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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地球人由于自卑……


  我一动不动,那人的头部伸出了洞,略为转动了一下,我听到他在深深吸着气。那时,我还看不清他的脸面,只看到他的头发又长又乱,而且,胡子也很长。
  接着,那人的上半身也探了出来。那个洞穴并不是十分大,供一个人的头钻出来之后,已没有什么空隙,那人的肩头,是用一种十分巧妙的角度,斜着出来的。

  他上半身完全出了洞穴,双手撑着地面,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

  我根本离得他极近,几乎伸手可及,所以,他一抬起头来,立时和我打了一个照面。

  他一看到了我,喉际发出了一下怪异莫名的声音,身子陡地一缩,先像是想缩回洞去,但紧接着,他已改变了主意,以我绝料想不到的快速动作,一下子就自洞中,窜了出来,几乎撞在我的身上,然后,一连打了几个滚。几乎还在滚动之中,就整个人弹了起来,向前疾奔而去。

  这个人的动作如此之快,他自洞中窜出,看来就像向我疾扑了过来,我向后仰了仰身子去避开他,所以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我再定睛向他看去之际,那人至少已奔出了十几步,奔跑速度极快,可是在奔出了十几步之后,又陡然停了下来。真是奔得快,停得也快,一停下来之后,只见他慢慢转过身,直视着我。

  本来我已准备去追他,所以也在站起来,两人的目光再度相遇。

  就在这时,我意料不到的事又发生了,那人开了口,讲了一句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

  他道:"天,卫斯理,是你!"

  我真正呆住了,一个居住在地洞中的穴居人,怎么会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张大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那人则已向我走来,一面走,一面还在四面张望,像是想弄清楚除了我之外,是不是还有别人。我道:"只有我一个人,你是……"

  我才问了一半,不等那人回答,已经看出他是什么人了,我尖叫了起来:"天,是你!齐白?怎么一回事?你……"

  那人是齐白,一点也不会错,他是齐白。虽然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打扮入时,驾着林宝基尼跑车,一手搂着一个金头发的美女,而这时候,他看来十足是一个穴居人,但是我还是认出了他是齐白,世界上两个专业的最伟大盗墓人之一。

  我立时又道:"这里是一个古墓的入口?"

  齐白现出极其苦涩的神情来:"墓?只要不是我的坟墓就好了。"

  我实实在在,不曾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齐白,我不知道有多少话要对他讲,反倒变得不知讲什么才好。齐白一把拉住了我:"进去再说。"

  我呆了一呆:"到哪里去?"

  齐白指了一指那个洞穴,我苦笑道:"怎么一回事?你住在地下?"

  齐白突然焦躁了起来:"土拨鼠才住在地下,我没有法子,只有这里最安全,我如果露面,就会被杀死,像单思一样。"

  齐白提到了单思的死,使我感到了事态严重。齐白伏下身,向地洞中钻去,一面道:"要钻进去不容易,你努力一下,可以进来。"

  我看着他进了地洞,也学着他,先将头钻进去,然后,斜着肩扁,吃力地挤。地道狭窄,有三四公尺长,人只好贴着泥土向前挤,然后,我跌进一个泥坑之中。

  那个坑勉强可以供两个人直着身子躺下来,坑顶上有两根管子伸向上,土坑中有一些罐头食物和罐装饮料。齐白先进来,他着亮了一盏电灯,所以可以看清大坑内的情形。

  我一进来,他就拉动了一根绳子,我听到了一下声响,猜想那是那块长着灌木的士块,又掩住了洞穴。然后,他转过头来:"这里本来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躲藏而设计的,你来了,空气可能不够……"

  齐白指着管子:"这通向上面,你感到呼吸不畅时,可以就着管口呼吸。"

  我又是奇讶,又是好笑:"多谢你设想周到,这里一定是不准吸烟?"

  齐白苦笑了一下,向我抛过来一罐啤酒,我口渴得可以,立时打开,连喝了几大口,才道:"齐白,谁要杀你?"

  齐白抹了一下脸:"就是杀单思的那些人。"

  我道:"他们是谁?"

  想起单思就在我身边被射杀,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愤怒。齐白的面肉,抽搐了几下:"他们在追杀我,可是再也料不到,我就躲在他们的附近,他们绝料不到我躲在这里,卫,他们料不到,是不是?他们找不到我,是不是?"

  他一面说,一面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摇着。

  我看出他情绪激动,我将他讲的话想了一想,他说"躲在他们的附近",那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附近,我立时想到了那堆建筑物和那两个将我赶走的人。

  看到齐白这样害怕、紧张,我只好安慰他道:"找不到,当然找不到,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齐白躲在地底下,像……"

  我怕伤害他的自尊心,所以没有再向下讲去,齐白声音十分苦涩:"没有什么关系,我的确像一只土拨鼠。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我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白陡地睁大了眼望着我,刹那之间,神情古怪之极。

  我问道:"你这样望着我干什么?"

  齐白又"咯"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你……从一个沙井中来?"

  我点头:"那个沙井……"

  齐白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沙井在二十九点四七,三个神秘的白衣人,你被沙扯了下去,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

  这次,轮到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是,看来我的经历,和你经历一样,我也到过那地道,那甬道,那巨大的抽气扇,在那附近,看到了一只你遗下来的工具箱。"

  我一面说着,齐白脸上恐惧的神情一直在增加,他甚至挪动了身子,紧缩着,靠在地洞的一个角落。

  等我的话告一段落之际,齐白尖声叫了起来:"天,你没有通过那抽气扇吧?"

  我道:"经过了,那是一间机房,真怪,我以为我该在一座古墓中。"

  齐白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来,说道:"天,你……再向前去了?"

  我摇头道:"没有,我想可能错了,没有必要再向前去。"

  齐白的反应,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直跳了起来,根本忘记了他自己是在一个地洞之内,以致他的头"砰"地一声,撞在洞顶上。

  他一面抚着头,一面道:"谢天谢地,你运气比我好。"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白定定地望着我,并不出声,这使我很恼火,我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白转过头去:"我不知道。"

  我陡地一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的脸,硬转了过来,齐白怪叫了起来,我道:"齐白,别对我说谎,你像鼬鼠一样躲在这里,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快告诉我。"

  齐白用力拍开我的手:"是的,我知道,但是我不告诉你,总可以吧。"

  我怒道:"为什么?"

  齐白双手捧住了头,用力摇着,陡然之间抬起头来:"别问,你真是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你也没有经过那个机房?那是你的运气,你不见得喜欢为了逃避追杀而躲在地洞中,那就别问了。"

  我对齐白的态度感到奇讶莫名,但是想到单思的死,和他这时的处境,我又知道事情绝不简单,我吸了一口气:"这没有用,齐白,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会见到人,他们会告诉我我在何处。"

  齐白喃喃地道:"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我道:"好,我不问这个问题,我们从头开始,我不知有多少问题要问你,你事情是从你开始的,你寄了两卷录音带给我。"

  齐白道:"是,寄到你手中了?我求求你,为你好,你别再问任何事!将一切全都忘掉,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对你绝对有好处,以后,再也别去想它,甚至于不当它是一个梦,就当它是一件绝未发生过的事情。"

  我笑道:"你明知我不能这样,你还是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你那两卷录音带中所录的声音……"

  齐白重又抱住了头:"那时,我不知道事情如此可怕,我想你一定会有兴趣,但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了,你还是别再提起的好。"

  我笑着:"曾有人出高价来向我收买你发现的东西……"

  我才讲到这里,齐白又现出恐惧莫名的神情来,失声道:"天,他们找到了你?"

  我道:"那几个人并不可怕,他们冒充拍卖公司的人,但是我却知道了他们的真正身份,真莫名其妙,原来他们是太空总署的人。"

  我说到这里,齐白陡地探出头,将口对准管子,用力吸了几口气,看他的样子,像是离了水的鱼儿。

  我又道:"他们一共是六个人,真巧,他们到埃及,却在一次飞机失事之中,全丧生了。"

  齐白的脸变得煞白:"天,他们决心保守秘密,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这个秘密不外。"

  我不明白齐白这样讲是什么意思,齐白陡地叫道:"别再问下去,你知道得太多,他们就会杀你灭口。"

  我心中的疑惑,至于极点:"究竟是什么秘密?"

  齐白喘了几口气,看他的神情,像是已决定了什么,向我探过头来。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以为他一定要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秘密了,所以我也向他靠近去。他的口唇颤动着,我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靠得他更近些。我再也想不到齐白这王八蛋,会出这样的诡计,他并不是准备告诉我秘密,而是准备在我绝不提防的情形下暗算我。

  我靠近去,准备听他说话,他突然扬起拳来,在我的后脑上,重重一击。

  以前我介绍齐白,忘了介绍他还是一个技击高手,这一击,恰好击中要害,而且该死的齐白,下手是如此之重,令得我的头向下一垂,昏了过去。

  这一次,我又不知自己昏了多久,等到我渐渐又有了知觉之际,我企图挪动身子,但是却不能动,我立即发现,我在一个极其窄小的空间中,而且,立即弄清楚,那窄小的空间,是一具棺材。

  我躺在一具棺材之中。

  不但如此,而且我的手、足和腰际,全被相当宽的皮带箍着,只能作些小的移动,而我的口部,则贴着一块胶布,我用力抬起头来,撞在旁边的木头上,发出一下并不是十分响亮的声音。

  我撞了又撞,大约是七八下之后,外面传来了几下敲打的声音,我努力想发出点声音来,但是不过是喉间的一些"唔唔"声。

  外面的敲打声又传来了几下,我再用头撞着棺木的壁,发出声响,听到外面传来了人声,一个人在道:"糟糕,他醒来了。"

  另一个人道:"怎么会?我们注射了足够的麻醉药。"

  第一个人道:"齐白早告诉过我们,这个人和别的人不同,要多下些麻醉药。"

  第二个人道:"多下点?那会令人致死。这人要是死了,齐白会将我们的头盖揭开来,看看我们的脑子!"

  他们在讨论着,使我明白了我目前的处境,是齐白一手造成的。

  这时,如果我能出声的话,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发出叫声来。我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楣,那三个神秘的人物,已经令得我够狼狈的了,如今好,我索性像是死一样躺在棺材中。

  我又撞了两下头,外面声音传来:"对不起,先生,我们知道你醒了,但是你必须昏迷过去,我们受人所托,一定要令你在昏迷状态中,将你运到安全的地方。"

  我无法表示自己的意思,过了一会,那两个人像是又商量了一会,眼前陡地一亮,棺盖被揭了开来。

  棺盖一揭开,我立时闻到了一股鱼腥味,我在一个船舱中,那可能是一艘渔船。在棺材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着注射器。

  我真是怒不可遏,用尽了我的气力挣扎,但结果是除了头部的左右摆动之外,一点也无法有别的动作,而注射器上的针,已经刺进了我的手臂。

  我只好眼睁睁地望着那两个人,其中一个道:"真对不起,齐白吩咐下来的事,谁也不敢违背。"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麻醉药很快发生作用,我又昏了过去。自从那次昏了过去之后,我没有再醒转来我的意思是,我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前,没有再醒转来。

  当我又有了知觉,我首先听到的是海涛声和风声。长期受麻醉,令得我头痛欲裂,我勉力睁开眼,挣扎着站起,发现是在一个沙滩上,不远处有些灯光。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仍然只好向有灯光的地方走去。身子十分虚弱,摸了摸下颏,胡子很长,至少有五六天未曾剃过。

  脚高脚低向前走了一阵,渐渐接近灯光,一阵熟悉的声响,传了过来。我陡地一呆,那种声响,并不是幻觉。我也已经可以看到前面是几间简陋的屋子,有声音传出,那是打麻将的声音。当我再走得近一些,看到那些屋子原来是小商店。

  在看清了他们的招牌之际,我已经可以肯定一点:我回到了我居住的城市,我回家了。

  在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精神恢复,也将我离开之后的经历,大约地讲给了白素听。白素用心听着,从头到尾,她只发表了一次意见:"动物会搬迁,野生的植物绝对不会搬迁。"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我遇到齐白的那地方,应该是北美洲。

  我苦笑了一下,在林上,思绪一片混乱,躺了下去,我的后脑碰到了枕头,预期是柔软的好享受,谁知道出乎意料之外,竟然发出了"砰"地一声响,同时传来了一阵疼痛。

  我怪叫一声,坐了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瞪着眼,望着白素。

  白素现出又是抱歉,又是好笑的神情:"真对不起,我……"

  这时,我也转过头来,去看枕头,这才看清,在枕头上,是一块方整的玻璃砖。

  这块玻璃砖,我并不陌生,就是在我书房中发现的那块。我咕哝着:"这不是存心害人么?"

  白素将那块玻璃砖取了起来:"真抱歉,卫大侠的后脑是不是肿了?"

  我假装十分生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得倒了下来:"肿了,要你赔!"

  白素掠了掠发:"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这块玻璃很怪,就将它放在枕边,注视它。"

  我笑道:"玻璃就是玻璃,有什么好看?"

