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浪漫哲學(0002)：小農夫☆

　　讀小學前，我就這麼時常陪母親回金山當農夫去！偶爾爺爺的農事忙，我就和媽媽在金山過夜，遇到週末，爸爸也會帶哥哥姐姐們回到金山老家來。即使，我們全家已搬至基隆那個城市去，然而，金山老家在我們心底還是我們心裡最根本的地方，因為海邊的海浪並不會因此唱不同的歌。

　　從無限大與什麼都沒有的圓心開始，開啟了一隻樹枝筆的航程，媽媽很自責無法使我像基隆鄰居一般，去上幼稚園！一方面媽媽自責，另一方面媽媽向我說上幼稚園沒什麼了不起，只是去那個不像學校的學校吃點心唱唱歌，這些媽媽也都會呀！我還能給你別人不能給你的，可那是你長大後才可以瞭解！

　　媽媽將我抱起，讓我坐在菜園裡的一塊大石頭上，跟我說了很多很多關於學校的事！她很認真地說著：媽媽沒唸過書，只讀到二年級而已，你老爸更慘，連一年級都還來不及讀完，每天就忙著躲防空緊報！可是媽媽今天要跟說的不是這個，媽媽是認為，若是讓一個孩子到學校裡學哭，那麼學笑就不是學校了！再過一年，你就要上學了，若是你到學校裡很不高興或不開心，青青菜菜踏踏就好，不要勉強，勉強一個人作他不願意的事，不是媽媽初時的願望！

　　我好奇地問：阿母，妳的願望是啥？媽媽：我在生下你大哥後，之後又生了你三個姐姐，我覺有點對不住你爺爺奶奶，於是我對著海許願，希望讓媽媽生最後一個孩子，一個貼心的小兒子！是啦，天公伯仔有聽著阮真心的願望，但是你這個孩子通大的缺點是感情相過多，又太敏感，神經無夠大條，相過貼心，親像阮當時的願望同款，貼心是貼心，嘛是乎阮煩惱一世人！

　　我看著媽媽問：阿母，妳那目眶紅紅呢？阿母擦她的目屎：我是底想你的阿姐，你未付熟識的親二姐，伊這呢細漢羅喀阮同款，乎人作媳婦！阿母連這擂這呢細漢的幼嬰攏無法度保護惦身邊，阮的心內真正痛苦，比阮細漢離開自己的家庭擱喀痛苦！

　　我記得媽媽那時在我上小學前一年時，在田裡時說著那些她痛如刀割的無奈！我的幼稚園菜園生活，大半就是在她對一個年少無知少不更事的我，吐露心事下度過的！我當時記不下太多清楚的事，但有一些旋律在當時的歲月裡是清晰的！

　　我最記得與媽媽一同回金山當農夫，幫爺爺種田時，我陪著媽媽坐金馬號，在要穿梭野柳隧道前，媽媽將我喚醒，過了黑漆漆的隧道後，我哇地一聲，看見一面開闊的海洋，非常興奮，自始我與媽媽在回老家的路上，總是在野柳隧道前就醒來，但媽媽眼裡藏不住的想念，泛紅了眼，過了這個隧道，我與媽媽的老家就到了，而她少小離家的故鄉，也就從此一山一海之隔了！

　　我在老家生病了！得了一場重感冒！媽媽很細心地照顧我，爸爸在聽聞我生病趕回金山時很不高興，向媽媽嘮叨著：一個孩子嘛顧昧好！爺爺聽爸爸嘮叨了一陣，忍不住地說：你嘛好啊！喀差不多的！人阿無眛破病的？奶奶在一旁幫腔：無啦！伊是疼孩子，嘸甘啦！

　　媽媽很緊張地與我躲在四合院的一角，眼神寧靜卻極度無奈地對我說：你要乖乖的，趕快好起來，才是媽媽的好孩子！我用手指撇去她眼角的濕潤，卻撇不乾淨，輕聲地對她說：害妳被爸爸罵罵了，對不起！媽媽笑著濕潤的臉說：你要配合阿母，才是阿母真正的心肝寶貝！

