是不能比较的。我的个性是不是也相似于其他人的某一部份呢?即使想着,也不可能说出口。如同我把他们之间做个有关系的串联也不会说出口是一样的。

「阿问,你最近好吗?」我看着微风吹拂他的发稍,错觉产生。他挑眉吸着拿铁咖啡点点头。大约聊过半个钟头,拿铁也喝完,我们先是低头摇晃着吸管,再慢慢抬头相视微笑,突然间我似乎从阿问的神情中看到缝隙,那一种开始容得下别种温柔情怀的空间。可以猜想的时间不足,此时阿问起身顺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呵呵,我该走了,这是给你的。」语毕示意转身要走,又一个回头对我露出笑容:「喂,夏天不容易施热奶茶魔法喔。天使。」我看着他偶然的洒脱,挥挥手。看着阿问离去的背影,拿起手机液晶萤幕上还映着「阿问」的名字和电话,觉得自己很像在作梦。唔,是白色衬衫在阳光下特别光耀显眼,还是阿问像是个白色羽翼的天使?不清楚。

阿问消失远处之后,我才像作梦醒来似的领着自己回神,慢慢走回购物中心四楼的展场。看到同学怕无聊就把音响给带来展场播音乐,专辑都轮着放,所以才刚回来就听到江美琪的《悄悄话》专辑,很好听。摊位上没看见梅芬和大哥、阿忠等人,只好缩进后边的休息区倚着墙坐下,轻轻地将阿问给我的卡片展开。

「小华:

    我想,每一个人心中都住着天使,不止一个。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那一天的你,很美。

                          阿问」

那一天的你?不会吧,卡片上指的「那一天」该不是指我扯着若兰说曾经喜欢阿问的那一天吧?阿问是不是每天都有回去乡公所呢?…那么,这卡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刚才说他要回南部,难道他选择放弃离开若兰了吗?轻轻地,我握着手机再一步一步地按进电话簿不预备拨出去,只是静静地看着液晶显示他的名字和电话。

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微笑轻哼,什么事都没有追究的必要了啊。因为,我想相信阿问离去的洒脱,阳光下宛如重生的背影。

发呆好一会儿,念头一转突然就想起音讯全无的黄子捷,也忆起和他过往的一切。偏偏在这个时候同学的音响播放出来的音乐,突然变得非常清楚。「爱你的回忆,心动的美丽,曾经我还以为永远,不会再遇见你;爱你的回忆,有千言万语,曾经在无数夜里,为思念而哭泣;因为你在我心里,有特别的感应…」林忆莲悠悠的女人味从喇叭中传出,而空荡荡的寂寞也藉机窜出。唔,我的心情应该很平静才是,怎么有一种强烈的无力落寞袭上心头,突然逼红了双眼。

「离别后,我走到哪里,仍有一线来牵引;时光穿越了我,想念眼睛,让我再好好看着你…」手中握皱了卡片,蜷缩着身子,抚抱着膝盖,我在想些什么,到底在奢求些什么?我对自己说和黄子捷一切已经都过去了,不断地不断地重复念着,而眼泪无预警地三两颗滑落。

「喂,你播的是林忆莲的歌吧?什么歌名?」「喔,我看看。…叫做『重遇』,很好听吧!」同学们的细语作为林忆莲柔美的歌声衬底。重遇。

眼泪,笑容,又眼泪,再笑容,莫名其妙地,我被自己的心情搞糊涂了…。



Chapter 52
时间一久,人们会开始怀疑彼此。即使是顶着一枚微笑说了再见或怀着浓浓眷恋挥别都不算数了,只要时间一久暂时失去联系,思念太满的情绪不自觉地掺上你我微小的猜忌渐渐扩大再默默泛滥,于是,什么清楚的温馨或浪漫的情怀也都会一层一层地被抹去边界趋于模糊,最后消失蒸发不见。人类自欺欺人地说着「相信」却压抑自己心底的否定,多少是带着痛苦的,多少是有罪恶感的。
我的眼泪和笑容不断交替,是不是在勉强自己接受某些现实?我的提问并不会得到的答案。唯一知道的是,我该坚强,别人想像的都还坚强才足以保护自己掩饰不安。