  白素并不立时回答,只是皱着眉,想了片刻:"不同,这玻璃真的很怪,里面好像有一点东西。"

  我更觉得好笑:"那是一块完全透明的玻璃,里面要是有东西……"

  我才说到这里,就住了口。

  因为这时,白素将那块玻璃放在我的眼前,将一盏灯移近了些,令得灯光从玻璃的后面,透射过来。就在这时,我看到那玻璃之中,现出了许多变幻不定的青绿色的线条。真是一种相当异特的现象,那些线条,若隐若现,捉摸不定。白素道:"看到没有,里面有东西。"

  我"唔"地一声:"我认为只是光线通过玻璃时的折光现象。"

  白素将灯更移近些,我看到在灯光照耀下,那些线条,像是组成了某种图案,但是看起来,仍然是虚幻而不可捉摸。

  白素道:"看到没有,它们会随着光线的强弱而起变化。"

  我道:"如果是光线的折射现象,那么自然会变。"

  白素放下了玻璃,直视着我,我立时道:"你想到了什么?"

  白素说道:"齐白的第二卷录音带中,有着连续不断的玻璃碎裂声?"

  我嗯地一声,不知道白素想说明什么,白素又道:"这块玻璃在你的书房中,只有单思到过你的书房,那一定是他留下来的。齐白到过那墓室,单思可能也到过,至少,单思知道齐白的一切行动。"

  我不耐烦地挥着手:"那和这块玻璃又有什么关系?"

  白素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这块玻璃,就是从那个墓室中来的。我认为其中有着极大的秘密。我以为你错失了一个极佳的机会。你应该在经过那个巨大的抽风扇之后,再向前去。"

  对于白素的指责,我当然不服气:"为什么还要继续错下去。"

  白素缓慢而坚定地道:"在你见到了齐白之后,你还是这样想?"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答不上来。齐白就在那建筑物的附近,掘洞躲藏,充满恐惧,而且,我到过的地方,他曾经到过。

  那难道说,我并没有到错地方?

  可是,我应该到一个墓室去偷盗尸体,一共是七十四具,而不应该在一个"一级军事秘密机关"的地下室。

  我立时理直气壮地将这一点提出来。

  白素叹了一声:"一开始,我们就犯了一个错误,钻进了一个牛角尖,走不出来。我们一直以为那是一座古墓,却没有想到,墓室,并不一定是古墓,尸体也可以在现代化的建筑中。"

  我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出不了声。

  白素说得对,我一直以为齐白进入的,病毒要我进入的,是一座古墓。但是,为什么一定是古墓?尸体可以放在任何地方。任何放置尸体的地方,都可以称之为墓室。

  墓室,当然可以在现代化的建筑中。

  但是,偷取放在现代化建筑物中的尸体,又有什么用处?那三个神秘之极的人物,看来神通广大,他们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愈想愈乱,只好苦笑道:"拜托,别再节外生枝,事情够茫无头绪的了。"

  白素道:"正因为我们一直想错了,所以才会紊乱。"

  我只好摊手:"你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白素道:"让我想一想,因为我才知道你的经历,而你又说得十分简略。"

  我没有再说什么,接下来的时间中,白素就不断向我提出问题,问我的经历。关于那三个神秘人物,尤其当白袍被扯脱后的情形,以及我在地洞中遇到了齐白之后的事,问得特别详细。

  足足一小时后,她不再发问,紧抿着嘴,思索着,又过了十多分钟,白大小姐总算开口了:"那三个要求病毒去墓室盗的人,有许多怪异之处,足可以假设他们并不是地球人。"

  我翻着眼:"不必假设,我可以肯定。"

  白素道:"既然他们是不可测的生物,来自不可测的星球,他们所要到手的尸体,就有可能,是他们同类的尸体,而不是……"

  白素才一讲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扬起手来,"拍"地一声,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我没想到这一点!

  这是十分重要的一点,一听到死,就想到人的尸体!

  白素的思路缜密,她想到了所谓"尸体",有可能是"他们同类的尸体",那是什么样的身体?"他们"是什么样的,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我所见到过的"他们",从头到脚,都罩在阿拉伯的白色长袍之下。如今想起来,"他们"给我唯一的印象,是"他们"的眼睛,那种有着猫眼一样暗绿色光芒的眼睛。

  我望向白素,继续听她分析。白素思索了片刻:"假定,有一批外星人的尸体,落在地球人的手里,由于某种原因,他们自己没有能力弄回来,他们不知道根据什么资料,知道了病毒是盗墓专家,所以去请他帮忙,这不是很合理么?"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人和人之间的了解,太困难了。"

  白素一时之间,不明白何以我会有这样的感叹,我站了起来:"根据你的假设,我倒可以推测他们去找病毒的心路历程。"

  白素哦地一声,不置可否。我道:"他们知道这些死人藏在某一处地方,而又知道在地球上,埋藏死人的地方称为墓,而最擅于在墓中将物件偷出来的是病毒,如此这般就找到了病毒。"

  白素叹了一声:"他们找错人了。"

  我道:"也不见得,病毒自己不出手,将任务派给了齐白,齐白已经可以成功。"

  我才请到这里,就陡地停了下来。根据推测,齐白到过墓室,而我去过的那个甬道,那个有着巨大抽气扇的地下室,正是那个墓室,我没有被送错地方,需要我去偷盗尸体的墓室,正是在那个建筑物之中!

  我望着白素,白素道:"所以当时,你不再向前走,退了回来,是一个错误。"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那是什么机构?一个地球上的军事机构,保存着一批外星人的尸体,又有什么用处?"

  白素居然立时道:"我知道那是什么机构,那是某国太空总署属下一处秘密研究所,或者是秘密基地。"

  我想了片刻:"我可以接受那地方是在北美洲,可是为什么一定是太空总署的秘密基地?"

  白素道:"那六个自称是拍卖公司的职员的人……"

  我点头道:"不错,他们真正的身份,是太空总署保安人员。"白素又道:"他们在埃及境内,坠机死了。"

  我眨着眼,白素吸了一口气:"重复一遍齐白听到了他们死讯之后所说的。"

  我刚才已经对白素讲过一遍,齐白当时一听到我提及那些人的身份,立时呼吸困难,将口对准了通气管。然后,他叫道:"天!他们决心保守秘密,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这个秘密不外。"当时,我全然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已经有点知道了。齐白当时又曾叫过:"你知道得太多,他们会杀你灭口。"

  我现在明白了,照齐白的说法,那六个人,被杀了灭口,单思也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被杀。杀单思的武器,普通人绝无法持有,如果是某国太空总署,持有这样新型的武器,那就一点也不稀奇。

  本来茫无头绪,如今,已经有若干小细节,可以串连起来,我迅速地转着念,想将这些环节凑在一起,但愈是心急,愈是捕捉不到其中的要点,急得不断搔头。

  白素提醒我道:"想想在飞机上,那些人本来怎样对待你,而后来又怎样不将你放在心上。"

  我迅速想了一遍,我讲了一句"宝贵的古物",一切就全变了。他们出高价向我收买鬼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是齐白弄到手的东西,我当然自以为那是宝贵的古物。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决不是什么古物,而是现代到不能再现代的东西。

  所以,"宝贵的古物"这句话一出口,那六个人就知道他们要的东西,根本不在我的手上。

  事情果然和太空总署有关,不但有关,那才是一切事情的根源!

  一想到这里,我陡地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望着白素,过了好半晌,我才道:"真的来了。"

  白素也道:"真的来了。"

  在我和白素的话中,在"真的来了"之上,都省略了"他们"两个字。而"他们",当然是指地球以外的高级生物:外星人!

  到目前为止,坚信地球以外另有高级生物的人虽然愈来愈多,但还仅止于相信,在心理上,都将之当作时间和距离极其遥远的事,绝没有突然之间拉近到就在眼前的心理准备。

  虽然世界各地,不断有着不明飞行物体出现的报告,也不断有个别和外星人接触的报导,但是,所有人心理上,也仍然将之当作是遥远将来的事。

  在时、空上都是遥远将来的事,一下子移到了眼前,所造成的心理震撼之大,实在可想而知。

  我一想到这里,吞了一口口水:"他们决心要保守秘密,不让世人知道外星人已经来了。"

  白素也道:"是的,决心保守秘密,甚至连自己人也不惜杀了灭口。"

  我的手心冒着冷汗:"有多少人确切知道?"

  白素苦笑了一下:"谁知道,或许不超过十个人,更有可能,不超过五个人。"

  所有的事,本来毫无头绪,直到这时,才算是渐渐有一些轮廓:唯有这样的推测,才能解释一切谜团。

  我停了片刻之后,缓缓地道:"我们一步一步来,首先,假定有一些外星人,到了地球,曾经和地球人有过接触,后来死了。"

  白素表示同意:"应该补充的是,和外星人有过接触的,是高层人员,我的意思是,是某国的高级军事人员,或者是某国的太空署的人员。"

  我点头:"外星人到达地球的事实,在极度保密的情形下进行,当他们死了之后,他们的尸体被妥善密藏,曾和外星人接触的高层人员,也下定决心,要使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

  白素深深吸气:"是。"

  我苦笑:"为什么?为什么要保守秘密,不让世人知道外星人确实已经来到?"

  白素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是决策人,我也会那样做。"

  我望着她,等她说出原因来。

  白素叹了一声:"外星人到地球,一直只是人类幻想,忽然成了事实,在地球上生活的每一个人,都会感到极度的震惊,由这种震惊而引起的混乱,会达到何种程度,无法估计,所以,必须严守秘密。"

  我对白素提出的这个理由,大表反对:"我看不出为什么会引起混乱。"

  白素道:"当然会,外星人来了,所有的人抬头望向天空,就会发现地球其实是不设防的,我们地球人没有丝毫能力来抵御外星人的侵入……"

  我一挥手,打断了白素的话头:"等一等,为什么外星人来到,一定是'侵入'?这是人类的劣根性,任何变动一发生,首先考虑到的,便是自身的利益会不会被侵犯,现状是不是会改变。一听到外星人来了,就使用'入侵'这样的字眼。为什么他们不能只是来旅行、来拜会、来表达同是宇宙的生物的友善?"

  我说得渐渐激动了起来,白素道:"或许是由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太恶劣了,所以无法想像有根本不怀恶意的外星人。"

  我提高了声音:"更主要的是,人太低能和愚昧了。外星人能来到地球,他们的智慧,必然在地球人万倍以上,地球人由于自卑,所以才产生了种种丑恶的想法。让全世界的人知道外星人来了,又有什么不好?当然会引起一个时期的震撼和混乱,但是也可以使地球人的头脑,冷静下来。至少可以使地球人知道,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实际上不是什么万物之灵,在整个宇宙,我们只是低级生物,就像是地球上的人和蚁的对比。"

  白素喃喃地道:"或许……不至于相差如此之远?"

  我冷笑道:"也差不多了。我们看到蚁在争夺食物,觉得十分可笑,其实,人还不是一样?为了得失,人类也做了多少蠢事!肯定另有高级生物来到,可以使一直沉醉在得、失纠缠中的地球人头脑醒一醒,看看自己,在有了文明以来的几千年中,做了多少蠢事。"

  白素苦笑道:"是的,我同意,可惜,不惜一切代价要保守秘密的人不同意。齐白闯进了秘密的墓室,他要躲在地洞中逃命,单思知道了秘密,遭到了经过周密布置的杀害。而那六个保安人员,也被灭口……"

  我打了一个寒噤:"齐白什么都知道,难怪他听到我没有继续向前去,就说我的运气比他好,而他也知道,如果我继续追究下去,会有极度的危险,所以才将我打昏过去,通过他的关系,将我放在棺材中,运了回来。"

  白素的声音很低沉:"可怜的齐白,他不知怎么样了?还躲在地洞中?"