　　我在半夜三點整睡眼惺忪地被母親喚醒，準時喝水灌藥，然後倒頭就睡在媽媽的懷裡，隔天老天爺很配合地，就讓我們母子倆生龍活虎！媽媽似乎覺得要多讓我接受風雨的洗禮，於是婉轉地將此意告訴父親，父親也挺認同的，於是幫我作了件斗篷，爺爺在我與媽媽去種菜前，在我腰間繫上他剛作好的鐮刀，為了怕我不小心讓刀口割到自己，還作了個小皮套！

　　倒是媽媽覺得我病後初癒，唯恐我受長輩們太過溺愛，又將我抱至石頭上精神講話說：真正的作田郎不是按呢，什麼都乎人全便便，彼是阿公疼惜你！你要作乎別人看，大家疼你不是要乎你學要會乎人寵幸的壞習慣！任何郎疼你，你攏要知影這是多出來的，不是應當要的！

　　我看著媽媽的眼睛問：那阿母疼的擂？媽媽眼睛略紅地：是永遠多出來的，嘛是應當要的！我感受到母親承受獨自襁褓教育，與來自大家庭所賦予的無形壓力，另一方面，對於她牽掛繫念我那個未識的親二姐的真摯且難以隱藏的情感，對於一個年紀很小的我來說，世事對我的衝擊總是有爺爺奶奶的天頂著，然而對於母親的感情世界而言，我即是那個她無知的傾訴者與傾聽者！我所能領略的，皆來自於感情的本能及其後領略後的反射，特別是她在山野間無心的歌聲，總是最真切的釋放！我並非少小時即那麼聰慧敏感可以感知她內心的起伏，而是在稍有領會後，在記憶的重疊後所穫得的一些蛛絲馬跡，即使在我少小渾沌，但日後可以在確知後濕潤眼角的當時，對我而言，都是早已植入心土的種子！

　　我最記得風箏一事，母親要我同小堂哥牽水牛出門前 ，背上一個爸爸昨晚才作好的風箏，而爸爸一早即回基隆作工去了！我在晨曦裡看著海上的燦爛的層雲霞光，媽媽在一旁叮嚀著：要聽小堂哥的話，還有到了草原上就要用盡所有力氣把風箏放起來，這樣媽媽才知道爸爸作得風箏到底好不好？另外一旁又向小堂哥說：放完風箏後在草地上休息一下就要回來，今天還要上山砍柴挖竹筍等等農事！

　　每天午後，作完農夫該作的事後，就是我們母子在菜園一起種菜獨處的時候，媽媽依慣例會將我抱起坐在菜園的大石頭上，問我今天玩得開心否？然後，我們要一起複習上次練習的阿拉伯數字，她就坐在身邊看我拿著記憶的樹枝在泥土上寫著，我寫到一半問她：媽媽等會還有多少事要作？

　　媽媽抱著我，你是個好孩子！就是感情太豐富太讓我擔心！真是無奈．．．想要求一個貼心的孩子，很無奈地躲不過更多的牽掛！我當時不解，癡癡地望著她！母親笑了：明年夏天你就要回基隆去學校裡學笑了，如果你不開心的話，那就是我這個作母親的失職！

　　我十分不解，母親當時所說的話，直至她仙逝後，我方悄悄明白，她與我一同並肩在歲月裡養成了我的習慣，壞習慣是世上最壞的朋友，好習慣卻是世上最好的老師！我很自然地學會像她一樣，每天一大早向爺爺奶奶道早安，向基隆的鄰居問好，甚至於她交待於我的家事，也在巧妙之間，養成我一種對家的認同感與責任感！

　　那使我日後在許多她愛唱的曲子裡，深深感受到無人可解的回音！

　　SOLO　2003.11.29 午筆

～此文許多地方．除敘述外．對答以母語的方式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