一个人躲在展台后方的小休息区又笑又猛掉泪,实在是有够笨的。我想着待会走出休息区的时候一定要大声谈笑用力聊天,或是到处拉着同学拍照留念。反正动作再大一点表情再夸张一些,才能掩饰自己一颗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摇摇欲地的心。而注意力转移的同时,眼前突然有张面纸向我递来飘了飘。接过手后,缓缓地抬头看见轻咬着下唇的梅芬一骨碌坐下,然后静静地等待我的情绪平复。听着休息区之外喧哗热闹的人声,耳朵传来的空间感明显地静止在我和梅芬之间,心空洞洞不踏实,还更突显时间飞逝的速度,超乎想像。

梅芬和我倚靠着贴上一堆凌乱电线的裱版,而眼睛像发愣似地都盯着前方的白色墙壁,「见到阿问了?他好吗?」她说,「嗯,他看起很有精神,说是要回南部去。我不清楚情况,他也没说很明白。」微微擤了擤鼻水应着,她顺势点头也没再接话。我知道这只是开头而已,因为余光看到梅芬深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的样子,我双脚蜷着环抱住小腿,将身子往前倾用下巴抵住膝盖。

「上阵子吃冰的时候,我不是迟到吗?」她边说边无意识地摆动着手,可能想镇定一下情绪,又继续说:「……那个心脏手术很成功,但也许是不太能适应的关系,黄子捷一度陷入昏迷状态。至于有多严重,我也不清楚。因为那时候还没渡过七十二小时,子扬要我别先告诉你。」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听到梅芬彻头彻尾地把黄子捷的事情说出来,我原本溃堤的眼泪竟然渐渐止住,很奇怪。就像死刑犯在聆听罪状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感觉只是像在选择最后的死法有什么不同一样。这种难过到眼泪止住的经验是头一回,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而已吗?黄子捷是生或是死的一个答案。我到底是怎么了?下意识地我开始咬起指甲,不断啃咬着。

「抱歉。这也是黄子捷进入手术房前叮嘱子扬的。他说如果有什么万一,要子扬别告诉你……他已经死了。说什么不给消息,你就会当他不再回台湾。」梅芬说到这里后把手轻放在我肩上,无奈地停顿一会又接着说:「我不知道黄子捷渡过那个七十二小时了没有,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我唯一知道的是子扬没有再提起黄子捷,这代表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问。因为,那是你的权利。」嗯?什么我的权利?心被挖得空荡的同时,一动不动地听完她说的话竟感到自己平静得莫名其妙,侧过头看着梅芬的微微苦笑,「笨蛋,你以为眼泪这么廉价吗?」她把发夹拨下后又夹回去,正在整理自己的仪容准备起身出去。我没有挪动位置也没接话依然直扑扑看着她,一个俐落地起身配着叹了口气,再轻拍我的肩膀用一种「该事过境迁了」的莞尔口气说:「如果你的眼泪是对他龟毛过度的爱,即使没机会说出来也早已宣泄出来了啊,还不如抬头给他一个微笑吧。他要真的死了也一定会在天堂看到的。始终,他都希望你能快乐。」梅芬专注认真地对我说着,像一场梦似的忽远忽近。梅芬说话的影像清楚到不像她的地步,定睛望着倒像是上帝透过她告诉我一般。

一个转身梅芬走出去又退回来微笑着说:「一天的快乐也好,一夜的疯狂也好,今天有谢师宴和毕业舞会。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场舞会,加油。」我想梅芬个性中坚忍独立的特质是我永远比不上的,她的笑容在我点头似乎半犹豫着转出去展场。我依然蜷住身子有些茫然,思考着乱七八糟的思绪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整理,「……那个,接住!」梅芬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单手插在口袋又进来顺便丢了张纸团给我,疑惑地摊开皱巴巴的纸团之后看到一长串的号码002-202……,「黄子扬在美国的电话。」语毕,我都还没会意过来,她便洒脱地走出去跟别的同学谈笑打闹了起来。

