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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 地圖



作者/倪匡/衛斯理傳奇/地圖


內容精摘:

一張神祕的地圖讓衛斯理百思不解,因為事關一名探險家羅洛的死因,結果地圖的祕密竟是一個家庭花園的放大圖,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預告未來的能力是人人都想追求的。衛斯理的朋友霍景偉在一個月圓之夜的密林中看到了一根圓柱後,竟然有了預告能力,但惡夢也自此展開了序幕......


作者簡介:

在香港與台灣純以寫稿而致富的作家甚少,倪匡是其中之一。

倪匡自稱是全世界寫漢字最多的人,因為他自進入文壇以來,迄今寫了三十年,一個星期寫足七天,每天寫數萬字。最令人稱奇的,是他可以寫三十年而靈感不斷、題材不盡,且是暢銷的保證。

出版界流傳一個笑話:即使倪匡寫的是無字天書,也會迅速售清。充其量下次購買倪匡的作品時,看清楚是不是無字天書續集罷了。

倪匡的廣泛興趣、過目不忘的本領,以及鍥而不捨的研究精神,使他所寫的各類作品深入人心。尤其他的科幻小說已成當代經典,結構嚴謹,馳情入幻,又帶啟發性,常使人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燒掉屋中一切"的怪遺囑
一幅探險地圖
大玩笑
危險記號全是真的!
桌上的兩個手印
日記簿中的怪事
挖掘地面上的金色地區
一場怪火
地底深洞
洞底所見
尾 聲



獻花 x0 回到頂端 [樓 主]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7 22: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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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掉屋中一切"的怪遺囑


  地圖上的各種顏色,都有它的代表性。藍色表示河流、湖泊和海洋。藍色淺表示水淺,藍色深,表示水深。綠色表示平原,棕色表示高原或山脈,棕色越深,海拔越高。地圖上的白色,則表示這一地區的情況未明,還有待地理學家、探險家的探索。
  然而,地圖上的金色,代表甚麼呢?地圖上不會有金色的,有人會那樣說。

  自然,普通的地圖上,是不會有金色的,但是,那一幅地圖上有,我所稱的"那一幅地圖",就是探險家羅洛的那一幅。

  探險家羅洛的喪禮,顯得很冷清,也難怪,羅洛是一個性格孤癖得幾乎不近人情的怪人。他又是個獨身主義者,根本沒有親人,只有幾個朋友——那個朋友都是長期能忍受他那種古怪脾氣的人,他的喪禮,也只有那幾個朋友參加。

  那天的天氣相當冷,又下細雨,所以整個喪禮的過程,更顯得淒清。

  羅洛在心臟病猝發之際,恰好和一位朋友在一起,那位朋友,也是一位偉大的探險家,曾經深入剛果腹地,也和與新幾內亞的吃人部落打過交道,曾根據傳說,去探索過洪都拉斯叢林中的"象墳"。

  羅洛病發的時候,幸虧和他在一起——我是指榮生博士,所以才有人將他送進醫院。

  而當羅洛進了醫院之後,他好像知道自己沒有生望了,在昏迷之後,略為清醒之際,他說了第一句話:"將我所有朋友找來。"對普通人而言,這是一種很難辦得到的事情,但是對羅洛而言,卻輕而易舉,因為他的朋友,總共只有那麼幾個人。榮生博士於是分別電告那幾個人,最遲到達的是我,但也不過是在羅洛吩咐了那句話之後的二十五分鐘。一共是四個人,在羅洛的病榻之前,望著羅洛那蒼白的臉,每一個人都感到,生命已漸漸在遠離羅洛,他快要死了。

  羅洛一聲不響地望著我們,看他的樣子,他像是根本已不能說話了,他足足望了我們有好幾分鐘,才又開了口,而他最後的那幾句話,和他一貫的不近人情作風,倒是很付合的。

  他作出了一個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古怪的遺囑。他講話的時候,相當鎮定,他道:"四位,我的喪事,要你們來負責料理了。"

  羅洛僅有的四位朋友,和羅洛也不知曾吵過多少次,其中有兩個(包括我在內)甚至還和他打過架,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尊敬他在探險上的成就,尊敬他對待工作的態度,他也是我們的老朋友。

  聽到老朋友講出這種話來,任何人的心中,都不免會有難過感覺的。我先聞"羅洛,先別說這種話,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自然是言不由衷的安慰話,因為我早已看出羅洛快要死了。

  而羅洛也老實不客氣地道:"衛斯理,我真後悔和你這種虛偽小人做朋友,我要死了,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而你還說這種話!"

  我苦笑著,在那樣的情形下,我自然不能和他爭論,可是我的心中,也不免有口氣,我只好道:"好了,你快死了,有甚麼話,你說吧!"

  羅洛喘著氣,又道:"我要火葬。"

  我們都點看頭,火葬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由死者自己提出來,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羅洛繼續喘著氣,然後又道:"我的所有東西,全部要燒成灰燼,我說所有的東西,是一切,我所住屋子中的一切,全部替我燒掉!"

  我們四個人互望著,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才好。

  因為這個"遺囑",實在太古怪了!

  燒掉他屋子中一切的東西,只有我們這幾個老朋友,才知道羅洛的屋子中的東西,是多麼地有價值。

  羅洛在近兩年來,一直在他那間屋子中,整理著他過去三十年來探險所獲得的資料,一本劃時代的巨著,已經完成了五分之四!

  如果我們遵照他的吩咐,將他屋子中的一切全都燒掉的話,那自然也包括這都未完成的巨著的原稿在內!

  而我們又都知道,他那本巨著,雖然還未全都完成,可是卻一定會對人類歷史文明,有極大的影響,那簡直是一本人文學、地理學、甚至是文學上的大傑作!

  當我們四個人面面相觀,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羅洛的聲音,已變得十分淒厲。

  他似乎是在運用他生命之中最後的一分氣力,在作淒厲無比的呼叫,他叫道:"你們在猶豫甚麼?照我的話去做,答應我!"

  他不斷喘著氣:"這是我最後一個要求,將我屋子中的一切全燒掉,在我死後,立即進行,答應我!"

  當他在說那幾句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可怕到了極點!

  那種可怕的獰厲的神色,實在很難用文宇形容,我只能說出我當時的感覺。我當時的感覺是,如果我們四個人不照他吩咐去做的話,那麼,他死了之後,化為厲鬼,也一定會來找我們算賬的。

  顯然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其餘三個人也是一樣的。

  是以,我們四個人,幾乎是同時出聲的,我們齊聲道:"好,將你屋子中的一切,所有的東西全燒掉!"

  羅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是他一生之中,呼出的最後一口氣,他就在那剎間,死了。

  羅洛雖然已經死了,可是他仍然瞪大看眼,仍然像是在望著我們,要看我們是不是真的會照他的遺言去做。

  被一個已經死了的人,那樣瞪眼望著,自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是以我輕撫著他的眼皮,使他的蛙眼合攏,然後,我歎了一聲:"我們失去了一位老朋友!"

  其他三位都難過地搖看頭,默不作聲。

  羅洛的死,只不過是這件事的開始,這件事以後的發展,是當時在場的幾個人,誰也料不到的,而又和在場的四個人,有極大的關係。

  所以,我應該將羅洛臨死之際,在他病床前的四個人,作一個簡單的介紹。

  那四個人是:

  (一)榮生博士,探險家,世界上幾家大學的高級顧問。別的探險家最感頭痛的是探險的經費,但他不必為此擔心,有好幾個大規模的科學基金機構,隨便榮生博士提出甚麼條件來,都可以接受。榮生博士五十歲,身體粗壯如牛,學識淵博如海。

  (二)唐月海先生,人類學家,他的專題研究是亞洲人在地球上的遷移過程。他的一篇美洲人由北向南移的論文,被視作權威著作,四十九歲,瀟灑、隨和、愛好裝飾,看來像個花花公子。

  (三)阮耀先生,收藏家。這位先生是一個怪人,收藏一切東西,從玻璃瓶到珠寶,從礦石標本到郵票,凡是一樣東西,有許多不同種類的,全在他收藏的範圍之內。他享受了一筆豐盛到他這一生無論怎樣化也化不完的遺產之後,就成了這樣的一個收藏家。他住的地方我們稱之為"方舟",因為就像是諾亞方舟一樣,幾乎甚麼都有,而他自己,則為它的住所定名為"芥子居"。那是取"須彌納於芥子"之意,意思就是它的屋子中,須擁世界中所有的一切,他全有,阮耀,四十二歲。

  (四)我,衛斯理,似乎最不值得介紹了,表面上是一間入口分公司的經理,實際上無所是事,對一切古怪的事情全有興趣,並且有寫作興趣,如此而已。

  我們四個人,在眼看著羅洛的靈灰,裝在一隻瓷瓶之中,瓷瓶又被放進一隻精緻的盒子,盒子再被埋進土中之後,各自又在石碑前站了好一會。

  四個人之中,榮生博士最先開口,他道:"好了,我們該遵照羅洛的吩咐,去處理他的遺物了!"

  榮生博士在那樣說的時候,我們都可以看得出,他的真正意思,是在向我們探詢,是不是要真的照羅洛的吩咐去做。

  事實上,羅洛已經死了,就算我們完全違反他的意思,他也無從反對的,他不能像生前那樣,用最刻毒的話來對我們咆哮,也不能像生前那樣,用他的拳頭,在我們的臉前晃看。

  可是,羅洛畢竟才死不久,在他未死之前,我們都曾親口答應了他的,而最主要的是,他臨死之前的那種獰厲的神情,在我們每個人的腦海之中,印象猶新,沒有人敢在想起他那種神情之後,再敢不照他的話去做的。

  是以,我們一起歎了一聲:"好吧!"

  我們一起離開了墳場,登上了阮耀的車子。

  汽車也是同一類東西而有許多不同種類的物件,是以也是阮耀的收集目標之一,這一天,他開來的是一輛羅洛出生那年出廠的老爺車。

  當我們四個人穿著喪服,乘坐看那樣的一輛老爺車,到羅洛家中的時候,沿途看到我們的人,都以為我們是在拍一部古裝片。

  羅洛住在郊外,是一幢很不錯的平房,羅洛將原來的格式改變了一下,成為一間很大的工作室,和一間很小的臥室。

  原來的花園,羅洛全舖上了水泥,變成了一大片光禿禿的平地,看來實在不順眼,但這時,對我們的焚毀工作,倒多少有點幫助。

  我們四個人到了羅洛的家中,先用磚頭,在水泥地上,圍成了一個圓圈,然後,將椅子、桌子等易燃的東西,先取出來,堆在那個圓圈的中心,然後我生起了火,火舌一下子就冒得老高。

  烈火一直在磚圈內燒看,我們不斷將東西從屋中搬出來,拋進火堆之中。

  我們四個人,在事先並沒有經過任何商量,但這時,我們卻不約而同地,先將無關緊要的東西往火堆中拋,例如衣櫥下床、椅子、廚房中的東西,等等。

  一小時之後,我們開始焚燒羅洛的藏書,整個書櫃搬出來,推進火圈之中,燒著了的書,發出"拍拍"的聲響,紙灰隨著火焰,升向半空,在半空中打看轉,隨風飛舞著。

  羅洛的藏書十分多,足足燒了兩小時,磚圈之中,已經積下了厚厚的灰燼,屋子中的一切,幾乎全燒完了,剩下來的,只是羅洛工作室中一張巨大的書桌,和另一個文件櫥。

  我們都知道,在桌子和文件櫃中,全是羅洛三十年探險工作獲得的原始資料,和他那部巨著的原稿,我們四個人一起聚集在已顯得很空洞的工作室中,又是榮生博士最先開口。

  或許因為榮生博士也是探險家的緣故,是以他也最知道羅洛那一批遺物的價值。

  他一隻手按住了桌子的一角:"怎麼辦?"

  我們三個人,沉默了好一會,阮耀歎了一口氣:"我贊成根本不要打開抽屜,整張桌子抬出去燒掉,那麼,大家的心裡都不會難過。"

  阮耀的提議,唐月海立時表示同意,我也點了點頭,榮生博士長歎了一聲。

  我們四個人合力,將那張大桌子抬了出去,推近火堆,那張桌子實在太大了,大得比我們先前堆好的磚圈還要大得多。

  而且,以我們四人的力量,也是無法將桌子抬起來,拋推火堆去的。

  是以,我們只是將桌子推近轉圈,將轉圈碰倒了一小半,燒紅的炭灰,一起傾瀉下來,火舌立時舐著了桌子,不一會,整張桌子都燒了趕來。

  我們看了一會,又合力推出了那只文件櫥,採取的仍然是同樣的方法,根本不打開櫥門來。

  我們將那只文件櫥推到了外面,用力一堆,文件櫥向正熾烈燃燒看的桌子,"拉"然倒了下去。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微妙不過,一點點的差異,可以使以後的事,發生完全不同的變化。

  這時候,我們將那只文件櫥,推向燃燒看的桌子,在推倒文件櫥的時候,我們完全未曾想到,應該櫥面向下,還是櫥背向下,而櫥只有兩面,在倒下去的時候,不是面向下,就是背向下,那是五十五十的機會。

  如果那時,是櫥面向下,壓向燃燒看的桌子的話,那麼,就甚麼事也不會發生的。

  可是,櫥在倒下去的時候,卻是櫥面向上!在"轟"地一下,櫥倒下去的時候,烈火幾乎立時燒著了櫥角,但是也就在這時侯,由於震動,櫥門卻被震得打了開來。

  四周圍全是人,熱空氣是上升的,櫥門一被震開,就有一大批紙張,一起飛了的,不論是甚麼紙,都看也不看,團成一團,就著火中拋出來。就在這時候,阮耀忽然道:"地圖上的金色,代表甚麼?"

  我們四個人,一起搶拾著自櫥門中飛出來的紙張,而且,不約而同,手中抓著榮生博士順口答道:"地圖上不會有金色的!"

  阮耀的手中,抓看一張紙,他揚了一揚:"你看,這地圖上,有一塊是金色的!"

  我已經眼明手快,將文件櫥的門關上,兩火舌也已經捲上了門,我相信這時侯,櫥中一切珍貴的東西,都開始變成灰燼了。

  而我們拾起的那些紙,我們全連看也沒有看,就拋進了火堆之中,只有阮耀,他手中拿看那份地圖。那份地圖,自然也是文件櫥的門打開的時候,被熱空氣捲出來的。

  前面我說過,世事真是奇妙了,如果文件櫥倒下去的時候,是櫥面向下的話,甚麼事都不會有。而就算櫥面打開,櫥中的紙張飛出來,我們四個人一起去拾,那份地圖,如果不是阮耀拾到的話,也早已投入火中,成為幾片灰燼了。

  我在介紹阮耀的時候,說得很清楚,他是一個異乎尋常的收藏家,一般而言,收藏家在許多時候,都要鑒定他的收藏品,有些收藏品之間的差別是極微的,所以收藏家的觀察力,也特別敏銳。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這樣解釋,目的是想說明,這份地圖,如果是旁人拾到了,根本不會加以特別的注意,但是阮耀卻不同,他立即注意到,那幅地圖上,有一小塊地方,是用金色來表示的。

  地圖上通常是沒有金色的,所以他問了一句。他可能是隨便問問的,但是他既然問了,那就不能不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更巧的是,這時,羅洛屋子中,所有能燒燬的東西,已全部都在火堆中燃燒看,我們都空下來了,所以,在阮耀和榮生博士的一問一答之後,我和唐月海,也一起向阮璀手中的地圖看去。

  地圖摺成好幾份,在最面上,可以看到那一小塊金色,那一小塊金色的形狀,像是一條捲在一起的毛蟲。如果不是金色的旁邊,有細而工整的黑邊著,可能叫人以為那是不小心沾上去的一點金色,但現在那樣的情形,金色顯然是故意塗上去的。

  唐月海道:"真古怪,羅洛的怪事也太多了,誰在地圖上塗上金色?"榮生博士道:"這是一張探險地圖,你看,上面有看好幾個危險的記號。"

  榮生博士一面說,一面指著那地圖。

  危險記號是一個佑樓和交叉約兩根入骨,和毒藥的記號一樣。

  這樣的記號,在普通的地圖上,也是看不到的,但在探險地圖中,卻很普通。

  在探險地圖上的危險記號,有很多意義,可能是表示這地方,有一個泥沼,也可能是這地方,聚居看一群獵頭族人,也有可能,是表示這地方的積雪,隨時有看雪崩的可能。

  而在那地圖上,在那一小塊金色之旁,竟有著七八個危險記號之多!

  唐月海已然道:"那是甚麼地方的地圖,怎麼有那麼多的危險記號。"

  我道:"打開來看看!"

  阮耀已經將整張地圖,打了開來,蹲下身,將地圖攤在地上。

  我拾了幾塊碎磚,將地圖的四角,壓了起來。

  這是我們四個人,第一次看那幅地圖。

  那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了,但是火光仍然很高,所以我們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毫無疑問,榮生博士的說法是對的,那是一幅探險家用的地圖。地圖上有藍色,有棕色,有綠色,還有那一小塊金色。有藍的線,表示是河流,也有圓圈,自然那表示是城鎮,可是卻一個文字也沒有。

  那也就是說,看了這幅地圖之後,不能知道那是甚度地方的地圖。

  一看到這種情形,我不禁道:"這是甚麼地方,羅洛為甚麼不在地圖上,注上地名?"

  阮耀道:"或許是為了保守秘密。"

  榮生博士搖頭道:"地圖有甚麼值得保守秘密的,算了,甚麼都燒掉了。將它也燒了吧!"

  阮耀又將地圖摺了起來,當他將地圖摺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了地圖的比例尺,是四萬份之一。

  四萬份之一的地圖,是極其詳細的地圖了,作為軍事用途的地圖,其比例也通常是五萬份之一,自然有更詳細的,但是四萬份之一的地圖,總是很不平常的了,在這樣的地圖上,一條小路也可以找得到。

  這一次,是我開了口:"等一等,這份地圖,我想保留來作紀念,這是羅洛的唯一遺物了!"

  唐月海立時道:"讓羅洛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吧,我不想違反他的遺言。"

  阮耀邦支持我:"有甚麼關係,他已經死了,何況那只是一幅沒有文字,根本不知道是有甚麼用途的地圖,怕甚麼?"

  兩個贊成,一個反對,所以我們三個人,一起都向榮生博士看去。

  這時,天色已經更黑了,是以在火光的照耀下,榮生博士的臉色,看來也顯得很古怪。我道:"怎麼,博士,你在想甚麼?"這句話,我連說了兩遍,榮生博士才陡地震了一震:"我是在想,羅洛的事情,我是全知道的,何以他有這樣一張探險地圖,我從來也不知道?"

  唐月海用手抹了抹面,打了一個呵欠:"那是很普通的事,不見得羅洛這樣的怪人,會每一件事,都講給你聽的!"

  榮生博士搖著頭:"不,這是一張探險地圖,剛才我看到上面至少有一百個危險記號,如果不是親身到過這個地方,那是不會有這些記號加上去的,而且,我看得出,這是羅洛親筆書的,羅洛應該向我說起那是甚麼地方,不該瞞著我的。"

  我忙問道:"這是甚麼地方?"

  榮生博士道:"不知道,一個地名提示也沒有。我怎知道這是甚麼地方?"

  阮耀還是念念不忘那一塊金色,道:"地圖上有一塊地方,是用金色來表示的,那真太古怪了!"

  我直跳了起來:"如果羅洛到過那地方,那麼,在他的記載中,一定可以找出那是甚麼地方,和那一小塊金色地區,究竟是甚麼意思來的!"

  唐月海叫道:"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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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探險地圖


  我們四個人一起轉過身去。
  可是,我的話已經說得太遲了,當我們一起轉過身去看火堆時,文件櫥已經只剩下一小半,櫥中的紙張,也早已變成了灰!

  我苦笑著,搔了搔頭,道:"博士,你可知道,探險地圖上的金色,表示甚麼?"

  榮生博士搖頭道:"不知道,地圖上,根本就不應該出現金色的!"

  阮耀道:"或許是一個金礦!""唐月海道:"或者,那地方,遍地都是純金子!"

  我聳了聳肩:"你們都不是沒飯吃的人,怎麼那樣財迷心竅?"

  榮生博士皺著眉:"是啊,探險地圖上的金色,代表甚麼呢?"

  這時,火頭已漸漸弱了下來。那天的天氣,本來就很冷,長期站在火堆邊,自然不覺得冷,但這時天黑了,人弱了,我們都感到了寒冷。

  那幅地圖在我的手上,我望著越來越弱的火頭,和那一大堆灰燼,道:"羅洛臨死的時候,要我們將他屋子中的一切全燒掉,是不是?"

  榮生博士點頭道:"是,所以這幅地圖也要燒去"我在他說那半句話之際,以最快的手法,將地圖摺了起來,放進了口袋之中,榮生博士睜大了眼,望著我,充滿了驚訝的神色,我則盡量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神情,道:"我們都答應了他的要求,可是他並沒有要求我們在一天之內,將他所有的東西,全部燒掉,我保證這幅地圖,一定會變為灰燼,在若干時日之後!"

  阮耀對一切事情,都看得並不認真,所以,在三個人之中,他最先接受我的狡辯,他"哈"地一聲:"你是一個滑頭,和你做朋友,以後要千萬小心才好!"

  我向其餘兩個人望去,榮生博士皺著眉,唐月海道:"你要那幅地圖作甚麼?"

  我搖看頭:"不作甚麼,我只不過想弄清楚,那是甚麼地方的地圖。"

  榮生博士道:"你無法弄清楚那是甚麼地方的地圖,這上面一個字也沒有,而世界是那麼大。"

  我道:"我有辦法的。"

  唐月海和榮生博士兩人,也沒有再說甚麼,這幅地圖,暫時,就算我的了。

  老實說,在事後,我回想起來,也有點不明白自己何以要將這幅地圖留了下來。

  我曾仔細地想過,但是想來想去,唯一的原因,就是一股衝動。我喜歡解難題,越是難以弄明白的事,我就越喜歡研究。在那幅地圖上,一個字也沒有、要弄清楚那是甚麼地方的詳細地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就引起了我的興趣。

  而如果在那幅地圖上,像普通的地圖一樣,每一個山頭,每一條河流,都注有詳細的地名,使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甚麼地方的話,那麼,就算地圖上有看一塊奇異的金色,也不致於引起我的興趣。

  如果情形是那樣的話,那麼,這幅地圖,可能早已被我拋進了火中,那麼,以後,也不會生出那麼多事來了。

  當天,我們在將灰燼徹底淋熄之後,將羅洛的屋子上了鎖,然後離開,在阮耀的家中。又敘了一會,他們三人。因為同意了我收起了那幅地圖,好像都有一種犯罪的感覺,是以他們竭力避免提及那幅地圖。

  而我本來是最多話的,這時因為在想,用甚麼方法,才能找出那地方是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所以也很少講話。不久,我們就散了。

  在歸家途中,我已經想到了辦法。

  第二天,我先將那幅地圖拍了照,然後,翻印在透明的膠片上,大大小小,印成了十幾張,每張的比例都不同。這化了我一整天的時間,我所得到的,是許多張透明的地圖縮影。然後,我又找來了許多冊詳盡的各國地圖,有了這些地圖,再有了那些印在透明膠片上的地圖縮影,我要找出那地圖究竟繪的是甚麼地方,就不過是一件麻煩的事,而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了。

  因為那地圖上,雖然沒有字,但是山川河流,卻是十分詳盡的,我只要揀到和地圖同樣大小比例的膠片,將膠片放在地圖上移動看,一找到曲線吻合的一幅地圖,就可以知道羅洛繪的是甚麼地方了。

  我於是開始工作,雖然,我對有幾個國家的地形,極其熟悉,明知不會是那地方,但是為了萬一起見,我還是一律將比例尺相同的膠片,在那些地方的地圖上,移動看、比對看。

  這些工作,化了我五天時間。

  如果說化了五天時間,而有了結果的話,那我也決不會在五天之後,叫苦連天了!

  足足五天,伏在桌子,將膠片在地圖上移動看,想找出相同的曲線來,這實在是件很乏味的事情,更何況五天之後,我對完了全世界的地圖,竟然仍找不到那個地方!

  我弄來的各國詳細地圖,足有七八十本,這些地圖,堆在地上,堆起來比我還高全世界所有的地方全在了,連南太平洋諸小島,我也有許多的地圖可以對照,卻可是我找不到羅洛所繪的那幅地圖是甚麼地方!