  我已经有了决定,大声说道:"当然不是办法,我要去找他出来,和他一起,向全世界人揭露这件事。"

  白素皱眉道:"你有什么证据?到现在为止,一切全是我们的推测。"

  我挥着手,刹那之间,我已想到了两个办法。我道:"有两个办法,一、是逼太空总署的负责人,向全世界公布这件事。二、是将那些外星人的尸体偷出来,给全世界人看。"

  白素看了我半晌:"第一个办法好像比较温和一点,但是你准备怎么进行?我看你没有可能见到太空总署的负责人。"我想了一下:"那负责人是……"

  白素道:"前几天,报上还有他的新闻,他是泰丰将军。"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对,去找他,约了齐白一起去。"白素点头道:"嗯,我们三个人,想要见他,他虽然是一个头等要人,想来一定无法拒绝。"

  我只感到兴奋莫名:"明天就走。"

  白素道:"不,先花一点时间,尽量收集一下某国太空总署的资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表示同意。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0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9 00: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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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地球人必须建立新观念


  我和白素,花了三天时间,搜集某国太空总署的资料。太空总署虽然是一个一级保密机构,但是在民主国度之中,要得到它的资料,并不是什么难事,三天来我们接触到的资料,叠起来比人还高,自然不可能一一介绍,而且,就算摘要介绍,也十分沉闷,因为有许多专门技术名词,大量的数字,这些,都不会引起普通人的兴趣。
  我肯定我看到的那建筑物,是在沙漠地区,就着重在资料中寻找太空总署的附属机构,发现有三处机构在沙漠中。

  其一,是一个火箭发射基地,许多重要的太空探测工作,射向不可测的太空的飞船,由那里升空。我将这个基地划去,因为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可供火箭升空的高架和设备。

  另一个,是设在沙漠中心的一个太空人训练中心,这个训练中心的建筑物外型,是一座极具现代建筑艺术美的建筑物,资料上有它的图片,当然也不是我所去过的那个地方。

  接下来,仅余的一个机构,名称是"外太空资料研究中心"。这个机构的名称,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却充满了神秘。我所获得的资料,没有准确的地点。而这个研究中心在从事什么工作,提到的也不多,只知道第一批由月球上采集来的矿石标本,曾送到这里来作研究。还有就是太空船拍摄到的相片,曾在这个中心,作光谱分析,看是不是可能有生命存在。

  我向白素道:"我找到那个地方了,有沙漠的名字,要找到那建筑物,不是难事,只要一到那里,打听一下,有哪些地方是军事禁区,一下子就可以弄明白。"

  我和白素是分头行事,我埋首在太空总署的资料堆中,而白素也在找资料,不过她找的资料是报纸,尽量搜集有关太空总署高级人员的动态消息。

  她道:"我也有收获。"

  她摊开了不少报纸的影印本:"七个月前,泰丰将军曾经到过你提到的那个研究中心,目的不明,在研究中心,他会见了中心的负责人,道格拉斯博士。"

  她又翻过了另一份报纸:"你看这个。"

  我向报纸看去,报上的标题是:"太空总署重要负责人之一,道格拉博士撞车身亡。"

  我感到一股寒意:"连这样高级的人员,也不放过?"

  白素苦笑了一下:"这里还有一则小消息。"

  "小消息"是:"总统接见泰丰将军,商谈约一小时。"时间是在道格拉斯博士遇害之前的三天。

  我吸了一口气:"两个重要人物的会面,却一点也没有他们谈些什么的记录。"

  白素道:"这里还有两则消息……"

  一则消息是"太空总署附属设在沙漠中的研究中心一个主管级人员,神经不正常而遭到解职,其人随即失踪,下落不明。"

  再看下去,这个被解职的人,职位是"重要资料保管主任"。

  而他被解职的原因是有一次酒后,他声称他不但见过外星人,还抚摸过外星人的身体。

  我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我们的推测,离事实愈来愈近了。"

  白素再指着另一则消息,那消息说,位于沙漠某地中心的一个附属于太空总署的研究中心,警报系统突然出错,发出的警报声,附近十里可以听到,隔得最近的居民,事后提出抗议云云。

  看日子,"警报误鸣"的时间是在齐白将录音带交给我之前的十天左右。我自然而然"啊"地一声:"不是误鸣,是齐白触动了警钟。"

  白素道:"当然是,齐白也真了不起,那地方警卫之严密,可想而知,他在触发了警钟之后,居然还能逃了出来。"

  我霍然站起:"我们还等什么?只要齐白还在那个地洞中,就一定可以找到他。"

  白素道:"如果那三个外星人关心他们同类的尸体,我想也可以在那附近见到他们。"

  我这时,心情兴奋,意气极豪:"要见那三个,大不了再到那个沙井去。"

  白素又想了片刻:"我真不明白,那些外星人,他们能来到地球,各方面的能力,一定远在地球人之上。他们弄出来的地道,已经可以直通到那机构的地下室。而他们又能在你不知不觉之间,将你从北非的沙漠弄到北美洲去……"我不等她讲完,就道:"是啊,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将那七十四具尸体弄出来呢?"

  白素没有回答,我又感到了,一股寒意:"七十四具外星人的尸体!真不可想像!"

  将一切事,归纳到最简单来说,就是:有一批外星人到了地球,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死了,尸体被收藏在属于太空总署的一处秘密地方。这件事,被列为最高的绝对机密,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他们认为这消息绝对不能漏给世人知道凡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律灭口。我们相信,被灭口的,包括了道拉斯博士,那个遭解职的高级主管,六个假充拍卖公司职员的工作人员,还有倒楣的,只是为了将盗墓当作业余嗜好而卷进了这件事中的单思。

  那也就是说。如果我和白素,再继续去追查这件事的话,凶险无可比拟。

  我们要面对一个强国的政府,这个政府的首脑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持这个秘密,不论是谁,触及这个秘密,都要灭口。

  我想到了这一点,不禁有点气馁,向白素看去,白素看透了我的心意,缓缓地道:"如果是别的事,我倒可以不再坚持。"

  我呆了一呆:"这件事,有什么特别呢?"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件事几乎和全人类的前途有关。"

  我隐隐感到白素的说法有理,但是我还是摇着头:"太伟大了吧?"

  白素摇头道:"一点也不夸张,你想想,往将来看,外星人的高级生物,一定会不断来到地球,现在,地球上的首领,认为外星人来,一定抱着侵略的目的,所以采取了严厉的闭关自守政策。"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用"闭关政策"来形容地球人首领对外星人的政策,听来虽然有点古怪,可是事实却的确如此。

  白素又道:"这种做法,会造成误会,外星人未必有侵略的意图,但是在误会之下,就可能造成悲剧,而如果本来根本没有冲突,忽然因误会而起了战争,地球人实在不堪一击。"

  我道:"这……将是一个悲剧。"

  白素道:"所以我们要尽自己最大力量,阻止悲剧发生。"

  我道:"你的意思是……"

  白素道:"我的意思,要将外星人已来到地球的事公开,让全世界人都知道,我们并不是天体中唯一的生物,也要让世人知道,其他天体有高级生物在,有高度文明存在,比我们优秀得多。"

  我皱眉问道:"要我们向其他天体的高级生物投降?"

  白素叹了一声:"连你也不能例外,有着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优势文明和劣势文明之间,事实上没有什么斗争、投降、胜利、失败。两种文明一接触,优势文明必然消灭劣势文明,劣势文明在崩溃之中,由劣势变为优势。负隅顽抗,没有用处。"

  我不出声,因为白素所讲的话,太直接了,直接到了几乎令人难以接受。

  白素如今所说的情形是星际之间的事,但是同样性质的情形,在地球曾发生过:西方文明,在十九世纪末,以排山倒海的优势侵入东方。

  优势文明占上风,劣势文明抗拒所造成的悲剧,尽人皆知。

  我没有出声,白素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将地球上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代入了星体之间的关系。情形或者相同,但更有可能,完全不同。"

  我道:"万一相同呢?"

  白素道:"万一相同,抗拒和接受,完全一样,强弱的悬殊如此之大,抵抗会有什么结果?结果一定是优势文明消灭劣势文明,所以,地球人从现在开始,应该建立一个新的观念。不这样,不足以适应未来的变化。而建立这个观念,首先,要使世人确实知道,外星人已到了地球。"

  我没有再说什么,白素的观点,我当然没有异议,但是想想这项事实给世人带来的震撼,我实在没有法子再向下想。

  停了片刻,我才道:"好,那我们开始行动吧。第一步,我们先去找齐白。"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

  要找齐白不是难事。我们已知道了那个研究中心所在的地点,我记得那建筑物和我见到齐白的地方,一到就可以找到。

  到了目的地,我们租了一辆车,看着地图,在沙漠上驶着,看到了"前是军事基地,没有许可证,不能前进"的告示牌后,我转入了一条小路穿过了一片灌木林,略停了一停。

  那时,在望远镜中,已可以看到那幢建筑物。

  绝无疑问,我曾经来过这里。在夕阳的余晖中,我尽量记忆当时的情形,在半小时之后,车子已来到了那个长着灌木丛的土堆之旁。

  我停下了车,和白素作了一下手势,指着前面的一块大石:"齐白就在下面的地洞中。"

  白素道:"我们要设法让他知道是我们来了。不然,他以为追杀他的人找到了他,会反抗。"

  我道:"那容易。"

  我跳下了车,向前走,不多久,就在一团干草之中,看到了一根自土中露出来的一根管子,那是齐白藏身的地洞的通气口。

  我对着管子,大声道:"齐白,是我,卫斯理。虽然你一片好心,将我送走,但是我还是回来了!你长期躲在地洞中,也不是办法,对不对?我们可以商量出一个更妥善的办法来。"我叫了一遍,肯定在地洞中的齐白一定可以听得到,我就来到石块旁边,等着石块移开,齐白现身。

  我等了一会,石块动也不动。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他不在了?"

  我用力去推那石块,石块下发出一阵声响,给我推了开来。

  我向着石块下的地洞,大叫道:"齐白。"

  地洞中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白素取出了小电筒,向地洞内照去。在电筒的光芒之下,我看到地洞之中,比我在时候,更多了些杂物,但根本没有人。

  我跳了下去,在地洞中转了一个身,又爬了上来,吸了一口气:"齐白走了。"

  白素道:"看看他有什么留下?"

  我又下去,找了片刻,除了空的食物罐头之外,什么也没有。齐白不在了,他到哪里去了呢?

  当晚,在地洞旁又等了三小时,直到肯定齐白不会出现,我留了字在地洞,然后,才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镇中,找到了一家汽车旅店,住了下来。

  在汽车旅店的房间中,我和白素计画下一步应该怎样。

  在想了又想之后,我道:"那通到地下室的入口,我还记得,我们先偷进去,将那七十四具外星人的尸体弄出来再说。"

  白素居然立时同意:"对,有了这批外星人的尸体,我们就可以和太空总署最高的负责人泰丰将军开谈判。"

  我感到极度兴奋:"我们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行起来,不会有心理上的恐惧和迷惑,我们确切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白素帮着我检查工具,由于不可能知道会遭遇到什么情况,我们作最坏、最困难的打算,也就带了特别多应用工具。

  我们略事休息,到凌晨时分,才悄悄离开,驾车出发。要找那个入口处不是难事,当车子停下之后,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就在那入口处附近,我们看到了三个穿着白袍的人,像是幽灵一样,紧靠着,站在一起

  我在一呆之后,失声道:"是他们。"白素已听我叙述过一切经过,自然知道"是他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素还未及有反应,那三个人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向我移近。

  我不说他们向我"走"近来,而是说"移"近来,是因为我已经知道,白袍下并没有身躯。他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一无所知,所以,心中极度诡异,反手握住了白素的手。

  转眼之间,他们已到了近前,装束仍然和以前一样,在白布下,只可以看到他们闪耀着一种暗绿色光芒的眼珠,他们之中的一个先开口,声音仍是生涩僵硬:"你欺骗了我们。"

  我挥了一下手:"其间的经过很复杂,慢慢我会告诉你们,齐白在哪里,你们知道?"

  那人道:"不知道,你已经进过墓室?发现尸体不是地球人,所以就不下手?"

  我平心静气:"不是,恰恰相反,我上次没有进墓室。而如今,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墓室中的尸体不是地球人,所以才再来的。"

  那人发出了"哦"地声响,三个人互望着,眼中都闪着奇妙的一种光芒。那人又转而问我:"你好像很不同,和旁人不同。"

  我道:"这是我妻子的意见,白素……"我介绍白素给他们,当然不会希望他们会伸出手来和白素握手。白素只是凝视着他们,他们也凝视着白素。

  过了足有二十秒之久,白素才先开口:"很高兴认识你们,现在的形势是,某些掌握着极大权势的人,将你们来到地球,当作最高机密。任何人若有意揭穿这个秘密,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那人叹了一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素道:"由于恐惧,恐惧你们是有超等能力的侵略者。"

  那人道:"我们只不过是路过这里。我们有自己的星球,你们的星球绝不适合我们居住……"他讲到这里,忽然发出了几下笑声:"恐惧星球之间的侵略,最没有道理,每个星球的环境都大不相同,在这里,我们连生存都极困难,你们怕外星人侵略,就像森林中的动物,害怕海中的水母会去侵占森林一样无稽。"

  我道:"那么你们……"

  那人道:"将我们同伴的尸体带走,就会离去,在我们的航行报告上,会有某个星球上有生物的纪录。"

  白素道:"你们的能力很高,为什么不自己去将尸体弄出来?"

  白素的问题,是一个核心问题,我用心等着对方的回答。那人道:"在墓室中,充满着一种气体,这种气体,我们无法抵御。"

  我立时道:"什么气体?"

  那人道:"这种气体,在空气中有五分之四,这是我们所能抵御的极限,全部是这种气体,我们根本无法接近,那种气体……"

  我已经道:"是氮气。"

  那人道:"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氮的性质十分稳定,在纯氮气下,细菌也不会生长,的确是保全尸体的最佳方法。当然,如果只是氮气,我和白素,也无法生存,但那极易解决,我们只要有压缩氧气筒就可以了。

  我立时又想到,他们一样可以利用氧气筒来解决这个问题,就算他们不能靠氧气呼吸,也可以用别的气体。当我想到这一点时,白素也想到了,她道:"如果只是氮气,我们也一样不行,你们……"

  那三个人又互望了一下,仍然由那个人开口:"对我们有极特别的损害,我们还没有法子可以克服。"

  我还想问,那人像是不愿意再谈,转换了话题:"如果你们可以帮我们取回那些尸体,我们可以尽自己的力量来满足你们的要求。"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道:"好的,但我们今晚无法行动,因为我们需要压缩空气,要不然,我们也进不了那个密室。"

  那三人"哦"地一声,像是十分失望,我道:"多等一个晚上,有什么关系?"我看了手表:"希望明天这时候,还能在这里看到你们。"

  那人答应了一声,转过身迅速离去。

  白素问:"你曾告诉过我,他们白袍扯脱之后,没有身子?"