一张皱巴巴十公分见方的便条,一长串陌生区域的电话号码,一只手的轻握,一个人的我。虽然展场充斥喧闹却非常清楚此刻心被掏空的宁静,黑白分明那种的清醒。即使明天我一叫醒来还是会痛哭,未来想起黄子捷会很难过也罢,我只想好好记住暴风雨前的宁静,片刻的休憩,只有一条线索也好,我紧握手中的便条。微笑,努力地撑起微笑。

毕竟扯紧着一条神经线太久,容易疲乏断溃也容易失去求救的机会……。

经过三十分钟的追忆或沉淀,我走出了休息区。「小华,一起来拍照啊!」爱拍照志弘和一堆同学正在摆pose,原来是大哥拿着数位相机在掌镜。梅芬一把我扯进镜头里,没想到大家一失重全跌成一块被拍到。「我来拍啦!大哥!」志弘上前想接过大哥手中的数位相机来玩,却冷不防地被大哥推住脸颊整着玩,「想得美!」大哥半开玩笑说着,「你不知道大哥不喜欢拍照吗?找死喔!」「对啊对啊!」「哈哈……」志弘无辜搞笑的表情让大家都捧腹,就这么你拉我拍照我扯你入镜地乱拍一通。「喂!不是说五点半就要去谢师宴吗?快到了还不去占位子,走吧!」阿忠从休息区拿了背包走出来说着,「去哪里吃?」「好莱坞星球餐厅啊!」「是喔,这么高级喔!」大伙看了看手表也跟着附议,然后继续边亏边八卦地一块移驾,我和梅芬及几个女同学随后也聊着天走去星球餐厅。缓缓地出了购物中心,走在和世贸二馆相间的人行道上,仰头就能看到台北傍晚的天空蕴着淡淡红彩,维持这种闹轰轰的友情就好,我想这样就好。

「喂!小华又在发什么呆啊?」不知不觉我又站在路中央发呆漫游,等我回神梅芬和几个同学已经在前方五十公尺的喊着我,下意识想跟上他们的脚步却一个不小心和迎面而来的人影撞上,「啊,对不起!」我好像真的很常表演跌倒,怪不好意思。「没关系─」那个人赶时间似的匆匆丢下一句便跑开,是个男生。一个回头我看到他的背影突然发起愣来,唔?定睛看着那人的身影却被他前方路口的银色跑车吸引住了,那是我最喜欢的奥迪跑车,真棒。当忍不住想走过去瞧瞧的时候,「喂!你到底在干嘛?我们先走了喔!」梅芬在远处叫着,我的神经线被扯回来只好依依不舍地往她那走去,算了。「这不是来了嘛~真是的!对了啦,毅东呢?怎么没看到他啊?」拍上梅芬的肩膀问着,「他说我们的谢师宴他不来,毕业舞会开始再来找我。」语毕又继续和其他同学哈拉起来,我点头明白再把眼神转回望向路口,逛街人潮依旧,奥迪跑车已经消失不见了。

跟不上不下的普通奥迪车款价钱不一样,奥迪跑车特别耀眼,但我却涌上一股不上不下的莫名挂念,符合心头被掏空的黄子捷的味道,很熟悉……。我到底是怎么了?好像随时随地都在追寻那个之前阴魂不散老爱闯进我生活的纨?子弟,甩甩头步进人潮中的华纳威秀,妄想。

酒足饭饱地吃吃喝喝一顿,同学们倒没有什么话别或感伤的情绪,依旧努力在抢食物拍照留念还互相敬果汁,这几月下来的熬夜疲劳似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且不是知道是不是果汁喝多也会让人感觉到醉意,性情也没那么保守矜持了?从谢师宴开始就有许多人趁这个时候告白,于是毕业前夕班对也猛然暴增,谁说大学生感情糜烂不知检点,微笑看着班上男男女女幸福被唤醒,有一种跟着兴奋的感觉。我希望着每一个人都能幸福,即使自己不幸也无所谓。