  在我對完了所有的地圖之後半小時,那已是我得到羅洛那幅地圖之後,第六天的晚上了,我打電話給榮生博士:"博士,我找不到那地方,你還記得羅洛的那幅地圖?我找不出他繪的是何處。"

  榮生博士道:"我早已說過了,你沒有法子知道那是甚麼地方的。"

  我有點不服氣:"或許你想不到我用的是甚麼方法,等我告訴你!"

  我將我用的方法,在電話中,詳細地告訴了榮生博士,他呆了好一會,才道:"你的辦法很聰明,照說,用你的法子,應該可以找得出那是甚麼地方的,除非,你用來作對照的地圖,漏了甚麼地方。"

  我肯定地道:"不,全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地田,我全弄來了!"

  榮生博士提高了聲音:"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那地方,不在地球上!"

  我苦笑了起來:"別對我說這地圖不是地球上的地方,對於地球之外的另外星球,我也厭煩了,我想,可能是我找來的地圖不夠詳盡。"

  榮生博士道:"是很容易補救的,我可以替你和地理博物院接頭,他們藏有全世界最詳盡的地圖,你可以借他們的地方工作。"

  我歎了一口氣:"好的,我再去試試。"

  第二天,我先和榮生博士會了面,然後,拿了他的介紹信,去見地理博物院的負責人。等到我走進了博物院收藏世界各地詳盡地圖的專室,我才知道,我借來的那七八十本地圖,實在算不了甚麼。

  博物院中的地圖是如此之多,如此之詳細,舉一個例來說,中國地圖,就詳細到"縣圖",就是每一個縣,都有單獨的、普通掛圖大小的地圖!試想想,中國有三千多縣,單是中國地圖部分,已經有近四干幅地圖之多了。如果我不是一個一開始就一定要有結果,否則決不肯住手的人,一定會縮手了。

  我在地理博物館的地圖收藏室中,工作了足足一個月,為了適應各種地圖不同的比例尺,我又添印了許多透明的膠片。

  在這一個月之中,博物院方面,還派了兩個職員,來協助我工作。

  我昏天黑地地工作了足足一個月,如果有結果的話,那也算了。

  一個月之後,博物院中所有的地圖,都對照完了,可是一樣沒有結果。

  我長歎看,在昏暗、寒冷的天色中,走出博物院的門口,走下石階之際,我發出了一下使我身旁十步遠近的人,都轉過頭來望我的長歎聲。

  那一天晚上,在阮耀的家裡,我們四個人又作了一次敘會。

  阮耀的家,佔地足有二十英畝,他家的大客廳,自然也大得出奇。我們都不到那個大客廳,通常都在較小的起居室中生活。

  天很冷,起居室中生著壁爐,我們喝看香醇的酒,儘管外面寒風呼號,室內卻是溫暖如春。

  我們先談了一些別的,然後,我將羅洛的那幅地圖,取了出來,將之完全攤開,我道:"各位,我承認失敗,我想,世界上,只有羅洛一個人知道他繪的是甚麼地方,而他已經死了!"

  阮耀瞪著眼望著我,我是很少承認失敗的,是以他感到奇怪。

  可是怕一開口,我才知道我會錯意了!

  他望了我好一會,才道:"衛斯理,是不是你已經找到了那是甚麼地方,也知道那一塊金色是甚麼意思,卻不肯說給我們聽?"

  當阮耀那樣說的時候,唐月海和榮生博士兩個人,居然也同樣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我感到生氣,想要大聲分辨,但是在一轉念間,我卻想到,這實在是一件滑稽的事,我只是聳著背:"不,我說的是實話。"

  他們三個人都沒有搭腔,我又自嘲似地道:"那或許是我用狡辯違背了對羅洛的允諾,所以報應到了,連幾個最好的朋友都不相信我了!"

  阮耀倒最先笑了起來:"算了!"

  我道:"當然只好算了,不管羅洛畫的是甚麼地方,也不管他畫這地圖的目的是甚麼,我都不會再理這件事了,將它燒了吧!"

  我一面說,一面將那幅地圖,揚向壁爐。

  那幅地圖,落在燃燒著的爐火之上,幾乎是立即看火燃燒了起來。

  而也在那一剎間,我們四個人,不約而同,一起叫了起來!

  我們全都看到,在整幅地圖,被火烘到焦黃,起火之前,不到十分之一秒鐘的時間內,在地圖的中間,出現了一行字,那一行字是:"比例尺:一比四零零"。

  一比四百:那行字,是用隱形墨水寫的,就是那種最普通的,一經火烘就會現出字跡來的隱形墨水!

  而羅洛在那幅地圖上明寫著的比例,則是一比四萬,差了一百倍之多!

  那相差得實在太遠了,一比四百的地圖,和一比四萬的地圖,相差實在太遠了,後者的一片藍色,就算不是海,也一定是個大湖泊,但是在前者,那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池塘!

  我的反應最快,我立時撲向前,伸手去抓那幅地圖,但是,還是慢了一步,就在那一行用隱形墨水為的字現出來之後的一剎間,整張地圖,已經化為灰燼,我甚麼也沒有抓到。

  阮耀立時叫了起來,道:"原來羅洛玩了花樣!"

  唐月海驚叫道:"地圖已經燒掉了!"

  榮生博士站了起來:"衛斯理,你已經拍了照,而且那些膠片也全在,是不是?"

  我在壁爐前,轉過身來,榮生博士說得對,那幅地圖是不是燒掉了,完全無關緊要的,我有著許多副本。

  而從他們三個人的神情看來,他們三人對於這張地圖,興趣也十分之濃厚。

  我吸了一口氣:"我們已經知道以前為甚麼找不到那地方了,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榮生博士道:"那太簡單了,你將比例弄錯了一百倍,現在,只要將你那些透明膠片,縮小一百倍,再在全世界所有的地圖上,詳細對照,就一定可以將地圖上的地方找出來了。"

  我苦笑了一下:"那得花多少時間?"

  阮耀忽然道:"我看,這件事,由我們四個人輪流主持,同時,請上十個助手,這是一件很簡單的工作,只要稍對地圖有點知識的人就可以做,那麼,就可以將時間縮短了!"

  阮耀一面說,唐月海和榮生博士兩人,就不住點頭。

  我望著他們:"奇怪得很,何以你們忽然對這幅地圖,感到興趣了?"

  唐月海笑道:"地圖已經燒掉了,我們算是已照看羅洛的近言去做,不必在心中感到欠他甚麼了!"

  榮生博士想了一想:"羅洛從來也不是弄甚麼狡拾的人,可是在這幅地圖上,他不但不寫一個字,而且,還用了隱形墨水,那和他一向的行事作風大不相同。"照片和印型的膠片,全部要了去。我沒有問他。他也沒有告訴我,只是充滿神秘地對我不斷地笑著。我也料他們想不出甚麼更好的辦法來的,他們無非是在走我的老路。而當我一知道羅洛的地圖比例,是一比四百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辦法,是行不通的了,因為羅洛整幅地圖,不過兩尺長,一多尺寬。那也就是說,整幅地圖,所顯示的土地,不過八百尺長,六百尺寬,只是五萬平方尺左右的地方。阮耀家裡的花園,就超過五萬平方尺許多許多,試問,在那一份地圖上,可以找到阮耀的住宅?但是他們三個人,顯然都對地圖上的那一小塊金色,表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或許他們懷著某一種他們並沒有說出來的特殊希望。但不管他們如何想,他們一定會失望!我那樣不理他們,在事後想來,實在是一件很殘酷的事,因為他們三個人,輪流每人擔任一天主持,真的雇了十個助手,每天不停地工作著,足足又工作了兩個月。那時侯,天氣早就暖了,我已經開始游泳,那一天,我盡興回來,正是黃昏時分,一進門,就看至唐月海、榮生博士、阮耀三人,坐在我的家中。我已經有兩個月未和他門見面了,這時,一見他們,用"面無人色"來形容他他門三個人的面色,都蒼白得出奇,一看到我,又一起搖頭歎息。

  我忙道:"除了你們的努力沒有結果外,還有甚麼更壤的消息?"

  阮耀忙道:"難道還能有甚麼更壞的消息麼?"

  我笑著,輪流拍著他門的肩頭,我們畢竟是老朋友了,看到他們這種樣子,我心中也不禁很難過:"算了,這是意料中的事,因為羅洛地圖上所繪製全部地方,根本還不如阮耀家裡的花園大,怎麼可能在地圖上找得到它的所在?"

  我這樣講,只不過是為了安慰他門,可是阮耀邦突然像是發了瘋一樣,高叫了一聲,瞪大了眼,半向不出聲,我忙道:"你作甚麼?"

  阮耀道:"花園,我的花園!"

  榮生博士皺著眉:"你的花園怎麼了?"

  唐月海笑道:"別胡說八道了,我看你,為了那幅地圖,有點發神經了!"

  阮耀自口袋中,摸出了那幅地圖的照片來,指著地圖道:"你看,這是荷花池,這是一條引水道,這是一個魚池。這個圓點是那株大影樹,那個圓點,是一株九里香,這個六角形,是一張石桌。"

  阮耀說得活龍活現,可是我,唐月海和榮生博士三人,卻仍然不相信他。

  榮生博士道:"那麼,那塊金色呢,是甚麼?"

  唐月海道:"還有那麼多危險記號,代表甚麼?難道在你的花園中,有著危險的陷阱?"

  阮耀對這兩個問題,答不出,他漲紅了臉,看來像是十分氣惱。

  阮耀立時大聲道:"我帶你們去看!"

  阮耀說得如此肯定,我們三個人,倒也有點心動了,雖然,那簡直是說不過去的事——著名的探險家,為甚麼要用那麼隱秘的態度,去繪阮耀花園呢?

  而且,最難解釋的是,在阮耀的花園中,是不會有看危險的陷阱的,但是在地圖上,卻有著十幾個危險的記號。阮耀的花園,絕無探險價值,為甚麼要用探險地圖將之繪出來呢?

  阮耀開始催促我們啟程,快到他的家中去看個明白,老實說,我們三個人在互望了一眼之後,心中都知道其餘的人在想些甚麼,我們其實都不願意去。

  可是,阮耀卻是信心十足,他是將我們三個人,連推帶捉,便弄出門去的。

  我們出了門,上車,一路上,阮耀還不住指著那照片在說那是他花園。

  我駕看車,唐月海和榮生博士兩人,卻全不出聲,阮耀越說越大聲,最後,他幾乎是在叫嚷,道:"你們不相信,根本不信,不是?是?"

  我笑了一笑:"你完全不必生氣,現在,離你的家,不過十分鐘路程,你大可閉上嘴十分鐘,然後再開口,是不是?"

  阮耀瞪了我好一會,果然聽從了我的話,不再說甚麼了。車在向前疾馳看,十分鐘後,就駛近了一扇大鐵門。那大鐵門上,有一個用紫銅鑄成的巨大的"阮"字。

  別以為進了那扇門,就是阮耀的家了,一個看門人一見有車來,立時推開了門,在門內,仍有一條長長的路,那條路,自然也是阮耀私人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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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玩笑


  阮耀究竟有多少財產,別說旁人難以估計,根本連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旁的不說,單說在這個現代化城市的近郊,那麼大的一片土地,地產的價值,就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我之所以特別說明阮耀財產數字之龐大,是為了阮耀所承受的那一大筆遺產,對於這個故事,有看相當密切的關係之故。

  車子一直駛到了主要建築物之前,才停了下來,我問阮耀:"要不要直接駛到那花園去?"

  阮耀道:"不必,我帶你們上樓,那本來是我要來養魚的,由於面積太大,所以,我當是在樓上看魚的,一到了樓上,你們對那花園的情形,就可以一目瞭然。"我們三個人又互望了一眼,已經來到了阮耀的家中,而阮耀的語氣,仍然如此不必一再多費唇舌!

  肯定,照這樣的情形看來,好像是他對於我們錯了!

  我們經過了大廳,又經過了一條走廊,然後,升降機將我們帶到四樓。

  我們走進了一間極大的"魚室",那是阮耀有一個時期,對熱帶魚有興趣的時候,專弄來養熱帶魚的。

  那間"魚室",簡直是一個大型的水族館,現在仍然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魚養著,阮耀已經不再那麼狂熱,但是他那些魚,仍雇有專人照料。

  將我們一直帶到一列落地長窗前站定,大聲道:"你們自己看吧!"

  從那一列落地長窗看下去,可以看到花園,大約有四五萬平方尺 大小,最左端,是一個很大的荷花池,池中心有一個大噴泉。然後,是從大池中引水出來的許多人工小溪,每一個小溪的盡頭,都有另一個較小的,白瓷磚砌底的魚池。

  這些魚池的周圍,都有著小噴泉,而且,人工小溪中的水,在不斷流動,這當然都是一個巨型水泵的功用。

  那些池,是阮耀要來養金魚的,現在還有不少金魚,也在池中游來游去。

  我不知道唐月海和榮生博士兩人的感覺怎樣,因為我根本沒有去注意他們兩人的反應,我自己只是向下一看瞬間就呆住了!

  我對於羅洛的那幅地圖,實在是再熟悉也沒有,如果這時,我是站在水池的旁邊,或者我還不能肯定,但這時我卻是在四樓,居高臨下地向下望,那實在是不容爭辯的事:羅洛的那幅地圖,繪的正是這花園。

  那些大小水池,那些假山,假山前的石桌、石椅,幾棵主要的大樹,幾列整齊的灌木,全都和那幅地圖上所繪的各種記號,一模一樣。

  自然,我立時注意地圖上的那塊金色,一切問題,全是因為地圖上的那塊金色而起的,我也記得地圖上那塊金色的位置。

  我向花園相應的位置望去,只見在地圖上,被塗上金色的地方,是一個六角形的石基,上面舖看五色的大瓷磚。

  看那情形,像是這石基之上,原來是有看甚麼建築 物,後來又被拆去的。

  直到這時侯,我才聽到了另外兩人的聲音,榮生博士的手向前指著,道:"看,地圖上的金色就在那裡,那是甚麼建築 ?"

  唐月海道:"好像是一座亭子,被拆掉了!"

  阮耀的神情十分興奮,他道:"現在你們已經承認,羅洛所繪的那幅地圖就是我這裡了?"

  這實在已是不容再有任何懷疑的事,是以我們三個人一起點頭。

  阮耀的手向下指著:"不錯,這地方,本來是一座亭子,後來我嫌它從上面看下去的時候,阻礙我的視線,所以將它拆掉了。"

  我仍然定定地望著那花園,在那一剎間,有千百個問題,襲上我的心頭,我相信他們也是一樣,是以好久,我們誰也不出聲,阮耀的手中,還拿看那幅地圖的照片,在指點著。

  我向他走近了一步:"在那花園中,有甚麼危險的埋伏?"

  阮耀道:"笑話,有甚麼埋伏?你看,我雇的人開始喂 魚了!"

  果然,有一個人,提著一隻竹籃,走了過來,在他經過魚池的時候,就將竹籃中特製的麵包,拋到池中去,池中的魚也立時湧上水面。

  我們都看到,那個人走上亭基,又走了下來,他至少經過六七處,在羅洛的地圖上,畫有危險記號的地方,可是他卻甚麼事也沒有。

  榮生博士忽然吁了一口氣,後退了一步,就在那列長長窗前的一排椅子上,坐了下來:"我看,這是羅洛的一個玩笑!"

  唐月海也坐了下來,點頭道:"是的,我們全上他的當了,他在和我們開玩笑!"

  認為羅洛繪了這樣的一張地圖,其目的是在和我們開玩笑,這自然是最直截了當的說法,承認了這個說法,就甚麼問題也不存在了,但如果不承認這個說法的話,就有一百個、一千個難以解釋的問題。

  我轉過身來,望著榮生博士:"博士,你認識羅洛,比我更深,你想一想,他的一生之中,和誰開過玩笑?他一生之中,甚麼時候做過這一類的事情?"

  榮生博士長大了嘴,在他的口中,先是發出了一陳毫無意對的"嗯""啊"之聲,然後榮生博士才道:"當然是未曾有過,那麼,他為甚麼,他為甚麼要繪這幅地圖呢?"

  我道:"這就是我們要研究的問題,我們要找出原因來,而不是不去找原因!"

  榮生博士攤了攤手,沒有再說甚麼。

  阮耀搔著頭:"真奇怪,這幅地圖,相當精細,他是甚麼時候畫成的呢?"

  我道:"他也上你這裡來過,是不是?"

  阮耀道:"是,來過,可是他對這從來也沒有興趣,他到我這裡來,大多數的時間,是逗留在西邊的那幾幢老屋之中,我收藏的古董,和各原始部落的藝術品,全在那幾幢屋子之中。"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在那幾幢屋子裡,是看不到這花園的。"

  我搖頭道:"錯了,你一定曾帶他到這裡來看過魚,如果他帶著小型攝影機,只要將這花園拍攝下來,就可以製成一幅地圖?"

  我一本正經地說著,阮耀倒不怎樣。只是抓看頭,現出一片迷惑的神色。而榮生博士和唐月海兩人,卻也忍不住"呵呵"大笑了起來。

  唐月海一面笑,一面道:"他為甚麼要那樣做?"

  我有點不高興,沉聲道:"教授,羅洛為甚麼要那樣做?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已經那樣做了,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實,他既然那樣做了,就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榮生博士搖著手:"我們在這裡爭也沒有用,何不到下面去看看。"

  阮耀首先高舉著手:"對,下去看看,各位,我們下去到那花園中,是到一位偉大探險家所繪製的神秘探險地圖的地方,希望不要太輕視了這件事!"

  這一次,連我也不禁笑了出來。

  如果光聽阮耀的那兩句話,好像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亞馬遜河的發源地,或者是利馬高原上從來也沒有人到過的原始森林一樣。

  但是事實上,我們要去的地方,卻只不過是他家花園!

  阮耀帶頭,他顯得很興奮,我們一起穿過了魚室,下了樓,不到兩分鐘,我們已經踏在羅洛那幅地圖所繪的土地上了。

  我們向前走著,一直來到了那座被拆除了的亭子的石基之上。

  如果說,這時候,我們的行動有任何"探險"的意味的話,那麼我們幾個人,一定會被認為瘋子。

  阮耀搔著頭,歎了一聲,道:"看來,真是羅洛在開大玩笑!"

  我從阮耀的上衣口袋,抽出了那張地圖的照片來,地圖上繪得很明白,在亭基的附近,有若七八個表示危險的記號。

  我走下亭基,走前了兩三步,在一片草地上停了下來。正確地說,我是停在草地上用石板舖出的路的其中一塊石板之上。

  我站定之後,抬起頭來,道:"根據地圖上的指示,我站立的地方,應該是很危險的!"

  榮生博士有點無可奈何地點看頭:"照一般情形來說,你現在站的地方,應該是一個浮沙潭,或者是一群吃人蟻的聚居地,再不然,就是一個蠟頭部落的村落,是一個活火山口!"

  我仍然站看,道:"但是現在我卻甚麼事也沒有。博士,這記號是不是還有別的意義?"

  榮生博士道:"或者有,但是對不起,我不知道。"

  阮耀突然大聲道:"曖,或者,羅洛自己心中有數,那些符號,是表示另一些事,並不是表示危險!"

  我大聲道:"可能是,但是我站在這裡,卻覺得甚麼也不表示。"

  阮耀道:"你不是站在一塊石板上面麼?或許,那石板下有看甚麼特別的東西!"

  他說著,又笑了起來,可是阮耀卻認真了,他並不欣賞唐月海的幽默,瞪著他。唐月海笑著道:"小心,他可能在石板下埋看一枚炸彈,一掀開石板,就會爆炸!"

  阮耀本來是甚麼都不在乎的人,但這時候卻是忽然認真起來,倒也是可以瞭解自己。

  因為,羅洛那幅地圖所繪的,的確是他花園的地方,不論羅洛是為了甚麼目的而繪製這幅地圖,在我們的各人中,他自然是最感到關心。

  當阮耀瞪眼的時候,唐月海也停止了笑:"別生氣,由我來揭開這次探險的序幕好了,我來揭這塊石板,看看會有甚麼危險!"

  他一面說,一面從亭基上走了下來,來到我的身前,將我推了開去。

  我在被唐月海推開的時候,只覺得那實在很無聊,我們四個人,全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何必再玩這往莫名其妙的遊戲?

  可是,我還未曾來得及出聲阻止,唐月海已然俯下身,雙手板住了那石板的邊緣,在出力抬著那塊石板,阮耀和榮生博士,也從亭基上走了下來。

  唐月海的臉漲得很紅,看來那塊石板很重,他一時間抬不起來。

  他如果真抬不起來,那就該算了,可是他卻非常認真,仍然在用力抬看。

  阮耀看到了這種情形,忙道:"來,我來幫你!"

  可是,唐月海封粗暴地喝道:"走開!"

  阮耀本來已在向前走過來了,可是唐月海突如其來的那一喝,卻令得他怔住了。

  事實上,當時不但阮耀怔住了,連我和榮生博士,也一起怔住了。

  唐月海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知識分子,恂恂儒雅,對人從來也不疾言厲色,可是這時,他卻發出了那樣粗暴的一喝。

  這對我們所瞭解的唐月海來說,是一件十分失常的事。而我尤其覺得他的失常,因為他剛才,曾將我用力推了開去,這實在也不是唐教授的所為。

  一時之間,他仍然在出力,而我們三個人,全望著他。唐月海也像是知道自己失常了,他繼續漲紅看臉,微微喘息看:"羅洛不是在這裡留下了危險的記號麼?要是真有甚麼危險,就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好了,何必多一個人有危險?"

  他在那樣說的時候,顯得十分認真。阮耀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我和榮生博士兩人,也都有看啼笑皆非之感。

  而就在這時候,唐月海的身子,陡地向上一振,那塊石板,已被他揭了起來,翻倒在草地上。

  唐月海站了起來,雙手拍看,拍掉手上的泥土,我們一起向石板下看去。

  其實,那真是多餘的事,石板下會有甚麼?除了泥土、草根,和一條突然失了庇護之所,正在急促扭動看的蚯蚓之外,甚麼也沒有!

  唐月海"啊"地一聲:"甚麼也沒有!"

  我們四個人,都一起笑了起來,阮耀道:"算了,羅洛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本來是極不同意"開玩笑"這個說法的。可是羅洛已經死了,要明白他為甚麼繪製一幅這樣的地圖,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我們已經揭開了一塊石板,證明羅洛地圖上的記號,毫無意義!

  地圖上的危險記號,既然毫無意義,那麼,地圖上的金色,自然也不會有甚麼意思。

  這件事,應該到此為止了!

  我用腳翻起了那塊石板,使之舖在原來的地方,道:"不管他是不是在開玩笑,這件事,實在沒有再研究下去的必要了!"

  榮生博士拍看阮耀的肩頭:"你還記得麼?你第一次看到那張地圖的時候,曾說那一片金色地區,可能是一個金礦,現在,或許有大量的黃金,埋在那個石亭的事基之下!"

  阮耀聳了聳肩:"那還是讓它繼續理在地下吧,黃金對我來說,沒有甚麼別的用處!"

  我們幾個人都笑著,離開了這花園,看來,大家都不願再提這件事了。

  那時候,天色也黑了,唐月海除了在揭開那塊石板時,表示了異樣的粗暴之外,也沒有甚麼特別。我們在一起用了晚飯後就分手離去。

  我回到了家中,白素早在一個月前,出門旅行,至今未歸,所以家中顯得很冷清,我聽了一會音樂,就坐著看電視。

  電視節目很乏味,使我有昏然欲睡之感,我雖然對著電視機坐著,可是心中仍然在想:為甚麼羅洛要給這幅地圖?那花園,一點也沒有特異之處,像羅洛這樣的人,最好一天有四十八小時,他是絕沒有空閒,來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的。

  如果肯定了這一點,那麼,羅洛為甚麼要繪這幅地圖,就是一個謎了。

  我在想,我是應該解開這個謎的。如果我找到羅洛的地圖所繪的地方,是在剛果腹地,那麼我毫不猶豫,就會動身到剛果去。

  可是,那地方,卻只不過是花園,汽車行程,不過二十分鐘,雖然這件事的本身,仍然充滿了神秘的意味,但是一想到這一點,就一點勁也提不起來了!

