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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分享] 窗外
『快看!好美喔!』

他立刻跑去關燈,在黑暗中:『好漂亮的月亮。』

  是啊!今天的上弦月潔白的一點陰影都沒有,就這樣秀氣別緻的綴飾夜空。她靜靜的讓他由身後摟著,兩人看著彎彎的笑眼,甜甜的緊貼著對方。

『那邊是我們總監住的公寓。還有你看,屋頂會發光的那棟是我們公司一個主任的家...。』意猶未盡的又說:
『還是這裡風景好,我家那一點風景都沒有。』

  她只是靜靜的聽著,黑暗中他雖然看不到她唇邊的微笑,可是他的手心感覺的到她全身毛細孔正呼吸著笑。

『咦?什麼時候脫掉的?』這才發現她只穿一件紅色胸罩,難怪剛才手感特別細緻,他想。

『剛剛進門太熱就脫了啊!』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就不規矩的四處遊蕩....

  一進門就能把這裡看透。一間臥室,對門是長長的小廚房,客廳虛擺著一台小電視,因為只有三台,所以也很少去開它,是間不大卻伴著回音說話的小公寓。客廳的兩三個櫃子裡面空白著,一個冰箱大得虛榮,也只住著一瓶礦泉水。她曾想過要擺些東西進來,可是實在想不到要買什麼?買些蔬菜肉品,晚上可以做給他吃,可是那間窄窄的廚房裡,有瓦斯爐卻沒有鍋子,櫥櫃打開也是一片空白。況且他們哪有機會吃晚飯?就算有,又哪來的時間弄飯吃?每次都匆匆在外面吃過就趕回來溫存,然後他又匆匆的穿戴整齊送她回去。
  她實在想不到要添加什麼?因為缺的實在太多了。

  對他而言這裡並不缺什麼。要吃要喝都在來的路上就買好,冰箱不需要擺著食物發臭。除了偶而看看新聞,他們沒有空閒一起看電視。偶而也只是偶而,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相處,所以會去租個片子回來一起看,不過只限於錄影帶。至於櫃子空著看起來很清爽乾淨,並沒什麼不妥。
  在這公寓裡最不可或缺的是床,而他們也最常膩在這張床上,有這張床其實就夠了,他是這麼覺得。

  這裡對他們而言不是家,也不像家,他們也不用這個名詞稱呼它。在他們口中這裡叫‘小房子’ 。有一次,她說:『我們回家吧!』他愣了一下,意會過來:『好!我們回小房子去。』
  之後,她也跟著稱呼這裡──小房子。

  他不需要家,他已經有個家了。這裡離他家很近,只隔一條巷子而已,卻離她家很遠。當然,找房子的是他。他們總在中午的時候一起過來,兩點時他要回公司,有時候他下午沒事會留在這直到晚上。
  幾次他要開午餐會報沒辦法帶她來,她就自己坐一個多小時的車來這裡,先在鬧區買點飲料零食,再換車去小房子。前天她買了一堆他愛吃的愛喝的,妄想把和門一樣大的冰箱填滿,一時失算把錢全用光,只好走三個站牌到小房子去。當晚他知道後,叨叨唸唸的責備她亂花錢,這些她都當是他心疼自己,只是著急擔心才把話說的那樣。

  進了小房子,她總會先打掃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好打掃,每天臨走前他都會整理乾淨,把垃圾帶出去丟。所以她來了也沒什麼家事可做,只好先洗個澡,換上他的襯衫,就坐在沙發上看看自己帶來的書,不然用等他的這段時間睡個覺,等他來了哪還能睡。
  終於他到了,她卻開始想回家。嘴裡嚼著他帶來的食物,心裡也正被一點一點的啃噬著,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然後他會暗示性的:

『累了嗎?睡覺吧!』

  當初會和他在一起,可能是因為剛失戀,需要肩膀依靠;可能因為他是愛情的絕緣體;可能因為他是個老實的好男人;也可能是因為他可以照顧自己。她知道自己並不愛他,就算愛他,也愛的不深,所以她選擇和他過沒有負擔與責任的感情生活。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感覺漸漸的發酵,轉化成另一種成分。她就迷迷糊糊的愛上了!真正的愛上了!怎麼會?她總在夜裡喃喃自問:

『怎麼會愛上他?』

  當然沒有答案。唯一的線索是他這個人,可是他這個人也沒什麼特別的,一個平凡的上班族,平凡的過去,平凡的現在,就是未來也是平凡。以往她常想:『誰嫁了他生活也真夠無聊的。』

  現在她卻忌妒一枚戒指,就這樣牢牢的套著,怎樣也抽不開身。和他在一起也有一年多了,日久生情不是沒有,可是也沒到願意甘苦與共的地步。
  前陣子她父親過世,是那個時候吧?那個時候愛上他。他彷彿不是個男朋友,也不像她對別人說的‘好朋友’而已,忙裡忙外細心的關照每個細節,又體貼的安慰她的情緒。其實在她心中悲傷只剩一道淺淺的線,父親病了這麼久,她似乎不再期待父親康復,反而是等著父親離去,只是害怕的陰影籠罩著──這世上只剩她一個人。
  直到如今才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他。就像個溺水者狂亂的抓著,她緊緊的抓住他,緊緊的抓著,帶來一陣子以往沒有過的蜜月期,這間小公寓也是這樣來的。

  對他也有一部分是由憐生愛吧?他是個可憐的可愛的男人,所以就這樣陷入他糖蜜攪成的膏裡。一輩子沒有認真的被愛過,所以他是多麼飢渴的嚮往著愛與被愛,家人無法愛他,他是這麼說的:

『我這一生只愛過你一個人。在你之前我不了解什麼是愛?只是痛苦的尋找愛情。像個笨蛋一樣,一再的被傷害,還是找不到可以讓我依偎的胸部,只有把頭靠在你的胸部上我才覺得安心。好溫暖..。』

  常常他就這樣睡著了,睡在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港口。她會含著笑看著胸前這張稚氣的依戀的臉,越看越愛,由於確定自己也被狂戀著,所以她的熱情也隨之越來越濃,深深相信自己是他命定的港口讓他停泊依靠。若不是命中注定相愛,怎麼會這樣相遇呢?她常這樣想。
  只是因為同情而已嗎?她一直以為是,漸漸的她知道不是。怎麼同情他呢?自己也是個可憐的女人,總留不住想念大海的水手,於是船隻來了又走,後來她也放棄挽留。
  她不太相信愛情,可是卻相信所謂緣分。愛情無法把他們牽引一起,是緣分把他們攪拌在一起,儘管在別人眼中它們相逢恨晚,可是這場相遇使兩顆寂寞的心完整。只是兩個可憐人惺惺相惜,有誰能來批判他們的不是?她認為沒有人能。

『老婆,我愛你。』
  這句話他每天都說,聽的都膩了,可是每次心裡都甜甜的。他們兩個獨處的時候,他也叫她‘老婆’,每對情侶不都如此?可是她的心裡總有些不太一樣的感覺,她不願意他再叫其他的人老婆,也不願意有別的人這樣的叫自己。可是她不能逼他.怕把他逼走,離自己更遠,怕把他逼回那個的身邊。

  他是孩子氣的,卻又像個孩子總不承認自己是個孩子的說:『我是個大人。』那樣模仿著大人的舉止,他的大男人主義總要她順從,即使他說錯了,做錯了。

  像個孩子,一個脆弱又討人疼愛的孩子,她會寵著他就是疼他這點。她喜歡他對自己予取予求,給的心甘情願,似乎能夠滿足他是自己最大的榮耀,這是她的使命,全心的愛與包容這可憐的,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為了把他留在身邊,她溺愛著他,什麼都順著他,以前是他不斷的遷就她,現在雖然角色互換,可是他仍是疼愛她。父親死後,她的行動更為自由,有時甚至在小房子過夜,隔天早上他會穿著運動衣,拿著早餐來看她,直到要準備上班前才不甘願的回去。
  她相信這樣的幸福會像他說的:『持續到下下輩子。』
  要不是....