之后,设计系毕业同学多半来到毕业舞会的地下室会场(跟pub租借场地),加上在校生和亲朋好友全都挤进来想狂欢,非常地热闹。一开始大家都坐在沙发上看别人跳舞,但暖场不久后,身边的男女一一都被邀请入舞池,要不也三三两两地被拖进舞池。由于我天生就没有跳舞的基因,所以死也不被拖进舞池出糗。渐渐地身边从拥挤变成几个零落孤单人,包括我,大哥和梅芬,以及几个死会而不想跳舞的情侣呆坐着。

其实,我不孤单。只要在闹轰轰的环境里感受欢乐就好,哪怕早明白尔后的落差会极大,极大的落寞也没关系。「大哥,你不跳喔?去展现一下你的舞技嘛!呵呵。」我贼贼地笑着说,八成是不想活了。「找死啊,怎么可能?」他白瞄了我一眼双手还抱着包包,我向梅芬吐吐舌表示自己找死。其实大哥是个人缘很好的男生,就是那个牛脾气和莫名其妙的怪原则让异性同胞怕怕,据我所知,其实有非常多的同学和学妹都很欣赏他。「啊─」「赞喔!」突然一阵尖叫和口哨声打断思绪,随着大家的视线全被牵引过去。不会吧?吴宇凡被佳涵拖进舞池当钢管跳,引起全场尖叫。他那艺术家的表情突然僵硬,实在超好笑的。而喧闹起哄的同时毅东也来了,梅芬上前在吧台附近跟他说上话。我单手撑着脸颊,手肘抵着沙发的扶手微笑着,虽然知道身体某个地方倦了还是得撑住才行,就今天,我什么都不要多想。

摇滚或电子音乐一曲换过一曲,大家都high到极点。突然间,重金属音乐停止半秒,大家也跟着安静下来。不一会DJ才缓缓拨出浪漫慢歌,「学长,我能不能请你跳支舞?」一个甜美的声音在我闭眼欣赏音乐的同时从旁窜出,嗯?一个身材姣好的年轻学妹向身旁的大哥伸出手,粉色细肩带配上及膝的短裙,美腿一览无遗,特别是甜美害羞的微笑更是吸引人,我猛一回头就瞧见大哥一脸招架不住的模样,虽然会场霓虹闪烁时亮时灭看不清楚,但我真的看到他老人家当场呆掉。「喂!大哥?发什么愣啊?人家女生都邀请你了,你好意思拒绝啊?快去啦!」我用手肘推推想拉他回神,学妹浅浅女神式的微笑拉起不知所措的大哥走进舞池,我顺道把他身上的包包给扯了下来放。我想,春天降临得正好。而黄金单身汉会不会就此陷入情网呢?没人知道也没人敢亏,不过,方才腼腆笨拙的大哥倒是第一次见到。

唔?回神往附近一看才发现身边不跳舞的情侣,甚至梅芬和毅东全都轻轻漫舞了起来,我真该唱一首甜蜜蜜献给大家才是,呵呵。老实说没有什么嫉妒或落寞,只是觉得迷濛干冰之中的浓浓情意真的不适合我,于是,耸耸肩我起身穿越舞池中的人群,一步步往上走出会场透透气。

都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我甩甩手腕上的表就坐在华纳威秀边的长椅看着车水马龙,还有逛街看电影的人潮。欢乐甜蜜虽多,但这其中也不乏跟我一样呆坐在路边的人,身边另外几张长椅或马路对岸,甚至靠着路灯柱都有,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有着什么样的心事?苦笑当下,也许他们也跟我一样,想别人都在想什么吧?「哔哔─」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讯息音,低头按开讯息上头写着:「祝毕业展顺利,绍平。」嘴角扬起浅笑,也许,现在的我们同时都在释怀微笑也不一定。这才真的该是「事过境迁」啊。