  在不斷的想像中,時間過得特別快,電視書面上打出時間,已經將近十二點了!我打了一個呵欠,站了起來,正準備關上電視機時,新聞報告員現出來,在報告最後的新聞,本來,我也根本沒有用心去聽,可是,出自新聞報告員口中的一個名字突然吸引了我。

  那名字是:唐月海教授。

  當我開始注意去聽新聞時,前半截報告員講的話,我並沒有聽到,我只是聽到了下半截,那報告員在說:"唐教授是國際著名的人類學家,他突然逝世,是教育界的一項巨大損失。"

  聽到了"他突然逝世"。這句話時,我不禁笑了起來,實在太荒謬了,兩小時之前,我才和他分手,他怎麼會"突然逝世"?電視台的記者,一定弄錯了。

  我順手要去關電視,但這時,螢光幕上,又打出了一張照片來,正是唐月海的照片。

  望著那張照片,我不禁大聲道:"開甚麼玩笑!"

  照片消失,報告員繼續報告另一宗新聞,是越南戰爭甚麼的,我也聽不下去,我在電視機前,呆立了半晌,才關掉了電視機。

  就在這時候,電話鈴突然叫了起來,我抓起了電話,聽到了阮耀的聲音,阮耀大聲道:"喂,怎麼一回事,我才聽到收音機報告,說唐教授死了?"

  我恨道:"我也是才聽到電視的報告,我只聽到一半,電台怎麼說?"

  阮耀道:"電台說,才接到的消息,著名的人類學家,唐月海教授逝世!"

  我不由自主地搖看頭:"不會的,我想一定是弄錯了,喂,你等一等再和我通電話,我去和博士聯絡一下,問問他情形怎樣。"

  阮耀道:"好的,希望是弄錯了!"

  我放下電話,呆了半晌,正準備撥榮生博士的電話號碼之際,電話鈴又留了起來,我拿起電話時,心中還在想,阮耀未免太心急了。

  但是,自電話中傳來的,卻並不是阮耀的聲音,而是一個青年的聲音。

  那青年問:"請問是否衛斯理先生。"

  我忙道:"我是,你是"那青年抽噎了幾下,才道:"衛叔叔,我姓唐,唐明,我爸爸死了!"

  唐月海中年喪偶,有一個孩子,已經念大學一年級,我是見過幾次的,這時,聽到他那麼說,我呆住了,我立時道:"怎麼一回事?我和令尊在九點半才分手,他是怎麼死的?"

  唐明的聲音很悲哀:"衛叔叔,現在我不知如何才好,我還在醫院,你能不能來幫助我?"

  我雖然聽到了電視的報告,也接到了阮耀的電話,知道電台有了同樣的報導,但是,我仍然以為,一定是弄錯了。自然,我也知道弄錯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但是那怎麼可能呢?唐月海怎可能突然死了呢?

  這時,在接到了唐月海兒子的電話之後,那是絕不可能有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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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記號全是真的!


  我呆了好一會,說不出聲來,直到唐明又叫了我幾下,我才道:"是,我一定來,哪間醫院?"
  唐明將醫院的名稱告訴我,又說了一句:"我還要通知幾位叔叔伯伯。"

  我也沒有向他再問通知甚麼人,我放下電話,立時出了門。當我走出門的時候,我像是走進了冰窖一樣,遍體生寒。

  人的生命真的如此之兒戲?兩小時之前,唐月海還是好端端的,忽然之間,他就死了?

  我感到自己精神恍惚,是以找並沒有自己駕車,只是叫了一輛街車,直赴醫院。

  在醫院的門口下車,看到另一輛街車駛來,車還未停,車門就打開,一個人匆匆走了出來,那是榮生博士。

  我忙叫道:"博士!"

  榮生博士抬起頭來看我,神色慘白,我們一言不發。就向醫院內走,醫院的大堂中,有不少記者在,其中有認得榮生博士的,忙迎了上去,但是榮生博士一言不發,只是向前走。

  我和榮生博士來到了太平間的門口,走廊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轉過頭去看,只見阮耀也氣急敗壞地奔了過來。

  一個身形很高、很廋的年輕人,在太平間外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自我介紹:"我是唐明。"

  他的雙眼很紅,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是經得起突如其來的打擊的那種人。我道:"令尊的遺體呢?"

  唐明向太平間的門指了一指,我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和榮生博士、阮耀一起走了進去,唐明就跟在我們的後面。

  從榮生博士和阮耀兩人臉上的神情,我可以看得出,他們的心情和我是一樣的,那便是:我們的驚訝和恐懼,勝於悲哀。

  自然,唐月海是我們的好朋友,它的死亡,使我們感到深切的悲哀。但是,由於他的死亡,來得實在太過突兀了,是以我們都覺得這件事,一定還有極其離奇的內幕,這種想法,我們都還不能說出具體的事實來,只是在心中感到出奇的迷惘,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沖淡了我們對他死亡的悲哀。

  太平間中的氣氛是極其陰森的,一個人,不論他的生前,有看多麼崇高的地位,有看多麼大的榮耀,但是當他躺在醫院太平間的水泥台上之際,他就變得甚麼也沒有了,所有已死去的人,都是一樣的。

  我們在進了太平間之後,略停了一停,唐明原來是跟在我們身後的,這時,越過了我們,來到了水泥台,他父親的 遺體之前。

  我們慢慢地走向前去,那幾步距離,對我們來說,就像是好幾里路遙遠,我們的腳步,異常沉重,這是生和死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遙遠、太不可測了。

  唐明等我們全都站在水泥台前時,才緩緩揭開了遮在唐月海身上的白布,使我們可以看到唐月海的臉部。

  當他在那樣做的時候,他是側過頭去的,而當我們看到了唐月海的臉時,也都嚇了一大跳。

  死人的臉,當然是不會好看到甚度地方去的,而唐月海這時的臉,尤其難看,他的口張得很大,眼睛也瞪著,已經沒有了光采的眼珠,彷彿還在凝視看甚麼,這是一個充滿了恐懼的神情,這個神情凝固在他的臉上,他分明是在極度驚恐中死去的。

  我們都一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太平間中那種異樣的藥水氣味,使我有作嘔的感覺。我想說幾句話,可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唐明看來,比我們鎮定得多,他緩緩轉過頭,同我們望了一眼,然後,放下了白布。

  我們又不約而同地歎了一口氣,榮生博士掙扎著講出了一句話來,他是在對唐明說話,他道:"別難過,年輕人,別難過!"

  唐明現出一個很古怪的神情來:"我自然難過,但是我更奇怪,我父親怎麼會突然死的?"

  我們三人互望著,自然我們無法回答唐明的這個問題,而事實上,我們正準備以這個問題去問唐明!

  阮耀只是不斷地搔著頭,我道:"不論怎樣,這裡總不是講話的所在。"

  我這句話,倒博得了大家的同意,各人一起點著頭,向外走去。

  我們出了太平間,唐明就被醫院的職員叫了去,去辦很多手續,我、阮耀和榮生博士三個人,就像傻瓜一樣地在走廊中踱來踱去。

  過了足足四十分鐘,唐明才回來,他道:"手續已辦完了,殯儀館的車子快來了,三位是——"阮耀首先道:"我們自然一起去,我們和他是老朋友了!"

  唐明又望了我半晌,才點了點頭。

  我和唐明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但是我已覺得,唐明是一個很有主意、很有頭腦的年輕人。

  接下來的一小時,是在忙亂和混雜之間渡過的,一直到我們一起來到殯儀館,化裝師開始為唐月海的遺體進行化裝,我們才有機會靜下來。

  在這裡,我所指的"我們",是四個人,那是:我、阮耀、榮生博士、唐明。

  我們一起在殯儀館的休息室中坐看,這時侯,訃聞還未曾發出去,當然不會有弔客來的,是以很冷清,我們坐看,誰也不開口。

  好一會,我才道:"唐明,你父親回家之後,做過了一些甚麼事?"

  唐明先抬頭向我望了一眼,然後,立即低下頭去:"我不知道,他回來的時候,我在房間裡看書,我聽到他開門走進來的聲音,我叫了他一聲,他答應了我一下,就走進了他自己的房間中。"

  我問:"那時,他可有甚麼異樣?"

  唐明搖看頭:"沒有,或者看不出來。他在我房門前經過,我看到他的側面,好像甚麼事也沒有,就像平常一樣,然而——"唐明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我、阮耀和榮生博士三人,都不由自主,緊張了起來,各自挺了挺身子。唐明在略停了一停之後,立時繼續講下去:"然後,大約是在大半小時之後,我忽然聽到他在房中,發出了一下尖叫聲——"唐明講到這裡,皺著眉,又停了片刻,才又道:"我應該用一些形容詞來形容他的這下叫聲,他的那下叫聲,好像十分恐怖,像是遇到了意外。我一聽到他的叫聲,便立時來到他的房子,問他發生了甚麼事,他卻說沒有甚麼,叫我別理他。我也皺著眉:"你沒有推開房門去看一看?"

  唐明道:"我做了,雖然他說沒有事,但是他那下叫聲,實在太驚人了,是以我還是打開門,看看究竟有甚麼事發生。"

  阮耀和榮生博士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那麼,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唐明搖看頭:"沒有,沒有甚麼事發生,房間中只有他一個人,只不過,他的神情,看來很有點異樣,臉很紅,像是喝了很多的酒。"

  我道:"是恐懼形成的臉紅?"

  唐明搖看頭,道:"就當時的情形看來,他的神情,並不像是恐懼,倒像是極度的興奮!"

  我、阮耀和榮生博士,三人望了一眼,都沒有出聲,因為就算要我們提問題,我們也不知道該間甚麼才好。

  唐明繼續道:"我當時問道,爸爸,你真的沒有甚麼事?"他顯得很不耐煩,揮著手:"沒有事,我說沒有事,就是沒有事,出去,別管我!"我返到了自己的房間中,心中這一直在疑惑著,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他發出的第二下呼叫聲。"唐明說到這裡,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顯然,他再往下說,說出來的事,一定是驚心動魄的。我們屏住了氣息,望著他,唐明又道:"這一次,我聽到了他的呼叫聲,立時衝了出去,也沒有敲門,就去推門,可是門卻栓看,我大聲叫著他,房間裡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就大力撞門,當我將門撞開時,我發現他已經倒在地上了!"

  我失聲道:"已經死了?"

  唐明道:"還沒有,我連忙到他的身邊,將他扶了起來,那時他還沒有死,只是急促地喘著氣,講了幾句話之後才死去的。"

  我們三個人都不出聲,唐明抬起頭來,望著我們,神情很嚴肅,他緩緩地道:"他臨死之前所講的幾句話,是和三位有關的!"

  我們三個人又互望了一眼,阮耀心急,道:"他究竟說了些甚麼?"

  唐明再度皺起眉來,道:"他說的話,我不是很明白,但是三位一定明白的。他叫著我的名字說:你千萬要記得,告訴榮生博士、衛斯理和阮耀三個人,那些危險記號,全是真的,千萬別再去冒險!"

  當唐明講出了那句話之際,其他兩人有甚麼樣的感覺,我不知道,而我自己,只覺得有一股涼意,自頂至踵,直瀉而下,剎那之間,背脊上冷汗直冒,雙手也緊緊握住了拳。

  唐明在話出口之後,一直在注視著我們的反應,但我們三個人,彷彿僵硬了一樣。

  唐明道:"他才講了那幾句話,就死了。三位他臨死之前的那幾句話,究竟是甚麼意思?"

  我們仍沒有回答他。

  對於一個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的人而言,要明白唐月海臨死之前的那幾句話,究竟是甚麼意思,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對我而言,唐月海臨死之前的那幾句話,意思卻再明白也沒有了。

  他提及的"那些危險記號",自然是指羅洛那張地圖上,在那一小塊塗上金色的地區附近所畫的危險記號。

  在探險地圖上,這種危險記號,是表示極度的危險,可以使探險者喪生的陷阱!

  唐月海說的,就是那些記號!

  可是,在明白了唐月海那幾句話的意思之後,我的思緒卻更加迷惘、紊亂了。

  因為,我們已然確知,羅洛的那幅神秘的地固,繪的是阮耀的花園,那一小塊被塗上金色的,是一座被拆去了的亭子的台基,那些危險記號,就分佈在那亭子台基的四周圍。

  當時,我們幾個人,都絕沒有將這些危險記號放在心上,因為我們看不出有絲毫的危險來。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唐月海才會在其中一個危險記號的所在地,揭起一塊石板。

  而當唐月海揭起那塊石板來的時候,也甚麼事都沒有發生。可以說,當時,我們完全不曾將地圖上的危險記號,放在心上!

  但是,現在卻發生了唐月海突然死亡這件事!

  揭起那塊有危險記號的石板的是唐月海,他突然死亡,而且在臨死之前,說了那樣的話,要我們千萬不可以再去涉險。

  那麼,唐月海的死,是因為他涉了險?

  可是,他所做的,只不過是揭起了草地上的一塊石板,當時甚麼事也沒有發生,真的甚麼事也未曾發生過:如果說,因為在羅洛的地圖上,在那地方,注上了一個危險的記號,那麼人便會因之死亡,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然而,現在發生在我們眼前的,就是這樣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唐明仍然望著我們,而我們仍然沒有出聲。

  我相信,榮生博士和阮耀一定也明白唐月海臨死之前所講的那幾句話,究竟是甚麼意思,而他們的心中,一定比我更亂,更說不出所以然來!

  是唐明先開口,他道:"我父親做了些甚麼事?他曾到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去探險?"

  我苦笑了起來:"唐明,你這個問題,我需要用很長的敘述來回答你。"

  唐明立即道:"那麼,請立即說。"

  他在說了這句話之後,停了一停,或許覺得這樣對我說話,不是很禮貌,所以他又道:"因為我急切地想知道,他是為甚麼會突然死亡的!"

  整件事情,實在是一種講出來也不容易有人相信的事,但是,在這件事情中,唐明既然已經失去了他的父親,他就有權知道這整件事情的經過。

  我向阮耀和榮生博士望了一眼,覺得整件事,如果由榮生博士來說,他可能詞不達意,由阮耀來說的話,那更沒有條理,還是由我來說的好。

  於是,我找從羅洛的死說起,一直說到我們發現羅洛的地圖,給的就是阮耀花園為止。

  當然,我也說了,唐月海地圖上有危險記號的地方,揭了一塊石板的那件事。

  唐明一直用心聽看,當我講完之後,他的神情有點激動,雙手緊握看拳:"三位,你們明知這是一件有危險的事,為甚麼不制止他?"

  我們三個人互望著,我道:"唐明,地圖上雖然有看危險記號,但是事實上,我們都看不出有甚麼危險來。唐教授一定也覺得毫無危險,是以他才會那麼做的!"

  唐明的臉漲得很紅:"如果沒有危險,何以羅洛要鄭重其事地在地圖上,加上危險的記號,我父親的死,是你們的疏忽。"

  唐明這樣指責我們,使我和榮生博士,都皺起了眉頭,免得很難堪,但是我們卻沒有說甚麼,然而,阮耀邦沉不住氣了。

  阮耀道:"我不知道羅洛為甚麼要畫這張地圖,也不知道他根據甚麼要在地圖上加上危險的記號。而事實是:我的花園中決不含有甚麼危險的!"

  唐明卻很固執,他毫不客氣地反駁著:"事實是,父親死了。"

  我忙搖著手:"好了,別爭了,唐教授的死因,我相信醫院方面,一定已經有了結論。"

  唐明歎了一口氣:"是的,醫生說,他是死於心臟病猝發。許多不明原因的死亡,醫生都是那麼說的,又一個事實是:我父親根本沒有心臟病!"

  我也歎了一聲:"或許令尊的死亡,我們都有責任,但是我決不可能相信,他是因為翻起了那塊石板之後,招致死亡的。"

  我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才又道:"那地圖上,注有危險記號的地方有十幾處,我也可以去試一下,看看我是不是會死。"

  阮耀顯然是有點負氣了,他聽了我的話之後,道:"我去試。事情定發生在我的花園裡,如果有甚麼人應該負責的話,那麼我負責!"

  在阮耀講了那幾句話之後,氣氛變得很僵硬,過了幾分鐘,唐明才緩緩地道:"不必了,我父親臨死之際,叫你們決不可再去冒險,我想,他的話,一定是有道理的,這其中,一定有著甚麼我們不知道的神秘因素,會促使人突然死亡,那情形就像——"我不等他講完,就道:"就像埃及的古金字塔,進入的人,會神秘地死亡一樣?"

  唐明點了點頭,阮耀卻有點誇張地笑了起來:"我不怕,我現在就去!"

  他真是個躁脾氣的人,說了就想做,竟然立時站了起來,我一把將他拉住:"就算你要試,也不必急在一時,忙甚麼!"

  阮耀仍然有倖然之色,他坐了下來,我們都不再出聲,我的思緒很亂,一直到天快黑了,我才挨在椅臂上,略瞌睡了片刻。

  然後,天亮了。唐月海是學術界極有名的人物,弔客絡續而來,唐明和我們都忙著,一直到當天晚上,我們都疲憊不堪,唐月海的靈柩也下葬了,我們在歸途中,阮耀才道:"怎麼樣,到我家中去?"

  我知道他想甚麼,他是想根據地圖上有危險記號的地方,去移動一些甚麼,來證明唐月海的死亡,和他的花園是無關的。

  我也覺得,唐月海的死,和阮耀的花園,不應該有甚麼直接的關係,唐月海的死因既然是"心臟病猝發",那麼,他在臨死之前,就可能有下意識的胡言亂語。

  但是,事實是,唐月海死了,所以找對於阮耀的話,也不敢表示贊同。

  我知道,如果我們不和阮耀一起到他的家中去,那麼,他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一定就是先去"涉險"。

  固然他可能發生危險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但如果再有一件不幸的事發生的話,只怕我和榮生博士的心中,都會不勝負擔了!

  我和榮生博士所想的顯然相同,我們互望了一眼,一起點頭道:"好!"

  阮耀駕著車,他一聽得我們答應,就驅車直駛他的家中,他一下車。就直向前走,一面已自口袋中,取出了那張地圖的照片來。

  當他來到了那花園之際,幾個僕人已迎了上來,阮耀揮看手,道:"開亮燈,所有的燈!"

  幾個僕人應命而去,不多久,所有的燈都著了,水銀燈將這花園,照得十分明亮,阮耀向前走出了十來步,就停了下來。

  我和榮生博士,一直跟在他的身後,他站定之後,揮著手,道:"你們看,我現在站的地方,就有一個危險記號,你們看,是不是?"

  我和榮生博士,在他的手中,看著那張地圖的照片,阮耀這時站立之處,離那個亭基約有十餘碼,在那地方的左邊,是一株九里香,不錯,羅洛的地圖上,阮耀所站之處,確然有一個危險記號。

  我和榮生博士都點了點頭,阮耀低頭向下看著:"哈,唐明這小伙子應該也在場,現在你們看到了,我站的地方,除了草之外,甚麼也沒有!"

  我們都看到的,不但看到,而且,還看得十分清楚,的確,在他站的地方,是一片草地,除了柔軟的青草之外,甚麼也沒有。

  阮耀又大聲叫道:"拿一柄鏟來,我要在此地方,掘上一個洞!"

  他又大聲叫道:"快拿一柄鏟來!"

  一個僕人應聲,急匆匆地走了開去,而阮耀已然捲起了衣袖,準備掘地了!

  在那一剎間,我的心中,陡地升起了一股極其異樣的感覺。

  阮耀雖然是一個暴躁脾氣的人,但是,在大多數的情形之下,他卻是一個十分隨和的人,決不應該這樣激動,這樣認真的。

  這時侯,如果唐明在的話,他那樣的情形,還可以理解。可是,唐明卻不在。

  阮耀這時候的情形,使我感到熟悉,那是異乎尋常的,和他以往的性格不合的,那就像——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我陡地震動了一下!

  我想起來了,那情形,就像是唐月海在這裡,用力要掀起那塊石板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當時,唐月海的行動,也給我以一種異樣的感覺。唐月海平時,是一值冷靜的人,是一個典型的古董。可是當時,他卻不理人家的勸阻,激動得一定要將那塊石板揭了起來,我還可以記得當時,他推開我,以及用力過度而險漲得通紅的那種情形!

  這正是阮耀現在的情形!

  我心頭怦怦跳了起來,這時,一個僕人已然拿若一柄鐵鏟,來到了阮耀的身邊,阮耀一伸手,接過了那柄鐵鏟來,同時,粗暴地推開了那僕人。

  他接了鐵鏟在手,用力向地上掘去,也就在那一剎間,我陡地叫道:"慢!"

  我一面叫,一面飛起一腳,"當"地一聲,正踢在那鐵鏟上,將那柄鐵鏟,踢得向上揚了起來,阮耀也向後退出了一步。

  他道:"你幹甚麼?"

  我道:"阮耀,你何必冒險?"

  阮耀笑了起來:"在這裡掘一個洞,那會有甚麼危險?"

  我忙道:"阮耀,你剛才的情緒很激動,和你平時不同,你心中有甚麼異樣的感覺?"

  阮耀的手中握看鐵鏟,呆呆地站看,過了好一會,才道:"沒有,我有甚麼異樣的行動了?"

  我道:"也說不上甚麼特別異樣來,只不過,你的舉止粗暴,就像唐教授前天要揭開那塊石板之前一樣。"

  阮耀又呆了片刻,才搖頭道:"沒有甚麼,我覺得我沒有甚麼異樣?"

  榮生博士一直在一旁不出聲,這時才道:"或許,人站在地圖上有危險記號的地方,就會變得不同!"

  我和阮耀兩人,都一起向榮生博士望去,榮生博士所說的話,是全然不可理解的,但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因為當日,唐月海在將我推開的時候,他就是站在那塊石板上!

  我想站到那地方去,但是榮生博士已先我跨出了一步,站在那上面了。

  我看到他皺著眉,突然發出了一下悶哼聲,接看,他低頭望著腳下,他腳下的草地,一點也沒有甚麼出奇之處,我大聲道:"你在想甚麼?"

  榮生博士不回答,我來到了他的身前,用力推了他一下,他才跌開了一步,才道:"你別在想甚麼?為甚麼不說話?"

  榮生博士吸了一口氣:"很難說,你自己在這上面站站看。"

  我立時打橫跨出一步,站了上去。

  當我在站上去之後,我並不感到有甚麼特別,可是幾乎是立即地,我覺得十分焦躁。那種焦躁之感,是很難以形容的,好像天陡地熱了起來,我恨不得立時將衣服脫去那樣。

  然後,我低頭向下望著,心中起了一股強烈的衝動,要將我所在的地方,掘開來看看。

  在那時候,我的臉上,一定已現出了一種特殊的神情來,因為我聽到榮生博士在驚恐地叫著:"快走開!"

  他一面說,一面伸手來推我,可是我卻將他用力推了開去,令得他跌了一交。

  緊接著,有一個人向著我,重重撞了過來,我給他撞得跌出了一步。

  而就在我跌出了一步之後,一切都恢復正常了,我也看到,將我撞開一步的,不是別人,正是阮耀。

  阮耀在撞我的時候,一定很用力,是以連他自己,也幾乎站不穩,還是榮生博士將他扶住了的。

  等到我們三個人全都站定之後,我們互望著,心中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奇異之感,一時之間,誰都不知該說甚麼才好。

  過了好一會,阮耀才抓著頭,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實在不明白。"

  榮生博士道:"我也不明白!"

  他們兩個人,一面說著"不明白",一面向我望了過來。我知道他們的意思,以為我經歷過許多怪誕的事,大概可以對這件事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之故。但是我卻顯然令得他們失望了。

  因為我也同樣地莫名其妙,所以我給他們的答覆,只是搖頭和苦笑。

  阮耀繼續搔著頭:"我們三個人,都在這上面站過,這裡看來和別的地方沒有絲毫分別,但是在羅洛的地圖上,卻在這上面,注上了極度危險的記號,是不是?"

  我和榮生博士都點著頭:"是!"

  阮耀揮著手:"而我們三個人,都在站在這地方之後,心中起了一股衝動,要掘下去看一看,是不是?"

  阮耀並不是一個有條理的人,他不但沒有條理,甚至有點亂七八糟。可是這時,他講的話,封是十分有條理的,所以找和榮生博士繼續點著頭。

  阮耀望著我們,攤開了手,提高了聲音:"那麼我們還等甚麼,為甚麼不向下掘掘,看看究竟地下有著甚麼——竟能夠使站在上面的人,有這樣的想法!"


獻花 x0 回到頂端 [4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7 22: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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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兩個手印


  我苦笑了一下:"阮耀,我和你以及榮生博士,都知道為了甚麼不向下掘。"
  阮耀道:"因為唐教授的死?"