  那天,他早上沒有來,她以為他睡過頭趕不來。等到中午,一通電話也沒有,她想是在開會。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做了個奇怪的夢。
  有人從大門的窺視孔外窺視著裡面,而她也正由這個孔中望著外面,和那個人的眼珠子對看著...然後就變成她在浴室裡洗臉,可是鏡子中的畫面是動態。由臉上滴落的水珠;一閃一閃的黃色燈光;開到最大的水龍頭無聲度奔放著;身後的景物一直在變,而鏡子的這一面,她身邊包括她自己都靜的像幅畫。

  醒在一片漆黑之中,從沙發裡爬起來,開了燈想找時鐘,才想起這間屋子裡沒有時鐘,看看手機,發現已經九點多了。

『奇怪!發生什麼事了嗎?』

  漸漸的焦慮不安偷偷襲上她涼涼的背,感覺口很渴,打開冰箱卻發現沒水了,肚子也跟著起鬨,一天沒吃東西就是不覺得餓,就算餓也沒東西可吃。有幾次衝動想打電話,但都壓下來,
『不行!不能打.這樣會給他造成困擾。』況且他還沒有替她付帳單,手機已經被限話打不出去,這間房子也沒有裝電話,就算她想打也沒辦法。

  她什麼都不能做的等著,又是在等。她總用逗他的口吻說:

『沒關係,我等,反正我最拿手的就是等囉!』

  雖然是逗他的玩笑話,可是每次說出來心裡都隱隱的刺著揪著,等他不在時才想:『為什麼只讓我等?一直讓我等?』

『今天是我家那個的生日,不能陪你了!』
『那邊那個剛才打來公司問我晚上有沒有約。秘書和他說沒有,她就叫我早點回去吃飯。』
『對不起,今天我家那個的爸媽上來。她叫我回去和他們吃頓飯。』
『對不起,今天不能陪你了!』
『你自己一個人先吃,我看看忙完還有時間的話,就過去找你。好嗎?』

  對於他這些常出現的問題,以前會嘟著嘴發脾氣,可是現在她已經不會,為了怕失去,還是露出他最愛的微笑。如果是在電話中,也不忘讓他聽出聲音裡的柔媚愉悅:
『沒關係,我等,反正我最拿手的就是等囉!』

  關係剛開始時,他常說要和家裡那個離婚,一輩子和她廝守在一起。那時她總勸說:
『不要啦!這樣會傷到她。』

  其實是因為她並不願意和他共度一生,那時父親生病,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而已,可是現在父親過世,她反而希望那枚戒指的另一半是套在自己的無名指上,而不是那個霸道的女人。所以,她開始要求──

『你說要娶我的不是嗎?』
『你知道那不容易,而且我現在不能說離婚就離婚。』
『為什麼?』
『很多原因啦!』他暴躁的回了一聲,又趨於溫柔的說:『寶貝,對不起喔。我最近很多事很煩,加上你又一直逼我。我快被逼瘋了!』
『我沒有逼你,是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嗎?』淚水在眼眶打轉,訴說著委屈,他心疼的攬她入懷:
『沒忘沒忘!只是現在有很多事要處理,等我事情處理好就離婚,你再等等好嗎?』
『我能說不好嗎?』她一把推開他的胸膛
『老婆。』他略帶責備的撒著嬌:『對不起嘛,乖乖的聽話,真的對不起。』
  看他一臉自責歉疚,她的心也都軟了,怎麼能對這樣的孩子說重話呢?所以她也說不出以往常提的分手,只是又憐又愛的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胸口:

『沒關係.我等.你忘啦!我最拿手的就是等啊。』

  上次他一臉鬍渣的在她那吐了一地苦水,那時她多心疼啊!以前他也遇過這種情形,可是當他在對她訴苦時,她只想到自己的學費卡費的著落問題。這次是她第一次關心他,雖然他們沒有婚書,卻像是已經結婚的夫婦,她覺得自己應該分擔‘老公’的困擾,所以靜靜的聽著,

『我一想到這個飯碗可能就這麼丟了,我就害怕。』說著,把她抱得更緊:『我還不敢和家裡那個說,你知道她一向看不起我。老說我幼稚不成熟,不切實際。如果讓她知道了,我在家裡更沒地位可言。』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努力點做,看看有沒有轉寰的餘地,再不然就趕快找事做。只是...』
  他沒有說下去,但她知道他在顧慮什麼:『別擔心,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會照顧自己,大不了打幾份工。』
他也沒再說話,只是把她箍的更緊,更緊。過了好久: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又貼的更緊,像是要溶進她的身體似的:
『我愛你,老婆。我一定要娶你,一定要也一定會,相信我。』

  她一直都相信他會和那個女人離婚。就這樣等著等著,小房子裡仍空空盪盪不像個家。鏡子中的自己卻也不再像個少女,像件家具,一件空空的家具屬於這間永遠像是待租的房子。她的確不是少女.眼角沒有魚尾紋,可是眉心卻有兩道痕跡,皮膚也由白裡透紅到泛黃。黑眼圈侵蝕她的下眼,伴著頰邊兩條陰影訴說著憔悴,鏡子中的人陌生的卻是真實的她。
  為什麼老要我等?為什麼我要一直傻傻的等?看著自己已經28歲,等了他八年,等到什麼?不過就是漸漸被掏空的希望,所以她決定不等下去...