  我道:"我没有亲眼看到,是都宝告诉我的。"

  白素道:"他们的身子一定十分小,小得只有我们的头部那样大。"

  我眨着眼:"那么……他们……"

  白素道:"他们顶着白袍行动,看起来就像我们。"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顶着白袍?他们总要有东西支持着他们的身子不跌下来才好。"

  白素已转身向车子走去:"那还不容易,不一定要实物,有一股强劲的气体射向地面,就可以使他们的身子悬空了。你觉得他们的身子不应该小?你想想,如果他们的身子和我们一样大,七十四具尸体,只派一个人去,怎么偷得出来。"

  我不禁"啊"地一声,心中埋怨自己怎么从来也未曾想到过这一个问题。

  由于见到了那三个人,又知道在我们要去的墓室之中,充满了氮气,所以在第二天,我们先驱车进镇,买了两副潜水用的压缩空气,等着天黑,在差不多时间,再度来到昨晚见到那三个人的地方,却没有见他们,等了一会,也不见他们出现。

  我闷哼了一声:"他们失约了。"

  白素道:"别管他们,我们只要将尸体弄出来,他们一定会出现的。"

  我同意白素的看法,向前走出了不多远,就到了地道的入口,和白素一起弯着身,钻了进去。

  那地道我曾经进出过一次,这次也没有什么困难,不一会,就来到了那甬道之中,我向白素道:"你看,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预期自己会在一座古墓之中,见到了这样情形,以为到错了地方。"

  白素道:"真是,也难怪齐白在录音带中,表现了这样的怪异。"

  在甬道中向前走,没有多久,就听到了抽气扇的转动声,接着,看到了那巨大的抽气扇,然后,通过抽气扇,经过了那小铁门,到了机房,又推开了一道门。上次就是在推开了那道门,看到了楼梯之后,认为来错了地方而退回来的。

  白素用电筒照着漆在墙上的那行英文:未经许可,此门不准开启。低声道:"我们要假定,从这扇门开始,就进入警戒系统,一切行动都要小心了。"

  我点了点头,快疾地跨上楼梯去,来到了那扇门的后面,门锁着。不到一分钟,门已经打开了。

  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后退,然后,慢慢地推开门。推开几公分,并没有预料中的警铃声大作,我向外望,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相当阴暗,只有尽头处有一盏灯,那盏灯是在一扇门上的,门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有字,但是相距太远,看不清楚。

  我反手,向白素要了望远镜,再向前看,看到那牌子上的英文是:"警告:任何人未得最高领导人准许,绝不能开启此门!违反者将受到最严厉的军法惩罚。"

  我将望远镜递给了白素:"墓室一定就在那扇门的后面。"

  白素点了点头,我小心观察着走廊,肯定走廊中根本没有什么警戒,推开了门,和白素一起向前走去。

  走廊中真的没有任何警戒,这一点,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一直到了那扇挂着警告牌的门口,我又破坏门锁,和白素一起将压缩空气筒整理好,咬上了呼吸管,推开门,向内走去。反手将门关上,这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而就在我们要着亮电筒时,陡然大放光明。

  由于光亮来得如此突然,刹那之间,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但没有多久,我们可以看清眼前的情形了。

  那是一间极大的房间,至少有一百平方公尺大,可是却空无所有。空无所有的意思,就是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是空的,墙、地上和天花板,全是白色。处身在这样一间空无所有的纯白色大房间之中,诡异至于极点。

  而随即,我们又发现,房间也还不是真的空无所有,在近天花板的墙角处,有着许多闭路电视的摄像管。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别说是我,连白素也整个人都呆住了。

  也就在这时,我听到有声音自天花板的墙角处传出,那是一个听来充满了讶异的声音:"上帝!这两个和我们一样。"

  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门被撞开,有四个军装人员,戴着类似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手中持着武器那是我还叫不出名堂的一种武器,看来像是一种小型的手提火箭发射器。如果是这种武器的话,它的威力极其强大,这四个人手中的武器,只怕可以摧毁两辆坦克车。

  这四个人直冲了进来,立即散开,用他们手中的武器,指着我们,也不出声,只是示意我们向外走去。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神情之苦涩,真是难以形容。

  此刻,只怕古今中外,连宇宙上所有星球都包括在内,再也没有第三个盗墓人,像我们如今的处境这样尴尬的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全然没有抵抗余地,我们只好向外走去,才一出门,就觉得情形有点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应变。

  一出门,我和白素才跨出了一步,就发现门外已不是一条走廊,而是一个相当狭窄的空间,我立时转身,后面有一度门疾落下来,将我和白素,封闭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之中。

  我拉下了压缩空气的呼吸管,叫了起来:"喂,这算是什么意思?"

  白素也拉下了管子:"我们被关在一个笼子中了。"

  我用拳打着,的确,我们被关在一个笼子中了,笼子的四壁,看来全是一种十分坚硬的金属,而且我们立时感到笼子在移动,也立即发现,笼子顶上的四角,都有着电视摄像管。

  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我又叫道:"放我们出来,放我们出来!"

  当我叫的时候,我又不断用脚踢着四壁,在"笼子"中奔来奔去,白素比我镇定得多,她只是抬头,望着其中一支电视摄像管:"我们没有危险性,不必将我们关起来观察,大可以面对面地谈。"

  我听得白素这样讲,呆了一呆,但是随即明白了她这样说的意思,也明白了这时我们的处境。

  我们被当作外星人了。

  一定是上次齐白来过之后,这里估计还会再有人来偷盗尸体,所以作了这样的布置,而上次齐白进出顺利,这里的人不知道来的是齐白,还以为是外星人,如今这样的布置,当然是用来对付外星人的。

  而我们撞了进来,就被这里的人当作了外星人。

  一想通了这一点,我不禁啼笑皆非,至于极点。

  我曾经被人当过各种各样古怪的角色,而被我的同类当作是外星人,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被当作外星人之后的情形如何,可以在一份绝对机密的报告书中,看出梗概来。

  "绝对机密"报告书,由泰丰将军亲自撰写,报告书的封面上,除"绝对机密"的红色字样之外,还有一行小字,注明:"本报告书采用分句分行打字,用十六位打字员共同完成,打字员绝对无法获知本报告书的内容"。同时还有另一行字:"阅读此报告者,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露本报告内容。本报告只呈中央一级官员审阅。"报告书的内容如下:(在报告书中,我将自己的意见加在括弧中,以便容易了解事实的真相。)

  "绝对机密报告第三号。"

  (第一号和第二号绝对机密报告,我在事后也获得过目,放在后面叙述。)

  "在'小小事件''气化事件'之后以上两事件,请参阅绝对机密报告第一号和第二号又发生了本报告书所记述的事,决定以'双人事件'作为代号。

  "在'气化事件'之后,本署所属的研究中心,已采取了极其严密的保安措施,这些保安措施包括经最高当局同意的若干行动,这些行动都十分成功,有关人等都已消灭,以保证机密的不外,这些行动的详细报告,见绝对机密报告书第二号的附录。

  (所谓"最高当局同意的若干行动",就是杀人灭口,被杀者包括了单思,六个太空总署的职员,以及道格拉斯博士,和那个"重要资料保管主任"等等。这种行动,在"秘密绝对不能外"的理由下执行,实实在在,暴露了人性丑恶的一面,但是下达命令者,却振振有词。我和他们之间的争论,双方不同的意见,会在下面逐一叙述,这是十分重要的意见分歧。)

  "我们估计,对方还可能再来,而我们所作的防御措施之中,包括了要俘虏对方的计画。俘虏对方的计画执行顺利,九月十七日,凌晨三时,警戒系统有了警报,两个侵入者进入秘室,他们立即被诱人事先准备的牢笼之中,牢笼是坚固而不可破坏,有闭路电视可以监视内中人物的一切行动。

  "这两个侵入者,外形与地球人一般无二,他们坚称自己是地球人。经过反覆的盘问,历时三天之久,他们并且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也经过了对他们身份的覆核,已经证实无讹,这是一桩意外。

  (报告书中轻轻松松的一句"一桩意外"。事实上,我和白素却在那笼中,被禁闭了三日三夜。这是极其痛苦的三日三夜!)

  (在这三日之中,我们不但被当作外星人,而且,还经常有莫名其妙的气体放进来,有不知来历的光线射进来,若不是我们有压缩空气和神经够坚强的话,只怕也早已死了,被当怍是外星人的尸体藏起来了。)

  (最后,我们实在无法可施,只好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请他们去调查,他们办事效率倒很高,一下子就弄清楚了。)

  "由于考虑到外星生物可以用各种形式侵入,所以对这一男一女身份的调查,广泛而深入,调查的结果,可以确切地证明,他们并不是外星生物,而是两个身份特殊的地球人。

  "在证明了这是误会之后,本署曾考虑和处置以前的各人员一样,将他们消灭,且已获得本署决策人员的大多数通过。

  (我和白素生死一线。我们被禁闭在那个牢笼中,对方要"消灭"我们,实在太容易了。我们可以说一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之中,救了我们性命的,是我的一番话。)

  "但是,两人中男性的那人,宣称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受了三个外星人的委托,据他们所知,和我们曾得到的七十四具尸体是同类。他们外来的可怕敌人,还在地球上随意来去,这极其危险,觉得需要在他们口中,获得更多的情报,所以暂时取消了行动计划,而将他们移置于另一间密室。

  "在将这一男一女移置到密室,加以严密的监视和讯问之后,所获得的情报如下。

  (报告书在这里,详细地记录了我的叙述,那些事,前面都已经写过,所以从略。)

  "经过调查,证实这名叫卫斯理的男子,所讲的一切全属真实。换言之,外星高级生物仍在地球活动,这是对地球的最大威胁,一旦这种情形为世人所知,所造成的心理震撼和由此而来的混乱,将不可估计。所以,本署主张仍继续绝对保持秘密,同时请最高级当局下达指示,如何处置这一名叫作卫斯理的男子和一名叫白素的女子。"

  报告书的内容已如上述。

  在这份报告书送出去之后的日子里,我和白素仍然被禁闭,密室设备倒相当好,和那个"牢笼"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我们的心情一样不安,因为命运如何,仍是未知之数。我和白素在这些日子中,用尽了方法想逃走,却没有一次成功。

  电视摄像管一直对着我们,对话全通过机械装置来进行。

  我们听到的最后的一句话是:"有关你们的情形,已有一份报告书呈上去给最高当局审阅,你们要安心等着!"

  一直到三天之后,白素还维持着镇定,我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时,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扇我用尽了方法也无法将之打开的门,突然发出了几下声响,打了开来。

  我一声怪叫,直向门口扑去,到了门口,门已打开,一个穿着将军制服,神情极其威严的人,出现在门口,我一伸手,已几乎要抓到他的将军制服了,那将军突然道:"我是泰丰将军。"

  他一报出了名字,令得我的在他胸前不到一公分处停了下来,我闷哼了一声:"将军,你好。"

  泰丰将军吸了一口气:"卫先生,由于事出非常,我想,对你的遭遇,我们也不必道歉。"

  我怒道:"对,是我要道歉。"

  我本来是在盛怒之下讲的反应,谁知道泰丰将军竟老实不客气地道:"是的,你要道歉,你闯进我国一级秘密的军事机构,如果你在这里被枪杀,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为你说任何话。"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的确,我来到这里之后的待遇虽然差之极矣,但是我进来的方式却也有欠光明到了极点,这令得我哑口无言。

  我只好道:"那算是双方扯直,谁也不必向谁道歉。将军,在做了超过十天的囚犯之后,我们是不是可以恢复自由了?"

  泰丰将军的神情很凌厉:"有几个国家领导人要见你们。"

  我冷笑道:"哈,一下子变成上宾了。"

  泰丰将军怒道:"你的态度最好严肃一点,事情并不好笑。"

  我想发作,但白素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衣服,我将怒气强忍了下来,但仍免不了道:"怎么去见他们?是把我们关在那个箱子里带去?"