  我和榮生博士,都沒有甚麼特別的表示。那並不是說我們不同意阮耀的話,而是因為那是明顯的、唯一的理由,不需要再作甚麼特別的表示之故。

  榮生博士皺起了眉:"我想,昨天,當唐教授站在那塊石板之上,後來又用力要將那塊石板掀起來之際,他一定也有著和我們剛才所體驗到的同樣的衝動!"

  我和阮耀點頭,榮生博士又補充道:"我們又可以推而廣之,證明凡是羅洛的地圖上該有危險記號的地方,人一站上去,就會有發掘的衝動!"

  我和阮耀兩人又點著頭。

  要證明榮生博士的推論,其實是很簡單的,羅洛地圖上的危險記號有近二十個,我們隨便跨出幾步,就可以站定在另一個有危險記號的地上。

  但是,我們卻並沒有再去試一試,而寧願相信了榮生博士的推論。

  那並不是我們膽子小,事實已經證明,光是站在有危險記號的地上,是不含有甚麼危險的,可是我們卻都不約而同地不願意去試一試。

  那自然是因為我們剛才,每一個人都試過的緣故。那種突然之間發生的衝動,在事先毫無這樣設想下,突然而來的那種想法,就像是剎那之間,有另一個人進入自己的腦部,在替代自己思想一樣,使人有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感覺,這種感覺在當時還不覺得怎樣,可是在事後想起來,卻叫人自心底產生出一股寒意來,不敢再去嘗試。

  在我們三個人,又靜了片刻之後,幾個在我們身邊的僕人,都以十分奇訝的眼光望著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在幹些甚麼。

  阮耀忽然又大聲道:"唐教授是心臟病死的!"

  榮生博士道:"或者是,但是他在臨死之前,卻給了我們最切實忠告!"

  阮耀有點固執地道:"那是他臨死之前的胡言亂語,不足為信。"

  我搖著手:"算了,我看,就算我們掘下去,也不會找到甚麼,就像唐月海掀開了那塊石板一樣,甚麼也沒有發現,但是卻有可能帶來危險,我們何必做這種沒有忘義的事?"

  阮耀翻著眼,心中可能還有點不服氣,可是他卻地想不出話來否定我的意見,只是瞪著我。

  就在這時候,幾下大吠聲,自遠而近,傳了過來,隨著犬吠聲的傳近,一隻巨大的長毛牧羊狗,快步奔了過來,在阮耀的腳邊嗅著、推擦著。

  阮耀突然高興地道:"有了,這隻狗,最喜歡在地上掘洞埋骨頭,這裡的泥土很鬆,叫它來掘一個洞,看看下面有甚麼。"

  那隻狗,是阮耀的愛犬,阮耀這樣說,顯然仍是不相信唐月海臨死之前的警告。

  事實上,要是說我和榮生博士,已經相信了唐月海的警告,那也是不正確的。

  榮生博士的心中究竟怎麼想,我不知道,就我自己而言,我只免得這件事,由頭到現在,可以說充滿了神秘的意味,幾乎一切全是不可解釋的。在一口迷霧之中,唐月海臨死前的警告,雖然不足為信,可是也自有它的份量。

  當時,阮耀那樣說了,我和榮生博士,還沒有表示甚麼意見,他已經走向前去,用腳踢著草地,將草和泥土,都踢得飛了起來,同時,他叱喝著那頭狗。

  那頭長毛牧羊狗大弟吠叫著,立時明白了它的主人要它做甚麼事,它蹲在地上,開始用前爪,在地上用力地爬掘著。

  我,榮生博士和阮耀三人,都退開了一步,望著那頭牧羊狗在地上爬掘著。

  那頭牧羊狗爬掘得十分起勁,一面掘著,一面還發出呼叫聲來,泥塊不斷飛出來,濺在我們垮腳之上。

  在這以前,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一頭狗,對於在泥地上掘洞,有這樣大的興趣的。這時我不禁想,這頭狗,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當它接觸到那畫有危險記號的土地時,也會產生那種突如其來,想探索究竟的衝動?

  這自然只是我的想法,而且這種設想,是無法獲得證實的。因為人和狗之間的思想,無法交通。

  我們一直望著那頭狗,它也不斷地掘著,約莫過了十五分鐘,地上已出現了一個直徑有一尺 ,深約一尺 半的圓洞,可是,除了泥土之外,甚麼也沒有發現。

  阮耀有點不滿足:"怎麼會甚麼也沒有呢?這下面,應該有點東西的!"

  我為了想使神秘的氣氛沖淡些,是以故意道:"你希望地下埋看甚麼,一袋的鑽石?"

  阮耀又瞪了我一眼,才叱道:"別再掘了!"

  阮耀卻惱怒了起來,大聲道:"我有一袋的鑽石,早已有了!"

  他一面說,一面俯身,抓住了那頭長毛牧羊狗的頸,將狗頭提了起來。那牧羊狗發出了一陣狂吠聲,像是意猶未盡一樣,直到阮耀又大聲叱喝看,它才一路叫著,一路奔了開去。

  我們又向那個洞看了一看,洞中實在甚麼也沒有,在整齊的草地上,出現了這樣一個洞,看來十分礙眼,阮耀向站立在一旁的僕人道:"將這個洞掩起來!"

  我也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阮耀忙道:"衛斯理,如果不是因為我剛才的話生氣的話,不必那麼急於回去。"我首先開口:"夠了,甚麼也沒有!"

  我笑了起來:"誰和你這種人生氣!"

  阮耀高興地道:"那我們就再去談談,老實說,不論唐教授的死因是甚麼,究竟大探險家羅洛,為甚麼要將我的花園,約成地圖,這一點也值得研究,我希望能夠弄值水落石出。"

  榮生博士笑道:"那只有問地下羅洛了,要不是我們已將他的一切全都燒掉了,或者還可以在它的工作筆記中,找出一個頭緒來。可是現在卻甚麼都不存在了,誰能回答這個問題?"

  我歎了一聲:"真要是甚麼全在當時燒掉,倒也沒有事情了,偏偏當時又留下了那幅地圖!"

  我們是一面說著,一面向屋內走去的,等到來到小客廳中,我們一起坐了下來。

  阮耀道:"羅洛到我這裡來的次數並不多,而且,他從來也沒有向我說過,我的花園,有甚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

  我心中一動:"他從來也沒有向你提及過你的花園?你好好想一想!"

  阮耀先是立即道:"沒有!"但是接著,他道:"等一等,有,我想起來了!"

  我和榮生博士都挺了挺身子,羅洛和阮耀的花園,究竟曾有過甚麼關係,對這件事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阮耀道:"是的,有一次,羅洛在我這裡,還有一些不相干的人,那天我在舉行一個酒會,羅洛忽然問我,這一片土地,是我的哪一代祖宗開始購買的。"

  我忙道:"你怎麼回答他?"

  阮耀道:"我說,我也不知道了,如果一定想知道的話,在這一大群建築之中,有一處我從來也不去的地方,那是家庭圖書館,有關我們家族的一切資料,全保存在這個圖書館中。"

  榮生博士也急急問道:"當時,羅洛在聽了之後,有甚麼反應?"

  阮耀苦笑著:"我已記不起了,因為我根本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又道:"你提到的那個家庭圖書館,現在還在?"

  阮耀道:"當然在,不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進去過了,對之最有興趣的是我的祖父,我記得小時候,我要找他,十次有八次,他在那裡。後來我祖父死了。我父親就不常去,父親死了之後,我簡直沒有去過。"

  我的思緒十分紊亂,我忽然想到了幾個問題,這幾個問題,可能是和整件事完全沒有關係的,但是也可能和整件事,有著極大的關連。

  我問道:"阮耀,你祖父和你父親,都是在壯年時死去的,是不是?"

  阮耀皺著眉:"是。祖父死的時候,只有五十歲,我父親是五十二歲死的。"

  我又問道:"那麼,你的曾祖呢?你可知道他是幹甚麼的,他的情形如何?"

  阮耀瞪著我:"怎麼一回事?忽然查起我的家譜來了?"

  我道:"請你原諒,或者這是我的好奇心,也可能和整件神秘莫測的事有關。阮耀,在你祖父這一代,你們阮家,已經富可敵國了,你們阮家如此龐大的財產,究竟是哪裡來的?"

  阮耀眨著眼:"我不知道,我承受的是遺產,我除了用錢之外,甚麼也不懂。"

  我又追問道:"你的父親呢?他也是接受遺產的人,你的祖父呢?"

  阮耀有點惱怒:"在我的記憶之中,我也未曾看到我祖父做過甚麼事。"

  我站了起來:"那麼,你們家,是在你曾祖哪一代開始發跡的了,如果是這樣的話,為甚麼你對創業的曾祖知道得那麼少?"

  阮耀惱怒增加:"你是不是在暗示,我祖上的發跡,是用不名譽的手段獲得的。"

  我笑了起來:"別緊張,就算我真有這樣的意思,也與你無干,美國的摩根家族,誰都知道他們是海盜的後裔,又有甚麼關係?"

  阮耀怒道:"胡說!"

  榮生博士看到我們又要吵了起來,忙道:"別吵了,這有甚麼意思?"

  我又坐了下來:"我的意思是,羅洛既然曾經注意過這一大片地產的來源,我們就也應該注意一下。我想,羅洛可能進過阮耀的家庭圖書館。"

  阮耀道:"我不知道有這件事?"

  我望著他:"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倒想去查一些資料,可能對解決整件事都有幫助。"

  阮耀爽快得很,一口答應:"當然可以!"

  榮生博士好像有點不贊成我的做法,在我和阮耀兩人,都站了起來之後,他還是坐看,阮耀道:"博士,請你一起去!"

  榮生博士還沒有站起來,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腳步聲,一個僕人急促地奔了過來。

  阮耀有點惱怒,叱道:"甚麼事?"

  那僕人這才迸出了一句話來,道:"阿羊,阿羊死了!"

  榮生博士本來是坐著的,可是一聽得那僕人叫出了這樣的一句話,他就像破人刺了一錐一樣,霍地站了起來,我和阮耀兩個人也呆住了。

  我們都知道"阿羊"是誰,"阿羊"就是那只長毛牧羊犬。這種牧羊犬,就是在瑞士終年積雪的崇山峻嶺之中,專負責救人的那種。這種長毛牧羊狗的生命力之強,遠在人類之上。

  自然,長毛牧羊狗也一樣會死的,可是,在不到半小時之前,它還可以稱得上生龍活虎,在半小時之後,它就死了,這怎麼可能!

  我望著榮生博士和阮耀兩人,他們兩人的臉色,都變得出奇地白,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我自然知道他們想甚麼。

  他們在想的,和我想的一樣,唐月海死了,因為他曾掀起一塊石板;那隻狗死了,因為它掘了一個洞。

  這兩個地方,都是在羅洛的地圖上有著危險記號的,唐月海臨死之前,曾警告過我們,那危險記號是真的,切不可再去冒險。

  如果,在地上掘洞的,是阮耀的話,情形會怎樣呢?

  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轉開向阮耀望去,阮耀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顫動著,由此可知他的心中,正感到極大的恐懼。

  那僕人還睜大眼睛在喘氣,我首先發問:"阿羊是怎麼死的?"

  那僕人道:"它先是狂吠,吠聲古怪得很,吠叫了不到兩分鐘,就死了。"

  我來到阮耀的面前:"阮耀,我們去看看這頭死了的狗。"

  阮耀的聲音在發抖:"要去看…死狗?"

  我按著他的肩:"要是你心情緊張的話,喝點酒,你不去看死狗也算了,但是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榮生博士趁機道:"我也不想去了。"

  我向那僕人望去:"死狗在哪裡?"

  那僕人道:"就在後面的院子。"

  我和那僕人一起走了出去,在快到那個院子的時候,那僕人用十分神秘的聲音問我:"衛先生,發生了甚麼事?狗怎麼會死的?"

  我皺看眉,道:"我也不知道。"

  那僕人的臉上,始終充滿了疑惑的神色,我則加快了腳步,到了那院子,我看到幾個僕人圍看,我撥開了兩個人,看到狗的屍體。

  狗毫無疑問是死了,身子卷屈著,我撥開了它臉上的長毛,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為了甚麼,或許我是想看看,它臨死之際,是不是和唐月海一樣,有著極度的恐懼之感。

  但是我是白費功夫了,因為我無法看得出狗的神情,我站起身來,所有的僕人,都望住了我,我吸了一口氣:"沒有傷痕?"

  一個僕人道:"沒有,它一直很健康的,為甚麼忽然會死了?"

  我仍然沒有回答那僕人的這個問題,只是道:"那養魚池的花園,你們別去亂掘亂掀,千萬要小心一點,別忘了我的話。"

  一個年紀較老的僕人用充滿了恐懼的聲音道:"衛先生,是不是那裡有鬼?"

  我忙道:"別胡說,那裡只不過有一點我們還弄不明白的事情,最好你們不要亂來。"

  我講完之後,唯恐他們再向我問難以答覆的問題,是以又急步走了回來。

  當我走回小客廳的時候,我看到榮生博士和阮耀兩人的手中,都捧看酒,但是酒顯然沒有使他們兩個人鎮定多少,他們兩人的手,都在發抖。

  阮耀失聲地問我:"怎麼樣?"

  我道:"完全沒有傷痕就死了,我並沒有吩咐僕人埋葬,我想請一個獸醫來解剖一下,研究一下它的死因。"

  榮生博士道:"沒有用的,找不出真正的死因來的。"

  我歎了一聲,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口地喝著,阮耀不斷道:"究竟是甚麼緣故?究竟是甚麼原因?其實那地方,一點危險也沒有!"

  我大聲道:"我們一定會找出原因來的,我看,我們剛才的話題,有繼續下去的必要,請你帶我到你的家庭圖書館去看看!"

  阮耀仰著頭,望著我。

  我又重複道:"羅洛既然曾注意過這個問題,我就希望能在你們的家庭圖書館中,找出一點頭緒來。"

  阮耀歎了一口氣:"衛斯理,你知道麼?你固執得像一頭驢子。"

  阮耀用這樣的話對付我,已不是第一次了,我當然不會因此發怒,我只是冷冷地回答他:"有很多事,其它動物做不到的,驢子可以做得到!"

  阮耀拿我沒有辦法,從他的神情看來,他好像很不願意給我去參觀它的家庭圖書館,他望了望我,又同榮生博士望去,帶著求助的神色。

  榮生博士拍了拍我的肩頭:"算了,我不以為你在阮耀的家庭圖書館中,會有甚麼收穫,而且,很多巨富家庭圖書館中,收藏著他們家族的資料,是不歡迎外人參觀的!"

  我聽得榮生博士那樣說法,心中不禁大是高興,因為我一聽就可以聽出,榮生博士表面上,雖然勸我不要去,但是骨子裡,分明是在激阮耀帶我去!

  阮耀並不是一個頭腦精明的人,榮生博士這樣說了,我再加上幾句話,到那時,就算我和榮生博士怎麼樣不願意去,他也會硬拉我們去的!

  所以,我立即像做戲一樣,用手拍著額角,同榮生博士道:"你看我,怎麼想不起這一點來,不錯,很多這樣的情形,會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太不識趣了!"

  我的話才一說完,阮耀已然大聲叫了起來:"走,我們走!"

  我幾乎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榮生博士一面向我眨著眼,一面還在一本正經地問道:"走?到哪裡去?"

  阮耀氣吁吁地道:"到我的家庭圖書館去,告訴你們,我的家族,並沒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們也找不到甚麼東西!"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阮耀,你不必生那麼大的氣!"

  阮耀瞪著眼:"事實上,我剛才的猶豫,是因為我們有一條家規,不是阮家的子弟,是不許進那地方的——"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又道:"但是現在不要緊了,因為阮家根本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是一家之主,可以隨便更改家規,來,我帶你們去!"

  看到阮耀這種情形,雖然那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我心中卻多少有點內愧之感。

  我和榮生博士,都沒有再說甚麼,而阮耀已然向外走去,我們跟在他的後面。

  我在前面已經說過,阮耀家佔地如此之廣,因此雖然是在他的家裡,從一幢建築物,到另一幢建築物之間,也要使用一種電動的小車輛。

  我們就是乘坐看這種電動的小車子,經過了幾幢建築物,穿過了很多草地,最後,又在兩幢建築物中的一條門巷中,穿了過去,停在一幢房子之前。

  在月色中看來,那幢房子,真是舊得可以,那是一幢紅磚砌成,有看尖形屋頂的平房,幾乎沒有窗子,一看就給人以一種極陰森的感覺。

  而且,這幢屋子的附近,平時也顯然很少人到,因為雜草叢生,和阮耀家別的地方,整理得有條有理的情形,完全不同。

  我們下了車,一直來到那幢房子的門前,阮耀道:"這屋子,據說是我曾祖造的,在我祖父的晚年,才裝上了電燈,我還記得,在裝電燈的時候,我祖父每天親自來督工,緊張得很,其實,裡面除了書之外,並沒有旁的甚麼,我極少上來這裡!"

  我已經來到了門口,看到了堅固的門,門上扣著一柄極大的鎖。

  我望著那柄鎖:"我看你不見得會帶鎖匙,又要多走一次了!"

  阮耀則已走了上去,拿看那具鎖,我這才看清,那是一柄號碼鎖,阮耀轉動看鎖上的號碼鍵,不到一分鐘,"拍"地一聲,鎖已彈了開來。

  榮生博士笑道:"阮耀,你居然記得開鎖的號碼,真不容易!"

  阮耀笑道:"不會忘記的,我出生的年份、月、日,加在一起,就是開鎖的號碼。"

  我略呆了一呆:"這辦法很聰明,不見得是你想出來的吧!"

  阮耀道:"你別轉彎子罵我蠢,的確,那不是我想出來的,我父親在的時候,開鎖的號碼,是他的生日,祖父在的時候,是他的生日!"

  我心中又升起了一陣疑惑,這個家庭圖書館,毫無疑問,對阮家來說,有看極其重要的作用,要不然,決不會鄭重其事到每一代的主人,都用他的生日,來作為開鎖的號碼的。

  這時,阮耀己經推開了那重厚厚的橡木門。

  阮耀沒有說錯,我估計至少有三年,他不曾推開這扇門了,以致當他推開門的時候,門口的絞鍊 ,發出可怕的尖叫聲來。

  這種聲音,在寂靜的半夜時分轉來,更加使人極不自在。

  門打開之後,阮耀先走了進去,我和榮生博士,跟在後面,門內是一個進廳,阮耀已著亮了燈。大約是由於密不通風的緣故,是以屋內的塵埃,並不是十分厚,只不過是薄薄的一層。

  經過了那個進廳,又移開了一扇鑲著花玻璃,古色古香的大門,是一個客廳。

  阮耀又著亮了燈,在這個客廳中,陳設全是很古老的,牆上掛著不少字書,其中不乏精品,但是顯然阮耀全然不將它們當一回事。

  奇怪的是,我看不到書。

  我向阮耀望夫,道:"書在哪裡?"

  阮耀道:"整個圖書館,全在下面,這裡只不過是休息室!"

  他向前走,我們跟在後面,出了客廳,就看到一道樓梯盤旋而下。阮耀一路向前走,一路著燈,當我們來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已著亮了燈。

  這幢屋子的建築,真是古怪,它最怪的地方,是將普通房子的二樓,當作了一樓,而一樓,則是在地下的,我們站在樓梯口子上,向下望去,下面是一個很具規模的圖書館,四面全是書櫥,櫥中放滿了書,有一張很大的書桌放在正中,書桌前和書桌旁,都有舒服的椅子。

  阮耀一著亮了燈,就向下走去,可是,他才走了兩步,就陡地停了下來,失聲驚叫。

  當阮耀向下走去的時候,我們也跟在後面。我的心中,自從來到了這幢房子前面之際,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時,這感覺更甚了!

  但是,我卻還沒有看出,下面有甚麼不妥之處來。

  直到阮耀突然一叫,手又指著下面,我和榮生博士,一起站住。

  阮耀的手,指著那張巨大的書桌,在燈光下,我們都看到,書桌上漬著一層塵,可是,卻有兩個手印,那兩個手印之上,也積著塵,只不過比起桌面上的塵來,比較薄一些,所以雖然一樣灰濛濛地,但是卻也有著深淺的分別,一望可知,阮耀的聲音變得很尖:"有人來過!"

  的確,再沒有頭腦的人,看到了這樣的情形,也可以知道,那是在屋子關閉了若干時日之後,有人進過了,將手按在桌子上,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手印留下來的。

  而從手印上,又白薄薄的積塵這一點來看,這個人來過到現在,又是相當時日了!

  我忙道:"別緊張,這個人早已走了,我們先下去看看再說!"

  阮耀的神情顯得很激動,他蹬蹬蹬地走下去,到了桌子之旁,又叫道:"是羅洛,羅洛到過這裡,桌上的手印,是他留下來的!"

  我和榮生博士,也到了桌前,望著桌上的兩個手印。

  本來,要憑在塵上按出的兩個手印,斷定那是甚麼人曾到過這裡,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但是,阮耀一說那是羅洛留下來的,我和榮生博士卻立即同意了它的說法,我們兩人同時失聲道:"是,羅洛曾到過這裡。"

  我們之所以能立時肯定這一點,道理說出來,也簡單得很。

  羅洛是一個探險家,當他在澳洲內陸的沙漠中旅行的時候,左手的無名指上,會被一條毒蝴賜咬過一口。當時,他幸而立時遇到了當地的土人,用巫藥替他醫治,他才得以逃出了鬼門關。但是自此以後,他的左手無名指,卻是彎曲而不能伸直的,這一點,作為羅洛的老朋友,我們都知道。

  而現在,桌面上的那兩隻手印,右手與常人無異,左手的無名指卻出奇地短,而且,指尖和第一節之間是斷了的,那就是說,按在桌上的那人,左手的無名指是彎曲不能伸直的,是以他的雙手,雖然按在桌面上,但是他的無名指卻不能完全碰到桌面。

  我們三人互望了一眼,阮耀很憤怒,漲紅了臉:"羅洛這傢伙,真是太不夠朋友了,怎麼可以偷進我這裡來?"

  我走近桌子,仔細地觀察著:"阮耀,羅洛已經死了,你的問題不會有答案,我們還是來研究一下,他究竟在這裡幹了些甚麼事的好!"

  我一面說,一面也將雙手,按在那兩個手印之上。

  我的身形和羅洛差不多高,當我將雙手按上去的時候,我發現我只能站看,而且,這樣站立看,將雙手按在桌面上的姿勢,只可能做一件事,那就是低著頭,一定是極其聚精會神地在看桌面上的甚麼東西。

  而就在這時,我又發現,在兩個手印之間,桌面的積塵之上,另有一個淡淡的痕跡,那是一個方形痕跡。

  羅洛當時,雙手按在桌上,究竟是在作甚麼,實在是再明白也沒有了,他的面前,當時一定曾放著一張紙,他是在察看那張紙上的東西。

  由於紙張比較輕,所以留下的痕跡也較淺,又已經過了若干時日,自然不如手印那麼明顯,要仔細觀察,才能看得出來了。

  我直起了身子:"你們看,羅洛在這裡,曾經很聚精會神地看過甚麼文件。"

  阮耀還在生氣,他握著拳,並且揮動著:"我真想不到羅洛的為人如此卑鄙!"

  我皺了皺眉道:"我想,羅洛那樣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很想知道,羅洛在這裡找到了甚麼,令他感到了如此的興趣!"


獻花 x0 回到頂端 [5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7 22: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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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簿中的怪事


  榮生博士道:"那應該不難,這裡到處都有積塵,羅洛開過那些書櫥,也很容易找得出來的!"
  我和榮生博士,開始一個書櫥、一個書櫥仔細地去尋找,很多書櫥中,放的全是很冷門的縣志之類的書籍,還有很多古書,其中頗有些絕了版的好書。

  阮耀來到了我的身後,跟著我一起走著,不到半個小時,所有的書櫥,全都看遍了。

  在這裡,作為一個私人的藏書而言,已經可以算得是極其豐富的了,可是我即感到失望,因為所有的書,全是和阮氏家族無關的,也就是說,作為一個"家庭圖書館"而言,竟沒有家族的資料的部分!

  我望著阮耀:"沒有了?"

  阮耀點頭道:"全在這裡了,但是還有一個隱蔽的鐵櫃,裡面也有不少書,我可以開給你們看!"