华纳威秀和新光三越信义店之间的大斑马线很宽阔,来往等红绿灯的人也很很多,直愣愣的我不知怎么地缓缓起身跟在人群后头等着穿越马路,号志一转换大家一拥而上,只有我缓慢拖着脚程像在散步似的,忐忑不安地低头在大马路中央停下脚步,即使想走也半点移动不了,怎么了?突然之间我脑中闪过很多回忆,难过生气的,快乐甜蜜的,悲哀苦恼的,所有人物全都涌上脑海一刷一刷地很鲜明,也许我真的太逞强了也不一定,我想。正当停下脑海最后一张笑容是黄子捷的同时,我被身后也要穿越斑马的人群撞倒,一个不小心膝盖着地双手撑在柏油路上,抬头看着人群全成了陌生的慢动作,也没有人扶起或是注意到我,就像在生病时作的恶梦一样,很不舒服。

发呆半饷,我才缓缓看着过往人群各式各样的鞋子穿越,没有一双鞋子的主人停下来……,唔?前方余光有一双全新红白球鞋停在三公尺的地方,而且还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眼前,耳朵听进着这双球鞋主人半气喘唏嘘的声音,「傻瓜,你在想什么啊?」在还来不及抬头反应之时被骂,又被一把拉起往新光三越的路边跑去,刚好跌坐在新光三越边的长椅上,一回头正巧人行号志结束,车阵又开始没命地飙了起来,我这才清醒过来。

天啊,我刚才在做什么啊?我可是压根没想过要自杀的吧?怎么恍惚了起来?唔,轻轻我回头看着低头喘气的球鞋主人,他的呼吸似乎不太顺。

「真是对不起!你你…你没事吧?」我边说边起身端看着这个低头喘气的男孩,觉得有点面熟。



Chapter 53
  伤痛难过到了极点就异常能接受悲惨的际遇,那不是既定的规则也不是认命的想法,只不过铺陈在眼前看似崎岖的路已经扣了未来美好的分数,没有人可以预料,没有人可以知道上帝在想什么。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我的悲伤指数不减却也不曾怨恨上帝,是因为我依然相信祂的悲天悯人不是虚构?还是因为我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仍旧相信,那,音讯渺渺的黄子捷?没有坚持一定要追问灵魂深处的真正想法,目前找不到上帝或黄子捷印证我的答案。如果可以,我愿诚实以对。
  霓虹和鹅黄的路灯照耀之下,男孩的头发细柔微卷和略瘦却结实的身材,甚至宽阔的肩膀和长手长脚摆放的姿势,都很熟悉。该不会是一个很相似的天使也滑落了凡间,闯进我的生活之中?半信半疑的我,轻触男孩垂下的头发想确定线索,想说服自己眼花得把每一个人都刻上黄子捷的影子,又或是我仍正在妄想地作着美梦。

  是上帝不要你了,还是放过我了?一度以为再看不到脆弱的天使,竟像个惊喜礼物般地跌进我的生活,在我几乎要放弃之际。热腾腾的血液确定进驻被掏空的心,还有一团满满的温暖充斥在胸口,是一杯热奶茶刚泡好的温度。即使夏天到了,热奶茶依然有魔法。怎么男孩抬头的一个笑容,我便哭了出来。

  是刚才的假象也让我接下来的行动和视线都出现错乱了吗?骗人,我的眼泪不是听到黄子捷极大可能的死讯之后,就再也流不出来了吗?你的笑容是要告诉我,你收到我莫名其妙的爱了吗?

  ……在我面前,的,黄子捷。

  蹲在长椅前几乎呈现当机状态,微喘的黄子捷轻轻拉起我拥入怀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细语落在我耳边有些哽咽:「对不起,你别哭,我回来了。」再顺势将脸埋进我肩边的长发里,像个孩子般的他顾不得路人的好奇驻足,将浓浓眷恋全施力在这久违的拥抱之中,舍不得放手似的。而我还不太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却也说不出话来,不能思考地轻轻扶住他温暖的身体回应他的激动,到最后,渐渐接受到真实之后便深深地紧抱着他,眼泪开始止不住。