  泰丰将军没有理睬我,转过身去:"跟我来。"

  当他转身去之际,倒是我袭击他的一个好机会。但是我只是略想了一想,并没有动手。白素显然已知道我在想什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经过了一条长走廊,根本没有遇到任何人,就出了那幢建筑物的门口,坐了极短程的车,就上了一架小型的喷射机。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1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9 00: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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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部:两份绝密文件


  航程中,机舱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看来泰丰将军也在冒着险,他只有一个人,我们任何时候都可以对付他。但是他为了不想更多人知道秘密,所以宁愿冒这个险。
  本来,我对这位将军绝无好感,但想到了他的勇敢,倒也对他另眼相看,稍减了心中的厌恶。

  一开始时,我们几乎全不说话,十分钟之后,泰丰将军才道:"有三份文件,你可以先看一看。"

  他打开了将军制服的上衣,自上衣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一位将军,要用这种方式来收藏文件,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由此可以知道这些文件的重要性。

  我将那些文件接了过来,很有点受宠若惊。

  泰丰将军道:"让你参加这种高度的机密,并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见如何,你可以在第三号绝密文件中得知。"

  第三号绝密文件,就是前面已举出来的绝密报告第三号。泰丰将军的意见,主张将我和白素消灭。

  当时,他说完之后,就扭过头去,望着窗外,不再睬我们。

  我将文件的封套拆开来,和白素一起看着。

  文件一共是三份,都是"绝密"的。第三号,前文已经引述,第一号和二号,所记着的事,极其令人吃惊,我和白素看完之后,目瞪口呆,半晌讲不出话来,整件由许多谜团组成的事,都可以在这两份文件之中,得到答案。

  两份文件相隔的日子相当长,约为两年。

  第一份文件的内容如下:

  "绝对机密文件第一号。"

  "八月十七日,我署接到七宗报告,报告者指出,他们都曾在八月十七日十九时到二十三时这段时间内,见到不明飞行物体。报告者的姓名、职业和他们见到不明飞行物体的地点,请参阅附录。

  (附录相当长,没有全文引用的必要,因为那包括了七宗见到不明飞行物体的二十四个人的详细履历、生活背景等调查,应该说明的只有一点,这些见到不明飞行物体的人,全不是撒谎着。)

  "不明飞行物体的报告极多,这七宗目睹的报告,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他们所报告的不明飞行物体,形状一致,而这个不明飞行物体,在我国西北部沿海地带飞行,最南和最北被看到的地点,相距一千六百七十二公里。而时间的相差,不过二十分钟。假定不明飞行物体只有一个,那么,它的飞行速度就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遗憾的是,见到不明物体的人,当时都未能将之摄影。而根据他们的形容,所有的人全是被个别询问的,没有串供的可能,不明飞行物体的形状如下。

  "半圆球形,直径大约是十公尺,飞行时忽高忽低,极端不稳定。驾车的目睹者,在见到不明飞行物体之际,车子的动力,突然消失。虽然在不明飞行物体远去之后,动力也不恢复,事后的检查是:电力完全消失。

  "半圆球形的不明飞行物体的底部,有着许多类似天线一样的伸出物,有三个目击者,曾看到不明飞行物体距离地面只有两百公尺处掠过,他们都看到那些类似天线的突出物之间,有着闪耀不断的火花,而且还有低微的爆声,十分密集。本署根据了目击者的叙述,将七处不明飞行物体被人看到的地点作点,再将这七个点用线联合起来,可以发现,不明飞行物体由南到北,在二十分钟的飞行途程中,经过了我国西北部的三个主要大城市。

  "最值得注意的,也就是为什么这次不明飞行物体的出现,不按寻常办法处理,而要列为特别绝密报告的原因也在于此:在这个不明飞行物体经过的路线,包括那三个主要的大城市,都曾在不明飞行物体出现的时间内,电力供应完全断绝。

  "电力供应在这样广阔范围内断绝,是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事情,电力在数小时之后才恢复供应,各供电站在事后的报告全一样,原因不明。

  "原因不明而导致如此广阔地区的电力供应失常,这是一件极严重的事。正常情形之下的损失已经无可估计,如果非常时期,这种情形的电力供应失常,可以使我国的防卫和进攻力量完全瘫痪。国家安全出现空前的危机!

  "本署将不明飞行物体的出现,和广大地区电力供应突然中断的事,联系在一起,经过审慎考虑。首先,提出了这一个意念。然后,根据不明飞行物体的飞行路线,发现断电地区,是在飞行路线的一百公里宽阔地带以内。

  "再其次,不少专家,根据目击者的叙述,认为不明飞行物体底部的类似天线的物体,可能是一种导电的装置,类似我国正在研究中的无线导电设备。

  "专家的这种意见,更导致事态的严重性:如果敌人有某种新的发明,可以利用某种飞行物体,将飞行物体经过之处,一百公里宽阔地带的电能,完全引走,那将成为对国家安全构成最大威胁的武器,非进行彻底的调查不可。

  "本署曾经将这种构想,知会各有关部门,本署也单独进行了调查。由胡非尔上校所组成的三人调查小组负责进行。

  组长:胡非尔上校。

  组员:亚伦上尉,

  李沙摩夫上尉。

  "调查小组经过一个月的努力,有令人震骇的发现,这种发现,是构成本报告书的第二个主因,调查的结果,无法用文字形容,只有请各阅读报告书者自行决定观感。"

  (报告书在这里以后,就详细记录了胡非尔上校的调查经过,看了这个调查经过之后,不得不同意"无法用文字形容"这句话是正确的。)

  (由于事后,我和胡非尔上校见过面,他详细地告诉了我关于调查的经过,所以,我不再用报告书中那种呆板的记载来叙述这件事,而采用较生动的记述方法。)

  (虽然我和胡非尔上校的认识是在这以后的事,但在这里插补胡非尔上校的调查,也很适宜。)

  胡非尔上校出身并非正规军人,而是战时在敌后地区的情报人员。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这一类人员本来全应该退役了。但是他由于卓越的成就而被留在军队中。

  胡非尔上校在战后,靠自修而获得了两项博士学位,其中一项是精密金属学,所以他被调到太空总署。更由于他的头脑精确缜密,被派去主管情报组。

  太空总署的情报组,负责的工作范围极广。从敌对国家有关太空军备的一切动态,到种种有关不明飞行物体的调查,全在情报组的工作范围之内。

  绝对秘密报告第一号之中,提到的将不明飞行物体飞经的路线,和当时的停电区域联系起来的设想,就是胡非尔上校首先提出,所以,调查工作落在他的身上。

  胡非尔首先会见了目睹这个不明飞行物体的人,详细地询问着当时的情形。最后两个看到这个飞行物体的是两个爬山者。

  这两个爬山者说:"当时天色早已黑了,我们也已登到了一定的高度,可是奇怪的是,向山脚下望去,应该可以看到山下城镇灿烂的灯光,但实际上却是一片漆黑,一点灯光也没有。这种奇异的景象,很令得我们怔呆,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声响。"

  在所有目击者之中,只有这两个人是听到"奇异的声响"的,其余的人,至多听到轻微的火花爆发时的劈拍声,飞行物体的速度极快,但是寂静无声。

  这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十分"嘈杂而断续"。他们的形容是:"那是嘈杂的声音,像是有几十架压路机一起在开动,可是却又断断续续,像是机械的运行有故障,不畅顺,就像是一辆老爷汽车,接着,我们就看到了那个不明飞行物体。

  "飞行物体的速度极快,但是却在左摇右摆,摇摆的节奏,和嘈杂声的断续相配合,看起来整个飞行体有故障。当时,我们一起叫:这东西要掉下来了。的确,看起来就是这样子。

  "在飞行物体的四周,有闪电一样的浅紫色的光芒,时隐时现,出现和隐没的节奏,也和嘈杂声配合,声音大的时候,紫色的光芒弱;声音小的时候,紫色的光芒就较强。它以极高的速度,摇摇□晃向前飞,飞向北方,不消一会,就完全看不见了。"

  胡非尔曾对这两个人,反覆进行了十多次盘问,直到他肯定,那两人的话全部属实为止。

  胡非尔向泰丰将军报告了他自己的推测:"不明飞行物体边缘的紫色光芒,可能是电流造成的。超过三万伏特以上的高压电流,会形成这样紫色的光芒。而这飞行物体肯定已有故障,因为它在最后被看到时,飞行不规则,它不能继续飞行多远,如果它飞不多远就不能再飞的话,它一定会坠毁在我国北部地区的高山之中。"

  能够担当太空总署的负责人,泰丰将军绝不是没有想像力的人,但是他听了胡非尔的假设之后,也不禁呆了半晌:"你根据什么,作这样的设想?"

  胡非尔上校瘦削的脸上,现出十分自得的神情,这样回答他的上司:"我的估计,这个不明飞行物体,在第一次被人看到时,已经发生了困难,所以才不得不低飞。它低飞的目的,我想是攫取电力它用什么方法可以攫取电力,不得而知,总之它飞过的地区,所有电力全部消失!"

  泰丰将军作着手势,鼓励胡非尔继续说下去。胡非尔又道:"它攫取电力,希望可以继续飞行,但显然情形愈来愈糟,那最后两个目击者的直觉印像是对的:飞行体发生了故障,而断电地区,也到那地点为止,这可以断定为:飞行物体已不再攫敢电力,在前面坠毁了。"

  泰丰将军纠正了一点:"或者,降落了。"

  胡非尔道:"不管是降落了还是坠毁了,我们只要去找,一定可以找得到。"

  泰丰将军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要动员多少人?"

  胡非尔在这时候,已直觉地感到事情极度不寻常,所以他也早有了计画:"不必太多人,带两个人去就行了,一定要最好的人,然后,带一些最精密的探测设备。我已经决定了带谁去,他们是亚伦上尉和李沙摩夫上尉。"

  泰丰将军相信胡非尔的挑选,所以立即批准。

  准备工作花了三天。携带的仪器尽量轻巧,因为他们可能要翻山涉岭,究竟目的地在何处,也不知道。为了携带必需的探索仪器和工具,他们甚至连露营的设备都没有。好在他们全是出色的军人,露宿也难不倒他们。

  亚伦上尉二十九岁,军官学校出身的优秀军官,记录上没有丝毫缺点,红发,身高一八二公分,有着体育家的身形,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李沙摩夫上尉看起来差一点,已经四十二岁了,所谓"差一点",是他的一切,没有亚伦那样标准。

  李沙摩夫上尉是一个老兵,经历过许多残酷的战争,各种各样求生存的办法之精通,罕人能及,他又是一个爬山专家,平时有点油腔滑调,毫不在乎,也会玩点小□样,例如偷一点军用物资出去,装配成一些精致的机械出售图利等等。

  在这种目的不明,充满了神秘的探索任务中,李沙摩夫这样的人是最恰当的人选。

  三个人,由胡非尔率领,他们的出发,甚至在本机关中,也保持秘密,只有泰丰将军一个人知道。

  他们先到了那最后两个目击者看到不明飞行物体之处,然后,根据那两人所说,飞行物体"摇摇晃晃"飞出的方向,向前进发。

  那一带,全是高山峻岭,根本没有道路。郊游和爬山者,也只到他们开始之处为止,再向前去,天晓得是不是有人迹。

  第一天,他们爬上了山顶,在山顶上,他们各自用望远镜搜索着,但是望远去,视线所能及处,全是密密的松岭,林中有些什么,他们也看不到。

  当晚他们又下了半山腰才休息,第二天一早,又开始向前走,下午,翻过了另一座山头,在山顶上,他们再度用望远镜观察。

  一路上,他们早已开启了随身携带的金属探测仪,可是仪器上的指针没有反应。胡非尔也考虑到了不明飞行物体的动力可能是核装置。所以也带了放射线探测仪,但也同样没有反应。

  当他们又在山头上用强力望远镜观察时,李沙摩夫先叫了起来:"我发现了一些东西,看西北偏西十五度,对面那个山头的半山腰,看到没有?"

  胡非尔看到了:"是,好像有人在那里非法砍伐。"亚伦也看到了:"至少有一百多株松树被砍倒了,还来不及运走。"

  李沙摩失笑了起来:"上尉,这山头上的松树全送给你,你有什么法子运得出去?那些树,是被什么力量撞倒的。"

  胡非尔道:"如果是雷殛造成,森林会发生大火,而没有这种痕迹,所以……"

  李沙摩夫道:"所以,我们要找的不明飞行物体,一定落在那地方。"这个结论,立即为他们全体所接受,想不到那么快就有了结果,大家都很高兴,落下山头之后,努力向前进。但是当天无论如何无法到达目的地,只好在两峰之间,过了一夜。

  到了早上,他们精神焕发地前进,攀上出去,密林阻挡了视线,好在他们认定了方向,一直向前进。到了中午时分,已到了半山腰,强力金属探测仪的指针开始移动,愈向前去,指针移动的幅度愈大,指出前面有大量的金属,距离已只不过五百公尺了。

  幅射探测仪也有了反应,但并不是太强烈,未达到危险程度。

  胡非尔密切注意着幅射的强烈,一直到他们看到了东倒西歪的松树之后,他们也看到了那个"不明飞行物体"。倒下来的松树很多,飞行物体在最近北方边缘的松树旁,已经分裂成了三个部分。

  胡非尔、亚伦和李沙摩夫三人呆立着,好久不说话,也不向前走去。他们真正震呆了,连胡非尔也不例外。

  胡非尔曾对这个不明飞行物体作过种种推测。但是推测是一回事,真的看到了不明飞行物体,又是另一回事!那究竟是来自其他国家的飞行工具,还是来自别个星体的?一切全部充满了极度的神秘,而这种神秘的震撼,足以使任何人呆若木鸡。

  他们记不清呆立了多久,亚伦最先开口,他发出了一个极傻的问题,他大声叫道:"有人吗?"