  他一面說,一面來到了壁爐之旁,伸雙手去捧壁爐架上陳設著的一隻銅虎頭。

  他的雙手還未曾碰上這只銅虎頭,就又叫了起來:"你們看,羅洛他是怎麼知道我這個秘密的?"

  我和榮生博士一起走向前去,的確,這只銅虎頭,看來曾被人觸摸過,因為上面的積塵,深淺不一。

  我和榮生博士都現出疑惑的神色來,阮耀的神色,變得十分嚴重:"這是我們家中最嚴重的秘密。我一直是在父親垂死之際,才從他的口中得知的,而他又吩咐我,這是一個重大的秘密,除非我在臨死之際,才能告訴我的兒子!"

  我和榮生博士互望了一眼,都覺得這件事,十分嚴重。因為阮家是如此的一個巨富之家,他們家裡的這個重大的秘密,一定關係看許多重大的事!我道:"在你知道了這個秘密之後,你難道沒有打開過這個鐵櫃來看過?"

  阮耀道:"自然打開來看過,你以為我是個沒有好奇心的人?"

  我有點急不及待地問道:"那麼,櫃裡有些甚麼?"

  阮耀歎了一聲:"等一會你就可以看到了,幾乎全是信,是我上代和各種各等人的通信,還有一些日記簿,當時我看了一些,沒有興趣再看下去,從此我也沒有再打開過。"

  阮耀一面說,一面雙手按住了那只銅鑄的虎頭,緩緩旋轉著。

  在他轉動那銅鑄的虎頭之際,有一列書架,發出"格格"的聲響,向前移動,可以使人走到書架的後面,我們三個人一起走到書架之後,牆上是一扇可以移動的門。

  阮耀伸手,將那道門移向一旁,門一移開,卻現出了一個鐵櫃來。

  那個鐵櫃的樣子,可以說一點也沒有特別之處,它約有八發尺高,兩尺寬,分成十層,也就是說,有十個抽屜,阮耀立時拉開一個抽屜來,道:"你們看,都是些陳年八股的信件。"

  我順手拉了一扎信件出來,一看之下,卻不禁嚇了老大一跳。

  我之所以吃驚的原因,是因為我一眼望到的第一封信,信封上就貼看四枚海關闊邊的大龍五分銀郵票。這種郵票的價值,連同賓寄封,簡直是集郵者的瑰寶!

  我以前曾介紹過,說阮耀是一個有著搜集癖的人,可是他卻真正是個怪人,他不集郵,理由是集郵太普通,人人都在集,為了表示與眾不同,他搜集汽車!

  自然,我的吃驚,立時就化為平淡了,因為我記起進來的時候,那客廳中所掛的字晝之中,其中有好幾幅,價值更是難以估計的,這些郵票與之相比。無疑是小巫之見大巫了!

  而那些名畫,一樣在蒙塵,何況是這些郵票?

  我再看了看信封,收信人的名字,是阮耀的祖父,信是從天津寄出來的。

  阮耀道:"你可以看信件的內容,看了之後,包你沒有興趣。"

  既然得到了阮耀的許可,我就抽出了信箋來,那是一封標準的"八行",寫信人是告訴阮耀的祖父,他有一個朋友要南下,托阮耀的祖父,予以照顧的。

  我放回信簍:"如果羅洛打開這只鐵櫃,那麼,他要找的是甚麼呢?"

  我一面問,一面順手將那扎信放了回去,阮耀卻道:"你弄錯次序了,這裡的一切東西,全是編號的,信沒有看頭,看看日記怎麼樣?"

  阮耀一面說,一面又拉開一個抽屜來,他皺著眉:"羅洛一定曾開過一個抽屜,有兩本日記簿的編號,你看,掉亂了!"

  我順著他所指著去,毫無疑問,從編號來看,的確是有兩本日記簿的放置次序,是掉轉了的。

  在這裡,我必須補充一句,這個抽屜中的所謂"日記簿",和我們現在人對於"日記簿"的概念,完全不同,它們決不是硬面燙金道林紙的那種,而只不過是一脅脅的宣紙,所釘成的厚厚一本本的簿子。

  那時,我陡地緊張了起來:"洛曾經動過其中的一本!"

  阮耀伸手,將兩木簿子,一起拿了出來,他將其中的一本,交在我的手上,他自己則翻看另一本。

  我將那本日記簿,翻動了幾頁,就失聲道:"看,這裡曾被人撕去了幾頁!"

  阮耀伸頭,向我手中看來,失聲罵道:"羅洛這豬!我雖然沒有完全看過這些日記的內容,但是我每一本都曾翻過,我可以罰誓,每一本都是完整無缺的!"

  那本日記簿,被撕去的頁數相當多,紙邊還留著,我在阮耀說那幾句話的時候,數了一數:"一共撕去了二十九張,而且撕得很匆忙,你看,這裡留下的紙邊很寬,還有半行字可以看得到。"

  我將那簿子擊向前,我們一起看看,日記簿中的字,全是用毛筆寫的,剩下的半行字,要推測是屬於甚麼句子,那確實是很困難的事。

  我連忙又翻到被撕走之前的一頁,去看那一天的日記,日記開始是日期,那是"辛酉秋九月初六日",算算已是超過一百年前的事了。

  那一頁日記中所記的,全是一些很瑣碎的事情,老實說,抄出來也是沒有意思值得注意的,是日記的最後,記看一件事:"慧約彼等明日來談,真怪事,誠不可解釋者也。"

  我們三個人,都同時看到了這一行字,我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下面的日記,是已被撕去的,因為從這句話來看,下一天的日記中,一定記載著一個叫"慧"的人,和其他的幾個人——"彼等",會來談一件不可解釋的怪事,日記中對這件怪事,是應該有記載的。所以我急於知道那是一件甚麼怪事。

  可是,翻到下一頁之後,看到的日期,卻已經是"辛酉年十月初四日"了。

  我們三個抬起頭來,互望了一眼,阮耀忙道:"再翻翻前面看,或許還有記著這件事的!"

  我道:"我們別擠在這裡,走出去看!"

  我拿著那本日記簿,來到了桌子,當我將那本日記簿放到桌上的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叫了起來!

  攤開的日記簿,放在桌上,恰好和桌面上,那個塵土較淺的方印,同樣大小!

  我本來曾推測,羅洛曾在這桌前,手按在桌上,看過甚麼文件的。現在,更可以肯定,羅洛當時所看的,一定就是日記簿,或許就是這本!

  我們三個人一起叫了起來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在同時想到了這一點的緣故。

  我將日記簿再翻前一頁,那就是辛酉年的九月初五。日記中沒有記著甚麼,我再翻前一天,那是同年約九月初四日。

  那一天,日記一開始就記著:"慧來。"

  可是,只有兩個字,其餘的一切,就完全和這個"慧"是沒有關係的了!

  我望了阮耀一眼:"你是不是知道這個"慧"是甚麼人?"

  阮耀苦笑道:"我怎麼會知道?那是我曾祖父的日記,這個人,當然是怕的朋友。"

  我急忙又翻前一頁,完全沒有甚麼值得注意的,再向前翻去,再翻了三天,才又有這個"慧"子出現。

  這一天,日記上記著:"慧偕一人來,其人極怪,不可思議。"

  我們三人,又抬頭互望了一眼,阮耀頓足道:"真糟糕,怪成甚麼樣,為甚麼不詳細寫下去?"

  我道:"你不能怪你曾祖父的。他一定曾詳細記載著這件事的,只不過已經破人撕掉了,我想,羅洛是將之帶回家中去了!"

  榮生博士苦笑了起來:"而羅洛的一切東西,全被我們燒掉了!"

  阮耀又伸手,向前翻了一頁,那一天,也有"慧"的記號,這樣:"慧信口雌黃,余直斥其非,不歡而散。"

  至於那位"慧",究竟講了些甚麼,在日記中,自然沒有記載。

  再向前翻去,甚麼收穫也沒有,我又往後翻,翻到了十月初九日,那一天,阮耀的曾祖父記著:"富可敵國,已屬異數,余現堪稱富甲天下,子孫永無憂矣。"

  我望了阮耀一眼,阮耀道:"你看,我曾祖父,在一百多年之前,已經富甲天下了!"

  我皺著眉:"可是你覺得麼?他的富,好像是突如其來的!"

  阮耀道:"你為甚麼這樣說?"

  我翻過前面,指著一頁給他看,那一頁上寫看:"生侄來,商借紋銀三兩,余固小康,也不堪長借,拒之。"

  我道:"你看到了沒有,不到一個月之前,他在日記中,還只是自稱小康!"

  阮耀瞪著眼,這是再確切不過的證據,他自然無法反對的。

  阮耀呆了半晌,才道:"在不到一個月之間,就算從事甚麼不法的勾當,也不可能富甲天下的。"

  我道:"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我只是說,令曾祖的發跡,是突如其來的。"

  阮耀賭氣不再出聲,只是翻看日記簿,那個"慧"再也未曾出現過。

  我們翻完了這一本日記簿,榮生博士立時又取過了另一本來,可是那一本,對我們更是沒有幫助了,那一本日記簿中,所記載的,全是阮躍均曾祖父突然變成了巨富之後的事情。

  阮耀的曾祖父,在變成了巨富之後,連房子,化錢,幾乎凡是大筆的數字支出,都有著紀錄,我們草草翻完了這本日記簿,互望著,阮耀搔著頭:"奇怪,大筆的支出,都有著紀錄,但是,我現在所有的這一大片地,是從甚麼人手中買進來的,為甚麼日記上一個字也未曾提到過?"

  我呆了一呆,阮耀這個人,要說他沒有腦筋,那真是沒有腦筋到了極點。但是,有時候,他提出來的問題,也真足以發人深省。這件事的開頭,根本就是因為阮耀的一個問題而起的——當時,阮耀的手中,抓看一幅地圖,他問:地圖上的金色是甚麼意思?

  這時,他又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來,我和榮生博士兩人互望了一眼,都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的確,甚麼支出,只要是大筆的,都有著記載。照說,阮耀它的曾祖,突然成為暴富之後,他買下了那麼一大片土地,就算當時的地價再便宜,也是一筆大數目,何以竟然未曾提及呢?

  一想到這裡,非但阮耀搔著頭,連我也搔起頭來,榮生博士道:"可能是令曾祖一有了錢,立即就將這片土地買下來的,日記曾被撕了十幾二十天,可能買地的事情,就紀錄在那幾天之中!"

  我和阮耀兩人一齊點點頭,在沒有進一步的解釋之前,榮生博士這樣說,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我略想了一想,道:"現在我們的思緒都很亂,讓我來將整個事歸納一下,將歸納所得的記下來,好不?"

  阮耀攤著手,表示同意。我拉過一張紙來,一面說,一面寫下了以下幾點。

  (一)大探險家羅洛,以阮家花園,繪製成了一份四百比一的探險地圖,將其中一幅地,塗上金色(已知那是一座亭子的亭基),並在其周圍的若干處地方,注上危險的記號,這種危險的記號,在探險地圖上的意義而言,是表示探險者到達該處,可能遭到不測之險而喪生。

  (二)在地圖上注有危險記號之處,表面看來,一無可奇,但是當人站在該處之際,會有發掘的衝動,而且一經觸動該處,就會招致神秘的死亡。

  (三)羅洛可能是根據阮耀曾祖的日記,繪製成這幅神秘的地圖的。

  (四)阮耀均曾祖,在生前,曾遇到過一件極其奇怪、不可思議的事,這件事的真相已不可知,因為記載著有關這件事真相的日記,已被人(極可能是羅洛)撕去。但是和這件神秘事件有關的人中,有一個人的名字叫"慧",還有幾個陌生人。

  (五)這件神秘的事,使阮耀的曾祖,突然致富。

  我寫下了這五點之後,給阮耀和榮生博士兩人,看了一遍,問道:"你們有異議麼?"

  他們兩人都點頭:"沒有。"

  我拿看紙:"我們雖然已發現了這五點,但是對整件事,仍然沒有幫助,因為我們所有的問題,還不止五個,我再將它們寫下來。"

  我又一面說,一面將問題寫下來。

  問題一:羅洛繪製這幅神秘地圖的用意何在?

  問題二:為甚麼看來絕無危險之處,卻真正蘊藏看令人死亡的危險?

  問題三:使人和狗神秘死亡的力量是甚麼?

  問題四:阮耀曾祖當年所遭遇到的、不可思議的事是甚麼?

  問題五:"慧"和那個陌生人是甚麼人?

  問題六:阮耀曾祖父何以在神秘事情中致富?

  問題七:當我寫到"問題七"的時候,阮耀插口道:"其實,千個萬個問題,並起來只有一個,為甚麼在地圖上,塗著一塊金色?"

  我將這個問題寫了下來:"是的,這是一個根本的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的最簡單和最直接的方法,是將你花園中那座已被拆除的亭基再拆除,並且將之掘下去,看看究竟是為了甚麼原因!"

  榮生博士勉強笑道:"誰不知道那是最直截了當的做法,可是那樣做,會有甚麼後果?"

  我苦笑著,攤著手:"我不知道,唐教授死了,一頭壯得像牛一樣的狗也死了。他們的死亡,是由於一種神秘的力量,我不知道如果照我的說法去做,會有甚麼後果,所以我們不能照這個辦法進行!"

  阮耀歎了一聲,道:"最直截了當的辦法,不能實行,轉彎抹角,又不會有結果,我看。我真快要瘋了,該死的羅洛!"

  我心中,也不禁在咒該死的羅洛,阮耀又道:"那是我們自己不好,做朋友做得太好了,羅洛臨死之前的那個古怪的囑咐,如果我們根本不聽他的話,那麼在他的遺物之中,一定可以找出答案來的!"

  榮生博士苦笑道:"話也可以反轉來說,如果我們根本完全依羅洛的話去做,不留下那幅地圖來,那麼,也就甚麼事都沒有了!"

  我揮看手:"現在再來說這些話,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我想,那個"慧"既然曾幾度在令曾祖的日記中出現,可能他會有甚麼信寫來,我們再在舊信件中,詳細找一找!"

  阮耀和榮生博士,不再說甚麼,我們將鐵櫃中的信,全部取了出來,然後一封一封地看著。

  我們是在地下室中,根本不知時間去了多久,那些舊信,直看得人頭昏腦脹,腰酸背痛,疲乏不堪,天可能早已亮了,但是我們還是繼續看看,不知過了多久,榮生博士才道:"看看這張便條!"

  我和阮耀忙湊過頭,在榮生博士的手中,去看他拿看的那張字條。

  他手中的那張字條,紙張已經又黃又脆,上面的字還很潦草,但是我們還都可以看得清上面的字。當然,我們最要緊的是看署名。署名,赫然是一個"慧"字。

  字條很簡單,只是六七行字,寫的是:"勤公如握,弟遇一極不可解之事,日內當造訪吾公,有以告之,望勿對外人提起。弟世居吳家村,該地有一大塘,為弟祖產也,然竟於一夕之間不見,世事奇者甚矣,未見若此者也,余面談。"

  這張字條,可能是這個"慧"派人送來的,因為在封套上,並沒有郵票。

  看到了這張字條,我們三人,都不禁有欣喜若狂的感覺。

  因為這張字條上寫得雖然簡單,但是對我們來說,卻已然是重大無比的發現了!

  首先,我們知道這個"慧",是世居在吳家村的,那麼,他極有可能姓吳,我們不妨假定他是吳慧先生。

  第二。我們知道了所謂怪事,是吳家村,屬於吳慧先生所有的一個大塘,在一夕之間失蹤——這件事,實在有點難以設想,但是字條上而面的確是那樣寫著的。大塘,當然是一個極大的池塘,一個池塘怎麼會不見呢?一座山可以不見,但是池塘要是"不見",結果一定是出現一個更大的池塘,因為池塘本來就是陷下去的地,上面儲著水。或者可以解釋為整個池塘的水不見了。

  然而,池塘中的水消失,和"一個池塘的不見",無論如何,是不盡相同的事實,而字條上所寫的是"一大塘…一夕之間不見。"並不是說這個大塘,在一夜之間乾涸。

  而且,還有一件,最有趣的事是,阮耀家所在的地名,就叫看"吳家塘",在若干年之前,這一帶可能是十分荒涼的荒地,但是隨著時代的進步,城市的區域漸漸擴大,這一帶,已變成十分鄰近市區的近郊。但是不論地面上發生了多少變化,地名卻是不變的,這一區,就叫吳家塘,在阮耀家圍牆之外,新建的那條公路,也叫看"吳家塘路"。

  我們三人互望著,我首先道:"阮耀,這裡的地名,叫吳家塘。"

  阮耀道:"是。"

  我又道:"我想,這裡不是你們的祖居,當令曾祖收到這張條子時,他住的地方,一定是距離吳家塘有若干距離的另一個地區。你看這張字條的封套外寫看"請送獅山坳阮勤先生,令曾祖是以後搬到這裡來的。"阮耀道:"當然是,他可能是發了大財之後,在這裡買下了一大片土地的。"

  我皺看眉:"這裡附近,並沒有一個很大的塘。"

  榮生博士道:"衛斯理,你怎麼啦,這張條子上,不是寫著,那個大塘,在一夕之間消失了麼?"

  我的腦中,亂到了極點,可是陡然之間,在我的腦海深處,如同閃電般地一亮,我想到了!

  我"砰"地一聲,用力在桌上,敲了一下,大聲道:"你們知道,一個大塘忽然消失的意思是甚麼?那不單是說,池塘中的水不見了,而且這個池塘,變成了一大片平地!"

  榮生博士和阮耀兩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的確。我提出了一個這樣的看法,看來是十分荒誕的,不可信的。

  但是,除了這個解釋之外,還有甚麼解釋呢?

  我又道:"事情一定是那樣,一個大塘,在一夜之間。忽然變成了平地,這正是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

  阮耀像是有點膽怯,他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想說甚麼?是不是想說,我這一片地產,就是池塘不見之後,生出來的?"

  這時候,我因為事情逐漸逐漸有眉目,興奮得甚麼疲倦都忘記了,我大聲道:"那一個書櫃中,不是藏看很多縣志麼?拿本縣志來查,快!"

  榮生博士和阮耀兩人,也受了我的感染,他們立時從書櫃中,搬出了許多縣志來,有的殘舊不堪,有的還相當新,全是吳家塘所在縣的縣志。

  我們還只是略略翻了一翻,軌發現本縣的縣志,有看截然不同約兩個版本。一個還是清朝嘉慶年間所刻的,另一部,卻刻在幾十年前。

  我們先翻那部舊的,不多久,就找到了"吳家塘",不論從文字,還是從簡單的圖來看,那是一個極大的池塘,縣志上還有看這個大塘東西、南北的距離。

  當阮耀看到了那個"吳家塘"簡單的圖形之後,他的雙眼,有點發直。

  我忙推著他:"你怎麼啦?"

  阮耀道:"這個大池塘…它的大小、形狀,就正好和我的地產相仿!"

  我又翻那部新刻的縣志,在新刻的縣志中,吳家塘已經沒有了,但是還保留著名字,而且還特別寫著"地為本縣首富阮勤所有,阮公樂善好施…等等。"

  我抬起頭來:"看到沒有,這位阮勤先生,他在發財之後,一定出錢重刻了縣志,並且將原來的縣志銷毀了,只剩下這一部,自此之後,沒有人會知道這一大片土地原來是一個池塘,而且,這個池塘,還是在一夜之間消失的!"

  榮生博士道:"可是,當時,吳家村中不能沒有人,別人也應該會知道的啊!"

  我道:"當然可能知道,但是有幾個可能,第一、當時,吳家塘本來就是很荒僻的地區,居民不多。第二、阮耀的曾祖發了財之後,錢可通神,要收買鄉下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連縣志都可以改刻,何況其它。"

  阮耀有點生氣:"我看不出我的曾祖父為甚麼要在這件事上騙人!"

  我略停了一停,才道:"阮耀,你不應該看不出來的,那張字條上,寫得明明白白,吳家塘是吳慧的祖居。這個大塘消失了。變成了一片土地。這片土地。自然也應該屬於吳慧所有,可是,從你曾祖那一代起。就成了你們阮家的產業!"

  阮耀冷笑著:"那又甚麼可以值得奇怪的,我的曾祖父,向那個吳慧,買下了這塊地。"

  我沒有再出聲,這幅地,是阮耀均曾祖向吳慧買下來的。自然有此可能,但是,也有更多別的可能,那事實,一定曾被記在日記之中,可惜的是,日記中最重要的幾頁,被人撕走了!

  榮生博士看出我和阮耀之間的氣氛不怎麼對頭,地道:"我們好像離題越來越遠了,我們研究的是,何以人會神秘死亡,那地圖上的金色,代表甚麼,並不是研究阮家是怎麼發跡的!"

  我歎了一口氣,道:"可是,你不能不承認,事情是從阮耀的曾祖父開始,一直傳下來的!"

  榮生博士向我使了一個眼色,又同阮耀呶了呶嘴,我向阮耀看去,只見阮耀的面色,變得很難看。

  我伸手拍了拍阮耀的肩頭:"別介意,不論當年發生過甚麼事,事情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再也不會有甚麼人追究的了。"

  當時,我看到阮耀的面色很陰森,而我卻並沒有予以多大的注意,因為我實在太疲倦了。我一面打看呵欠,一面道:"我們也該休息一下了!"

  榮生博士也打看呵欠:"是啊,天該亮了吧!"

  他一面說,一面看看手錶,然而,大聲叫了起來,道:"不得了,已經十點鐘了!"

  阮耀仍然沒有說甚麼,在這時,絕對想不到,阮耀對他的祖上的名譽,竟看得如此之甚,以至他竟會不顧一切,做出我們已有默契,大家都不敢做的事來。

  當時,我們一起離開了這陰森的建築物,到了外面,陽光普照,我和榮生博士,同阮耀告辭,阮耀也不挽留我們,我們分了手,我和榮生博士都回了家。

  到了家裡之後,我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熱水澡,看看早報,然後躺下來,睡著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夕陽西下才醒。我彎身坐在床上,又將整件事想了一遍,覺得事情,多少有點眉目了。

  阮耀的那一片土地,原來竟是一個大池塘,那的確很出人意外。

  一個很大的池塘,在甚麼樣的情形下,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平地的呢?

  這實在是一個任何人所回答不出的問題。自然,地殼的變動,可以使一個大湖,在地球表面消失,甚至變成一坐高山。但是,我已經盡可能找了所有的資料,絕無一點跡象,表示在那一夜之間,曾經有過地震甚麼的事情,那一帶更不會有火山爆發。

  可是,一個大池塘,卻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平地!

  現在,困擾我們的一切神秘莫測的事情,可以說都是從這個叫著"吳家塘"的大塘,在一夜之間消失而引起來的。

  我想了一會,榮生博士就打了電話來,他在電話中問我,是不是和阮耀聯絡過,我說沒有,但是,我準備和他通電話。

  榮生博士要我和阮耀通電話之後,將結果告訴他。我放下電話聽筒,又拿起來,撥著號碼,打通了之後不多久,我就聽到了阮耀的聲音。

  阮耀那邊,好像十分吵,不斷傳來"軋軋"的聲響。以致我不得不提高聲音:"阮耀,你已經睡醒了麼?"

  阮耀大聲道:"我沒有睡過!"

  我略呆了一呆,而他那邊,實在太吵了,我又大聲道:"你那邊怎麼啦,在幹甚麼?"

  阮耀邦笑了起來:"你猜猜看。"

  我不禁有點生氣:"怎麼猜得著?"

  阮耀道:"我想,解決問題最直截的方法,既然是將那亭基掘出來看看…"

  他話還沒有講完,我已經嚇了一大跳,道:"阮耀,你怎麼能幹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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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掘地面上的金色地區


  阮耀道:"為甚麼不能,我已經雇了很多工人,工作了好幾個小時了。第一層亭基,已被完全移開,下面是一層花崗石,也被移去了一半,再下面,好像還是一層花崗石,你要不要來看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然來,我會和榮生博士一起來!"

  我放下電話,馬上將情形對榮生博士說了一遍,然後,我立即離家。

  我和榮生博士,是同時到達阮耀家門口的,一路向內走進去,不多久,就聽到了風鎘的"軋軋"聲,就像是進入了一個修馬路的工地一樣。

  等到我們見到了阮耀的時候,他高興地向我們走來。

  我一看到阮耀,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衝動,立時叫道:"阮耀,快停止!"

  阮耀呆了一呆才道:"停止?你看看,如果會有甚麼不堪設想的後果的話,現在也已經遲了!"