  这一抱也不知道经过多久,他稳住自己的情绪扶住我的双臂不舍地拉开,与我面对面认真腼腆地说:「别哭,你哭起来很丑的。」语毕又注视良久,我正想反击跟他拌嘴,谁知他先是一手轻触我眼角的眼泪之后,自顾自地缓缓倾上前轻吻了我的眼泪。这时的心跳早被他不假思索的举动吓得漏跳几拍,最后他再掀起一阵招牌式的笑容,我只能两眼盯着他看。

  「干嘛盯着我看,你终于爱上我啦?」黄子捷眯起新月的微笑说着,这不是一场梦吗?惨白的脸色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难不成又逃出医院来找我?才这么想他就抚着胸口蹙起眉头,有些勉强的样子。「神经!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哪里有心情听他油嘴滑舌地,我紧张地挺身坐好深怕他的心脏又哪里出问题,该不会他根本就没有换心吧?谁知道他竟故作轻松顽皮地说:「喔,果然是不能太激动。抱你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会让我心脏负荷不了。」嗯?什么啊?我正在担心你的状况还让我下不台,真的是…,嗯?话还没说完,斑马线过来一群人往我们走过来,黄子捷撑起身子往回看小声地说:「糟糕。」

  「哥,你没事吧?」嗯?这不是黄子扬吗?黄子捷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说没事。而子扬身后的是梅芬和毅东,嗯?怡君和他的新男友也在?「…梅芬,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搞不清楚状况,梅芬的表情好像也有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和毅东一块摇头表示不知情。

  子扬又回头接口说:「他还不能出院就扯着我一定要回国,害得我被医院狂call追杀。他的状况才刚转好两天…,老爸不扒了我的皮才怪。」原来黄子捷又逃出医院了,这次还真的是从美国拔山涉水地跑回台湾,天啊!该怎么说?我沉默不语地一开始以为自己有点感动,但怎么觉得有一股怒气从丹田往上攀升,越来越强烈。

  之后在台湾的大伙一群人纷纷上前和黄子捷拥抱握手说话,不是在医院竟就在新光三越的路边聊起天来了,我的沉默依然,这时候子扬也可能发现异样便把我拉到一边,「抱歉,我老爸刚才在美国已经联络台大医院了。等一会得要送他去,我看他撑不了多久。他有答应我等会就去医院,请你别怪他了。」他一脸歉意,我也觉得不忍心。

  自己明明是学医的也晓得这样行不通,有可能造成感染或突然负荷过大而死亡却无法拒绝黄子捷的要求。他很爱他哥哥的吧。这就是子扬对不是亲哥哥的黄子捷,所展现的亲情。他们早就跨越了比亲兄弟还亲的那个门槛,不是吗?

  「我开始怀疑自己适不适合当医生,呵。没有办法,我想我哥一定很喜欢你…。」语毕还附上苦笑一枚,随即便走到黄子捷坐的长椅那边唠叨了几句之后便揪着大伙离开。我想子扬大概希望我们能独处吧。

  有些恍惚,是不是这些太过真实之后反而变得特别不诚恳的关系?怀疑,变得非常合理,更显而上的竟然是一股微微的落寞。是不是太过开心惊喜,反而会让人觉得更心头空洞呢?

  站在原地看着大伙穿越马路走远,迟迟没回头看坐在长椅上的黄子捷。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黄子捷撑起身子走到我的身后,一个转身我有些不悦地说:「你实在很乱来,好不容易换了心又乱来,…没事吧?」啧,我实在是太没种了,光是看到他两只水汪汪有神的眼睛就感动得一蹋糊涂了,他完好如初地就站在我眼前。

  晚风吹拂眉毛上挑,古灵精怪地扬起笑容,他一把牵起我的手走着也不知道到底往哪里去,我竟然也没有抗拒或脱开什么的,和他略差一步的距离让我特别能够注意窥视他的一切。暖暖厚实的大手包裹着我颤抖渗汗的手,低头还看到他习惯性踩的俐落步伐,又在侧后方看到他的头发飘逸,惯穿的白色连帽衣和黑色合身顺眼的直桶裤随着步伐不等而出现的皱痕,非常舒适潇洒。我想,我心底那一头小鹿大概撞死几百遍了。