  亚伦的询问当然得不到回答,胡非尔作了一个手势,他们向前走去。

  分裂成三部分的飞行体,看起来已不能再拼成一个圆形,撞击的力量很大。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飞行体的体积并不是十分大,直径如一辆大卡车。他们向前走去时,地面上有着不少金属碎片。

  当他们来到三个分裂部分的中间时,他们看到了一组不成形的机械。

  那组机械已经完全毁坏,而且还经过焚烧,已经是一堆废物了。三个分裂部分,两部分较小,有一部分相当大,当他们来到那最大一部分的面前之际,他们都呆住了。

  如果说他们刚才看到那飞行物体时,所感到的震惊是一,那么,这时他们所感到的震惊是一千,一万。一时之间,三个人僵呆着,喉际发出咯咯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亚伦上尉首先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随着他的那下怪叫声,是一下枪声。胡非尔听到了叫声和枪声,但是那全然不足以令他转过头去向亚伦看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仍然双眼发直,盯着前面。

  而李沙摩夫,这个经验丰富、可以在死堆中酣睡的老兵,在枪声之后,陡然大笑起来。他一面笑着,一面向前冲。当胡非尔略为定下神来,看他时,他已经奔到了一个悬崖之前,而且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胡非尔在这时,发出了一下叫声,他说,他当时也不明白自己这一下呼叫声,是为了发他自己内心的惊恐,还是要叫停李沙摩夫。

  李沙摩夫并没有停下来,继续奔向前,从悬崖上直跌了下去。

  胡非尔看着他跌下去,他在下坠之际,不是发出惊呼声,而仍然是发出大笑声,一直跌下了千仞深谷,据胡非尔的报告说,直到李沙摩夫跌死之前,他一直在笑着。

  当胡非尔在目睹了李沙摩夫跳崖之后,再转过头来看时,这才发现亚伦上尉的额角上,有一个洞,血正在汨汨向外淌着,刚才那一下枪声,是他用手枪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

  胡非尔当时,只觉得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他甚至也下意识地拔了手枪在手,想学亚伦一样,举枪自杀。他当时和事后,都极能了解两个自杀者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想结束生命。

  连胡非尔上校也有这样的冲动,是因为他和已死的两个同伴,所看到的情景,实在太令人震惊。他们所看到的情形,令得他们第一个产生的意念就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人类的前途结束了。

  那种情形,就像是敌人的军队,已经打到了门口,而自己又绝无力量可以抵御,敌人一攻进来,就会成为俘虏和奴隶。任何性子较烈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会想到宁死不屈,情愿自己结束自己的命,也不愿意投降敌人。

  他们在那个已经断裂开来的机舱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呢?据胡非尔上校的说法是:那是人。一个一个人,很多,有好几十个。那毫无疑问是人,虽然他们的体型如此之小,但那一定是人。

  那些人的体型极小,只有十五公分左右,从比例上看,他们的头部十分大,光秃而没有头发,双眼突出而形状可怖,身上的衣服,像是金属丝组成。

  胡非尔上校已经拔出了手枪来,快要步亚伦和李沙摩夫的后尘。那是因为他一看到那些形体十分小的怪人,立即就想到,那是外星来的高级生物,根深蒂固的外星侵略者的观念立时发生作用,使他感到:地球上没有力量可以防御来自外星的侵略,地球人完了。

  而在千钧一发之间,他没有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他突然发现,那些怪人突出的眼珠,看来绿黝黝地,并没有什么光芒。再接着,他就发现,那许多小敝人,全部一动不动,全都死了。胡非尔的心中,仍然怀着极度的恐惧,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的真正的恐惧。但是发现了那些怪人都已死亡之后,至少令得他镇定了许多。所以,他才打消了结束生命的念头。胡非尔镇定了下来,开始检验那些尸体,他数了一数,一共是七十四具。在那只已可以肯定为宇宙飞船的残剩机舱内,还有着许多胡非尔所看不懂的装置。在那一瞬间,胡非尔只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地球人的渺小。

  不知道什么星体来的高级生物,已经能通过宇宙飞船来到地球。这种事实,对于地球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实实在在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他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才决定应该怎样做。他此行的目的,本来是在搜寻不明飞行物体的下落,这时找到了那不明飞行物体,他却一点也没有兴奋之感,只是恐惧、沮丧和焦虑。

  他先解下背囊,用布将那些外星人的尸体,一起包起来。在那时,他又发现了在几乎没有完整东西的现场,有一样非常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玻璃砖,在绝密一号报告书中,十分清楚地记载着这块完美无缺的玻璃砖的大小、重量。

  (我看到这一段时,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几乎忍不住要张口大叫起来,但白素立时阻住了我。)

  (毫无疑问,那玻璃砖,就是在我书房中出现的那块!)

  胡非尔上校将那玻璃砖拾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带着尸体和它,开始归程。

  当那些外星人的尸体,展示在太空总署几个高级负责人面前之际,人人都目瞪口呆,出不了声。等到震惊过后,意见纷纭。

  有的说立即通知联合国,要联合几个强国,共商抵御之法。有的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有的要立时动员,下达紧急命令。最后,是胡非尔的意见,获得了一致的通过。

  胡非尔的意思是:将这件事,保持绝对秘密,绝对不能对公众宣布,以免社会秩序遭到彻底破坏。安置那些尸体,也是胡非尔出主意,拣了一处位于沙漠的研究中心,在最底层的一个密室之中,用许多玻璃盒,将那些外星人的尸体,藏了起来。

  为了避免有人进入和尸体腐坏,藏的玻璃盒真空,而整间密室之中,则充满了氮气。那块和尸体一起发现的玻璃砖,也和尸体放在一起。

  然后,再由胡非尔一个人,带了炸药,到那个宇宙飞船坠毁的地点去,将飞船的残骸,彻底炸毁,不留痕迹。

  整个过程,都在极度秘密的状态下进行,亚伦和李沙摩夫两人的死,经泰丰将军亲笔批署:"在执行某种极度机密的任务之中殉职"。

  有两个小小的意外,是道格拉斯教授和一个主任级军官,教授不同意总署的处理方法,准备向全世界公布,主任因震撼之余,酒后说了几句有关外星人尸体的话,他们两人,全被胡非尔灭了口。

  泰丰将军和最高当局,显然是无可奈何地同意了胡非尔上校的做法,为了秘密不致外,不惜一切手段。

  于是,这件事,就变成了不超过五个人知道的秘密。有关这件事的报告,是绝对机密报告第一号,代号是"小小事件"。或许是那外星人的尸体看来如此之小,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代号。

  事件本来已经结束了,如果不是齐白闯进了那墓室的话。齐白闯进墓室的经过,写在"绝密报告第二号"之中。

  我和白素看完"小小事件"报告之后,只是发怔,不知道如何才好。

  泰丰将军望着我们,我们两人的脸色一定不是十分好,他冷冷地道:"感到震惊?你们不过看到了报告书,已经这样子,应该可以想像,当日我们面对这种事实,心中如何惊悸。"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泰丰将军又道:"所以,我仍然以为,胡非尔上校的意见,我们处置事件的手法,是必须的。既然必须,就不必再讨论这样做是正当或不正当。"

  我仍然无法表示自己的意见。

  泰丰将军又道:"请看第二号报告书,没有第二号报告书中所发生的事,也就不会有你们的事,世人永远不会知道,就像没有发生过。"我还是不出声,和白素再去看第二份文件。

  "绝密报告第二号,代号:气化事件。

  "研究中心藏有外星人尸体的密室,绝对不许任何人进入,即使该中心负责人,也不得进入。为此,总署作了最严密的措施,密室的门钥,保存在总署,胡非尔上校处。

  "这项规定在密室中开始收藏了外星人尸体之后,就立即生效,近两年,完全没有事故发生。

  "五月三十日晚,研究中心的警报系统,突然被人触动,证明有人非法侵入。

  "立即发现,被侵入处,是绝对机密的密室,门锁已被破坏。由于命令绝对严格:不论在何等情形之下,不获总署批准,皆不能进入这密室,所以研究中心方面执行命令,一面派人守在密室门口,一面通知总署。在胡非尔上校以第一时间赶到之前,研究中心的保安人员也已发现了有一条地道,直通向研究中心建筑的地下通气道,侵入者是从这条地道中进入。

  "经过彻底搜查,发现有侵入者遗下的工具一袋,属于专业盗墓人所使用。地道的出口处,距中心三公里,是一处荒僻的沙漠。

  "胡非尔上校到达研究中心……"

  胡非尔上校到达研究中心之前,没有任何人进过那个密室。当他来到那密室门口,看到门锁被破坏,他也无法设想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先下令,令所有的人全远远离开去,到他肯定门打开之后,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看到密室中的情形,他才一脚踢开了门。

  那间密室,是他亲手布置的,七十四个玻璃盒,每一个盒中,放着一具尸体,而当他一脚踢开了门之后,他陡地一呆。密室中全是碎玻璃。所有本来用来放置外星人尸体的玻璃盒,全都破碎,而且碎裂得十分彻底,全都成了极小的碎片。而所有外星人的尸体,也已完全不见。

  房间中氮气,已经全部逸出,混入空气之中,房间中的空气和其他地方的空气没有什么分别,胡非尔上校在房间中来回走了几步,鞋底踏在碎玻璃上,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来。

  他找过那块玻璃砖。由于满地全是碎玻璃,他不能肯定那玻璃砖是不是也碎裂了。

  看到所有外星人的尸体全不见了,胡非尔上校的心中,又惊又喜。他感到高兴的是,要长久维持这个秘密,十分吃力,如今尸体不见了,这就是说,秘密也不再存在了。

  可是,令得他忧心忡忡的是,尸体落到了什么人的手中?谁有那么大的神通,神不知鬼不觉地掘了一条地道,通入地下室,进入保安严密的研究中心,又进入了密室?

  胡非尔当然要查这件事,极其庞大的调查工作,在他的主持下展开,所有参加调查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知道要找出,五月三十日晚,是谁偷入了研究中心。

  调查的经过十分复杂,在绝对机密报告第二号之中,也有着详细的叙述,经过冗长闷人,所以不再引述,只须知道在五月三十日以后的一连串日子中,以太空总署为中心,旁及各机关的上千人员,都曾参加过这项神秘的调查工作。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2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9 0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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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部:唯一辨法互相了解


  调查工作在半个月之后,有了结果,一个身份神秘的中国人,被不少人认出,在五月三十日的前后,曾在研究中心附近的镇出现。这个中国人,在六月一日凌晨,曾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中喝醉了酒,大叫"世界末日来了!""人类的命运已到了终极!"这一类话,当时在酒吧中的少数人曾认为他是某个新教派的传播者。
  胡非尔立时将调查集中在这个中国人身上,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的绘像,被大量送出去,这个中国人的行踪,也渐渐明朗化。

  现代化的大规模的调查,可以将一个人的来龙去脉,完全弄得清清楚楚。胡非尔已经知道了这个中国人的名字叫单思,出生于一个极富有的家庭,而他本身,是一个杰出的业余盗墓人。

  在得到了单思在开罗的消息之后,胡非尔上校立即飞往开罗,一下机,就直趋一个三流的夜总会。

  在开罗,有不少这样的夜总会,这种夜总会的特点是乌烟瘴气,空气的污染程度,会叫人感到如处在炉子中,肚皮舞娘疯狂地扭动着胴体,劣酒的酒味,令人一进门就会呛咳。

  在这家夜总会的一个角落中,胡非尔见到了单思躺在五个肚皮舞娘的肚子上,手中拿着酒瓶,在向口中灌着酒。

  胡非尔是一个老练的情报工作者,他绝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而是一声不出,在肚皮舞娘的格格笑声中,挤在单思身边,也躺了下来,将单思手中的酒扭移到自己的口边,也灌着酒。

  单思望向他,很高兴有一个人来和他作伴,两个人不断喝着酒。

  夜总会二十四小时营业,胡非尔和单思至少在这个角落中泡了超过六十小时,醒了又醉,醉了又醒,直到胡非尔认为时机成熟了,他才道:"世界末日已经到了,你知道吗?"

  单思像是听到了最知己的肺腑之言,立时大点其头:"我知道。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原来你也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

  单思这样说,等于是在告诉胡非尔:偷入研究中心是两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胡非尔心中也不禁暗自吃惊,因为他的调查是如此广泛、深入,但也只查出了单思一个人与事件有关,另外一个人是什么人?何以可以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不在他的调查网中出现?(胡非尔上校当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叫齐白,一直就躲在研究中心附近的沙漠的地洞之中。齐白不但比单思聪明,而且比单思镇定,在看到了外星人的尸体之后,他所受的打击,不如单思之甚。)

  胡非尔回答:"没有别人知道,只有我们三个人才知道这秘密。"

  单思瞪着胡非尔:"太可怕了,是不是?"