  他一面說,一面向那亭子的亭基指去。

  那個亭子,原來是甚麼樣的,我不知道,因為在我第一次來到阮耀家中的時候,它已經被拆掉了,但是那個亭基,我卻印象深刻。

  亭基是大石砌成的,高出地面,這時,我看到一大塊一大塊被掘起來的大石,堆在一旁,約有近十個工人,滿頭大汗地工作著,風鎘聲震耳欲聾。

  大石的亭基,已完全被夷平了,在水泥下面,是許多塊方形的花崗石,也已有十幾二十塊花崗石,被掘了起來。

  可是,在第一層的花崗石被掘起之後,可以看得出,下面的一層,仍然是同樣大小的花崗石。

  這時,正有兩個工人,在用風鎬鑽動第二層花崗石,我看了半分鐘左右:"還來得及的,阮耀,現在停止,還來得及!"

  阮耀反倒道:"為甚麼要停止?"

  我大聲叫道:"你這樣掘,希望掘點甚麼出來?"

  阮耀笑道:"你以為會掘出甚麼來?下面有一個窖,窖上有太上老君的封條,裡面囚著七十二地煞,三十六天罡?打開之後,會有一投黑氣。直衝——"阮耀得意洋洋地說著,可是怕還沒有說完。我已經大聲一喝:"住口!"

  阮耀愕然望著我,我道:"阮耀,你別忘記,光是掀開石板,就導致了唐教授的死亡!"

  阮耀吸了一口氣道:"可是,這裡只是塗上金色,並沒有危險記號,而且,我已經開始了半天,大半天了,甚麼事情也沒有!"

  我望著榮生博士,希望榮生博士,站在我的一邊,可是,榮生博士這時,反倒向前走去,因為兩個工人,已經用力捷起了第二層的花崗石來。阮耀也不再理我,向前走去,我只好跟了上去,只見那兩個工人,直起身子,叫道:"阮先生,下面還有一層。"

  阮耀、我、榮生博士三人都看到,在第二層的一塊花崗石被吊起來之後,下面仍然是一層同樣的花崗石。

  阮耀皺了皺眉,道:"不要緊,你們一直掘下去,我供膳宿,工資照你們平時工作的十倍!"

  正在工作的十幾個工人,一聽得阮耀這樣宣佈,一起發出了一下呼叫聲,表示極度的滿意,各自起勁地工作看。阮耀道:"你看,沒有事,我已召了另一批工人,連夜工作。"

  我沒有說甚麼,我也知道,這是發掘秘密的最直截的方法,雖然我也知道,一定會有甚麼難以預測的結果發生,但是至少直到現在為止,沒有甚麼。

  阮耀很起勁地在督工,不多久,天就黑了,這一角早已拉上了燈,另一批工人來到,第一層花崗石,已被全掘了起來,第二層也掘了一大半,第三層也有兩塊花崗石被吊了起來。

  在第三層之下,仍然是一層花崗石。

  阮耀"哼"地一聲:"哪怕你有一百層,我也一定要掘到底!"

  他又望著我們:"我恨倦了,要去休息一下,你們在這裡看看,一有發現就來叫我!"

  他既然那樣堅決,我自然無法阻止他,榮生博士則根本不想阻止他。

  阮耀走了,我和榮生博士看工人工作。

  到了午夜時分,第二層花崗石。已全部起完,第三層起了一大半,第四層也起出了幾塊,在第四層之下,仍然是一層花崗石。

  工人們一面工作,一面議論紛紛,在猜測下面究竟有些甚麼。

  別說工人好奇,連我和榮生博士,看到了這種情形,也是目瞪口呆,我也不相信阮耀會睡得著,但是位也的確要休息一下了。

  果然,我和榮生博士,看著工人工作,甚至我們也參加工作,將一塊又一塊的大花崗石,搬起來,移開去,我們才將阮耀"趕"走不到半小時,他又出現了!

  他顯然未曾睡著過,因為他雙眼中的紅絲更多,我一見他,就道:"你怎麼又來了?"

  阮耀攤頭目 手:"我怎麼睡得著?這裡的情形,怎麼樣了?"

  他一面說,一面走了過來。

  這時候,由於已經有兩層花崗石,全被移了開去,是以原來是亭基的地方,已經陷了下去,他來到了陷下去的邊緣,向下看看,皺著眉,然後抬起頭來,苦笑著:"又是一層!"

  我點了點頭:"到現在為止已經發現五層了,我敢說,在第五層花崗石之下,一定是另一層花崗石!"

  榮生博士在一旁道:"當初為了造一座亭子,而奠上那麼多層基石,實在是小題大做了,若這情形,在這些基石上,簡直可以造一座大廈!"

  我搖了搖頭:"這些石層,顯然不是為上面的亭子而造的,我相信,在花崗石下,一定有看甚麼極其離奇的東西!"

  阮耀用他充血的眼睛望著我:"衛斯理,你有過各種各樣奇異的經歷,你能不能告訴我,在這些花崗石層下面,有著甚麼?"

  聽得阮耀這樣問我,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我搖著頭:"我不知道,我相信不是到最後,誰也不會知道的!"

  阮耀道:"好,我就掘到最後!"

  榮生博士攤著手:"有可能掘到最後,一樣不知道結果!"

  榮生博士這樣說法,我倒很同意,因為世界上,有許多事,根本是沒有結果的。尤其以神秘的事情為然。可是榮生博士這樣說,卻無異是向阮耀潑了一盆冷水,他現出很憤怒的神情來,狠狠瞪著榮生博士。

  我已經看出,阮耀這時的精神狀態,很不正常。可能是由於他過度疲倦,也可能是由於過度的期望,總之,如果這種不正常再持續下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出現更大的不正常。

  所以,我伸手輕拍他的肩:"一直掘下去,自然可以掘出一個結果來,但是我看,一層一層的花崗石,不知有多少層,看來不是三五天之內,可以有結果的事,你必須休息,我們也要休息了!"

  阮耀向我眨著眼睛:"我知道我需要休息,但是我睡不著。有甚麼辦法?"

  我道:"很簡單,召醫生來,替你注射鎮靜劑,使你能獲得睡眠!"

  阮耀又望著我眨了半晌眼睛才道:"好的,我接受你的意見!"

  我向榮生博士揮了揮手,我們三個人,一起進了屋子,由我打電話,請來了一位醫生。

  在醫生未來之前,阮耀只是在屋子中,團團亂轉,醫生來了,替他注射了鎮靜劑,我們眼看著他躺在沙發上睡看,才一起離開。

  在阮耀家的門口,那醫生用好奇的口吻對我道:"阮先生的精神,在極度的興奮狀態之中,究竟是甚麼令得他如此興奮的了?"

  我無法回答醫生的話,但是醫生的話,卻使我感到真正有錢的人,實在是很可悲的,他們因為甚麼都有了,再也沒有甚麼新的事情,可以引起他們感官和精神上的新刺激,那樣,生活看還有甚麼趣味?

  我含糊地道:"是一件很神秘的事,和阮家的祖上有關,現在我也說不上來。"

  醫生上了車,我和榮生博士也分了手。我們估計,阮耀這一覺,至少可以睡八小時,那就是說,明天早上,我們再來不遲。

  我和榮生博士分手的時候,約定明天早上八時再通電話。我回到了家中,心中也胤待可以,那座亭子的亭基之下,竟有看這麼多層舖得整整齊齊的花崗石,那究竟是為了甚麼?

  難道羅洛地固上的金色,就是表示亭基下面,有看許多層花崗石?

  但是,單是一層層的花崗石,是沒有意義的,在花崗石之下,又是甚麼秘密呢?

  我不知道一直向下掘下去,究竟會出現甚麼,但是我倒可以肯定,沒有發現則已,一有發現,一定極其驚人。

  阮耀雇了那麼多工人,使用了現代的機械,要將那一層又一層舖得結結實實的花崗石掘起來,尚且要費那麼大的動,可知當年,在地上掘一個大坑,一層又一層地將花崗石舖上去的時候,是一項多麼巨大的工程!

  這項工程,是在甚麼人主持下進行的呢?最大的可能,自然是阮耀的曾祖。

  我又想起,阮耀說過,他的祖父,幾乎將一生的時間,全消磨在他們的家庭圖書館之中。那麼,如果假定,阮耀曾祖的日記中,有關這件神秘事件的部分,是被羅洛撕掉的,那麼,阮耀的祖父,一定曾看到過這些日記。

  我本來是胡思亂想地想看的,可是一想到這裡,我直跳了起來,呆呆地站著。

  當時,我們在阮家的家庭圖書館中,找阮耀曾祖的日記,找信札、找資料、翻縣志,絕未曾注意到阮耀祖父遺下的物件!

  阮耀的祖父,既然曾看見過那些被撕走的日記,那麼,他對這件神秘的事情,一定有徹底的瞭解。如果這真是一件神秘的事情,那麼,他的祖父,一定有他自己的思想,極有可能,也在日記上留下甚麼來,而我們當時,卻忽略了這一點:當我一想到這一點之際,我感到了極度的興奮。阮耀在羅洛地圖上那塊塗有金色的地方,一直掘下去,自然是最直截的辦法,但是要瞭解這件神秘的事件,從頭到尾的來龍去脈,還是非從資料上去查究不可。

  我明知阮耀這時,正由於鎮靜劑的作用而在沉睡,我應該等到明天才去,因為這時侯,就算去了,我也無法將他弄醒的。可是,我覺得我們三個人,當時既然忽略了阮耀祖父的日記、手札等類的資料,那麼一定是可以在這一方面,有所發現的了!

  本來,我已經換上了睡衣,準備睡覺的了,我又匆匆脫下睡衣,阮耀不醒也不要緊,阮家的僕人都認識我,知道我是他們主人的好友,就算我將那家庭圖書館的門鎖,便弄開來,他們也不會怪我的。

  我奔出門口,上了車,已經過了午夜時分,街道上很靜,我駕著車,衝過了好幾個紅燈,直向阮家駛去。

  當我的車子,駛上通向阮家的那條大路之際,只聽得警車的警號聲,消防車的警號聲,自我的車後,追了上來,我不得不將車駛近路邊,減慢速度。

  在我的車子,減慢速度之際,我看到一輛善車,三輛消防車,以極高的速度,向前駛去。

  那時侯。我還未曾將警車和消防車,與我此行的目的,聯繫在一起。

  可是,在三分鐘之後,我卻覺得情形有點不妙了!

  那時侯,離阮耀的家已相當近,我已經可以看到,前面有烈火和濃煙冒起,阮耀的家失火了!

  我心中抨悸亂跳,連忙加快速度,等到我來到的時候,警員和消防員,已在忙碌地工作,我也看到了起火的地點,那正是阮耀的家庭圖書館。

  我從車中跳了出來,向前奔去,兩個警員攔住了我的去路,我急叫道:"我是主人的朋友,有緊急的事情,讓我進去!"

  我一面說,一面看到兩個僕人,和一個高級警官,一起走了出來,我又叫著那兩個僕人的名字,道:"阮先生醒來沒有?"

  那僕人一看到我,就抹著汗:"好了,衛先生來了。阮先生還在睡,唉,這怎麼辦!"

  那兩個警員,看到了這種情形,就放我走了進去,我直奔向家庭圖書館的建築 ,灌救工作,才剛開始,火舌和濃煙,自那幢屋子中,直冒出來。

  我一把拉住負責指揮救火工作的消防官員,道:"這屋子中有極重要的東西,我要進去將這些東西弄出來!"

  那消防官員望著我:"你看到這種情形的了,沒有人可以進得去!"

  我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搖看他的身子:"我一定要進去,一定要!"

  我那時的樣子,看來有點類似瘋狂,那消防官員用力推開了我,我喘著氣:"借衝進火窗的設備給我,集中水力替我開路,我要進去。"

  消防官員厲聲道:"不行!"

  我也厲聲道:"現在,我衝進去,或許還能來得及,要不然,搶救不出東西來,要你負責!"

  消防官大聲道:"你是瘋子!"

  我嚷叫道:"你別管我!"

  我一面叫,一面奔向一輛消防車,拉過了一套衣服來,迅速穿上,在一個消防員的頭上,搶下了鋼盔,又抓起了一隻防煙面罩,向前直奔了過去。

  在我奔到門口之際,恰好轟地一聲響,建築 物的門。倒了下來,幾條水柱,向門內直射,我略停了一停,全身已被水淋了個濕透。

  我只不過停了半秒鐘,就在許多人的齊聲驚叫、呼喝聲中,衝了進去。

  一衝進門,我就發現,火顯然是從下面燒起來的,也就是說,是在儲藏書籍的地方燒起來的,我冒著濃煙,奔到樓梯口。

  樓梯上已全是火,我根本無法向下衝去,而且,我也根本無法望清楚下面的情形。

  我在進來的時候,身上雖然破水淋得透濕,但這時,我才衝進來不到一分鐘,我的頭髮,已開始"吱吱"叫看,焦捲了起來。

  我冒險一腳跨下樓梯去,一大股濃煙,直衝了上來,使我的眼前,變成一片漆黑。

  我雖然戴著防煙的面具,但是這時,也忍受不住,我只感到一陣極度的昏眩,身子向前一側,幾乎要向下直栽了下去!

  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果我直栽了下去,那麼,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在若干小時之後,我的身體被找到,已成一團焦炭!

  而也在那千鈞一髮的一剎間,我覺得肩頭上被人用力一扳,接著,有人拉住我的腰際,有人抓住了我,將我的身子,便抱了出去!

  我是不顧一切、硬衝進來的,然而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地無法再堅持要衝下去了!

  我被拖出了火窟,神志居然還清醒,我看到,將我拖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阻止我進去的那消防官,和另一個消防員。

  我除下了防煙面具,望著那急促地喘著氣的消防官苦笑,一時之間,連一句感激他的話都說不出來。

  而就在那一剎間,又是"轟"地一聲響,整個建築物的屋頂,都塌了下來。

  在建築物的屋頂塌下來之際,我們隔得十分近,真覺得驚天動地,火頭向上直冒了起來,冒得極高,水柱射了上去。完全不受影響。

  消防官拉著我,疾奔開了十幾碼,我方喘著氣,道:"謝謝你,謝謝你!"

  消防官瞪著我,道:"先生,世界上最貴重的東西是人,雖然有像你這樣的蠢人。"

  我的一生之中,很少給人這樣子罵過,但這時,那消防官員這樣罵我,我卻被他罵得心悅誠服,我喘著氣,道:"幸虧是你,不然我一定死了!"

  消防官不再理會我,轉過身去,指揮救火,又有幾輛消防車趕到,幸好火勢並沒有蔓延開去,但是阮家已然開了個天翻地裂。

  火勢被控制,在天亮時分,火頭已經完全熄了,只有一點煙冒出來。

  我由僕人帶著,去洗澡,換衣服,然後,和榮生博士通了一個電話,但是卻沒有人接聽,再去看阮耀。

  阮耀還在沉睡,但是它是事主,警方和消防局方面都需要找他問話,商量下來,沒有辦法,只好由我用凍水將他淋醒。

  阮耀睜開眼來,一看到我站在他面前,立時翻身坐了起來,道:"可是有了發現?"

  我搖頭:"不是,昨天晚上,你家裡失火了!"

  阮耀呆了一呆,我退開了幾步,他也看到了警方的消防官。

  消防官道:"阮先生,燒了一幢建物。"

  我立時道:"就是你的家庭圖書館,昨天晚上,我們還在那裡!"

  阮耀跳了起來:"起火的原因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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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怪火


  消防官道:"難說得很,據報告的人說,火勢一開始就十分熾烈!"
  一位警官道:"是不是有被人縱火的可能?"

  阮耀立時道:"不會的,絕不可能,我這裡的僕人,絕不會做那樣的事。"

  消防官望了我一眼,向阮耀道:"在那建築物之中,有甚麼重要的東西?"

  阮耀呆了一呆:"裡面的東西,說重要,當然十分重要,但是大可以說,沒有甚麼大關係!"

  消防官指著我:"可是這位先生,在火最別的時候,硬要衝進去搶救東西,只要我慢半秒鍾,他就一定死在火窟之中了!"

  阮耀望著我,我苦笑著。

  對於我當時的行為,實在連我自己,也無法作圓滿的解釋,我只好對阮耀苦笑,從阮耀詫異的神色上,我自然也可以知道,他的心中,覺得十分奇怪。

  但阮耀應付得很聰明,他道:"衛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不想我家傳的那一些紀念物,遭到損失!"

  阮耀一面說著,一面道:"我們可以到現場去看一看麼?"

  消防官道:"當然可以!"

  一行人,一起向外走去,來到了火災的現場,整幢建物,倒真正是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

  由於這建築物是有著一個很大的地下室的,是以火災的現場,看來也和別的火場,有些不同。在地面上,出現了一個極大的坑,許多燒成了漆黑,根本無法辨認它原來面目的東西,大坑中還積看許多水,那是昨晚一夜灌救的結果。

  阮耀看著發呆:"看來甚麼也沒有剩下!"

  我苦笑道:"的,甚麼也沒有剩下!"

  我略頓了一頓,又道:"如果昨晚,不是有人救我,我已經燒死了,阮耀,要是我死了的話,是死於意外,還是死於那神秘的力量?"

  阮耀摸著他自己的脖子,沒有出聲。

  這時,有許多消防員,在移開被燒焦了的大件東西,在作火場的初步清理工作。

  阮耀一直望著火場,我則已半轉過身去,就在這時,阮耀突然叫了起來,他的叫聲十分尖,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向他望來。

  我也立時向他看去,只見他伸手指著下面,尖叫道:"我是不是眼花了,看,這是一隻燒焦了的人手!"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吃了一驚,連忙又一起循他所指看去。

  而當所有的人,看到阮耀指著的那一處時,人人都呆住了,倒抽了一口涼氣。

  阮耀所指的,是一團燒焦了的圓形東西,那東西,還依稀可以看出,是一隻金屬的虎頭。

  我自然知道,這虎頭原來是在甚麼地方的,它在壁爐架上,轉動它,一隻書櫥移開,出現隱藏在牆中的那個鐵櫃,我們昨晚曾將之打開過。

  而這時,在那圓形的焦物體上,有看一隻人手!

  要辨別那是一隻人手,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與其說是人手,還不如說那是一隻燒干了的猴爪好得多,但是,經阮耀一提,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那的確是一隻人手,手腕骨有一截白森森地露在外面,手腕以下部分,完全埋在燒焦了的東西之下!

  消防官立時叫了起來:"我們到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說這建築物一直是空置的根本沒有人!"

  阮耀的神色蒼白,道:"的確應該是沒有人!"我吸了一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這個人是誰?阮耀,你看見沒有那是那只銅鑄的虎頭!"

  阮耀有點失魂落魄地點著頭,幾個消防員,已經走近那只恐怖的人手,從四周開始搬開燒焦了的東西,漸漸地,我們看到了一顆燒焦的人頭。有一個人,被燒死在裡面,那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一件事了!如果我再用詳細的文字,記述當時的情形,實在太可怕了,或者還是"慘不忍睹"四個字,來籠統形容,比較好一點。

  我和阮耀兩人的身子一直在發著抖,我們都無法知道這個焦黑的屍體是屬於甚麼人的,但是無論是甚度人,一個人被燒成那樣子,實在太可怕了。

  在足足一個小時之後,焦黑的屍體,才被抬了土來,放在擔架上,警官望著我和阮耀,我們兩人,都搖著頭,表示認不出那是甚麼人來。

  警官道:"阮先生,你應該將你家裡所有的人,集中起來,看看有甚麼人失了蹤?"

  阮耀失神地點著頭,對身後的一個僕人,講了幾句,又道:"叫他們全來!"

  那僕人應命走了開去,不一會,僕人絡續來到,在阮家,侍候阮耀一個人的各種人等,總共有一百多個,總管家點著人數,連挖掘花崗石層的工人,也全叫來了,可是卻並沒有少了甚麼人。

  阮耀道:"這個人,不是我家裡的!"

  這時,一個僕人忽然怯生生地道:"阮先生,昨天晚上,我看見有人,走近這裡!"

  好幾個人一起問那僕人道:"甚麼人?"

  那僕人道:"我…我不認識他,他好像是主人的好朋友,我見過幾次,我看到他一面低著頭,一面走向這裡,口裡還在喃喃自語——"阮耀頓著腳:"這人是甚麼樣子,快說!"

  那僕人道:"他留看一撮山羊鬍子——"那僕人的這一句話才出口,我和阮耀兩人,便失聲叫了起來:"榮生博士!"

  這年頭,留山羊鬚子的人本來就不多,而阮耀認識的人,留山羊鬍子的人更只有一個,那就是榮生博士!

  我立時問道:"那是昨晚甚麼時候發生的事?"

  那僕人道:"大約是十二點多,起火之前,半小時左右的事!"

  阮耀厲聲道:"混蛋,你為甚麼不對消防官說,屋子裡有人?"

  那僕人著急道:"我並沒有看到他走進屋子,我不知道他在屋子中!"

  我吸了一口氣:"半小時前,我曾和榮生博士通電話,但沒有人接聽。"

  那警官立時向我,問了榮生博士的住址,派警員前去調查。我和阮耀兩人,都心亂如麻,一起回到了客廳,阮耀和警方人員辦例行手紋,我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著頭,在想著。

  如果那被燒死的人是榮生博士,那麼,他是和我一樣,在昨天晚上離開之後,又回來的了,不過,他比我早了半小時左右。

  他為甚麼要回來呢,是不是和我一樣,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我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他是怎樣燒死的,我不知道。

  但是,這件慘事,要說和那"神秘力量"沒有關係的話,我也不會相信。

  我想到的是,如果我比榮生博士早到,那麼,忽然起火,燒死的是甚麼人?

  我不禁急促地喘著氣,阮耀送走了消防官,來到了我的面前,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們除了相對無語之外,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口過了好一會,阮耀才苦笑道:"又死了一個!"

  我的身子震動了一下,阮耀的這句話,實在令人震動的,我們一共是四個人,已死了兩個,如果死亡繼續下去,下一個輪到的,不是他,就是我!

  我只好自己安慰著自己:"這個死者,未必是榮生博士!"

  我這樣說著,實在連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當然不能說服阮耀,阮耀只是望著我,苦笑了一下,接下來,我們兩人都變得無話可說了。

  過了不多久,那警官便走了進來,我和阮耀一看到他,就一起站了起來。

  那警官進來之後,先望著我們,然後才道:"我才去過榮生博士的住所!"

  這一點,我和阮耀兩人都知道的,我們一面點著頭,一面齊聲問道:"怎麼樣,發現了甚麼?"

  那警官皺了皺眉,道:"榮生博士是一個人獨居的,有一個管家婦,那管家婦說,她昨天晚上離去的時候,博士還沒有回去睡過覺。"

  這一點,雖然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一路聽警官那樣說,我的心還是一路向下沉。

  那警官又道:"我們檢查了榮生博士的住所——"他講到這裡,頓了一頓,然後,以一種疑惑的眼光,望著阮耀:"博士和你是世交?"

  阮耀呆了一呆,道:"甚麼意思?"

  那警官取出了一張紙條來,道:"我們在博士的書桌上,發現這張字條!"

  他一面說,一面將字條遞到我們面前來,我和阮耀都看到,字條上寫著一行很潦草的字:阮耀的祖父,我們為甚麼沒有想到阮耀的祖父?

  一看到那張字條,我陡地震動了一下,果然不出我所料,榮生博士是和我想到了同一個問題,才到這其來,而一到這其來,就遭了不幸!

  那警官道:"阮先生,這是甚麼意思?博士認識令祖父?還是有別的意思?"

  阮耀和我互望著:"警官先生,我祖父已死了超過二十年,但是我和榮生博士認識,還是近十年的事情,他不認識我的祖父。"

  那警官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那麼,榮生博士留下這字條,是甚麼意思?"

  警官的這個問題,並非是不能回答的。可是要回答他這個問題,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必須將一切經過,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這一切事情,不但牽涉到阮耀家庭的秘密,而且其怪誕之處,很難令人相信,實在還是不說的好,是以,我道:"我看,這張字條,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榮生博士忽然心血來潮,到阮家的家庭圖書館去,或者是為了查一些甚麼資料,卻遇上了火災!"

  那警官皺著眉,我道:"榮生博士一定是死於意外,這一點,實在毫無疑問了!"

  或許是我的回答,不能使對方滿意,也或許是那警官另有想法,若他的神情,他分明並不同意我的說法,而且,他有點不客氣地道:"關於這一點,我們會調查!"