  走着走着也没在看路,而黄子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走到一个转弯他便靠着墙停了下来,我一抬头才发现我们走到新光三越后头,百货公司已经打烊,旁边就是人烟稀少的停车场,所以没什么人走过来。这儿有几盏路灯照得灯火通明,他撩撩我的头发又蹙起眉,有些心疼地说:「你又没照顾好自己,是不是又生病了?」天啊,该当医生的应该是你吧。感觉灵敏得要命,他对于小细节的不同总能藉此察觉出某些蛛丝马迹。

  我藉着路灯清楚地看见他的明显五官,经过一再证实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见我两眼直盯着没有反应又笑了,「是我啦,这次别再叫喂喂喂了喔。我叫黄子捷。」语毕,我忍住笑意故意倔强的一个回身不看他。没错,这就是黄子捷。嗯?旁边的停车场中央有一辆车被路灯照得发亮,看清楚原来还是一辆银灰色的奥迪跑车。而黄子捷也在同时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往那辆车走去。

  「是奥迪跑车。」我说,「走,我们过去看看车上有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接着说。我想上帝一定个拗不过孩子的父亲,我不是祂的孩子,黄子捷是。也许他是上帝最宠爱的天使也不一定。听着他的声音感受他的存在,我仰头看着不全黑的绽蓝天空,虽然看不见星星却也似乎有着闪耀的光芒。

  「傻瓜,路长在前面不在头顶啊!难怪你常跌倒,真拿你没办法。」高过我一个头的他的脸倾过来叮咛我该往前看,我吐吐舌把头望前看去,马上就被惊讶扯住步伐缓缓停下,天啊!这部奥迪跑车后边都装满了新鲜的黄玫瑰,我抿着嘴想忍住自己的感动,轻轻地黄子捷从背后扶住我的双肩,再错身替我开车门让我上车,他自己则绕过车头坐上架驶座,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似乎还是有些不好。

  「你的身体受得了吗?」我担心地问,这时他突然一手揪起胸口一手握住方向盘,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不会吧?赶紧倾过身握住他按着方向盘的手,边抚着他的背边问:「有带药吗?还是我去叫子扬好了!马上!你等我一下!」这下可糟糕…,赶忙想拉开车门却被他扯回来,在我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那个老奸倾上前在我耳边说:「我没事。陪我喝一杯热奶茶就好了。」嗯?这家伙顶不老实的,X的!枉费我乱担心一把的,差一点又赔出不少眼泪来。

  「喂喂喂!你这个不老实的烂个性什么时候会改啊?」我白了他一眼用手肘抵着车门,不看他。

  「…什么时候啊?」听他的声音好像真的在反省,我回头认真地向他点头声明,他耸着肩又双手挺直地抓着方向盘思考好一会,然后回身看着我说:「很难。」我没好气地赌上一句:「有什么好难的!」

  他笑着把手指摊开来一个个要数出来似的说:「很难啊!你看我得先等你不再叫我喂喂喂,等你坦白一点,等你不爱逞强学着依赖我一点,等你每天每天都愿意陪我喝热奶茶,不分季节。嗯,还有─」他眼珠眨呀眨的又把嘴边的话突然停顿下来,「还有什么?」故意忍住莫名的感动就直盯着他问。

  没料到他要说什么的状况下,他腼腆摇头觉得我像个小贼,先轻轻将我拥入怀中再摸摸我的头,好一会吸足了口气再认真地说:「还有,等你喜欢上我。」幸福的微笑快溢了出来,我觉得他很可爱,非常可爱。「真的好难喔。」他撒娇似的补了一句想掩饰他的不好意思,我俯在他的肩头上也忍不住笑出来。

  『上帝,谢谢您。』这是我该向着天际喊出的一句话。虽然我常常怀疑着?的动机,我还是想说。不过,当下我还是得埋怨?最后的决定下得太慢,害我得我的眼泪一直不断赔出来,很难受。…我想,上帝是非常喜欢黄子捷的,反而讨厌起我这个三心两意的家伙,更气不过想把他的天使都带回天堂去。对不起,我想我再也不封闭自己,再也不当个莫名其妙的恶魔。请?把我头上的恶魔角除去,愿誓以忠诚。不骗人。