  胡非尔单刀直入:"是啊,那么多尸体,来自不可测天体的外星人尸体,地球上的人完了,变成了低等生物。"

  单思的身体剧烈地发着抖喃喃地道:"完了,完了,该死的齐白,他为什么要邀我做这种事?"

  胡非尔有了"齐白"这个名字,这使他可以很容易地查到有关齐白的一切。当时,他只是不着意地问了一句:"齐白在哪里?"

  单思道:"不知道,他说他……我们无意之中,触及了当今人类最大的秘密,一定会遭到不幸,刻意保持秘密的人,不会放过我们。"

  胡非尔不动声色:"除非你能将尸体还给他们。"

  单思发出相当可怕的笑声来:"尸体?哈哈,哪里还有什么尸体。"

  胡非尔问道:"你们将尸体怎么了?"

  单思双手挥舞着:"不知道,一切像是一场恶梦,一只一只玻璃盒,一打破,尸体突然渐渐消失,溶化在空气之中,不见了。齐白不断打破玻璃盒,尸体不断消失……"

  单思讲到这里,睁大了满是红丝的眼睛,盯着胡非尔:"你说,他们是不是逃走了?回去了?像是被咒语关在宝盒中的妖魔,逃了出去,然后,又会大规模地回来复仇?"

  胡非尔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单思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直到在反覆地询问、交谈之后,胡非尔才算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他在报告书中,肯定了单思所讲的全是事实。

  经过的情形是:齐白邀单思一起去盗墓,通过地道,进入密室,看到了外星人的尸体。当他们进入甬道之际,齐白开始录音,那时,他已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因为他一心认定,自己应该在一座古墓之中。

  等到他们进入了密室,看到了外星人的尸体,他们开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齐白像疯了一样,打碎那些玻璃盒子。

  (这就是齐白的录音带中,不断的玻璃碎裂声的来源,还有他的惊叫声。这时候,单思已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玻璃盒子打碎,盒中的尸体,便迅速消失,他们碰一下尸体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现像极其奇特,胡非尔也不明白,只是照单思所述的实录下来。)

  (我倒可以略为明白。那三个人曾对我说过,他们对于密室中的气体,没有办法忍受。大致可以推断,纯粹的氮气,会令得他们的躯体,迅速消溶在氮气之中。)

  到最后,他们发现了一块玻璃砖,齐白拿起了它,单思全然不知道齐白又做了些什么,事实上,他一进入密室,看到了外星人的尸体,已经整个人都呆住了。

  接着,齐白就拉着他,向外奔去,由于奔逃的时候太匆忙,触动了警钟,但他们还是逃了出来。

  他们一逃了出来之后,齐白就道:"单思,我们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秘密,一定有人会为了保持秘密而杀我们,快逃,逃到人迹不到的地方去躲起来。"

  单思定过神来之后,他的直觉不如齐白敏感,对齐白的警告,只是姑妄听之,他只是道:"这种怪事,我一定要告诉卫斯理。"

  (此所以,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绝密报告第二号之中,真不简单。)

  齐白当时道:"你还是逃远点,可以写信告诉他,别去找他。"

  (这两卷录音带,齐白离开了单思之后寄给我,他不可能自己寄,是他托了人寄的。我想起被他派的人放进棺材的事,知道他神通广大。)

  然后,齐白又道:"有一样东西我也要给卫斯理。"

  单思望着他:"什么东西?"

  (报告书中记载的单思对胡非尔所说的他和齐白之间的对话,十分重要。齐白说要给我一样东西,可是他并没有托单思给我,我也没有收到什么。)

  (就是因为胡非尔可能认为有东西在我手中,所以才派了他六个手下,在暗杀了单思之后,再追踪我,向我探测东西的下落。)

  (当时,我以为那一定是十分珍罕的古物,所以才讲了一句"珍贵的古物",这句话,在深明内情的那六个人听了,自然知道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是我在飞机中遭遇到的事。)

  (也幸亏我当时真的全然不知道,因为这六个人早已奉令,只要我也知道内情,他们就会像对付单思一样地对付我。)

  (而这六个人,在完成了任务之后,他们的下场如何,人人都知道。)

  齐白和单思分手,齐白不知所踪,单思到了埃及,由于震惊太甚,终日沉醉在醉乡之中,直到胡非尔上校找到了他。

  胡非尔上校在单思的口中了解了经过情形,已经准备除掉单思灭口,可是他还想要多了解一些经过,出现了一点意外,几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带走了单思。

  胡非尔再展开调查,单思在一个多月之后,才在东方出现。胡非尔一直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来,单思在什么地方。

  (我倒可以推测单思在什么地方。齐白一直在关心单思的安全,那些报告书中"来历不明的人",一定是齐白的朋友,将单思从开罗弄走,弄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情形就像将我自地洞中弄走一样。)

  (但单思显然不领情,他知道有人要追杀他,但还是来找我,他以为齐白提及的东西在我这里。)

  (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开始就已经写过,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报告书最后提及,单思和六个派去执行任务的人,全已死亡,还有两个人值得注意,一个是卫斯理,但已证明他全不知秘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物齐白,下落不明。

  整件事件,由于尸体的神奇消失,所以代号是"气化事件"。

  报告书中,最后一段是胡非尔上校料到可能还会有人再来,极可能会是外星人要得回他们同伴的尸体,所以,提议不要封闭地道,作为一个陷阱,使得再进入的人,落入陷阱。

  结果,我和白素就落人了胡非尔的陷阱,所以才有了绝密报告第三号。

  喷射机仍在高空飞行,看完了这三份报告书,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和白素互握着的手,手心都在冒汗。泰丰将军冷冷地直望着我们。

  白素挤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看来,我们两人,应该被列入灭口名单。"

  泰丰将军闷哼了一声:"本来是,但是胡非尔上校却不主张这么做。"

  我忍不住"哼"地一声:"为什么?灭口计划,从头到尾,全是他在执行,而且,也是他首先提议和拟定的。"

  泰丰将军说道:"到了目的地,你自然会明白,现在我不想先解释。"

  我不再说什么,又和白素交换了一个眼色。整件事情,到现在,已经可以说真相大白。事情的牵涉范围竟如此之广!一个强国的最高统治集团,一心要将外星人来到地球一事保持绝对秘密,这件事本身,或许只是观念上的问题,不算是什么罪恶,但是为了要达到目的,却必须使用丑恶之极的手段。

  白素低声对我道:"镇定一点,别冲动,也别将他们当作敌人。"

  我恼怒道:"他们随时可以取走我们的生命。"

  白素摇头道:"他们只是太恐惧了,恐惧心理,令得他们无法面对事实。"

  我无法同意白素这种说法,赌气不再出声,飞机在飞行了三小时方才着陆在一个军用机场中。

  一下飞机,在极严密的警戒下,我们被送上一架全部密封的车中,泰丰将军坐了另一辆车子。我们完全无法知道车子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车行约半小时就停了下来。我们出了车子,已在一幢建筑物中。

  武装人员带着我们,进入一间房间,关上门,房间不大,只有我和白素两个人,我们才坐下,对面的一幅墙,突然移开,隔室和这间房间,成了一间。

  在隔壁那间房中,已有五个人在,一个泰丰将军,我们是认识的,还有一个看来已超过六十岁,但是体格仍然可以称得上壮健的老者,我们也一眼就看出来,他就是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还有两个,全是见过照片的高级官员,另一个坐得离我们最近,这人在墙移开之际,就站了起来,他身形极高,瘦削,剽悍,双眼炯炯有神。鹰钩鼻,薄嘴唇,一望而知十分寡情。

  这个人盯着我们,作自我介绍道:"别人不必介绍了,我是胡非尔上校。"

  他伸出手,向我走过来,我也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他又十分有礼地向白素点了点头,转回身:"每个人都知道是什么事,我们立刻开始!"

  其余的人都表示同意,我大声道:"等一等,我来到这里,不是自愿的,我不参加任何问题的讨论。"胡非尔用他那双有神的眼睛盯着我,半晌才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你还在讲究这些。"

  我冷冷地反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胡非尔陡地吼叫了起来:"现在是地球最危急的时候……"

  他在吼叫了一声之后,立即感到在场全是地位极高的人,他不能这样无礼,所以立时压低了声音,脸胀得通红:"外星人已经来了。"

  我又冷笑了一声:"我不明白何以你这样害怕,只要宇宙中另外还有生物的话,他们迟早会来,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

  胡非尔上校的神情变得怪异之极,像是我根本不是他的同类,就是外星人。

  那个老者咳嗽了一声:"对不起,你的确不是自愿来的,但是你闯进了一级军事保密机构,我国有权审问你。"

  我想要开口,老者一挥手,不让我说下去:"如今,我们不是要审问你,只是想和你谈论一下,找出事情的应付方法。"

  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的最高领导人,这位老者的态度,比胡非尔好得多了,我也心平气和地道:"好,这样子,大家才能开始说话。"

  胡非尔挤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我抢在他前面,说道:"我不认为外星人到了地球有什么不好,他们迟早要来的。我们也不必根据地球人的观感,认为他们来了,一定是入侵。外太空来的侵略者,这全是电动游戏、连环画和电影中的事,不一定会发生在实际生活之中。"

  泰丰将军道:"根据已发生的事实来看,他们如果展开攻击,我们绝无抵抗的余地。"

  我笑了起来:"将军,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逻辑,举个例子来说……"

  我一时之间,想不出恰当的例子来,转头向白素望去。白素的姿态十分优雅她立时道:"这就好像一个侏儒,一看到了重量级拳王,就认定了这个拳王一定会攻击他。"

  泰丰将军的面肉抽搐了几下:"事实上,相去更远,在这些外来生物之前,我们太脆弱,一只他们的飞船,就可以使上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完全消失了电力。"

  那老者道:"所以,我们决定保守秘密,不然,真正的情形一旦公布,世界末日就来了,不必等外星人来攻击,我们自己就会弄垮自己,就像是在有变故发生时,拥挤的群众因为恐惧,争相逃生而自相践踏至死一样可怕。"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了许多年,经过了许多动乱,才建立了虽然不理想但却是大多数人可以接受的秩序,地球人在这种秩序下生活,心理上需要一定的支持力量。一旦这种支持力量消失,混乱就开始。"

  我点头:"我同意这样的分析,但是,这是肯定了外来者会向我们发动攻击而得出来的结论。"

  胡非尔又叫了一句:"他们当然会。"

  我盯着胡非尔,好一会。可能是我的目光十分古怪,是以胡非尔在我的注视下,现出不安而愤怒的神情。

  我这时的心情,对胡非尔是又怜悯,又生气。我怜悯他的无知,而他对自己无知作出的结论,十分固执地相信,并且照这个愚蠢的结论去行事。

  我注视了他好一会之后,才道:"在我被当作外星人禁闭起来之前,我曾遇到了他们。"

  我在"他们"两字之上,特别加强语气。

  这句话才一出口,房间中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挺了挺身子,胡非尔上校甚至霍地站了起来,立时又坐了下去,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口唇掀动着,想讲些甚么的,而又没有出声。

  我预料到我的话,会给他带来震惊。我继续道:"你一定猜不到他们讲些什么。"

  胡非尔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我就将遇到那三个"白袍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每个人都瞪着眼睛望着我,不出声。

  我缓缓地道:"他们所举的例子十分有说服力,海中生活的水母,绝对不会将它的领土扩张到森林去,因为在森林中,它根本完全无法生活。"

  胡非尔喃喃地道:"可是他们的能力……"

  我立时道:"水母之中,有一种含有剧毒的,叫作'葡萄牙战舰',几乎没有什么陆地生物可以抵抗它的毒素。但如果生活在西伯利亚平原上的一只野兔,日夜去担心它会来进袭,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几个高层领导人互望着,看来已经有点同意我的说法。但是胡非尔却叫了起来:"不!"

  我想听他怎么说,望定了他。胡非尔的神情看来十分激动:"野兔本来不必担心,但是水母已经出现在它生活的领域,能不担心?"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也不禁答不上来,那老者喟叹:"是啊,事实是,他们已经来了。"

  我吸了一口气:"这是事实,他们已经来了,但是那不等于说他们一定会伤害我们。那次大停电,据我的推测是,他们的飞船,发生了故障,需要大量的电力,所以才不得已而攫取了我们的电源。"

  胡非尔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泰丰将军语言苦涩:"一架飞船出了故障,就可以造成这样的损害,如果有十架飞船需要电力补充,我们的国家,就整个完了。"

  我了一口口水,白素在这时,用她那优雅的语调道:"现在来讨论这些问题,没有意义。因为外来者的意愿是好、是坏,地球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御的力量!"