  我心中暗忖,這警官一定是才從警官學校中出來的,看來他好像連我也不認識,我只是道:"是,但是照我看來,這件事,如果要深入調查的話,責任一定落在傑克上校的身上。"

  那警官睜大了眼,望著我:"你認識上校?"

  我笑了起來:"你可以去問上校,我叫衛斯理。"

  那警官眨了眨眼睛,又望著手中的字條,他道:"不管怎樣,我覺得你們兩位,對於榮生博士的事,有很多事隱瞞著我。"

  我拍著他的肩頭:"不錯,你有著良好的警務人員的直覺,我們的確有很多事,並沒有對你說,但是你也應該有良好的警務人員的判斷力,應該知道我們瞞著你的話和榮生博士之死,是全然無關的!"

  那警官眨著眼,看來仍然不相信我的話,我知道,他一定會對傑克上校去說,而傑克上校,一定會來找我和阮耀的。

  那警官又問了幾句,便告辭離去,阮耀歎了一口氣:"事情越來越麻煩了!"

  我苦笑著:"還有,你花園中的挖掘工程,火警一起就停頓,你是不是準備再繼續?"

  阮耀無意識地揮著手,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決定才好,過了片刻,他才歎了一聲:"掘是一定要掘下去的,但等這件事告一段落時再說吧!"

  我也知道,勸阮耀不要再向下掘,是沒有用的,而事實上,我也根本沒有勸他不要再掘下去的意思。

  我在阮耀沒有開始那樣做的時候,曾劇烈反對過,那是因為我們對於挖掘這個亭基,會有甚麼惡果,是全然不知道的。

  但是照現在的情形看來,好像挖掘亭基,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惡果,已經有兩層花崗石被掘起來,雖然不知道要挖掘多久,但主持其事的阮耀,和直接參加的工人,也都沒有意外。

  榮生博士的死,自然和挖掘亭基這件事是無關的,因為他是燒死在那幢建築物之內的!

  當時,我來回走了幾步,歎了一聲:"看來,榮生博士是正準備打開暗櫃時,突然起了火,被燒死的,火是怎樣發生的呢?"

  阮耀皺著眉,道:"他一定是一起火燒死的,他的手竟沒有離開那鋼型的虎頭。你可知道他為甚麼要去而復返,他想到了甚麼?"

  我苦笑了一下:"他想到的和我想到的一樣;在你祖父的日記中,可能同樣可以找到這件神秘事件的全部真相!"

  阮耀仍是不斷地眨著眼,接看,他也歎了一聲:"現在,甚麼都不會剩下了,全燒完了,燒得比羅洛的遺物更徹底!"

  我苦笑著,搖著頭:"要是我們能將羅洛的遺物全部徹底燒掉,倒也沒有事了!"

  阮耀顯得很疲倦地用手抹著臉:"衛斯理,這是不能怪我的,我想,任何人看到一幅地圖上,有一塊地方塗著金色,總不免要問一下的?"

  我安慰著他:"沒有人怪你,至少,我絕不怪你,因為你這一問,我們可以漸漸地將一件神秘之極的真相,發掘出來。"

  阮耀仍然發出十分苦澀的微笑:"你不怪我,可是唐教授、榮生博士,他們難道也不怪我?"

  我沒有別的話可說,只好壓低了聲音:"他們已經死了!"

  阮耀抬起頭來,失神地望著我:"如果不是我忽然問了那一句話,或許他們不會死!"

  我也苦澀地笑了起來:"世界上最難預測的,就是人的生死,你如果因之而自疚,那實在太蠢了!"

  阮耀沒有再說甚麼,只是不斷地來回踱著步,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有一個古怪的想法,這件事,是我們四個人共同發現,而且,一直在共同進行探討的,所以找在想,如果已死的兩個人,是因為這件事而死亡的,那麼,我和你——"他講到這裡,停了下來,口唇仍然頓動著,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是想說,我們兩個,也不能倖免,是不是?"

  阮耀的身子,有點發抖,他點了點頭。

  我將手按在他的肩上:"你不必為這種事擔心,教授的死,是心臟病;博士的死,是在火災中燒死的,我們都可以將之列為意外!"

  阮耀卻愁眉苦臉地道:"將來,我們之中,如果有一個遭了不幸,也一樣是意外!"

  我皺著眉,一個人,如果堅信他不久之後,就會意外死亡的話,那實在是最可怕的事情了,就算意外死亡不降臨,他也會變瘋!

  我在這樣的情形下,也實在想不出有甚麼話可以勸他的,我只好道:"如果你真的害怕的話,那麼,現在停止,還來得及。"

  阮耀一聽得我那樣說,卻嚷叫了起來:"這是甚麼話,我怎麼肯停止,人總要死的!"他頻頻提及一個"死"字,這使便我感到不安,我道:"別管他了,榮生博士沒有甚麼親人,也沒有甚麼朋友,他的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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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深洞


  我說到這裡,阮耀又不禁苦笑了起來。
  榮生博士的喪事,是羅洛之後的第三宗了,他下葬的那天,到的人相當多,因為榮生博士畢竟是在學術界有著十分崇高地位的人。可是,他的真正知心朋友,卻只有我和阮耀兩人而已。

  榮生博士的喪禮,就由我和阮耀兩人主理,我們的心頭,都有說不出來的沉重,等到送葬的人絡繹離去,阮耀俯身,在墓碑之前,將人家送來的鮮花,排得整整齊齊,然後,喃喃地不知在說甚麼。

  要補充一下的是,從榮生博士死亡,到他落葬,其間隔了一天。在這一天中,消防局和警方,從事了災場的發掘工作。

  的確,如阮耀所料那樣,那幢建築物,燒得甚麼也沒有剩下,想要找到一片剩下來的紙片都不可能。消防局的專家,也找不到起火的原因,他們只是說,這場火,可能是由於甚麼化學藥品所引起的,溫度極高,而且一發就不可收拾。

  阮耀自然知道,在這幢建築物中,不可能儲藏著甚麼化學品的,而榮生博士,自然也不會帶著化學藥品,進去放火的。

  送榮生博士落葬的那天下午,十分悶熱,等到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看到一輛警方的車輛馳來,在近前停下。車子停下之後,從車中出來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站得筆挺的人:傑克上校。

  傑克上校一直向我走來,來到我的面前,呆了片刻,轉身向榮生博士的墳,鞠了一躬,然後才道:"根據我部屬的報告,榮生博士的死,其中好像有著許多曲折,兩你們又不肯對他們說!"

  阮耀轉過身來,我先替阮耀和傑克上校介紹,然後才道:"你可以這樣說,但是,這些事,和榮生博士的死,沒有直接關係。"

  傑克皺著眉:"就算是只有間接的關係,我都想知道一二。"

  我道:"你說得太客氣了,我準備全部告訴你!"

  阮耀的心情很不好,他聽得我這樣說,有點不高興地道:"為甚麼要告訴他?"

  我委婉地道:"一來,他是警方人員,二則,上校和我合作過許多次,我們兩人在一起,解決過很多不可思議的問題,如果他來參加我們的事,我相信,一定可以使事情有較快的進展!"

  阮耀歎了一聲,攤著手:"隨便你吧!"

  我和傑克上校,一起走開了幾步,在一張石凳 上坐了下來。我已經準備將全部事的經過對傑克說,可是我的心中是十分亂,不知該從何處說起才好。我倒絕不擔心傑克上校會不接受我的叔述,這一點倒是可以放心的,傑克上校有很多缺點,但是他也有高度的想像力,他可以接受任何荒謬的故事。我呆了片刻,心想,還是從羅洛的喪禮講起吧!於是,我從羅洛的喪禮說起。這一切的經過,我當然不必在這裡重覆一遍了,我只是不斷地說看。

  傑克上校很用心地聽著,當我說到一半的時候,阮耀也走了過來,他不時插上一兩句口,但是並不妨礙我對傑克上校的敘述。

  等到我把整件事講完應該說,等到我把這件事講到榮生博士的喪禮,天色已黑了下來,暮色籠罩著整個墓地,看來十分蒼茫。

  等我住口之後,我望著傑克上校,想聽他有甚麼意見,可是,傑克上校卻像是著了魔一樣,只是在喃喃地道:"一個大塘,在一夜之間不見了,是甚麼意思?"

  他自言自語,將這句話重複了好幾遍,我問道:"你以為是甚麼意思?"

  傑克上校道:"我想,就是一個大塘,忽然不見了!"

  我瞪大了眼睛,道:"這不是廢話麼?"

  上校搖著頭:"一點也不是廢話,我的意思,在那一個晚上,忽然有許多泥土和石塊,將這個大塘填沒了,變成了一片平地!"

  我呆了一呆,立時和阮耀互望了一眼。

  阮耀點了點頭:"我想也是,大塘消失了,變成了一片平地!"

  我道:"我也很同意你的見解,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從記載中來看,吳家大塘十分大,就算動用現在的工程技術,也決不可能將之填沒。我曾經想到過,是由於地震,土地向上拱起,使大塘消失的!"

  傑克上校道:"那一定是極為劇烈的地震,應該有記錄可以追尋。"

  我搖著頭:"我寧願相信當時並沒有將這場地震記錄下來,也不願相信另外有地方,忽然來了一大批泥土和石塊,將大塘填沒。"

  傑克上校皺著眉:"不管是甚麼情形,總之,吳家大塘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平地。"

  我和阮耀異口同聲:"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傑克上校又道:"然後,阮耀先生的曾祖父,就佔據了這片地!"

  阮耀的聲調,有點很不自然:"我反對你用"佔據"這個字眼。"

  傑克上校道:"可以,我改用"擁有",你不會反對了吧!"

  阮耀沒有再說甚麼,傑克上校又說了下去:"然後,這位阮先生,就在這片土地上建屋,居住下來。"

  我點頭道:"是的,在這裡,可以補充一點,就是他在得到這片土地的同時,還得到了巨大的財富,他是陡然之間,變成巨富的!"

  這一點,阮耀和傑克上校,也都同意了。

  傑克上校又繼續發表他的意見:"他造了一座亭子在花園,也就是在吳家大塘變成的土地上,而在這亭子的基石下,舖上了好幾層花崗石。"

  我點著頭:"阮耀正在發掘。"

  傑克上校又道:"而在這個亭子的周圍,有許多處地方,可能有一種神秘的力量,使人的情緒,發生變化,甚至死亡!"

  關於這一點,還有進一步商討的餘地,但是暫時,也可以這樣說,所以找和阮耀都點著頭。

  我們一面點頭,一面準備聽傑克上校繼續發表他的意見。

  那並不是說傑克上校的腦子比我們靈活。而是我們被這件事困擾得太久了,可能思考方向,已經進了牛角尖,不容易轉彎。而傑克上校卻是才知道這件事,是以他可能會有點新的、我們想不到的意見。

  上校皺著眉,想著,那時,天色更黑了,他忽然問道:"你們下過陸軍棋沒有?"

  我和阮耀兩人,都不禁呆了一呆,因為在一時之間,我們實在想不通,他那樣問我們,是甚麼意思。而傑克根本未等我們回答,就已經道:"陸軍棋中,有三枚"地雷",一枚"軍旗","軍旗"被對方吃掉就輸了,普通在佈局的時候,總是將三枚"地雷",布在"軍旗"的外圍,作為保護!"

  天色更黑了,但是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到,傑克上校的臉漲得很紅,那可能是地由於想到了甚麼,而感到興奮之故。

  果然,他立即道:"那些地圖上的危險記號,就是"地雷",其目的是保護地圖上的那塊金色,我認為所有的秘密,在發掘那亭子的亭基之後,一定可以有答案的!"

  阮耀立時道:"我早已想到了這一點!"

  傑克上校陡地站了起來:"那我們還在這裡等甚麼,快去召集工人,連夜開工!"

  傑克上校的話,倒是合了阮耀的胃口,是以阮耀也像彈簧一樣地跳了起來。

  我們三個一起驅車到阮耀的家中,阮耀立時吩咐僕人找工頭,要連夜開工。

  反正阮耀有的是錢,有錢人要辦起事來,總是很容易的。半小時之後,強烈的燈光,已將那花園,照耀如同白日,一小時之後,工人已經來了。

  少了榮生博士,多了一個傑克上校。阮耀的性子很急,為了想弄清楚,究竟花崗石一共有多少屏,是以挖掘的方法先盡量向下掘,而不是將每一層的花崗石都挖盡之後,再挖第二層。

  這樣的方法,雖然困難些,但究竟有多少層,自然也可以快一點知道。

  然而,所謂"快一點知道",也不是霎時間的事,一直到了第三天下午,才算是弄清楚。

  花崗石一共有二十層之多!

  掘出來的花崗石,每塊大約是兩尺見方,一尺厚,也就是說,到了第三天下午,那花園的一角,亭基之下,已經挖成了一個二十尺深的深洞。

  我、阮耀和傑克上校,輪流休息著,傑克上校顯然和我有同一脾氣,對於一切怪異的事,不弄個水落石出,是睡也睡不著的,他拋開了一切公務,一直在阮耀的家中。

  到了最後一層花崗石,連續被吊起了四塊之後,兩個工人,在深洞下叫道:"花崗石掘完了!"

  那時,我們三人全在,一起問道:"下面是甚麼?"

  那兩個工人並沒有立即回答我們,我們只是先聽到一陣"彭彭"的聲響,像是那兩個工人,正在敲打著甚麼,從那種聲音聽來,顯然,在花崗石下,並不是泥土,而是另一種東西。

  接看,便是那兩個工人叫道:"下面是一層金屬板!"

  我、傑克上校和阮耀三人,互望了一眼。

  在二十層花崗石之下,是一塊金屬板,這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的事,阮耀叫道:"你們快上來,讓我下去看看,是甚麼板!"

  那兩個工人,沿著繩,爬了上來,強烈的燈光,照向深洞我們一起向下看去。

  在這裡,我或者要先介紹一下那個深洞的情形,花崗石的頭四層,起去的石塊較多,以下,每一層,只被挖出了四塊,是以那深洞是方形的,面積是十平方尺,深二十尺。

  當我們一起向下看時,只見底部是一層黑色的東西,看來像是一塊鐵板。

  我和阮耀兩人,一起搶著用繩索向下褪去,一直到了底部,我先用腳頓了兩下,發出"彭彭"的聲叫來,可見下面是空的,而且,那塊金屬板,也不會太厚。

  阮耀道:"下面是空的,拿鑽孔機來,鑽一個孔,就可以用強力電鋸,將之鋸開來了!"

  我道:"當然,這塊金屬板不知有多大,要將它全都揭起來,只怕不可能。"

  我和阮耀,又一起攀了上去,阮耀又吩咐人去準備工具。這時,我和阮耀,都感到興奮莫名。傑克上校,也槌下洞去,看了半晌上來。一小時後,鑽孔機已在那金店板上,鑽了一個四分之一寸的圓孔,那金屬板大約有一寸厚。

  兩個工人,用強力的電鋸,在洞下面工作,電鋸所發出來的聲響,震耳欲理。我們都在上面,焦急地等著。謎底快要揭開了,在這樣的時刻,自然分外心急。

  約莫又過了一小時,只聽得下面兩個工人,一起發出了一下驚呼。

  我們一直在向下看看,看到那兩個工人,已經鋸成了一個四平方尺的洞,我們也知道那兩個工人之所以發出驚呼聲的原因。

  那塊被鋸下來的金屬板,向下跌了下去,那麼大的一塊金屬板,向下跌去,落地之際,是應該有巨大的聲響發出來的。

  可是,卻一點聲響也沒有!

  那塊金尾板自然不會浮在半空之中不向下跌去,但是一點聲也聽不到,這證明,金屬板下面,有不知多深的一個無底深洞在!

  我在聽得那兩個工人,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之後,立時也向下跳去,當我落到了那個被鋸開的方洞之旁時,只看到那兩個工人的神色,極其蒼白,緊貼著花崗石,一動也不敢動。

  我等著,想聽那塊金屬板到地的聲音,可是又過了兩分鐘,卻仍然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我的手心,不禁在隱隱冒汗,只聽得阮耀在上面不住問道:"怎麼了?"

  我抬起頭:"懸一支強力的燈下來,阮耀,你也下來看看。"

  那兩個工人,已沿著繩子,爬了上去,阮耀也來到了我的身邊,不一會,一支強力的燈,懸了下來,我移動看那燈的支 ,照向下面。

  在金屬板之間,被鋸開的那個洞中,燈光照下去,只見黑沉沉地,甚麼也看不到。

  我估計有聚光玻璃罩設備的強烈燈光,至少可以射出二百碼遠。

  可是,燈光向下面射去,卻根本見不到底,下面是一個黑沉沉的大洞,不知有多麼深!

  阮耀望著我,駭然道:"下面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深洞?我要下去看看!"

  阮耀那樣說,令我嚇了一大跳,忙道:"別亂來,我們先上去,試試這個洞,究竟有多麼深!"

  阮耀卻一直凝視看這個深洞,臉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從它的那種神情來看,他好像很想槌進那個深洞之中去看一看。

  我自然也想進這個深洞中去看一看,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地底有一個這樣的深洞,那實在是一件怪異到了不可思議的怪事。

  但是,在望向那個深洞的時候,我心中卻有一種感覺,我感到,在這個深洞之中,縱使不會有甚麼九頭噴火的龍,也一定隱伏看無可比擬的危機!

  所以,我又道:"要試試這個深洞究竟有多深,是很容易的事,我們先上去再說!"

  阮耀點了點頭,我和他一起,攀到了上面,才一到上面,十幾個工人,就一起走了過來。

  其中一個工人領班,有點不好意思道:"阮先生,雖然你出我們那麼高的工錢,但是我們…我們…"

  阮耀有點生氣:"怎麼,不想幹了?"

  那工人領班搔著頭:"阮先生,這裡的事情太怪,老實說,我們都有點害怕。"

  阮耀還想說甚麼,我已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反正已經有結果了,讓他們回去吧!"

  阮耀揮著手,大聲道:"走!走!走!"

  所有的工人如釋重負,一起走了開去,阮耀"哼"地一聲:"地底下掘出了一個深洞來,有甚麼可怕的,真沒有用!"

  他一面說,一面叫著僕人的名字,吩咐他們立時去買繩子和鉛 ,然後,我和阮耀,一起進了屋子。傑克上校聽說在花崗石層之下,是一塊金屬板,而金屬板之下,又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洞時,他也膛目結舌,不知是甚麼現象。

  一小時後,測量深度的工具,全都買了來,阮耀將鉛錘釣在繩子的一端,同深洞中槌下去,繞看繩子的軸轆,一直在轉動看,這表示鉛錘一直在向下落去。

  繩子上有看記號,轉眼之間,已放出了二百碼,可是軸鑣卻越轉越快。

  我只覺得手心在冒汗,看著轉動的軸轆,四百碼、五百碼、六百碼,那簡直是不可能的,在這裡的地形而言,如何可能出現那樣的一個深洞?可是,軸轆繼續在轉,七百碼、八百碼。

  傑克上校也在冒汗,他一面伸手抹著汗,一面甚至還在喘著氣。

  阮耀站在花崗石上,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下面,繩子還在向下沉著,九百碼、一千碼。

  等到繩子放到一千碼時,軸轆停止了轉動。

  然而,這絕不是說,我們已經測到這個洞有一千碼深,決計不是,軸鑣之所以停止轉動,是因為繩子已經放盡了的緣故。

  阮耀一看到這種情形,就發起火來,對著去買測量工具的那僕人,頓足大罵:"笨蛋,叫你們去買東西,怎麼繩子那麼短?"

  那僕人連連稱是,然後才分辨道:"買測量工具的人說,一千碼是最多的了,根本沒有甚麼機會用到一千碼,我…我立刻再去買!"

  看阮耀那種滿臉通紅,青筋暴綻的樣子,他似乎還要再罵下去,但是傑克上校已然道:"不必去買了!"

  阮耀大聲道:"為甚麼?"

  傑克上校指著下面:"這是危險地區,我要將這裡封起來,不准任何人接近!"

  傑克上校那樣說,雖然使我感到有點意外,但是我卻也很同意他的辦法,因為一個槌下了一千碼繩子,還未曾到底的深洞,無論如何,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正想說話,可是阮耀已然"哼"地一聲:"上校,你弄錯了,這裡不是甚麼公眾地方,而是我私人的產業,你有甚麼權利封閉它?"

  傑克上校道:"自然我會辦妥手續,我會向法院申請特別封閉令。"

  阮耀仍然厲聲道:"不行!"

  傑克上校冷冷地道:"封閉令來了,不行也要行,再見,阮先生!"

  傑克上校的臉色很蒼白,他話一說完,立時轉過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阮耀的臉色也極其難看,他厲聲道:"我不要再見到你,上校!"

  傑克上校只不過走開了五入步,他自然聽到阮耀的話,但是他卻只是停了一停,並未曾轉過來,接著,一逕走了開去。

  阮耀頓著足:"豈有此理!"

  他又同那僕人瞪著眼:"還不快點去買繩子!"

  那僕人連聲答應著,奔了開去,我吸了一口氣:"阮耀,我有幾句話說!"

  阮耀轉過頭來,望走了我,我道:"我倒很同意傑克上校的辦法!"

  阮耀大聲道:"他無權封閉我的地方,不必怕他!"

  我道:"我的意思,並不是由他來封閉,而是我們自己,將掘出來的花崗石放回去,就讓這個深洞,一直留在地下算了!"

  阮耀聽了我的話,先是呆了一呆,接著,便在鼻子眼中,發出了"嗤"地一聲:"衛斯理,虧你還說你自己對甚麼神秘的事情。都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肯停止,現在,這件事沒有結果,你就要放棄了?"

  我不理會他那種輕視的口氣,只是道:"是的,你要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會有結果的!"

  阮耀揮著手:"那你也走吧,哪兒涼快,就到哪兒耽著去,別在我這裡湊熱鬧。"

  他這樣的態度,我自然也很生氣,我大聲道:"那麼,你準備怎麼樣?"

  阮耀道:"不勞閣下過問,沒有你,世界上很多人都活得很好。"

  我不禁大怒,厲聲道:"好,那麼再見!"

  阮耀冷冷地道:"再見!"

  我"哼"地一聲,轉身就走。當時,阮耀當著它的僕人,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我又不是一個有著好涵養的人,自然會感到難堪,惡言相向,拂袖而去,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而更主要的是,當時,我絕未曾想到,阮耀趕走我,可能是故意的,他早已打定了主意想做甚麼,只不過嫌我在一旁,會阻止他,所以他才將我趕走的。

  如果當時我想到了這一點,那我決不會走,一定會留下來和他在一起的!

  當時,我憤然離去,回到了家中,還大有怒意,我下了決心,這件事,就這樣算了,我決不再過問,也不再去想它。

  然而,要我不再過問容易,要我不去想它,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休息了一會之後,和好幾個著名的地質學家通了電話,其中一位的話,可以代表許多對本地地質學有研究的人的意見。

  當他聽到我在電話中說,吳家塘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深不可測,至少超過一千碼的洞穴時,他第一句話就道:"這是不可能的。"

  我道:"我不是問你是不是可能,而是這個深洞已然實際上存在,我問你,這個深洞是如何形成的,和在這個深洞之下,可能有著甚麼?"

  那位地質學家發出了幾下苦笑聲:"你似乎特別多這種古怪問題,老實說,我無法回答你,除非我去看過那個地洞。"

  我歎了一聲:"沒有人可以去探測這個地洞,它實在太深了!"

  那位地質學家道:"其實,以現在的科學而論。還是很容易的,根本不必人親自下去,只要槌一具電視攝影機下去,每一個人。都可以在電視螢光屏上。看到深洞底下的情形了!"

  我本來是想請教這個深洞的形成,是不是有地質學上的根據的。

  可是這時,那位地質學家卻提供了這一個辦法!

  我略呆了一呆,立時想到,這個辦法,對普通人來說,自然比較困難,但是以阮耀的財力而論,可以說世界上沒有甚麼困難的事的!

  如果我在和阮耀分手之前,想到了這一點的話,我們也不會吵架了!

  我略想了一想,心忖我和阮耀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明天和他通一個電話,一樣可以將這個辦法,提供給他去實行的。

  我在電話中又問道:"那麼,你作一個估計,這深洞之下,會是甚麼?"