  这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冒出来,我慢慢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和黄子捷好好地面对面,「…笨蛋,你不用再等待了。」我说,为了眼前走过飘摇风雨,甚至放弃成为天使的你,决定卸下自己的武装和逞强。

  我笨拙不自在地吻了他的唇,然后坚定地对他说:「一点也不难。我喜欢你。」是的,你是上帝的天使,也是我的热奶茶。

  接受到我的吻和告白,黄子捷微微惊讶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一会低头又抬头,抿嘴又咬唇的兴奋地像个孩子。随后新月的微笑填满我们之间。看见他的眼眶泛红有点不舍,一杯温热未褪的热奶茶。

  嘴边有淡淡的甜味,黄子捷的吻有一种幸福洋溢的温柔。这是热奶茶的魔法吗?怀疑着的当下,他顽皮地轻轻吻上我的唇。

  温热柔软的讯息传来,我想,是吧。

  相‧视‧微‧笑。







【二个月后】





  银色奥迪跑车穿梭在南部的纯朴之中,悠悠蓝蓝的天空,旷野田边的飞禽水鹭被车身的炫亮一吓全振翅飞起。我的视线随着水鹭漫游眼前超过273度的宽阔广角,微微和风吹拂配上自然花草的气息,会让人特别悸动和不舍。眯起眼,我扬起洋溢幸福的微笑。

  「哇?我的方向感失灵了吗?」戴着墨镜的他握着方向盘,孩子气的自言自语。「你是开到哪里去啊?迷路啰?」我故意调侃他的傻气,觉得很可爱。……总是无声无息地像个轻盈脚步的天使,轻拍白色羽翼翩翩降落。

  「怎么可能?前面有几户人家,你等着,我去问问。」他一脸笑着自信满满地推开车门又转身拿车上的手机去拨。我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白色棉质的休闲杉和卡其色的长裤,很舒服。……毫无预警的率性而为和一枚无敌牌的灿烂笑容给抹去,是和阳光可以轻易融合在一起的不可思议。

  「喂!别逞强啊!直接打电话问嘛~傻瓜啊!」我立起身子坐在车门上对他喊着,才说毕他一转角就失去了踪影,注视好一会没有动静,我推开车门也循着走去。……特别是在看到他飘逸发丝顺下眉际眼边的时候,蕴育着温暖气息。

  走了几步路,脚步被眼前的光景扯住。在前方阳光洒下的纯朴小径,他和他同时出现,并肩笑着,非常熟悉地笑着。

  有一股激流冲上了胸口鼓涨着再缓缓扩散开来,促使眼眶迅速湿润,让眼前的两人便得模糊却更耀眼。……那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温暖,是,一杯热奶茶的温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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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章被tokunaga在2005-03-06 00:54重新编辑 ]



献花 x0 回到顶端 [楼 主] From:台湾数位联合 | Posted:2005-02-05 22:37 |
ggyywuki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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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好看低 !! 当初在诚品还差点看到哭......很感人ㄉ说 !! 感谢分享唷... 表情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2-05 23: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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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整本看完,但我的同学们是这个看完换下一个看,这样一直轮流,这爱情故事满好看的 表情


献花 x0 回到顶端 [2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2-06 16: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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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寿骨~~真是好长的故事~~
足足花了我三个多小时才全部看完~~
不过~~真的蛮好看的!!!!


不以风骚惊天下,而以淫荡动世人...

献花 x0 回到顶端 [3 楼] From:台湾数位联合 | Posted:2005-03-07 06:25 |
OM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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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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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买这本书呢
还不错
可是竟然可以在网路上看到


献花 x0 回到顶端 [4 楼] From:台湾教育部 | Posted:2005-04-20 10:05 |
huan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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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好感人.......
超级好看的...........
感激楼主张贴哟.........
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故事内容..... 表情 表情


献花 x0 回到顶端 [5 楼] From:美国ATT用户 | Posted:2005-04-24 1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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