  胡非尔立时道:"是啊,所以我们才应该极度紧张、惊恐。"

  白素缓缓地道:"紧张或惊恐,同样不能解决问题。"

  胡非尔"哼"地一声:"小姐,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白素道:"有:了解!我们要尽量去了解他们,也让他们了解我们。"

  胡非尔的眼珠转动着,不出声,其余各人,也保持着沉默。

  白素继续道:"相互的了解,可以使事情变得简单。各位,他们来了,这是事实,惊恐一点用都没有,防御也没有能力,就让他们来好了。"

  胡非尔的声音听来很尖锐:"我无法忍受,绝大多数的人也无法忍受身边忽然出现一种十五公分高的小人,智慧能力都在我们之上。"

  白素道:"开始,谁都会不习惯,但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事实,将来,星际生物互相在不同的星体之间来往,一定愈来愈多。不但会有十五公分高的小人,也会有二十公尺高的大人,甚至于会有许多在形态上完全超乎我们想像之外的外星人,我们的原则必须改变……"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极其坚定的语气道:"我们全要将他们当作是朋友,而不能在心理上,把他们当怍是敌人、侵略者。"

  几个高级领导人互望着,最高领导人又叹了一声:"很有意思。白女士的话,很有意思,我想,现在应该是开始的时候了,开始改变我们对外星人的态度。如果这种根本的态度不改变,地球人无法适应未来的生活。"

  另一个喃喃地道:"是啊,可是,该怎么开始呢?"

  我插了口:"当然,这很困难,要有侵略本性的地球人,相信别的生物可能根本不具有侵略性,这极度困难。"

  胡非尔冷而干涩地道:"可能,外星人根本也具有侵略性。"

  我道:"是。可能有,但那又怎样?地球人有力量保护自己?结果还不是一样!"

  胡非尔大声道:"结果不一样,不让地球人知道有外星人的存在,尽一切力量去保持这个秘密,以免引起恐慌,结果就不一样。"

  我苦笑了一下,说来说去,胡非尔还是不改变他的意见。但至少,我们相互之间,都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那老者才道:"我同意这是目前唯一可以采取的办法,改变全世界人的根本观念,需要时间。"

  白素道:"至少,可以在一切宣传上,开始改变'外星侵略者'的形象。"

  泰丰将军沉声道:"事实已经在那样做,在我们的幕后策画下,一部与和平的外星人接触为题材的电影,已经拍摄成,在全世界各地放映。"

  我"哦"地一声:"那部电影!"

  那老者挥了挥手:"基本上,我们的意见并没有多大的分歧……"

  尽避老者在讲话时的神态十分庄肃,但是我还是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头:"有分歧,如果要保守绝对秘密的话,我和我的妻子,也就列入胡非尔上校的灭口名单之中了。"

  胡非尔上校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老者道:"我已经下令,不再有任何灭口行动。虽然如此,但我仍然同意我们尽一切力量,保持秘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下,都不说什么。老者继续道:"我们不能肯定过去做的是对,也不能肯定现在做的是对,我们只是尽自己的能力去判断,然后行事,一切的是非对错,只有留待将来,等历史去判断。"

  他的语音之中,多少有点伤感,这位老者,虽然他的地位极高,但给人以一种亲切的感觉,我伸了伸身子,用手在他的肩上轻拍了两下,他也反手拍着我的手背,看来我们像老朋友。

  他向一位领导人望了一眼,那领导人道:"和两位会面的目的,是想通过两位,向他们转达一声,我们实在不欢迎他们到地球来。而他们所要的尸体,根本已经因为他们身体结构特殊,消失在氮气之中,不再存在,所以,可以请他们走了。"

  胡非尔失声道:"他们不会走,还有那东西!"他用力挥着手:"虽然谁也没有见过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还是要用一切方法,去找齐白。"

  我摇头道:"齐白也不会说,他害怕得比任何人都厉害。如果我再见到他们的话,我会转达这个口讯。"

  老者站了起来:"相信你会保守秘密,现在,你们可以离去了。"

  我也站了起来:"十分高兴能和你见面,但是,我和你意见不同,我不但不会保守秘密,而且,还要尽我一切可能,去宣扬,去告诉地球人,外星人已经来了。"

  胡非尔冷冷地道:"不会有人相信你,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来,你说的话,人家会以为是幻想小说。"

  我喃喃地道:"或许人们一时不相信,但事实毕竟是难以久远隐瞒。"

  泰丰将军道:"别又将问题弄回老路来,这样争论下去,永远不会有结果。"

  白素也站了起来:"的确是,我们疲倦,需要休息了。"

  那老者走过来,和我们握手,仍然由泰丰将军陪着我们出去,胡非尔上校跟在我的身边,说道:"就私人而言,我倒很高兴和你做朋友。"

  我望了他片刻:"真对不起,单思死在我的身边,我不能忘记当时的情景。"

  说完了那一句话,我看也不看他们向我伸出来的手,转过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在获得了自由之后,由于泰丰将军还想我和那三个白袍外星人会晤,所以又在研究中心附近,停留了三天。

  但是对方却没有出现。我答应泰丰将军,最多,我再到北非洲的那个沙井去见他们,但如今,我实在觉得疲倦,希望得到休息。

  泰丰将军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再要我一有他们的信息之后,立时和他联络。在这三天中,我也用尽了方法,想找到齐白。但是齐白却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音讯全无。

  我和白素启程回家,在航程中,我试图和几个看来知识程度十分高的人交谈,问及他们对于外星人的看法,所得到的回答大致差不多,都不相信外星人已到地球,但不否认外星人的存在。而提及外星人已到地球,会怎样时,一致的反应是:那是世界末日到了。

  唉,这是何等严重的一种错误观念,地球人真的会灭亡灭亡在这种无法适应星际高级生物互相友好来往的错误观念上。

  来到了家门口,老仆人老蔡打开门,欢迎我们进去,老蔡已经十分老了,但是精神还旺健,他一看到我们,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种极古怪的神情来:"这房子……这房子……有点……"

  他讲得十分吞吐,我道:"老蔡,有什么事,爽快说。"

  老蔡苦笑道:"这房子,有点不干净!"我明白他"不干净"的意思,心中好笑:"怎么,见鬼了?"

  老蔡双手连摇,神色凝重:"不是说笑的,我见到了两次,那……鬼胖得很,有三个头,穿着白袍,两次全是从楼梯上下来,我……我……"

  我一听得老蔡这样形容他见了两次的"鬼"的样子,不禁大喜若狂,连白素也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将老蔡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我们两夫妻发了什么神经,听到家里闹鬼,会这样大喜若狂。

  我拍着老蔡的肩:"老蔡,你没有看清楚,他们是三个人,不是很胖的一个人有三个头。"

  老蔡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神情更害怕,我又道:"放心,他们是我的朋友。"

  老蔡吞了一口口水,从小到大,他已看惯了我的怪异行动,所以颇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本哝了一句:"什么样的朋友都有,连三头鬼都是朋友。"一面叽咕一面转身走了进去。

  我对白素道:"原来他们早来了。"

  我三步并着两步,跳上楼梯去,白素道:"你急什么,他们现在不见得会在楼上。"

  白素叫嚷着,我已经奔了上去,在书房和卧室之间的空间中停了一停,已看到书房的门,打开了少许,有声音传出来:"我们在这里。"

  我高兴得大声吹了一下口哨,向身后招了招手,推开书房门,一眼就看到那三个人,像是在病毒的房间中看到他们一样,"挤"在一起,坐在沙发上。

  我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等白素也进来,关上了书房的门。这时,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形体是什么样的了,只是惊异于他们的眼睛之大。

  如果他们的身体只有二十公分高,而他们的眼睛,看来一如地球人的话,在比例上而言,实在有点大得不可思议。在我展视他们之际,白素已经道:"三位,尸体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声音仍然是那么生硬:"不存在了?"

  我道:"对,事实上已经没有尸体。齐白进了那墓室,看到了被密封在玻璃盒中的尸体,那令他感到极度的震惊。在他给我的录音带中,他便用了'终极'这样的字眼,表示当时,他震惊的程度,以为是世界末日已经到了。"

  那人闷哼了一声,我继续道:"齐白由于震惊,就开始打碎那些玻璃盒子,于是,尸体就暴露在当时房间中的氮气之中……"

  我才讲到这里,对方就发出了"啊"地一声响,眼中现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我道:"我不明白你们的身体结构是怎样,事实是,所有的尸体,一和百份之百的氮气接触之后,就立时消失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化学变化,你的确不容易明白,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像……有一种元素……叫铀,暴露在空气中的结果一样。我们身体的主要组成元素,遇到了百份之一百的氮气,就会完全溶在气体之中。"

  我吸了一口气:"尸体不存在,那艘引起问题的飞船,也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你们……对不起,这并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而是受到其方面所委托转达……你们也可以离开了。你们的出现,显然不是很受欢迎。"

  那人发出了一下相当古怪的声音,听来不知是在感叹,还是在苦笑:"是的,我们会离去,谁会在这样可怕的星球持久逗留?事实上,我们连那东西也找回来了。"

  我"哦"了一声,他们当中那人的衣袖向上举了一举,我才注意到那块玻璃砖,在他的"手"中。

  我和白素同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这……就是……那东西?"

  那人道:"用我们的方法,将事情记录在这里面这东西,当然不是玻璃。你看不到什么,并不等于记录下来的东西不存在。你们用的录影磁带,看起来,也只是一条黑褐色的带子!"

  我点着烟,长长吸了一口:"可是,齐白怎么知道这是重要东西?"

  那人道:"我相信他找到了……阅读仪,那是一种仪器,可以看到这里面记录的一切,就像你们通过一种装置,可以听到或看到磁带上记录的一切。真奇怪他没有将这个'阅读仪\'也给你。"

  我摇头道:"齐白没有来找过我,我一直以为这块玻璃,是单思给我的。"

  那人道:"不会是单思。"他讲了这一句之后,停了片刻,才又道:"我也有几句话,要请你转达。在我们远航的过程中,发现不少星体上有高级生物,你们最落后!"

  我道:"所以,我们才感到恐惧或震惊。"

  那人道:"由于你们生存的环境实在太差,所以才会有掠夺、侵占这种观念,如果你们能致力于改善生存的环境,这种观念,久而久之,自然就不会存在。或许,我的话,你们根本不能了解?"

  我想了片刻,才苦笑道:"可以了解一些,我知道,地球上的生存环境真差,每一个人都要用力挣扎,才能勉强活下去,要物质丰富任人需要,人的根本观念才会改变?"

  那人发出了一下悠长的喟叹声:"你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我大是不服:"怎么不了解?地球人贪婪、侵占、掠夺、自私,无非是为了物质不足。如果满地全是黄金,谁还会为了黄金而疯狂?"

  那人又发出了一下更悠长的叹息声:"你真是完全不了解,要改变生存环境,不在于物质的丰富与否。地球人的欲望无止境,物质再丰富,精神空虚,问题一样不能解决。"

  我还在思索那人的话,白素已经道:"精神!精神上的充实,才能使地球人生存在满足的没有掠夺的环境中!"

  那人道:"是,你有点明白了。"

  他说着,三个人已一起离开了沙发。我忙道:"等一等,我还有许多问题。"

  那人道:"你想知道我们从哪里来?能力究竟有多大之类?"

  我连连点头。那人道:"这些问题对你来说,全是没有意义的。"

  我忙又道:"那么,这……"我指着那块玻璃砖,"这东西的内容……"

  那人回答道:"这是飞船的航行日志,我相信就算给你知道了全部内容,你也不会有兴趣。"

  我忙道:"你说的那个阅读仪,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就在我书房中,我可以找一找,也让我知道一下内容。"

  那人道:"我可以肯定不在这里,在的话,我们一定会知道,那东西有两个六角形的突出物,颜色是极夺目的红色,半透明。可以透过它,将我们记录下来的一切,和你们的电脑电波产生作用,使用的人,就可以看到你们的文字,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转化过程,你不会了解。"

  我的确只能想像,无法了解。显然,地球人的知识,还无法了解那样复杂的事,就像我无法了解他们何以能从北非洲一下子把我移到北美洲去。

  那人讲完之后,向外走去,来到门口,我忙打开了门,让他们下楼,我听到老蔡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和一下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和关门声,他们已经离开了。

  不多久以后,在报上看到了病毒逝世,所收藏的宝物捐给了埃及国家博物馆的消息。

  又过了一年之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之下,在欧洲的一个滑雪胜地,见到了齐白。齐白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生活方式,我们在谈了一整晚,当壁炉中的火已经熄灭,柴堆只剩下白灰的时候,他才忽然提起:"我派人送给你两样东西,谁知道那人不可靠,以为其中的一样是红宝石,拿去卖给了珠宝商。"

  我"啊"地一声:"那……玻璃砖和它的阅读仪?你派去的那人……"

  齐白道:"那人将玻璃砖放在你书房,没有另外一个东西,你不能知道这东西的内容。"

  我忙道:"是啊,这东西……"

  齐白打了一个呵欠:"内容沉闷之极,全是航行的记录,对了,还有人在等我,再见了,老朋友。"

  他既然说内容只是航行的记录,沉闷无比,我也不想再问下去了。

  我只是望着愈来愈黯淡的炉火,在想着那种形体很小的外星人讲过的,地球人应该尽一切努力,去改善自己生存环境的那几句话,也不理会我是不是终于能想通它、了解它。


献花 x0 回到顶端 [13 楼] From:台湾中华电信 | Posted:2005-01-09 0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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