『我有了。』
『什麼?』他臉上的不是驚喜,是詫異:『有什麼?』
『孩子。』
『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他往後一仰,喘了口氣:“那現在怎麼辦?』
『什麼意思?這是你的孩子,你難道都不高興?』
『我有孩子了!還兩個呢。能高興到哪去?養孩子多累人。』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打掉囉。』
『我可沒這麼說。』靜了一會:『不過還是打掉好了,生出來也苦了他。』
她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顫抖的聲音:
『為什麼苦了他?』
『總不能在出生證明上寫個父不詳吧?』
『你說什麼?』她再也忍不下去:『你難道沒想過對我和孩子負責?沒想過趕快和那個女人離婚?』
  他沒回答,只是默默的穿著衣服:『是你說要娶我的!是你要我等你的,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你要去哪?!』看著他拿起外套往門邊走去,她尖叫著,問句裡充滿的除了疑問還有更多恐懼:『你要去哪?』
『我回家。你太激動了,等你情緒穩定我們再談。』

  忽然電鈴響了,把她從回憶裡拉回來。是他嗎?不對啊,他有鑰匙,還是說那天回去後他想通了,和那個女人辦離婚,所以才一直沒來找她,連人影都找不到。今天一切都解決了,所以他來和她慶祝,想到這,她興沖沖的跑去開門。

『你是?』
『我可以進去坐下來再說嗎?』

  對方的態度很不客氣,但看在她大著肚子的份上,她只有讓著。一坐下,對方就拿出一本支票,開始寫著:

『我先生希望你不要再纏著他,這筆錢可以讓你把孩子打掉。』對方瞄了她一眼:『你別懷疑,他就是這樣的人。像個孩子一樣的沒責任感,遇到棘手的問題就把爛攤子丟給別人。』看她沒有說什麼,又說:
『你不是第一個,相信也不是最後一個。這些年我處理他的事情都煩了,如果他真的願意和我離婚那倒好。可是他是自私的,我太了解他,是完全了解,他在我面前不用偽裝。或許你以為現在是他的真面目,可是我告訴你,他的真面目不只這樣難看!』

  不可能的。她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想著他說這個女人多麼欺負他,自從和她在一起後,就再也沒有碰過這個女人,那麼這個快七個月的肚子是怎麼來的?
  她沒想到自己緊緊抓著的不是塊浮木,只是一株水草,自以為活著的她早就溺死在這片孤絕的汪洋。於是她不作最後的掙扎,冷靜的,太過冷靜的接受又一個留不住的船隻終於啟航。
  還不算晚,她的人生還是可以重新開始。這些年她失去自由的守著一個幻影,可是現在放下還不算遲。看著眼前冷漠的女人,沒有一絲作媽媽的喜悅,她被拖累的一輩子,被一個那樣的男人。這個女人羨慕她的無名指上沒有桎梏,就像她以前忌妒她手上的那半邊,忌妒從她那邊只能偷到的一點時間。
  該是被忌妒的時候,她還能飛。
  隔天,她搬出這間侷限的空洞的窗外。

  她暖暖的背貼著他的胸口,默默的看著細緻的月。嘴邊的笑意還沒褪去,就像剛剛汗濕的床單還沒有乾。她聞不到床上其他的味道,也不覺得這裡有人住過的痕跡,知道自己是他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儘管這是段不能被祝福的愛情,她也願意祝福自己。

  她打算明天就搬進來。

  小公寓窗外皎潔的上弦月,用那彎彎的眼,清澈的盯著,笑著,被陰影覆蓋的那大半面也是。笑著誰又走上誰的舊路,盯著一幕幕重複上演的戲碼。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2-18 14: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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