  那位地質學家,笑了起來,道:"我是一個地質學家,不是科學幻想小說家,照我來看,這一帶的地質構成成分是水成 ,如果有一個深洞,那麼,唯一的可能,是一種地質的中空現象形成的,不過——"他講到這裡,略為猶豫了一下,才道:"不過照情形來說,地下水會湧上來,那個深洞,事實上,應該是一個很深的井。"

  我笑苦著,道:"沒發現有水,至少,我們看不到任何水。"

  我問不出甚麼來,只好放棄,躺在床上,竭力想將這件事忘記,但那實在是十分困難的事,所以一直快到天明,我才有點睡意。

  而就在我在半睡眠狀態之中,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電話鈴聲,特別刺耳,我翻了個身,抓起電話聽筒來,我聽到的,不是語聲,而是一陣急促的喘氣聲。

  一聽到這一陣急喘的聲音,我陡地怔了一怔,睡意全消,忙問:"甚麼人?甚麼事?"

  電話中的聲音,十分急促:"衛先生?我是阮先生的僕人!"

  我認出了電話中的聲音,那就是阮耀要他去買繩子的那一個。

  而這時,我一聽得他說出了自己的身份,我立時料到,阮耀可能出事了,因為如果不是阮耀出事,他的僕人,是決不會在清晨時分。打電話給我的!

  我連忙問道:"怎麼樣,阮先生出了甚麼事?"

  那僕人並沒有立時回答我,只是連連喘著氣,我連問了兩次,那僕人才語帶哭道:"阮先生…他…他不見了!"

  我陡地一呆:"不見了,甚麼叫不見了?"

  那僕人道:"他進了那個洞,一直沒有上來。"

  我嚇了老大一跳,整個人都在床上,震了一震,我早就已經料到,阮耀可能會做出一些甚麼古怪的事情來的,但是我決想不到,他竟然會鹵莽到自己下那個深洞下面去:這真是想不到的事!

  剎那之間,我心亂到了極點,不知說甚麼才好。

  那僕人在電話中又道:"衛先生,請你立即來,我們真不知道怎麼才好了!"

  或許是由於這件事,使人震驚了,是以找也無緣無故,發起脾氣來,我對看電話,大聲吼叫:"現在叫我來,又有甚麼用?"

  那僕人急忙道:"阮耀先生在下去的時候曾經說過,要是他不上來的話,千萬要我們打電話給你!"

  我吸了一口氣:"他是甚麼時候下去的?"

  那僕人道:"你走了不久,已經有四五個鐘頭了!"

  我厲聲道:"為甚麼你們不早打電話來給我?"

  那僕人支支吾吾,我歎了一聲:"好,我立即就來,你們守在洞口別走!"

  那僕人一輪聲地答應著,我放下了電話,只覺得全身有僵硬的感覺。

  這件事,我在一開始的時候,已經說過,有許多次,根本全然是由於偶然的機會而發生的,要不是那幾次碰得巧的話,根本甚麼事也不會發生。

  第一次的偶然,當然是羅洛的那只書櫥,向下倒去的時候,是面向看上,第二次偶然,則是散落開來的眾多文件之中,偏偏那份文件,落到了阮耀的手中,而阮耀偏又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

  要是那時,根本沒有人去睬阮耀,也甚麼事情都沒有了,要是那時,我不將這份地圖留起來,而一樣拋進火堆中,也甚麼事情沒有了。

  可是現在,唐教授死於"心臟病突發",榮生博士死於"意外的火災",阮耀又進了那個深洞,生死未卜,只怕也兇多吉少!

  我望著那兩個搖著軸瑛的僕人,看到繩子已只有二百多碼了。

  也就在這時,一輛警車駛到,傑克上校帶著幾個警官,大踏步走過來。上校一面走,一面叫道:"阮耀,你來接封閉令!"

  我聽得傑克上校那樣叫看,不禁苦笑了起來!

  要是現在,阮耀能出現在我們眼前,那就好了!

  傑克上校一直來到近前,才發現阮耀不在,而且,個個人的臉色都很古怪,他呆了一呆,直望著我:"怎麼,發生了甚麼事?"

  我用最簡單的話,講述了所發生的事,傑克上校的面色,變得難看之極,這時,繩子已全被絞土來,那張梯子,也出現在洞口。

  那張椅子,是一張很普通的有著扶手的椅子,在兩邊的扶手之間,還有一條相當寬山皮帶照說,一個成年人,坐在這樣的一張椅子之上,是不會跌下去的,但是,阮耀卻不在了!傑克連聲道:"狂人,阮耀是個瘋子!"

  我望著傑克上校:"上校,我馬上下去找他!"

  上校失聲叫了起來:"不行,我要執行封閉令,誰也不准接近這裡!"

  我仍然望著他,道:"上校,我一定要下去,他可能只是遭到一點意外,並不曾死,正需要我的幫助,我一定要去!"

  傑克上校大聲道:"不行!"

  我堅定地道:"如果你不讓我下去的話,將來在法庭上作證,我會說,阮耀的不幸,是由於你的阻撓!"

  傑克上校氣得身子發抖,大聲道:"你這頭驢子,我是為了你好!"

  我攤著雙手:"我知道,我也是沒有辦法,我不能眼看著阮耀出了事,而我甚麼也不做,我可以帶最好的配備下去,甚至小型的降落傘。"

  傑克呆了片刻,才大聲叫了起來。

  傑克上校這時叫的,並不是不讓我下去,而是大聲在吩咐他的手下,去準備我下深洞而用的東西,真的包括準備小型降落傘在內。

  洞外的各人,一直十分亂,我坐上椅,帶著一切配備,準備進入深洞之際,已然是兩小時之後的事了,傑克緊握著我的手,望了我半晌,才道:"你仍然是一頭驢"陷入無邊黑暗之中所有的僕人,聽得我那麼說,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開口。我心中更是憤怒:"你們之中,沒有人放下去,也該報警,等警方人員下去!"

  那僕人苦著臉:"阮先生吩咐過,不准通知警方人員,只准我們通知你!"

  我簡直是在大叫了:"那麼,為甚麼不早打電話給我?"

  我在這樣大聲吼叫了之後,才想到,現在,我別說大聲吼叫,就算我將這十幾個僕人,每人都痛打一頓,也是無補於事的了。

  是以,我立時道:"現在,還等甚麼,快將繩子全扯起來!"

  這些僕人,聽命令做事情,手腳相當快,兩個僕人,立時搖看軸鑣,繩子一碼一碼被扯土來,我在那深洞的旁邊,來回走看,又從僕人的手中,取過那具無線電對講機來。

  那是一具性能十分好的無線電對講機,在十哩之外,都可以清楚地聽到對方的聲音,我對看對講機,叫看阮耀的名字:"你一定可以聽到我的聲音,阮耀,不論你遭遇了甚麼,就算你不能說話,想辦法弄出一點聲音來。好讓我知道你的情況!"

  我撥過掣,將對講機貼在耳際,我只希望聽到任何極其微弱的聲音。

  但是,卻甚麼聲音也聽不到!

  這種情形,對無綴電對講機而論,是很不尋常的,幾乎只有一個可能,會形成這樣的情形,那便是,另一具對講機,已遭到徹底的損毀!

  我試了五分鐘,便放棄不再試,因為阮耀如果有辦法弄出任何聲響的話,那麼我一定可以聽到聲音的了。

  現在,情形照常理來推測,最大的可能是在二十碼之後,還未曾到底,但是阮耀卻跌了下去,他可能再跌下幾百碼,甚至更深,那當然是兇多吉少了。

  然而,一連串的事,是如此神秘莫測,誰又能說不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發生?

  本來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可是一層一層擴展起來,卻越來越大,不可收拾了!

  我一面迅速地想著,一面穿著衣服,當我衝出門口的時候,我又已想到,羅洛這傢伙,在臨死之前,立下了這麼古怪的遺言,可能他早已知道,在他的遺物之中,有一些東西,是十分古怪的,我又聯想到羅洛的死因,是不是也是由於這幅地圖?

  當我駕著車,向阮耀家疾馳之際,我心中亂到了極點,朝陽升起,映得我眼前生花,好幾次,由於駛得太快,幾乎闖禍。

  我總算以最短的時間趕到了現場。

  我首先看到,有一個很大的軸轆在洞邊,槌下去的繩索,標記是二十碼,洞旁還有一個僕人,手中掌看無線電對講機,滿頭大汗,不住在叫著:"阮先生:阮先生!"

  他叫幾聲,就撥過掣,想聽聽是不是有回音,可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在洞旁的僕人很多,可是每一個人,都亂得像是去了頭的蒼蠅一樣,我大聲道:"只要一個人說,事情開始時是怎樣的?"

  那買繩子的僕人道:"我又去買了繩子回來,阮先生叫我們將一張椅子綁在繩上,他帶著強力的電筒,和無線電對講機,向下槌去。"

  我吸了一口氣,望著那黑黑黜黜的洞,那僕人又道:"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可以看到下面閃耀的燈光,也可以和阮先生通話,可是漸漸地,燈光看不見了,但一樣可以通話,等到繩子放盡之後;阮先生還和我們講過話,可是聲音卻模糊得很,沒有人聽得出他講些甚麼,接看,就完全沒有聲息了!"

  我怒道:"那你們怎麼不扯他上來?"

  那僕人道:"我們是立時扯上繩子來的,可是繩於的一端,只有椅子,阮先生已經不在了,我有一面在對講機呼喚他,又怕他找不到椅子,是以叉將椅子槌了下去,可是到現在,一點結果也沒有。"

  我頓著腳:"你們也太糊塗了,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就該有人下去看看!驢子,不過的是頭勇敢的驢子。"

  我苦笑著:"你錯了,我一點也不勇敢,只不過是一頭被抬上架子的驢子!"

  傑克上校道:"那你可以不必下去。"

  我吸了一口氣:"如果阮耀死在這張椅子上,他的屍體已被扯了土來,那我一定主張立時封閉洞穴,而且從此不再提這件事,可是現在,我們不能確知阮耀的生死,他可能在極度的危險之中,極需要鋼助,所以找不能不下去!"

  傑克上校歎了一口氣:"是的,有時候,事情是無可奈何的。"

  他略頓了一頓,又道:"你檢查一下應帶的東西,電筒好用麼?"

  我按了一下使用強力蓄電池的電筒,點了點頭,他又道:"對講機呢?"

  我再試了一下對講機,雖然在這以前,我已經試過好幾次。

  傑克上校又將他的佩槍,解了下來給我,道:"或許,你要使用武器!"

  我接受了他的佩槍,但是卻苦笑著:"如果下面有甚麼東西,那麼這東西,一定不是普通的武器所能對付的,你說是不是?"

  傑克上校也苦笑著:"我只能說,祝你好運!"

  傑克上校後退了一步,大聲發號施令,我扶看椅子的扶手,椅子已在向下槌去。

  我抬頭向上看,上面的光亮,在迅速地縮小,我在對講機中,聽到上校的聲音,他在道:"現在,你入洞的深度是一百五十碼,你好麼?"

  我用強力的電筒,四面照射看,那洞並不很大,略呈圓形,直徑大約是四十尺,洞壁的泥土,看來並沒有甚麼特別之處。

  我抬起頭,乃然可以看到洞口的光亮,我回答道:"我很好,沒有甚麼發現。"

  我的身子,繼續在向下沉看,傑克上校的聲音,不斷從對講機中傳來,告訴我現在的深度,當他說到"一千碼"之際,他的聲音有點急促。

  我回答他道:"直到如今為止,仍然沒有意外,這個深洞好像沒有底一樣,洞壟已不是泥土,而是一種漆黑的 石,平整得像是曾經斧削一樣!"

  我一面和傑克上校對話,一面不斷地用有紅外線裝置的攝影機拍著照。

  我在對講機中,可以清晰地聽到傑克上校的喘氣聲,他在不斷報告著我入洞的深度,一直到兩千碼的時候,他停了一停:"你覺得應該上來了麼?"

  我道:"當然不,阮耀失蹤的時候,深度是二十碼,而且現在,我覺得十分好,甚麼意外也沒有,甚至連呼吸也沒有困難。"

  我聽得傑克上校歎了一聲,接著,我的身子,又向下槌下去,傑克上校的語聲,聽來一樣清晰,我已到了兩千八百碼的深度了!

  這個深度,事實上實在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的確確,深入地底,達到了這個深度,而且,向下看去,離洞底,似乎遠遠得很!

  我對著對講機,道:"繩子只有三千碼,一起放盡了再說。"

  傑克上校,是照例會立時回答我的。

  可是這一次,在我說了話之後,卻沒有他的回答,而我坐的椅子,也停止不動了。

  我無法估計和傑克上校失去聯絡的正確時間,但是到兩千八百碼的時候,我還聽到他的聲音,現在,椅子不動了,一定已放到了二十碼。

  在這兩三分鐘的時間中,我實實在在,未曾感到有任何變化,但何以對講機忽然失靈了呢?我用電筒向下照去,看到了洞底。

  洞底離我,只不過兩碼左右,我發出了一下叫呼聲,湧身跳了下去。

  當我落到洞底之際,我又對看對講機,大聲叫道:"上校,我已來到了洞底!"

  可是我仍然沒有得到回答,我抬頭向上看去,根本已無法看到洞口的亮光了!

  而且,我看到,槌我下來的那張椅子,正迅速地向上升去。

  我大叫著:"喂,別拉椅子!"

  我的語聲,在這個深洞之中,向起了一陣轟然的回音,但是我的話並沒有用,那張椅子還在迅速向上升著,轉眼之間,已經出了我手中電筒所能照到的範圍之外!

  槌我下來的椅子,為甚麼會向上升去,這一點,我倒是可以想像得到的,那自然是傑克上校在上面,突然發覺失去了聯絡,所以急急將椅子扯上去的。

  我大聲叫了幾下,回聲震得我耳際直向,我知道叫嚷也是沒有結果的,而且我想到,現在我既然在洞底,那麼,阮耀的遭遇,可能和我一樣,我應該可以找得到他的了。

  我用電筒四圍照看。可是。電筒的光芒,卻在迅速地減弱。

  這又是絕對沒有理由的事,蓄電池是可以供應二十四小時之用,但是在半分鐘之內,電筒已弱得只剩下昏黃的一線,緊接著,完全沒有了光芒,漆一樣的黑暗,將我圍在中心。

  我急促地喘著氣,迅速地移動身子,向前走著,不一會,我雙手摸到了洞壁。

  雖然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摸到了洞壁,對我說來,毫無幫助。就算我是一隻壁虎,我也沒有可能沿看二十媽的洞壁爬上去的。

  但是無論如何,那總使我心頭,產生一種略有依靠之感。

  我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想看該怎麼辦,我已無瑕去想及對講機何以會失靈,電能何以會消失了,我只是想,我應該怎麼辦?

  而就在那時候,我覺出我手所按著的洞壁,在緩緩移動。

  那是一種十分緩慢的移動,但是我確然可以感覺得到:洞壁在動,或者,與其說是"移動",不如說洞壁是正在向內縮進去,好像我按著的,不是堅硬的上石,而是很柔軟的東西一樣。

  剎那之間,我整個人都震動起來。

  而幾乎是同時地,我所站的洞底,也開始在動,洞底在漸漸向上拱起來。

  我完全像是處身在一個恐怖無比的噩夢之中一樣,我拚命按著電筒,希望能發出一點光亮,使我可以看到眼前的情形。

  但是,我眼前還是一片黑暗,而移動在持續著。

  我不知各位是不是有過這種噩夢的經驗,在亟想要光亮的時候,所有的燈,全都無緣無故地失靈,只剩下黑暗,在黑暗中冒冷汗。

  然而,噩夢的夢境雖然可怖,在遍體冷汗之後,就會驟然醒來,而一醒了之後,一切可怖的夢境,就會成為過去。但是我這時,卻並不是身在夢境,而是實實在在地在這種可怖的境地之中!

  要命的也就在這裡,洞底的移動,越來越劇烈,我已無法站穩身子,突然之間,我立足之處,突起了一大塊,我整個人向前,僕了出去。

  本來,我是站在洞壁之前的,在我的身子向前什出去之際,我雙手自然而然地按向前,希望能投在洞壁上。將身形穩住。

  可是,我一按卻按了個空!

  在我面前的洞壁消失了,我的身子,向前直仆了下去,接看,我便翻滾著,一直向下跌了下去,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我感到,我不是在一個空間之中,向下落下去的,我像是在一種極稀薄的物質之中下沉,那種物質的阻力,和水彷彿相似,但在水中我可以浮動,現在我卻只能向下墜去。

  而且,我的呼吸,並未受到干擾,我只是向下落著,我發出茂叫聲。我自己可以聽到自己的驚叫聲,聲音聽來很悶,像是包在被窩中呼叫一樣!

  那是一段可怕之極的時間,這段時間究竟有多長,我不知道,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有足夠的鎮定去計算時間,和計算自己下落了多麼深。

  謝天謝地,下落停止了。

  我跌倒在一堆很柔軟的東西之上,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當我手扳看那柔軟的東西,開始站起來時,卻又覺得那堆柔軟的東西,在迅速地發硬。

  我站走了身子,我算是想像力相當豐富的人,而且,在我知道了阮耀在下了這個深洞而未曾上來之後,我也曾作過種種的揣測。

  然而,現在,我卻無法想像,我究竟是身在何處,那種不能想像的程度,是根本連一點設想都沒有!

  我站著,濃重地喘著氣,接著,我又發現腳下所站的地方在移動。

  這次,是真正的移動,我像是站在一條傳送帶上一樣,被輸送向前。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只好聽天由命了,我作了最後一番努力,想和傑克上校通話,但是對講機一直失靈,我仍然不知道向前移動了多久,總算好,雖然仍然在極度的黑暗之中,但我漸漸聽到了一種聲響,我細辨著這種聲響,那像是淙淙的水聲。

  在如今那樣的處境之中,就算聽到了水聲,也足以使我產生了一些信心,我立時想到,我在綻下洞底之後,所遇到的一切,我既然在"動",那麼,一定有一種力豈在使我"動"。

  而這種使我"動"的力量,看來又絕不像是自然的力量!

  固然,假設在這樣深的地底,有甚麼人在控制著一種力量使我"動",那是很難想像的,然而,事宜的確如此,的確是有力量在使我移動!

  我勉力鎮定心神,大聲道:"我已經來了,不管你們是甚麼樣人,請現身出來!"

  我的聲音,已不再有沉悶的感覺,我知我是在一個大空間之中,而且,淙淙的水聲,也越來越響亮,而我也停了下來。

  當我的身子,停止而不被再移動之際,我可以感到,有水珠濺在我的身上,我慢慢蹲下身子,伸手向前,我的手立時觸到了一股激流,我恨縮手回來,又同看黑暗啡道:"我想,這裡一定有人,或許,我用"人"這個名稱,不是十分恰當,但這裡一定有可以和我對答的生物,請出聲,告訴我該怎麼辦?"

  在我講完了這幾句話之後,我起先根本末曾抱著任何得到回答的希望。

  但是,我的語音才靜止,在淙淙的水聲之中。我聽到我的身後,向起了一下如同歎息一般的聲音。

  我立時轉過身去,四周圍仍然是一片漆黑,然而,我卻感到,除了我之外,黑暗中,還有甚麼東西在。

  這種感覺,可以說是人的動物本能之一,不必看見,也不必觸摸到,而真真實實,有這樣的感覺。

  我吸了一口氣:"誰,阮耀,是你麼?"

  我再度聽到了一下類似歎息的聲音,接看,便像是有一樣東西,同我撲了過來這也是一種動物本能的感覺,我感到有東西向我撲過來,我連忙雙手伸前,想這件東西,不致撞向我的身上。立即地,我雙手碰到了這東西,而且將他扶住。

  當我一扶住這件東西之後,我立時覺出,那是一個人!

  我陡地一怔,那人的身子還想跌倒,我將他扶住,我摸到他的手,他的手腕,也摸到了他的手腕上,戴看一隻手錶。

  我手一震,又碰到了那人腰際的一個方形物體,我著實吃了一驚,那是一具無棧電對講機,我也立時知道,我扶看的是甚麼人了,那是阮耀。

  我立時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他顯然沒有死,但從地身體的軟弱情形而言,他一定是昏迷不醒的。

  我扶著他,定了定神:"多謝你們將我的朋友還給我,你們是甚麼——"我本來想問"你們是甚度人"的,但是我卻將最後這個"人"字,縮了回去。

  我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但是,我卻第三度聽到了那一下歎息聲。

  接著,我站立的地方,又開始移動,我又像是在傳送帶一樣,被送向前去。

  我在被送出相當時間之後,阮耀發出了呻吟聲,我忙道:"阮耀,你怎樣?"

  我聽到了阮耀的喘息聲,他像是夢游病患者一樣,在黑暗中問我,道:"你是甚麼人?"

  我道:"我是衛斯理,我下洞來找你,你覺得怎麼樣?"

  阮耀挺了挺身子,就在這時,我們的身子,向上升去,像是在一種甚麼稀薄的物體之中一樣。

  阮耀一直濃重地喘著氣,過了不多久,所有的動作,全停止了。

  我和阮耀都站著,突然,有一樣東西,向我們撞了過來,我立時伸手抓住那東西,剎那之間,我不禁狂喜地叫了起來,道:"阮耀,我們可以上去了!"

  我抓住的,是一張椅子!

  我忙扶著阮耀,坐上椅子,我則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等了大約半小時,椅子開始向上升去。

  我可以料得到,椅子是傑克上校放下來的,他一定是希望能有機會將我再戴上去!

  只不過,在這段時間內,不論我向阮耀發問甚麼問題,他只是不出聲。

  在椅子開始上升去之後不多久,我就聽到對講機中,傳來上校急促而惶急的呼叫聲,他在叫著我的名字,不斷地叫著。

  我立時回答道:"我聽到了,上校,我沒有事,而且,我也找到了阮耀!"

  傑克上校的聲音又傳了出來,我聽得他一面吩咐人快點將我們拉上去,一面又道:"你究竟怎麼了?在下面逗留了那麼久!"

  我只好苦笑著:"為了要找阮耀,我在洞底——"我才講到這裡,阮耀突然低聲道:"甚麼也別說!"

  阮耀的聲音極低,我呆了一呆,立時改口道:"我在洞底昏迷了相當久我想阮耀一定也和我一樣,不過現在沒有事了!"

  椅子繼續向上升,我已可以看到洞口的光亮,我大口地喘著氣,不一會,我們已經升上了洞口,當光線可以使我看到眼前的情形時,我第一件事,便是向阮耀看去。

  只見阮耀的臉色,出奇地蒼白,但是他的雙眼卻相當有神,只不過神色,充滿了疑惑。

  傑克上校埋怨了我們一頓,又宣佈誰也不准進入洞的附近,才行離去。

  我和阮耀,一起進了屋子,阮耀先是大口喝著酒。然後才道:"你遇到了甚麼?"

  我略想了一想:"我甚麼也沒有遇到,但是我覺得下面有東西。"

  阮耀在我的酒杯中斟滿酒,自己又喝了一大口,聽我講述我在洞底的遭遇。

  等我講完之後,他才道:"那麼,我和你不同,衛斯理,真是無法相信,但卻是事實!"

  我登時緊張起來,道:"你見到了他們?"

  阮耀呆了一呆,但是他顯然明白我的問題。這個問題,在別人來說,是很難明白的,然而我從阮耀的神情上,我看得出,他明白我所指"他們",究竟是甚麼?

  當然,即使是我,在發出這一個問題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們"代表著甚麼,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深洞之下,一定有著甚麼(我想不出該用甚麼名詞),這種"甚麼",有一種超特的力量,使我在洞底被移動,遇到了阮耀,又和他一起能離開。

  阮耀在聽了我這個問題之後,變得很神經質,他握著酒杯的手,在微微發抖,他道:"沒有,我沒有見到他們,我們意思是——"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顯然是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才好。

  我提示他,道:"你的意思是,你未曾見到任何人,或是任何生物?"

  阮耀不住地點看頭:"是的,但是我卻見到了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登時緊張了起來:"是甚麼?"

  阮耀皺著眉,有點結結巴巴:"我所見到的,或者不能稱為東西,只不過是一種現象"我性急起來:"不必研究名詞了,你在洞底,究竟見到了甚麼,快說吧!"

  阮耀吸了一口氣:"還是從頭講起,你比較容易明白,我槌下深洞,開始所遭遇的一切,和你一樣,我在黑暗之中,不由自主地移動著,等到靜止下來之後,我聽到了流水聲。"


獻花 x0 回到頂端 [9 樓] From:台灣中華電信 | Posted:2005-01-07 22: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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